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墓園的千年滄桑

文/李耀曾

宋代杰出的思想家、教育家、宋明理學的奠基人程顥、程頤的墓園在河南省伊川縣城西側(cè)，背靠虎山，前襟伊水，南望九皋，北眺龍門，易學宗師邵雍曾稱贊這塊塋地“龍虎雙擁，藏風聚氣”。歷經(jīng)近千年的歲月更替滄桑變遷，特別是本世紀初期慈善家程道興先生的巨資修復，如今的二程墓園氣勢恢宏蔚為壯觀，已經(jīng)成為宋代理學文化的東方圣殿。

二程墓園歷史上曾由兩位皇帝封賜，一位是寬厚仁善忠恕誠愨的宋仁宗，另一位是聰明有為英年早逝的宋哲宗。程琳是二程兄弟的堂伯，河北省博野縣程委村人，和二程的父親程珦共擁一個高祖。生前位居宰臣，與一代名相范仲淹、文壇巨擘歐陽修乃至交好友。至和三年(1054)程琳病逝，按照宋代“重臣死后要葬在距京城500里內(nèi)”的說法，仁宗皇帝便在河南府伊闕縣神蔭鄉(xiāng)給他賜了一塊墓地?？紤]到程琳一生殫精竭慮為國操勞，仁宗皇帝親自給他的神道碑篆額——旌勞之碑，并詔諭翰林學士歐陽修撰寫了洋洋灑灑二千余字的神道碑碑銘。

具有“和風甘雨”之稱的程顥命途多舛，元豐八年（1085）就在朝廷重用的圣旨還在路上的時候他卻天不假年駕鶴西去。按照程顥生前官階夠不上皇帝親賜墓地，但他一奶同胞的弟弟程頤此時卻由布衣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崇政殿說書（哲宗皇帝的老師），垂簾聽政的高太后為使其安心輔養(yǎng)圣德，就以皇上的名義下詔在程琳墓地西側(cè)賜給程顥墳地120 畝。安葬程顥時，由于程頤之影響所在葬禮辦得非常隆重。程頤親自給哥哥撰寫了墓表，四朝重臣文彥博為程顥墓碑題字“明道先生”，翰林學士、著名文學家韓維撰寫《明道先生墓志銘》，此外程顥的那些得意門生諸如楊時、游酢等也都透骨酸心地著文悼念。此后，二程的父親程珦、叔叔程璠、程珫、程瑜以及程顥未婚早喪的子女們也都埋葬在這塊墓地之中，形成了一個聞名遐邇的程氏家族墓群。但到了北宋大觀元年（1107），飽受元祐黨禍迫害的程頤去世時，葬禮卻是令人目不忍睹的凄涼。因“畏入黨籍”河洛一帶的門生故舊避之唯恐不及，唯有無所畏懼的張繹、范域、孟厚、尹焞四名高足弟子前來送恩師最后一程。

北宋滅亡后，程氏后裔隨朝廷南遷。南宋時期二程理學由“邪說”被尊為“正學”，特別是理宗皇帝不僅敕封二程兄弟為“理學亢宗”還將其從祀孔子廟庭。不過二程墓塋位居河洛，此時中原地帶歸金國所有，金朝統(tǒng)治者雖然尊孔崇儒，但對二程墓園卻無人問津。程門后裔遠離故土有心無力，只能是回首北望仰天長嘆。紹興六年（1136）遷居嶺南的程顥之孫程昂寫了一篇《流落他鄉(xiāng)不能守先人廬墓掃列祖之墳記》，更是表達了遠離故土的心酸和不能為列祖列宗掃墓的無奈。

元代以后，隨著程朱理學成為國家主流思想，理學創(chuàng)始人程顥、程頤的墓園也逐步受到重視。公元1269年，洛陽縣令俞灼瞻拜謁二程墓下，“見銘表尚存，而祠墓傾頹，頓生黍離之悲，惻然為文，刻于墓道碑陰?！贝硕挝淖肿阋哉f明，從這時起二程墓園已經(jīng)引起官方重視。此后不久，程頤八代孫程德用由安徽池州回到河南洛陽，后遷護家莊守先祖墳墓。今天我們雖然不知道程德用是自愿回遷還是政府委派，但這卻是二程墓園有記載以來最早的守護人。

明朝是程朱理學備受推崇的朝代，也是朝廷對先圣先賢墓祠高度重視的朝代。宣德六年（1431），明宣宗朱瞻基頒布詔令：“凡天下郡縣有先賢墓祠在者，所司宜以時修葺，毋就于廢。”此時的河南布政使叫周鑒，得到詔令迅速趕赴洛陽。他與時任河南府知府李驥等人先到嵩縣程村找到二程十六世孫程子中，然后一起抵達二程墓園。由于長期缺乏修繕，這里已經(jīng)是“茂菅宿莽，一視蕩然”。經(jīng)過“薙去荒穢，辨正方位 ”，周鑒先拿出自己的俸銀以作倡導，河南府知府李驥也拿出俸銀相助。之后鳩工庀材，擇日興工。據(jù)矗立在老祠堂中的重修碑記載，經(jīng)過長達九個月的修復，二程墓園“垣庸棟宇，皆復舊規(guī)，封筑堅厚，樹植繁密，凡所供設之器， 莫不畢具。”此后不久周鑒親赴北京，邀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曾任首輔（宰相）的楊榮撰寫碑文以記其事，并請翰林學士、著名書法家蔣暉為楊榮的碑記書丹。這次修復是周鑒、李驥個人出資，從程頤葬于伊川墓塋到周鑒修墓，歷史的腳步已經(jīng)走過327年。

明朝景泰六年(1455)，代宗朱祁鈺詔令兩程墓祠以顏（顏淵）、孟（孟軻）例修建，“規(guī)制比于闕里”。但因當時國庫空虛，程氏后裔沒錢，再加之缺少像周鑒、李驥那樣崇尚文化的地方官吏，所以煌煌圣旨竟成一紙空文。不過明代宗詔令二程墓祠按照孔廟規(guī)制修建，這從客觀上承認了程顥程頤的圣人地位！

明朝末年李自成的農(nóng)民起義軍風起云涌，所到之處“毀郡學，焚孔廟，殺儒士”。崇禎九年（1636）農(nóng)民軍進入伊川后，對二程墓園進行了一場空前浩劫。他們焚燒祠堂，砍伐古柏，打爛石像，砸毀石坊，推倒圍墻，毀壞祭器，更令人發(fā)指的是還誅殺了世襲翰林院五經(jīng)博士二程第二十代孫程佳柞及第二十二代孫程接道。一個時期內(nèi)程氏后裔談虎色變，墓園里的春秋二祭不敢進行。

大清立國，程朱理學再登正統(tǒng)。清代二百六十八年，二程墓園曾進行過三次較大規(guī)模的修復。

康熙二十七年（1688）六月，朝廷重臣閻興邦出任河南巡撫，他體念“圣天子崇儒重道之意”，一到任就決定修復位于河南府洛陽縣的二程墓園，但因河南府尹暫缺，使他這一愿望沒有可托之人。次年三月安徽休寧人汪楫出任河南府知府，閻興邦便捐出俸銀要汪楫主持修復二程墓園。汪楫沒有辜負閻巡撫的期望，上任后即同洛陽縣令佟學翰親臨現(xiàn)場查看。此次距明代周鑒修墓又相隔二百五十多年。歲月更替，滄桑變遷，特別是經(jīng)過李自成農(nóng)民軍的兵燹之禍，此時的二程墓園幾成廢墟。他們“辨方面，審垣墻，昚松楸，舉廢墜，圯者以立，毀者以完?！苯?jīng)過數(shù)月努力，建成饗堂三間，東西廂房六間，大門一座。工程竣工，閻興邦親自撰寫碑文并刻碑裂石。這次興修，是閻興邦體察上意的獨資興修，也是他治理河南復興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經(jīng)過六十年風雨洗禮，閻興邦修復的二程墓園再次破敗不堪。乾隆十四年（1749）初，時任河南府知府陳錫輅拜謁二程墓，見祠宇因年代久遠而多有損壞，便決心對其加以修復。于是他找到時任洛陽縣令方有光說：“宗儒道學承先啟后，應推兩程夫子。今天你我有幸治理‘文獻之邦’，接近先圣先賢留下的遺存，如果我們不將其加以修復，那就辜負了朝廷的重道崇儒之意。四方往來者見祠宇碎瓦頹垣，一定會罵我們對圣賢不夠尊重?！狈接泄庹J為陳錫輅言之有理，于是就動用公款四百七十兩白銀作為重修經(jīng)費。當年六月十二日開工，次年（1750）六月十八日竣工。這次是在閻興邦修復的基礎上，“有重修，有增修?！笨⒐ぶ?，方有光邀請陳錫輅撰寫碑記以記其事，陳錫輅當仁不讓。此次修復開創(chuàng)了公款修復二程墓園的先河。

嘉慶十八年（1813），程氏后裔程擬璋向時任洛陽縣令魏襄報告，說二程墓園“祠宇傾頹，墻垣廢壞”，魏襄沒有動用縣府資金，而是指令墓園所在的第十四鄉(xiāng)“指日興工，勒限落成”，同時動員本縣紳民捐資捐物參與其中。原打算短時間即可竣工，但因遭遇自然災害所以直到嘉慶二十二年（1817）始告完成。這時恰逢江蘇人史致儼出任提督河南全省學政，于是魏襄便請他為修復二程墓園作記。史致儼后來成為翰林院侍講學士、禮部尚書、工部尚書和刑部尚書，他在記文中第一次稱二程墓為“程林”。同時魏襄更是開創(chuàng)了群策群力紳民共修的先例。

民國時期戰(zhàn)亂頻仍，二程墓園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建國初期，百廢待興。1963 年二程墓被列為河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接踵而來的文化大革命使這里再次遭到破壞。1975 年秋伊川縣按照“評法批儒”運動的要求，在二程墓園召開“批林批孔批二程現(xiàn)場會”，邀請開封師院歷史系教授介紹所謂“和孔孟之道一丘之貉的二程反動理學”。同時在二程墓西側(cè)建一仿古影壁墻，主要刊登批判二程及程朱理學的內(nèi)容。

20 世紀80 年代，歷史的車輪進入了一個新的拐點，被當作牛鬼蛇神拋棄的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禮儀逐漸回歸。 1982 年 6 月，河南省文物局首次撥款對二程墓祠即將坍塌的圍墻進行維修加固。1983 年清明節(jié)，伊川、嵩縣及河洛一帶程氏后裔開始恢復有組織到二程墓園祭祖，此后數(shù)十年持續(xù)不斷而且規(guī)模愈來愈大。同年10 月，伊川縣文物部門根據(jù)河南省文物局要求，對二程墓園劃出保護范圍，樹立標志木樁，建立保護小組，進行有效保護。1987 年伊川縣舉行第一屆“中國杜康酒節(jié)”，為了彰顯厚重的歷史文化，縣政府撥款八萬余元修復二程墓園，當年年底開工，次年十月竣工?？⒐ず蟾亩棠篂椤俺虉@”，并邀請時任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沈鵬題寫園名。同時成立“伊川縣程園文物管理所”，地方政府正式開始了對二程墓園的文物保護工作。2003 年6 月縣政府投資100 萬元，在程園門前修建長、寬各200米的大型廣場命名為“二程文化廣場”；次年5 月，縣政府再投50 萬元用于重建程園墓祠、神道等。筆者時任伊川縣文化旅游局局長，親自主持并見證了建國以來縣政府最大規(guī)模的修復。

程道興

2004 年金秋，筆者在修復程園時有緣結(jié)識了前來祭祖的二程三十一代后裔、著名慈善家、鄭州興亞集團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程道興，當?shù)弥群缶栀Y近億元給老家蘭考縣建設“盆窯新村”、捐資三千萬元修復幾欲傾倒的魯山縣觀音寺、捐資2000 萬重建鞏義大峪溝慈云寺“祖林”時，便鄭重地向他提出，希望他能夠?qū)献孀诘陌裁咧赜兴鳛椤３痰琅d先生心領神會，雖然沒有當面表態(tài)但我們之間卻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經(jīng)過2005——2007 年三年的交流溝通，2008 年春天，深思熟慮的程道興正式向中共伊川縣委、伊川縣人民政府提出，在二程墓園基礎上巨資打造二程文化園的宏偉計劃。面對程道興先生的善行義舉，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大力支持，抽出得力領導，成立專門班子，劃撥專用土地，籌措配套資金，全方位的為程先生提供優(yōu)質(zhì)服務。

2011 年4 月5 日，規(guī)模空前的二程文化園建設項目全面開工，經(jīng)過長達六年的精心施工，2017 年4 月3 日國內(nèi)最大的儒學文化園林——二程文化園正式建成開園。程道興先生投入建設資金3.4 億元，伊川縣政府投入配套資金1 億元。全園面積萬余畝，建筑占地360 畝。整座園區(qū)分為三個部分，西側(cè)系程林祭拜區(qū)，中間為程廟紀念區(qū)，東部乃書院文化區(qū)。程林祭拜區(qū)主要包括祭壇、神道、享殿、祭拜廣場和呈北斗七星狀的程氏家族墓群，整個區(qū)域古柏森森，古碑林立，曲徑通幽，莊嚴肅穆。程廟紀念區(qū)位于二程文化園的中央，是一所由20 余座建筑組成的三進院落，氣勢恢宏，殿宇巍峨，雕梁畫棟，美輪美奐。二圣殿是程廟的核心建筑，碧瓦朱檐，層樓疊榭，雕欄玉砌，鴻圖華構。殿內(nèi)的二程及四大弟子漢白玉雕像精美絕倫，栩栩如真，是緬懷圣哲拜謁先賢的重要所在。書院文化區(qū)在二程文化園東側(cè)，由書院大門、春風堂、立雪堂、理學堂等十幾座殿堂組成。兩程書院將孔孟儒家文化與二程理學文化完美結(jié)合，從而讓人們知道儒、理文化同根同源一脈傳承的道理。

2013 年5 月，二程墓園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7 年8 月二程文化園躋身國家4A 級旅游景區(qū)行列，2018 年8 月再獲“河南省研學旅游示范基地”榮譽，2021 年11 月被評為河南省家風家教示范基地。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兩個結(jié)合”的今天，二程文化園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世界程氏華人的祭祖地和中華理學文化的朝圣地，已經(jīng)成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二程“新儒學”思想精髓的融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