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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改造國民的精神到精神的自我改造

      2023-09-23 08:09:01石小寒方曉雨
      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3年5期
      關鍵詞:魯迅

      石小寒 方曉雨

      摘 要:《阿Q正傳》對精神勝利法的否定反映出知識分子對改造國民精神工程的懷疑與動搖,體現出啟蒙落潮后的精神危機。魯迅用小說的方式回應這場精神危機,他讓本無聞鄉(xiāng)間的阿Q成為一時矚目的被砍頭者,然而對阿Q“假革命”的揭示也預示了知識分子繼續(xù)尋求“真出路”的努力。對出路的重新探索彰顯了知識分子從改造國民的精神到精神的自我改造的心向轉變,也體現出中國思想界從啟蒙主義的自我認識過渡到富有革命精神的社會干預階段轉向。主題的變化導致文本結構和敘事策略的改變,魯迅用精神勝利法的概括性彌合啟蒙與被啟蒙的界限,故而削弱了“看與被看”的平衡結構;為凸顯對尋求出路的渴望,營造出“打破團圓”的召喚結構?!栋正傳》發(fā)表百年之際,回顧知識分子從“改造國民精神”到“精神自我改造”的變化軌跡,不僅有助于理解當時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和思想界的變動,也有助于今天人文精神的復歸。

      關鍵詞:魯迅;《阿Q正傳》;精神勝利法

      中圖分類號:I206.6?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1672-1217(2023)05-0115-07收稿日期:2023-07-16

      作者簡介:石小寒(1982-),男,山東茌平人,聊城大學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

      方曉雨(2000-),女,山東菏澤人,聊城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中國近現代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并不穩(wěn)定。在社會變革的大時代,知識分子不停地調整自己的精神定位。用粗線條勾勒其精神軌跡,大致可以視作從“改造國民精神”到“精神自我改造”的過程。學界普遍以新中國成立為此種轉變的標志,并根據重大社會政治事件分析其精神轉變的外在原因。然而,風起于青萍之末,近現代以來知識分子內心深處的波瀾從未停歇。至少不難確認,1949年之前知識分子就屢屢顯示出自我反省、自我檢討等心理傾向。近代以來知識分子精神姿態(tài)轉變的原因無疑是多元而又復雜的。本文不準備對這一問題做全面的思想史式詮釋,僅選擇魯迅的《阿Q正傳》做文本分析,揭示知識分子自身的精神變化的內在動因和發(fā)展軌跡。

      之所以選擇魯迅,因為他既是改造國民精神的代表人物,又蘊含深刻的精神反省意識,而《阿Q正傳》則是他集中探討精神的勝利與失敗的文本。且小說在知識分子群體中產生巨大影響,使他們意識到崇高的啟蒙優(yōu)越不過是滑稽的精神勝利法。知識分子精神自我改造的契機和動力正蘊藏在崇高和滑稽的落差之間。百年之后,在知識分子精神流變的歷程中重新認識阿Q的精神勝利法,不僅能夠看清精神勝利的歷史淵源和實質,還可以在重塑精神信仰的現實中得到正反兩面的啟示。

      一、從“精神勝利”到自我否定

      《阿Q正傳》的特殊之處在于一部看似諷刺農民的小說卻引起知識分子的“危懼”。而阿Q也不再被視作愚昧的被啟蒙者,而是國民性的劣根的總代表。從文本本身而言魯迅筆下的阿Q愚昧無知、奴性十足,油滑而又狹隘,照理說同屬于閏土、祥林嫂一類,是被啟蒙的一員。但阿Q的命運卻和閏土等不同,他超越自身階級,成為國民性的總代表。更耐人尋味的是,不少精英讀者懷疑小說諷刺的就是自己。高一涵說:“我記得《阿Q正傳》一段一段陸續(xù)發(fā)表的時候,有許多人都栗栗危懼,恐怕以后要罵到他的頭上”①;魯迅也說:“還記得作《阿Q正傳》時,就曾有小政客和小官僚惶恐,硬說諷刺的是他”②;茅盾更是直言不諱地說:“阿Q所代表的中國人的品性,又是中國上中社會階級的品性”③。把鄉(xiāng)間無賴阿Q視為中上層社會階級的奇特感受和自我否定的思維方式說明知識界正在發(fā)生變化。

      當然,這也是魯迅刻意營造的結果。他的創(chuàng)作變化集中體現在二元對立結構的消失。魯迅用總括式的“精神勝利法”彌合啟蒙和被啟蒙的界限。也許在這之前魯迅就意識到啟蒙者和被啟蒙者之間并不存在涇渭分明的界限,他的不少文章表現了啟蒙者的倒退和被啟蒙者的覺醒。但在《阿Q正傳》中,啟蒙者和被啟蒙的界限進一步模糊,原本距離遼遠的雙方都存在共同的劣根性,無論是農民還是知識分子都對現實社會無能為力,卻都有莫名的精神優(yōu)越感,由此形成了虛幻的精神勝利法。

      小說對精神勝利法的凝練與塑造出的形象造成知識界普遍的警覺,并引發(fā)多重的自我否定。王冶秋說《阿Q正傳》至少要讀14遍,第一遍“笑得肚子疼”,而到第七、八遍的時候,“阿Q向自己身上撲來”,與自己“合而為一”④。這正是魯迅想要的結果,用精神勝利引起知識分子的自我反思,而不是總指責群眾愚昧。顯然,阿Q在知識界的影響是明顯的,茅盾說“現在差不多沒有一個愛好文藝的青年口里不曾說過阿Q這兩個字”“我們不斷地在社會各方面遇見‘阿Q相的人物,常常疑惑自己身中免不了帶著一些‘阿Q相的分子”⑤。

      茅盾察覺到知識分子普遍的自我懷疑與否定,并敏銳地發(fā)現了“大轉變時期”的到來。因此他在《大轉變時期何時來呢》一文中強調知識青年要接觸現實,走出象牙之塔,反對頹廢,尤其要反對知識分子的“名士氣”,他說“我們希望國內的文藝的青年,再不要閉了眼睛冥想他們夢中的七寶樓臺,而忘記了自身實在是住在豬圈里,我們尤其決然反對青年們閉了眼睛忘記自己身上帶著鐐鎖,而又肆意譏笑別的努力想脫除鐐鎖的人們,阿Q式的‘精神上勝利的方法是可恥的”⑥。精神勝利法概念首次提出,即被用作表現思想界的“大轉變”。

      茅盾之所以感覺到思想界變動,其實源自知識分子對“精神勝利”前后不同的態(tài)度。其“前”可追溯至中國傳統,尋求精神的內在超越是文人高雅脫俗的標志。傳統的儒釋道文化皆重精神而輕物質,物質貧窮甚至是精神高尚的必要佐證。如“安貧樂道”,又如“君子固窮”——似乎唯有安心貧困才能得道。在此價值系統中,古之士人獲得了超越物質、獨立于社會的精神勝利。此種思維方式和優(yōu)越的心態(tài)在五四新知識分子中仍有延續(xù),改造國民的精神即是這種思維方式的現代表現。

      但新舊分途、中西異質。盡管知識分子仍保有對精神的自信和心態(tài)的優(yōu)越,但西學東漸畢竟打破了中國知識界的價值系統,曾經堅不可摧的精神優(yōu)越也冰雪消融。在充滿變革的時代,知識分子已經無法用充盈的精神挽救現實社會中的挫敗感,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和自我認知框架只能在和外界接觸中不斷調整。從維新變法以來知識分子的價值標準一直在變動和懷疑中。曾持變法說的康有為也動搖過,他說:“物質者,至粗至形而下者,吾國人能講形而上者,而缺形而下者。然則今而欲救國乎?專從事于物質而是矣?!雹咚踔翙z討從同光之初到戊戌變法所強調的教育、革命、自由等途徑,都沒有把握住救國之路,而今要救國,就要學習西方富強的根本——物質。受一戰(zhàn)后不平等條約的刺激,梁啟超甚至沮喪地提出 “世界之中,只有強權,別無他力”⑧。被視為“腦力特銳”的思想界先驅杜亞泉也說“今日之社會,幾純然為物質的勢力,精神界中,殆無勢力可言”①。然而一時的怨言和牢騷并未徹底動搖知識分子優(yōu)越的心態(tài)和改造國民精神的努力。知識分子從精神優(yōu)越感到自我否定是在五四啟蒙運動落潮之后。1920年瞿秋白的《餓鄉(xiāng)紀程》講述他東奔西走,尋找救國出路,努力改造國民精神,卻突然醒悟原來“自己就是破產的士的階級” 。經歷了復辟、軍閥統治之后,知識分子進一步看清了自身的處境——他們已經不再是以“齊”天下為己任的“士”,而是“無用”的讀書人。既不能依靠舊學尋求一官半職,又不能憑借新學定國安邦;上不能通達朝堂,下不能深入群眾,他們成為一個漂浮的階層,對天下的影響力極為有限。

      啟蒙落潮后知識分子的感傷情緒普遍出現,但自我形象多是殉道者、先驅者的形象,其文風均有浪漫主義悲劇意味。然而阿Q卻以滑稽的形象出現,夸張地凸顯了精神勝利的虛幻,造成了知識分子前所未有的觸感,前述高一涵所說的“許多人都栗栗危懼”反應出知識分子對自我形象的懷疑,從悲壯的孤膽英雄變成了滑稽可笑的阿Q。精神勝利的空想性逐漸凸顯,國民精神改造的工程也就失去了合理性。伴隨著五四啟蒙運動的落潮,知識分子意識到僅憑精神不足以逆轉緊迫的現實危機,不得不從現實的角度正視民族危機和政治危機。但對現實的束手無策使他們的情緒從樂觀轉向感傷,再由感傷走向自嘲。事實上,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面對繁豐的新學舊識,精神和思想都處在動蕩之中。他們心緒和情感極不穩(wěn)定,稍有挫折便會從精神的優(yōu)越轉向深刻的自我否定,急劇的變動正反映出知識分子的價值危機和信仰空缺。

      二、阿Q的“假革命”與魯迅的“真出路”

      諸多跡象顯示,《阿Q正傳》誕生的時代思想界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就在小說發(fā)表的次年(1923),近現代知識分子長期積攢的分歧終于以“科玄論戰(zhàn)”為焦點爆發(fā)了激烈的沖突。此番論戰(zhàn)概言之:科學一方主張外在的尺度可以衡量人生的價值,而玄學的一方則堅持內在的精神才是人生價值的根本。這既是在西方文明沖擊下中國思想界產生的新波動,也是傳統孟子內省之學和荀子外物之學的舊延續(xù)。此次論戰(zhàn)凸顯思想界對價值歸元,消除分歧的渴望,因此張君勱的二元論盡管更為中肯但卻與思想界急于統一的潮流相左;而胡適等自由知識分子也暴露出思想理論的薄弱,盡管堅持科學人生觀的一元論,但實證主義卻無法提供具體路徑的指導。在眾說紛紜的論戰(zhàn)中,思想界新的“出路”呼之欲出。

      盡管魯迅不是“科玄論戰(zhàn)”的主角,但他在《阿Q正傳》中預演了思想界這場論證。魯迅早就注意到思想界的種種危機,危機的核心在于現代性帶來的信仰危機和價值觀的多元。在中西文化的激蕩中,傳統價值觀正在喪失功效,而從西方援引的啟蒙主義、實證主義又不能在價值層面給予終極關懷。從更廣闊的角度而言思想危機與社會危機互為表里,不僅知識界陷入困境,社會也危機四伏,中國陷入巨大的困境。面對眾多危機,魯迅用小說的方式反映對社會重大問題的探討,以思想家的敏銳和深度回應價值危機的種種問題;在阿Q人生軌跡的變化中他表達了對出路的思考。

      表面看來,阿Q自始至終用精神勝利法麻木自己,他的一生都未能擺脫國民劣根的規(guī)約束縛。但細讀文本卻可以發(fā)現,在小說結構勢能作用下阿Q的人生軌跡和精神狀態(tài)都發(fā)生了明顯改變。這就是魯迅所說的“這樣地一周一周挨下去,于是乎就不免發(fā)生阿Q要做革命黨的問題了”②。

      殺頭絕非麻木農民正常的結局,從鄉(xiāng)間無賴到疑似“革命黨”也是巨大的、不可忽視的變化!具體分析阿Q被殺頭的結局和鄉(xiāng)人對其看法的轉變與其說是主人公性格的成長和發(fā)展,不如說是小說結構勢能和情節(jié)環(huán)境變化的結果。從情節(jié)發(fā)展而言,《阿Q正傳》的二到五章勾勒出兩條線索:一條是阿Q的不斷失敗、越來越差的現實處境。小說第二、三章優(yōu)勝記略及續(xù)時,阿Q尚有余錢參賭,但輸掉之后經濟條件日漸其差;第四章戀愛悲劇又因賠償趙家身無分文;第五章生計問題,阿Q落魄到只能偷東西果腹,為其進城并參加革命黨埋下伏筆。另一條線索是阿Q意識逐漸敏感、心理活動逐漸強化的精神狀態(tài)。第二章阿Q一度“感到失敗的痛苦了”,但不久依靠自己打自己“心滿意足的得勝”;第三章則連續(xù)遇到兩件生平最屈辱的事情,他的思維逐漸活絡,有被王胡打后“無可適從的站著”,又有調戲小尼姑后“滑膩”的感覺。第四章阿Q意識出現了“飄飄然的精神”的幻想,而且覺得“在禮教上是不應該有的”,在他人眼中“簡直是造反”。第五章阿Q感到“世上有些古怪”,“情形也異樣”“稀奇”,這說明他的意識從混沌中醒來——不禁覺得“世上有些古怪”,而且發(fā)現自身和未莊格格不入。

      這不是閏土等人的命運,而是新的人生。上述細節(jié)已經顯示出兩種傾向:一方面愚昧麻木的阿Q對生存環(huán)境越來越明敏,另一方面飄飄然的感覺意味著他內心世界越來越騷動不安。盡管他的精神勝利法依然存在,但現實的壓力導致他無法用精神勝利完成對客觀境遇的超越,無法用自欺欺人的手段獲得安然的生活狀態(tài)——這就是變動的開端。至此,精神勝利法已失去功效。他與小D的龍虎斗“似乎并無勝敗”,看的人“也沒有發(fā)什么議論”;調戲小尼姑后受到懲處,未莊的人也沒怎么逼他;倒是他自己覺得到了窮途末路,不得不“打定了進城的主意”——承認在未莊的失敗。阿Q逃離故鄉(xiāng)走進城市意味著精神勝利法失效,這不僅是情節(jié)結構的重大轉折,也是小說環(huán)境的重大變化。城市正孕育著革命——這對于千百年來固守鄉(xiāng)土的農民而言有破天荒的新鮮感。盡管阿Q保持了精神勝利的惰性,但情節(jié)和環(huán)境的變動卻促使他發(fā)生改變,更說明精神是會隨著物質環(huán)境而改變的。

      小說的情節(jié)和環(huán)境都表現出“革命”的態(tài)勢,促使主要人物阿Q變化。第六章“從中興到末路”是魯迅常用的歸去來兮的“返鄉(xiāng)”模式。盡管阿Q不是啟蒙知識分子,但效果卻相同——阿Q的確成為未莊的另類,他至少已是鄉(xiāng)民眼中潛在的革命黨。小說寫未莊的人們猜測他的身份,趙白眼惴惴不安地想從阿Q那里“探革命黨的口風”;而且阿Q“思想也跳了起來。造反,有趣”。 在其后幾章的敘述中,阿Q的思維越來越接近革命黨,小說描寫阿Q被行刑前感到周圍看客的眼睛“又兇又怯,閃閃的像兩顆鬼火,似乎遠遠的來穿透了他的皮肉”“并且還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東西,永是不近不遠的跟他走。這些眼睛們似乎連成一氣,已經在那里咬他的靈魂”①?!氨怀浴斌w現出和外部環(huán)境的敵對狀態(tài),說明他的精神不再麻木,甚至敏感到無法驅散外部環(huán)境所帶來的恐慌的狀態(tài)。阿Q眼前出現“被吃”幻覺,這是覺醒者的精神標志,在魯迅筆下的“狂人”和“戰(zhàn)士”里有過。雖然阿Q只是背黑鍋的“革命黨”,但他的造反企圖和思維活動像極了真的“革命黨”,這就是魯迅所說“中國倘不革命,阿Q便不做,既然革命,就會做的”②。當然阿Q不再麻木這只是精神勝利法的“臨場”失效,尚不能說明阿Q或他所代表的國民性改變,但演示了國民性改變的契機和出路。

      “出路”是二十世紀初知識分子廣為思考的問題,歸納而言可“政學”二分。中國傳統是政學殊途同歸,“學而優(yōu)則仕則”便是政學一途的具體表達。但近代以來,科舉制度的廢除和學科分類的精細導致政學分離。兩條路線的分野在五四時期分歧越來越大:學術文化路線逐漸發(fā)展為趨近英美的自由、民主路徑,而政治革命路線則傾心俄國,離開研究室走向社會,從事實際的革命斗爭。主張學術救國的有蔡元培、胡適、傅斯年等,他們深信讀書救國,要求學生潛心研究學問,明確提出“不做官、不做議員”,蔡元培至死都信奉“道德學術可以救國”。胡適倡導“文學革命”就是試圖以文學、倫理之革命為中國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精神文明,“從思想文藝的方面替中國政治建筑一個非政治的基礎”③,他主張二十年不談政治。這類知識分子面對黑暗的軍閥統治,采取“自我疏離”社會的方式以保持自身的獨立和品德的高潔,但也弱化了干預現實、批判現實的職能和責任。1921年初,胡適寄給陳獨秀一封關于《新青年》未來走勢的信件,這封信由魯迅代為回復,信中魯迅明確回絕胡適不談政治的建議,表明了魯迅對出路的看法,他不完全贊同學術或者文藝救國的途徑,而更看重第二條路線。

      其實魯迅早期對出路的看法并非如此。他有過“持意力以辟生路”的言論,主張“掊物質而張靈明”①,推崇雪萊、盧梭、尼采等浪漫主義作家。非特魯迅,唯意志論對知識分子影響頗深,正是受此學說影響精神改造才能成為時代潮流。然而,社會的黑暗、歷史的逆流迫使魯迅改變了先前的觀點。他是現實主義作家,對現實具有清醒的判斷。他的大多數作品都表現出社會環(huán)境對個人意識的吞噬,具有反叛精神的主人公往往迫于環(huán)境倒退回原點。他說“用自己的手拔著頭發(fā),要離開地球”②,就是借此說明環(huán)境對人的制約作用。魯迅逐漸相信唯有社會的變革才能有人的精神轉變。正如在小說中有了環(huán)境的變化,人物也會發(fā)生改觀一樣,阿Q脫離鄉(xiāng)村,才有了造反和革命的意識;又因為辛亥革命,他的精神才發(fā)生改變。第七章“革命”放在第六章“末路”之后是富有啟示的結構安排,意味著革命即是出路。

      直觀上小說表達了對革命的不滿,但這種情緒顯然針對的是革命的不徹底性,而非革命本身;相反魯迅通過對辛亥革命的否定表達出繼續(xù)革命的訴求。從今天的視角看,辛亥革命絕不只是精神的革命,但在改造社會的徹底性上的確存在諸多不足。因此,魯迅審視革命不能繼續(xù)的原因,他對失敗的探討蘊含著對“出路”的理解。在《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也是寫于1921年,和《阿Q正傳》是前后相繼、并有所關聯的兩篇小說——中寫道:“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北硎拘袆拥摹白摺焙蜆嗣鲾盗康摹岸唷笔浅雎返年P鍵?!白摺币馕吨鴱囊粋€環(huán)境離開到另一個環(huán)境,正如阿Q脫離束縛自身的未莊來到城市;“走”更意味著實干和實踐,而不是旁觀,意味著行動——進入社會舞臺,進入實踐的物質世界。魯迅對中國知識分子崇尚空談、怯于行動的態(tài)度從來持最嚴峻的批判態(tài)度,于是他多次提出要有“真的猛士”精神,“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只有切實的行動,才能從無路的困境中找到出路,進而促進現實改變。魯迅的意思很清楚,先改變社會環(huán)境,而后使精神發(fā)生改變,而非相反?!岸唷眲t表明了一個人走是不能成路的,是從個體到群體的量變,而量變最終會引發(fā)社會的質變。想造反的“阿Q”多了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魯迅對“出路”的轉變頗具說服力。因為早期魯迅曾是中國個人主義和意志論的代表人物,也是改造國民精神的主要推動者。但在1921年他卻將“走”和“多”視為出路,而對精神勝利的諷刺和否定預示著知識分子心向的轉移。魯迅“鏡子”式地反映出思想史的軌跡:《阿Q正傳》發(fā)表次年的“科玄論戰(zhàn)”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展示理論優(yōu)勢的舞臺。自由知識分子和保守知識分子的理論不足以應對思想界的價值危機;而馬克思主義者卻能以一元論的方式消除價值尺度多元的紛爭,又能以科學和唯物方式回答知識分子關于“出路”的難題。于是知識分子心向轉變,從對改造國民性的理想主義到投身革命實踐的現實行動。之后的歷史走向也正是依靠新中國堅實的社會基礎革故鼎新,重塑新人——這是由社會革命到思想革命的路線,也是由物質到精神的路線。

      三、從“看與被看”的平衡結構到“打破大團圓”的召喚結構

      思想與精神的轉變同樣影響到文本結構。魯迅小說經典的“看與被看”模式其實是在啟蒙主義下知識分子自我認識、自我發(fā)現的“對視”結構,其功用在于借助自我與他者認識自己的反思性文本結構。由于看與被看的雙重審視,啟蒙者和被啟蒙者的劣根顯露無疑,這種結構增強了反思的力度又使文章極具張力。魯迅小說的藝術魅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看與被看”結構的成功運用。然而,對視結構在增加文本張力的同時卻陷入令人絕望的循環(huán)死結。在看與被看的微妙平衡中文本又呈現出“團圓”狀——盡管不是古典小說的“大團圓”,卻也呈現為難以打破的靜止狀態(tài)。更值得警惕的是,深度反思也削弱了行動的意義。在看與被看的審視中,一切行動都毫無意義,一切改變都指向虛無。極具張力的結構和深度反省或許是文學家魯迅所追求的文本效果,但卻不是革命家魯迅所希望的絕望和虛無。

      《阿Q正傳》體現出魯迅突破自我,改變大團圓的努力。因此,他在這部小說中對自己擅長使用的“看與被看”的平衡結構也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的改造。誠然小說在局部仍有看與被看的對視,但總體上卻顯示出打破循環(huán),走向革命的召喚力量。這種力量一部分源自小說主旨對再次革命的渴望,也來源于召喚結構的成功運用。在革命精神影響下,小說主旨逐漸超出自我認識的范疇,從“看與被看”的反思階段走向行動與實踐的革命階段,因此文本也形成了“召喚”為主的結構模式。

      走出“對視”結構就是要突破“看與被看”的內部思想循環(huán),完成對“精神勝利”的超越。如上所述,阿Q的革命只是幻想式的“頭腦革命”,即他的造反和破壞思想只是在意識、言語層面,雖然令未莊人刮目相看,但仍屬于精神勝利?!栋正傳》第七章之后,包括阿Q、假洋鬼子、小D在內的未莊人陷入一種集體的精神勝利——自詡為革命黨的精神勝利。在他們朦朧的思維中,革命黨可以呼風喚雨,可以令權貴聞風喪膽。他們都因自詡革命黨而心理滿足,其實未莊人既無組織的聯系又無實際的動作,革命仍是虛構的、純意識層的幻想。阿Q的“造反”,其實只是“想著造反”,是內在思想的造反而不是外在的社會革命。因此盡管革命大潮席卷未莊,但現實的改變卻未見多少。

      這是辛亥革命的真實寫照,也是啟蒙主義的真實寫照。雖然封建思想已成過街之鼠,啟蒙也已漸入人心,但總有變化不徹底、未盡興的感覺。這既是空談過多而實踐太少的緣故,也是由于人的意識靈動多變的特點所致。思想和精神缺乏器物或制度的固定極容易產生搖擺或變化。如上所述,阿Q的革命意識并非出自性格成長,未莊人也都因大勢所趨才有了革命的意識和盤辮子的舉動。臨刑前阿Q出現“被吃”的感覺只是因為有殺頭的危險,而被推到“被看”的位置。倘若被殺頭的是小D或他人,阿Q依然是無聊的看客,不會有覺醒的可能。評論家有時會熱衷于討論阿Q是否具有“真的”革命意識,其判斷標準仍停留在自我精神世界的內部超越,而革命的實質卻旨在尋求外部超越,即對外界的改變。二者的區(qū)別集中體現在“看”與“做”的差異。樸素的造反心理和痛苦的精神瞬間都具有革命的潛能,但潛能若不能轉化成行動,革命也只能停留在意識層面。

      小說寫于啟蒙運動退潮期,知識界彌漫著浪漫和感傷的氣氛,精英階層多埋怨群眾的愚昧無知。但在魯迅看來,知識分子缺乏實踐、短于行動,用精神優(yōu)越來麻醉自己已成積習。他逐漸意識到從啟蒙走向革命的必要。他說:“在革命時代是注重實行的、動的。思想還在其次,直白地說:或者倒有害?!?他說:“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薄艾F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 。”

      于是魯迅在“看與被看”對視結構的基礎上建構出“做”和“看”對立的文學世界,形成具有感召力的“召喚”結構?!罢賳尽苯Y構首先表現為對讀者行為的重視。魯迅說“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 。他用阿Q這一滑稽人物戳破了啟蒙者的精神自尊,栗栗危懼的閱讀效果中滑稽和諷刺產生了巨大的作用。其次表現為打破“大團圓”的結構,從而走出“看與被看”的循環(huán)。不完整的文本和不圓滿的結局是《阿Q正傳》最具召喚力的結構勢能。所謂“大團圓”不僅是情節(jié)的圓滿,更是指情感的完美和升華。魯迅警惕悲劇的凈化情感功能,他不能讓讀者沉浸在傷感和崇高中。同時阿Q成功讓他發(fā)現了滑稽的力量。對中國知識分子而言“知恥而后勇”,滑稽產生的“恥辱”才是勇于“行動”的源泉。

      《阿Q正傳》之后,魯迅不止一次 “召喚”中國歷史上的正面人物,希望實干的傳統能在現代重現。他重新盤點歷史,挖掘阿Q之外的“正傳”,他說 “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于是女媧、后羿、大禹、墨子、宴之敖者來到筆下,而他們都被刻意抽空了“思想”而成為行動的巨人。相反左顧右盼、瞻前顧后、思想繁復的孤獨者、傷逝者都是行動的矮子。他們觀望,彷徨,期待著“戰(zhàn)士”“宴之敖”帶他們走出困境。偏激的正傳和新編的故事就是對“召喚”結構的有意運用。

      當然,《阿Q正傳》仍然還是看與被看的“對視”結構和不圓滿的“召喚”結構并存模式。這也反映出魯迅過渡時期的文章特色,表現出轉折時期知識分子自我反思的更深層次;以及不滿足于封閉的文本,渴望走出知識界、承擔更多社會責任的欲望。魯迅文風的轉變反映出他從文學啟蒙到革命實踐的思想軌跡,是二十世紀啟蒙落潮后知識分子從改造國民的精神到精神的自我改造的心態(tài)寫照和內在理路。

      余論

      然而吊詭的是,知識分子自我改造時間太長,且在漫漫征途中遭受強大的外部力量的碾壓失去了精神引領資格,復得后又因資源斷檔等原因放棄精神高地,由精英淪為平民或準平民。這都是當年魯迅所未能預料的。他雖然善于自我反省,深刻解剖自我,不斷在社會浪潮中調整自己,但從未放棄改造國民精神的責任。他有《故事新編》這類歌頌實干家的小說,也有《野草》這樣向往精神超越的詩歌——為了完成對世俗的復仇,他讓曠野的男女毫無動作以致站立而死——對看客的憤怒和仇視,隱忍而決絕!

      其實,精神勝利未必都是虛幻的、可笑的。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恰恰在于肯定意識和精神能動性。馬克思最為警惕的反倒是物質對人的“異化”。因此對精神的獨立追求既是個人發(fā)展的需要,又是社會平衡的需要。失去了精神對物質的制衡,知識分子無法維系內心的平和,必然屈從社會潮流,不能保持獨立之精神和自由之思想。魯迅曾批評過十九世紀文明,說“諸凡事物,無不質化,靈明日以虧蝕,皆趣流于平庸,人惟客觀之物質世界是趨,而主觀之內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①。可惜上述現象又出現在二十世紀90年代。彼時文藝逐漸邊緣化,不少作品出現媚俗甚至惡俗的特征,就是長期以來精神不能獨立的后果。知識分子無法依賴精神對抗商品社會的大潮,卻在失去精神高地以及“精神勝利”之后,只能依賴外在的諸如銷量、獎項、頭銜等評價辦法尋找自身價值。這也是一種遺憾,甚至說悲哀?;謴腿宋木瘢亟ê诵膬r值觀已是時代重任。

      From Transforming the Spirit of the Nationals to Self-transformation of the Spirit

      ——on the Spiritual Victory Method in The True Story of Ah Q

      Shi Xiao-han, Fang Xiao-yu

      (School of Liberal Arts, Liaocheng University, Liaocheng 252059, China)

      Abstract:The rejection of the spiritual Victory Law in The True Story of Ah Q reflects the intellectualsdoubts and wavering on the national spiritual transformation project, and stands for the spiritual crisis after the ebb of enlightenment. Lu Xun used novel to respond to this spiritual crisis, letting the unknown Ah Q a famous be slaughtered man for the rustics, the transition which leading his life to another development way. The change of themes led to the change of text structure and narrative strategy. Lu Xun used the generality of spiritual victory method to bridge the boundary between enlightenment and enlightenment, thus weakened the“eye to eye”structure of seeing and being seen, and created an incomplete“calling”structure. At the centenary of the publication of The True Story of Ah Q, reviewing the changing trajectory of intellectuals from“transforming the national spirit”to“self-spiritual transformation”, that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changes in the mentality and ideological circle of intellectuals at that time, as well as the recovery of todays humanistic spirit.

      Key words:Lu Xun; The True Story of Ah Q; spiritual victory

      [責任編輯? 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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