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提 /譯)
S ·斯蒂芬妮
如此輕易地,我們失去,
而我們失去的竟是如此之多:
消失在口袋中的錢包,
消失在路旁的車,女人
和她的孩子 —— 被一同從角落里拽出
就像拽下晾曬的衣物。
正如新聞主播所說,我們的
情緒總是崩潰于數(shù)不勝數(shù)的憤怒: 駕駛的
憤怒,虐待的憤怒,襲擊老板的憤怒;
怒火擠成烏壓壓的云,堵塞著
美國的街道與動脈。
那肥碩的云迅速彌漫,攏聚
直至侵入天空。終于,
它找到了傾盆而下的場所。靈魂
飄蕩猶如被風(fēng)掠走的廉價雨傘,
黑色的氣球愈升愈高,
希望也隨之變得稀薄,另一端
沒有人會再注意他們。
而雨林與海豚也易逝如
墨鏡和長筒雨靴。走失的
狗無法再嗅起他們回家的路。
被淹沒的家,燒毀的相片
那些無時無刻不在遺失的婚戒
那些困在衰弱的神經(jīng)
和失效的法律背后的記憶。
內(nèi)華達州卻有人認為
他們可以獲得拯救,
天知道他們究竟
想拯救什么。至少
我不理解。今天,
我花了一整個上午幫助一名
阿爾茲海默癥患者回想她丈夫的
姓名。她說錯了,卻義無反顧。
她說得無比響亮。那頑石般的
聲音卡在了她手推車的底部。
仿佛她在戰(zhàn)前所走的路突然間
中斷。如今,橫亙在
他們之間的路已然無法通行。
那只貓所滿懷期待的
是食物還是這首詩的成熟
我們無從得知。清晨
他像算卦般把自己拋到我面前。
如果他背對著我,耷拉著耳朵
我就知道不必繼續(xù)寫作。某些
不受我控制的力量已經(jīng)在夜晚
默默操縱了一切。昨夜的
雷雨可能已將辭典淹沒。
閃電可能已將天空撕開了個
口子,在眾多墜落之物中
誰能看清哪怕一件事物?
比如,我以為我是我鄰居的孤獨,
那些落在我耳畔的無休止的八卦,但
我可能錯了。上天可能在她那些關(guān)于
停錯的車和意外懷孕的故事中
已經(jīng)偷偷埋下了線索。
也許是只有貓才能弄明白的線索,
比如我們的玫瑰花的死因。
粉紅豐腴的花朵,它的芬芳曾四溢于
去年盛夏,如今卻如一柄灰暗修長的利器
刺入春天。每次經(jīng)過它時,
我都會愧疚于沒有將其緊緊裹住
在凜冬攫去我們的弱點之前。
當(dāng)然,也可能是雨水在夜晚稍稍
將事物移動了幾分,所以一切看起來
不那么對勁。白天總有一些
失衡,仿佛我們正在試圖適應(yīng)某種
新的規(guī)則,某種我們總是遺忘的法則。
鄰居和我每天早上似乎都會踉蹌地
走出家門去上班,眨著眼睛,
試圖找尋昨日確切的足跡。
我們以為只要我們例行常規(guī),任意一種常規(guī),
這個安靜的小街區(qū)就會繼續(xù)保持
透明。一座如宙斯腳長般大小的中心
不會無故光臨我們的后院。在我們熟睡時,
也不會有一份火般激情而殘忍的禮物
擺在我們的床頭。是的,
我們似乎都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種仔細觀察我們的貓與狗的能力。
這種遏制沖動的能力,從不偷偷溜進一個夜晚
測量草葉間的距離。
我們善良且滿足;我們從不手舞足蹈地祈雨。
我們知道雨水終會到來。
我們相互揮手點頭,并接受
黑夜降落在我們門前的一切。
我們中的多數(shù)人都會在經(jīng)過窗前時,
避開彼此的視線。
就像如果我和我的丈夫在午后悄悄
挖去我們死去的玫瑰,多數(shù)人
也會禮貌地
轉(zhuǎn)過頭去。
(致彼得·基德)
今晚市區(qū)交通并不繁忙,空曠的街道
似乎在不自覺地等待著事物的
涌現(xiàn)或天氣的驟變。在昏暗的
磚塊和琥珀色街燈之間
一本書佇立在商店的櫥窗
封面上有一艘半沉的船
疲倦地拖著另外一半。
我們的對話擱淺在
駛離廣場的最后一班巴士
開往波士頓的車上空無一人。
我想起我們就靈魂討論了很久,
仿佛是我們親眼所見,
仿佛它正活生生地立在我們跟前。
每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都不同。
我的朋友,一個來自鄉(xiāng)下的園藝師
看到他的靈魂在世上獨自行走,
散發(fā)著令他滿意的孤獨;
他的靈魂猶如一頭專注的熊,
在報春花和鹿角蘇木中悠然自得。
我羨慕他,他充實的愿景,支撐他生活的
強韌的心。也許我在城市中呆了太久
我的靈魂竟變成如此
“羅莎餐廳”, 紅色的霓虹燈閃爍
如同霍普畫中的招牌。而我們則像
那些荒涼的人群自我審視。無論我們的
視線落在何處,我們的視野都會中止于
窗戶的邊緣,模糊的鏡子,光禿的墻壁。
那個在 “鐵路邊的旅館”里讀書的女人
看起來像我的母親,她的玫瑰色的絲襪
如同落日的余暉,但和她在一起的男人
卻在凝視著那些縱橫的,阻隔了夢境的風(fēng)景
但這幅畫創(chuàng)作于1952 年。我母親的婚姻
在那之前就早已結(jié)束。我生于1951 年,
那時霍普還在畫著那些“海邊的房間”
我希望我可以生于那空曠。
那些寬敞的房間空無一物,只有
一扇通往大海的門。
海面上沒有鯨魚或船只,沒有太陽,
但不知何故反射著一道純凈的綠光。
在這樣的海里,人們可以看到任何東西。
人們可以盡情地閱讀,
或是在這樣的房間酣然入夢。
但現(xiàn)在是晚上七點,到了我朋友
離開的時候了。他今晚在林業(yè)中心
有一個關(guān)于建造石墻和磚砌走道的講座。
我們決定加入他的行列,我對他的開場白
會心一笑:在我們建造任何事物之前,
我們需要問自己的第一件事是水。
它源自何處,又通往何處?
是水流構(gòu)成了一切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