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財
2021年10月27日這天,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因為我要去圓一個兩代人幾十年的未了之夢。我坐上了開往上海的高鐵,去見一個此前從未謀面,但夢中又多次出現(xiàn)的人。他就是我父親的老首長羅炳輝將軍的兒子羅新安。
說來真是機緣巧合,我認識了“紅二代”郭海生,在他的引薦下,我終于聯(lián)系上了父親生前一直苦苦尋找的羅司令的后人羅新安,了卻父親生前未竟的心愿。
見到羅新安(現(xiàn)任上海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副會長)的那一瞬間,我凝噎無語。來之前,我反復(fù)思量,見著將軍的后人,第一句話我該說什么呢?是叫羅公子?羅大哥?還是羅先生?
當緊緊握住羅大哥的雙手時,我激動得連背熟的“臺詞”都忘了,竟語無倫次地冒出一句:“我父親的名字還是你父親羅炳輝給起的呢?!?/p>
于是,我的腦子也像按下了快進鍵,像放電影一樣,沉浸在父親早年給我講述的他親歷的戰(zhàn)斗故事中。
父親生于1918年,1984年去世。原籍安徽省定遠縣,世代務(wù)農(nóng)。由于家中兄弟姊妹多,日子過得異常艱難。于是父親跟著我大伯家的兩個堂哥一道投奔了新四軍,來到羅炳輝的部隊。
那年父親19歲,因機靈勇敢,不怕吃苦,很快就被羅司令看上,被分配到偵察班,不久就當上了偵察班班長。
父親原名王和朝,參軍后,“和朝”這個名字,羅司令叫起來,總感覺不順口不響亮,于是就幫我父親取了個新名字——王同友。意思是我們革命戰(zhàn)士都是為了打日本鬼子,才走到一起的,是同志和朋友。
從此我父親一直在槍林彈雨中跟隨著羅司令,出生入死打鬼子。
一場打鬼子的戰(zhàn)斗父親講過好幾次,因為那一次的經(jīng)歷讓他終身難忘。
那是一個深夜,他們的部隊正在執(zhí)行一個護送任務(wù)。在一處蘆葦蕩里,部隊劃著幾只小木船,我父親也坐在小木船上,悄悄地前進。突然前方射來一道刺眼的白光,鐵殼機動船上的日軍發(fā)現(xiàn)新四軍的小木船后就在后面窮追不舍。日本兵嘰哩哇啦地叫喊聲此起彼伏,鐵殼機動船上的探照燈光,來回“掃蕩”在湖面上。日軍的機槍子彈向父親他們射來,密集地打在水面和木船周圍。
父親他們的小木船是靠人工劃槳,行駛速度慢,而日軍的柴油發(fā)動機船,開起來要快得多。日軍的船在迅速靠近,父親領(lǐng)著偵察班還擊,但子彈打在敵人的鐵殼船上,只是冒火星,根本起不到殺傷作用。
我父親生性膽大,被戰(zhàn)友稱為“王大膽”。在這緊急關(guān)頭,父親對全班偵察員說:“偵察班全體戰(zhàn)士留下1挺輕機槍阻擊敵人,其余人員保護好羅司令,趕快撤離?!?/p>
此時,留下阻擊敵人的戰(zhàn)士,都知道最后的結(jié)局是什么。就在這生死關(guān)頭,羅司令被警衛(wèi)戰(zhàn)士拉上了岸,他一把抓住我父親的肩膀說:“王同友,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父親說:“假如我們犧牲了,等戰(zhàn)斗結(jié)束了,請羅司令安排人,把我們從水里撈上岸,用蘆席裹起來埋了,要是沒有蘆席,就用麥稈蓋起來,埋在一起,大家也好有個伴。”
也許是當時槍聲太密,羅司令對我父親說了些什么,父親沒聽清,但他看到羅司令說話時,眼中滿是熱淚。隨即父親帶著幾個戰(zhàn)士,跳到湖里,趴在蘆葦叢中,端著輕機槍,對著日軍的鐵殼船就是一陣猛烈掃射,趴在小木船上的戰(zhàn)友,則用步槍頑強地朝著日本兵還擊。
在全班戰(zhàn)士的奮力阻擊下,日軍的鐵殼船突然停了下來,隨即調(diào)轉(zhuǎn)船頭逃跑了。這是一場遭遇戰(zhàn),原以為全班戰(zhàn)士都會“光榮”了,然而戰(zhàn)斗結(jié)束,父親他們偵察班無一傷亡,還保護著首長們安全撤離了。
第二天早上,部隊在一處空曠的場地上集合,羅司令讓人用紅紙做了一朵大紅花,把我父親喊到隊伍前面,親自把大紅花給我父親戴在胸前。父親說他每次立功,羅司令都會給他戴大紅花,也不知道戴了多少次大紅花了。
父親還講過另一個故事,我記得也很清楚。
1943年一個深秋的晚上,蘇北的一個村莊外,寒霜把大地染成一片銀白,羅司令安排偵察班去完成一項秘密偵察任務(wù)。
父親帶領(lǐng)偵察班戰(zhàn)士,摸到日軍據(jù)點進行偵查,在完成任務(wù)返回駐地時,大部隊除了放哨的戰(zhàn)士外,其余的還在睡夢中,父親為了不影響羅司令休息,打算等羅司令醒來后立刻向他報告。
于是全班戰(zhàn)士就在村旁的墳地里,躺倒睡覺。
天將曉,羅司令走出屋子,看著戰(zhàn)士們穿著薄衣單衫,睡在野地的墳?zāi)古詴r,心痛得直搖頭,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后來他對我父親說:“王同友啊,戰(zhàn)士們?yōu)榱舜蚬碜?,為了窮苦人的解放,這么冷的天,還穿著夏天的衣裳,跟著我東奔西跑地打仗,我老羅永遠忘不了你們啊!”
不久,父親在執(zhí)行一次偵察任務(wù)時,被當?shù)氐膫诬娬J出被捕了,同時被捕的還有父親的兩個侄子。
父親在日軍的監(jiān)獄里,不僅遭受酷刑,而且“陪埋”和“陪斃”了3次。所謂陪埋,就是日軍讓偽軍在地上挖一個大深坑,坑里放上石灰后再加上水,然后把父親反手捆著,跪在坑邊,用腳踢進坑里,再用繩子吊在半空,逼他招供;陪斃就是將新四軍戰(zhàn)士押往一處空地,槍殺其中一人時,其他幾個人“觀看”,再進行逼供。
父親在日軍的牢房里關(guān)了有半年之久,最后是當?shù)匾粋€和父親比較熟的老鄉(xiāng),用了3塊大洋把父親從監(jiān)獄里保了出來。
可是剛出來沒兩天,保釋我父親的那位老鄉(xiāng)從偽軍嘴里打聽到,日本人事后知道了我父親是新四軍,當晚就準備再次抓捕,那位老鄉(xiāng)讓我父親趕緊跑。
因為父親的部隊常年作戰(zhàn)在蘇皖一帶,對六合地區(qū)比較熟悉,所以他連夜從安徽跑到了六合大廠卸甲甸,躲進了一個廢棄的窯洞。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得知羅司令被中央軍委認定為共和國36位軍事家之一,是“立功尤著”的紅軍高級將領(lǐng)、抗日名將,是“人民功臣”等殊榮時,多次要求母親陪他去尋找羅司令的墓地,祭掃羅司令,很遺憾,那時父親已重病纏身。
1979年,電影《從奴隸到將軍》上映后,父親看了電影,感到影片中的主人公羅霄,與羅司令戎馬一生極其相似。后來,他看到有關(guān)報道,羅霄就是羅炳輝將軍的原型,父親激動地說了很多有關(guān)羅司令的故事。
(責任編輯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