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梅
夏日的一個傍晚,我和朋友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散步。朋友蹲下身來,攏起一把青草,湊近鼻子嗅了起來,鼻翼隨著深深的呼吸一動一動的。我會意地笑了,仿佛那沁人的青草味也進(jìn)入了我的五臟六腑。
朋友說,一看到青草就特別喜愛,有一種想割草的沖動。我深深了解她的感受,我知道那是童年延續(xù)至今的癡好,對青草的熱愛,像網(wǎng)癮、酒癮一樣。和她一樣,我對它也有戒不掉的癮。
我出生于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那個年代缺吃少穿,農(nóng)家的孩子也都是閑不著的。家家都養(yǎng)豬、牛、羊,或幾只兔子。夏日,每到下午,我們這些孩子,就三五成群地去挖野菜、割青草,人人提著一個竹籃或布兜。雖然三五成群地相約而去,但興趣多不在這上面,那是父母給的任務(wù)。我們更感興趣的是玩游戲,像玩泥巴、拾果果(一種如荔枝般大小的布沙包)、捉螞蚱、逮小魚蝦等。盡管我們沒見過什么高級玩具,但我們玩兒得絕對比今天的孩子更瘋狂、更開心。一離開父母的視線,我們就像久居旱地的鴨子見到水那樣,一頭扎進(jìn)了大自然的懷抱,個個像瘋子一樣瘋玩兒,開心極了!等玩兒累了,玩兒盡興了,抬頭一看,糟了!日頭快落西山了?;丶医徊涣瞬钫k?有幾個調(diào)皮的孩子動起了歪腦筋,在籃子中間支起棍子,呈十字形,棍子上面放些青草,最上面再撒上一層薄薄的野菜,滿了!滿滿一籃子野菜!幾個人擠眉弄眼地相視一笑,仿佛看見了父母喜笑顏開的樣子,而像我這般老實的孩子還在蹲著認(rèn)真地找菜挖菜。
那時候的隊里都養(yǎng)著幾頭牛。那幾頭牛是大家伙兒的財產(chǎn)寶貝,離了它們,地里的農(nóng)活兒靠誰干?拖拉機?那時候我還沒見過。為了養(yǎng)好這幾頭牛,隊里就想出了辦法:收青草,每斤兩分錢。兩分錢能干啥?告訴你,兩分錢能買一塊橡皮,一毛錢就能買個笨雞蛋。那時候,鄉(xiāng)下沒見過大規(guī)模養(yǎng)雞的,人都填不飽肚子,各家各戶散養(yǎng)了幾只雞,自己舍不得吃,都拿雞蛋去換柴米油鹽了。隊里的政策一出臺,我們這些孩子就有了生財之道。我們抽空就割草賣草,換來零花錢。說是零花錢,其實自己倒沒花幾個,頂多能買根五分錢的冰棍解解饞,其余的都補貼家用了—沒米下鍋的日子,父母愁著呢!這割草賣草的活兒還真吸引我們,可畢竟季節(jié)是變換的,我們便不能一年四季都像夏天這樣經(jīng)營我們的興奮。于是,我們有了“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期待,等待來年春暖花開,綠樹成蔭……
可是,我對童年時割草的癡迷和摯愛沒有季節(jié)的分界。雖然土地是貧瘠的,可我們童年的任性、率真、自由卻被大自然一一收藏,也永久收藏在我的記憶深處。那藍(lán)藍(lán)的、清澈的天,那絲絲縷縷隨風(fēng)飄蕩的白云,那一眼望到底的溪水,那水中敏捷的游魚,那青嫩的草兒,還有那令人陶醉的青草味,似乎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動,在我的五臟六腑里彌散……
如今,每逢看見嫩嫩的青草,我的心里就涌動著要割的欲望—雖然我家已經(jīng)沒有了張口要吃草的牲畜,雖然如今它已換不來錢,但它總能喚起我對美好童年的回憶和深深的眷戀。
那澀澀的、青青的、絲絲縷縷的青草味啊,一如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