⊙魏夢溪[山西工程科技職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太原 030031]
唐詩是我國的藝術瑰寶,它之所以可以在歷史長河中流芳百世,原因之一就是其擁有內涵豐富的文化意象。意象是主觀內在情感和客觀外在物質的巧妙結合,被稱為詩歌的靈魂。詩歌的發(fā)展折射著歲月的變遷,而沉淀其中的文化意象更是對中國傳統(tǒng)審美文化的記載和傳達,這也在一定程度上為唐詩的翻譯帶來了挑戰(zhàn)。翻譯過程中最難的是對文化的理解和傳遞,其中難之又難的又非文化意象莫屬。詩歌的翻譯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情感和審美的表達是最高的層次,這充分依賴于恰當?shù)姆g策略。唐詩由東方走進英語世界是在19 世紀初期,長期以來,國內外文人學者都被唐詩之中別具一格的文化意境所吸引,形成了大量翻譯類研究專著。對其進行深入挖掘和研究不但有助于更好地進行唐詩的宣傳和推廣,更有助于增強我們的民族文化自信。
文化意象隱藏于字句之中,表現(xiàn)于語言之上,唐詩中的語言承載著豐富的文化信息。作為中華民族語言文化的凝結和精髓,唐詩也正是由于翻譯的力量才能夠跨越時空的限制,在全球得以廣泛傳播。但與此同時,隱藏在唐詩語言背后的文化差異也給唐詩的翻譯帶來了新的難度,如何盡可能全面、充分地將唐詩中的韻味展示出來,一直是翻譯中的重點和難點。如何不破壞唐詩原有的韻律;如何展示其特殊的對仗結構;最重要的是,如何巧妙地處理唐詩中運用的文化意象,在兼顧中西文化的同時不失掉唐詩的精髓,這些卻是我們在持續(xù)推進文化傳播過程中不可回避的問題。
文化意象是民族文化和思想的結晶,并在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逐漸成了一種文化符號,具有相對穩(wěn)定且獨特的文化寓意,有著豐富的審美價值和深遠的聯(lián)想意義,只要一提到某個文化意象,人們就能夠心領神會,達到思想和心靈層面的互通。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詩人將感情、心緒蘊含到具體可感的意象中,使得唐詩能夠流傳千古。例如“明月”這一意象,常用來表達思念家鄉(xiāng)、懷念友人;“清秋”這一意象則多用來傳達冷清、哀怨的思想情感,于是“明月”“清秋”便成了一種有著特殊含義和特定指向的象征性形象,這種特殊的象征性形象成了唐詩中的文化意象。文化意象是唐詩的精華,也是詩歌文化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必然的產(chǎn)物,其文化意義和社會意義是不可估量的。
唐詩中的文化意象俯拾皆是,多種多樣?!八蓸洹薄跋生Q”等意象代表吉祥和長壽;“梅花”“菊花”等意象被人們譽為“君子”;“紅豆”“桃花”等意象則寄寓著相思之情;等等。在漫長的歷程之中,文化意象不斷產(chǎn)生并發(fā)展,出現(xiàn)在大量文藝作品中,尤其是唐詩之中,并隨著歷史的積淀成為一種有指向性的文化符號。唐詩中這種形成于同一個民族內部或文化土壤之中的意象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民族文化的精華,但也為不同語言之間的翻譯和不同民族之間文化的交流帶來了一定的挑戰(zhàn)。
對于詩歌中文化意象的翻譯是不同語言之間的互相轉換,也是多種文化之間的交流、碰撞與融合。雖然世界文化之間的共性為唐詩翻譯帶來了一定程度上的可譯度和交流度,但文化差異也無形之中為文化意象翻譯帶來了障礙。文化意象是詩歌的靈魂,如果在翻譯的過程中遺漏了,甚至是扭曲了其含義,那么無論譯文有多么通順優(yōu)美,最終也還存在是美中不足。因此,在唐詩翻譯的過程中必須在明確翻譯目的的前提下選擇科學合理的翻譯策略,爭取做到文化意象的全面?zhèn)鬟f,從而實現(xiàn)翻譯過程中的信、達、雅,幫助更多的海外讀者了解我們優(yōu)美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
唐詩的翻譯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無論是譯者對于詩歌的理解、對于詩人本身的認識,還是譯者的翻譯習慣、思維方式和藝術風格,都有可能對譯文的表達效果產(chǎn)生直接影響。具體來說,唐詩文化意象的翻譯目的主要包括三個層面:第一是傳達詩人的創(chuàng)作思維。在唐詩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詩人常常會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維和創(chuàng)作情感寄托在某種特定的事物和景物中,生成具體的象征意象,并將其通過具體化的語言形式來組成完整的詩歌。而在具體翻譯過程中,思維活動主要表現(xiàn)在語言層面和語義系統(tǒng)之中,被用于傳達特定的審美意圖和所思所感。只有充分把握了詩歌中的具體所指,才能夠盡可能準確地理解其中的思想情感,避免在翻譯過程中出現(xiàn)主觀思維的穿插。在翻譯的時候,譯者先是要了解唐詩中意象的具體概念和含義,然后充分結合詩歌創(chuàng)作的背景和詩人的創(chuàng)作風格來理順意象之間的邏輯關系,再依據(jù)英文的語境習慣進行情感的轉移,從而在充分傳達唐詩所包含概念的基礎上來引導海外讀者重新建構詩歌的意境。
第二是明確唐詩的語義層次。從文學語言的主要作用中可以看出,文學翻譯中的文化意象翻譯不但要譯出意象表面的所指含義,更應該挖掘其深層次的內涵,避免語義傳達過程中的誤差。唐詩的翻譯需要保證語義層次傳遞過程中的對等,其中就包括了基礎語義、轉變語義和社會語義的對等?;A語義具體指的是語法意義、詞匯意義以及邏輯意義,是任何文學作品翻譯過程中都必須達到的首要目標,而明確了唐詩文化意象中的基礎語義,就能夠為充分理解詩歌本身打下堅實的基礎;轉變語義則指的是在特定的上下文中,唐詩詞匯或句子中所蘊含的意義,通常表現(xiàn)在比喻、擬人、象征等修辭手法之中,如“春蠶到死絲方盡”常被用來贊頌無私奉獻的精神;社會語義則多用來強調唐詩在其社會層面和文化層面的價值,其創(chuàng)作目的是營造特定的意境并引起讀者的共鳴,其中不但體現(xiàn)了對歷史的傳承、對社會的透視,更展現(xiàn)了對文化的繼承和對審美的傳遞。
第三是展示特定的美學價值。文學作品不但具備基礎的認知功能,同時還具備更深層次的美學價值,其審美意義的傳遞就是社會影響的外在表現(xiàn)。唐詩的美主要表現(xiàn)在其詩意上,詩意構成的強烈的美學之感則主要通過文化意境來營造。而文化意象則是意境組成的基礎部分,正是一個個情景化的文化意象才組成了妙不可言的唐詩意境,所以對文化意象的美學價值不可忽視。翻譯家許淵沖曾經(jīng)提出翻譯論中著名的“三美原則”,即意美、音美、形美:意美體現(xiàn)的是語句中思維意識所展現(xiàn)出的美,即唐詩之中委婉、雋永、優(yōu)雅的語言所蘊含的美學內涵,其本質在于文化意象的巧妙運用。音美強調的是唐詩中的韻律和節(jié)奏,由于漢語和英文在發(fā)音上的區(qū)別非常大,因此唐詩翻譯過程中對音美的追求是一種非常高的層次。形美的特點則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再現(xiàn)唐詩簡練的形式之美,唐詩中文化意象的組合豐富多樣,互相之間的邏輯也較難把握,翻譯過程中原本簡練的形式之美難以保存,這就需要充分發(fā)揮譯文的優(yōu)勢,將原本簡練的語言翻譯得更加準確;二是唐詩的對仗之美,對仗是連接文化意象之間的橋梁,它能夠將不同時間和空間意義上的多個文化意象進行巧妙結合,讓唐詩中廣闊的意境得以呈現(xiàn)。
文化意象是唐詩翻譯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決定了唐詩譯作的成敗。翻譯家翁顯良提出,“譯詩無定法,但總要再現(xiàn)原作的意象”。唐詩文化意象具體的翻譯過程基本相通,即先是要充分理解原詩,再是要傳達原詩,具體的翻譯策略可以從三個方面切入:一是要確保文化意象的語義對等。翁先生認為,唐詩的本色不在于辭藻,不在于典故,也不在于形式,而是在于意象和節(jié)奏。因此在翻譯唐詩中文化意象的時候,要把握好歸化和異化的平衡關系,將漢語語言與目標語言相互結合,做到將唐詩“不遺余力地英語化”:在異化時避免硬譯,歸化時避免荒唐,尋找一個平衡點,力求讓海外讀者在閱讀的時候朗朗上口,便于理解,更有利于推進中外文化之間的交流和傳播。例如在翻譯唐代著名詩人李商隱《錦瑟》中的名句“莊生曉夢迷蝴蝶”的時候,對于其中所隱含的“莊周夢蝶”的文化意象,戴乃迭和楊憲益將其譯為:“master zhuang woke from a dream puzzled by a butterfly.”并在末尾加了兩個腳注。這樣的翻譯方式就在保留了文化意象原本含義的同時,借助腳注來將詩歌中的典故進行說明,更有利于讀者理解作者的心境和文化意象的用意。再如,“望帝春心托杜鵑”,劉若愚將其譯為:“Emperor Wang consigned his amorous heart in spring to the cuckoo.”譯者雖對“春心”進行了解釋性說明,但總的來說較好地保留了原典故的文化意象,基本實現(xiàn)了文化意象的語義對等。
二是要重視文化意象的審美功能。作為一種特定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唐詩的核心價值非審美功能莫屬,而審美功能指的就是唐詩借助其文化意象的感染力,引導閱讀者全身心進入審美的境界,獲得精神層面和心靈層面的審美愉悅感,進而不斷提升自我的藝術修養(yǎng),強化對美的感知力度。美感是詩歌語言的主要特征,因此在翻譯過程中實現(xiàn)原詩和譯文在審美層面的統(tǒng)一成為譯者最高的追求。具體來說,唐詩創(chuàng)作常常和繪畫緊密相連,吟詩如同作畫,讀詩如同賞畫。以唐朝詩人杜甫的《絕句》為例,其中的“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就通過多種顏色意象描繪了一幅生機盎然的春景圖,翻譯過程中對于顏色的處理就會直接影響讀者的閱讀體驗。有譯者將其譯為:“hovering over the emerald river the bird is a white flyer,the flowers on the green hill flames crimson like a fire.”原詩中選擇了“碧”“白”“青”三個顯性顏色和后文的“燃”(隱性顏色)形成呼應和對比。譯者對于原詩中刻畫的色彩對比格外關注,將顯性和隱性色彩都分別進行了闡釋和藝術化的處理,使得譯文也如同原詩一般呈現(xiàn)出一幅多姿多彩的春之畫卷。如將“碧”譯為“emerald”,將“燃”中隱含的紅色譯為“crimson”,更全面地彰顯出了春天的絢爛多姿,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如入畫境。再如,許淵沖先生將杜甫《登高》中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翻譯為:“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by hour.”譯文中“boundless”和“endless”音形意俱美,成功再現(xiàn)了原詩中“無邊”和“不盡”的對仗工整,也與“l(fā)eaves”和“waves”、“hour”和“shower”一起再現(xiàn)了原詩的韻律之美;“shower by shower”“hour by hour”復現(xiàn)了“瀟瀟”和“滾滾”的疊音疊字之美。W.J.B.Fletcher 將之譯為:“Through endless space with rustling sound The falling leaves are whirled around.Beyond my ken a yeasty sea The Yangtze’s waves are rolling free.”本 譯 文 同樣用尾韻傳達原詩的音美,同時“rustling sound”和“falling leaves”以及“Beyond my ken”惟妙惟肖地展現(xiàn)了原詩的畫面美,使讀者有種身臨其境的體驗。
三是要傳達文化意象的情感內涵。詩歌在其創(chuàng)作過程中常常會使用“移情”的手法,即文在此意在彼,文化意象則是其中承擔移情效果的內容主體。由于詩人和譯者所處的歷史年代、生活地域不同,在民族文化、審美取向等方面都有著很大差異,而譯文為了再現(xiàn)原詩之中的藝術效果,就需要譯者對詩歌本身有著一定的移情體驗。例如杜甫《春望》中的名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就是運用了移情手法的典型代表?;ǘ涞氖㈤_和飛鳥的鳴叫本來應該是令人喜悅的自然現(xiàn)象,但面對山河依舊但國破家亡的現(xiàn)實,杜甫觸景生情,移情于景,賦予花鳥以哀傷的情感。于是譯者將其譯為:“Even flowers seem to shed tears for the sadness of our time,The very birds grieve at the sight of people parting from their beloved.”這樣的翻譯形式充分傳達了在衰敗的環(huán)境中詩人移情于景的手法,同時體現(xiàn)了譯者的移情體驗,進一步強化了譯文的藝術感染力。再如,許淵沖將李白《月下獨酌》中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譯為:“I raise my cup to invite the Moon who blends;Her light with my shadow and we’re three friends.”“Her light”“my shadow” 和“I”成為“three friends”,把寂寞的環(huán)境渲染得美好熱鬧,更能反映出詩人的有酒無親,傳達出豪放又凄涼之感??偟膩碚f,唐詩的翻譯也可以理解為文化意象的翻譯,這也是詩學與美學緊密結合的過程。只有選擇科學合理的翻譯策略,才能夠為廣大海外讀者提供更容易接受的唐詩譯文,并不斷推進中華文化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