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印象

我原以為自己生活的南京是一個大城市，一個僅次于北、上、廣的大城市。

南京要歷史有歷史、要文化有文化、要經(jīng)濟有經(jīng)濟，若擬人的話絕對是典型的膚白、貌美、大長腿的白富美。不，文藝點說，她絕對是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讓你逃不脫始于顏值的一見鐘情，終于才華的再見傾心。

盡管“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但畢竟“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盡管“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但畢竟“山圍故國周遭在，千古龍蟠并虎踞”……南京終究還是自帶“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洲”光環(huán)的六朝古都、十朝都會的所在地。然而，長沙之行“三驚三喜”，卻讓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鄉(xiāng)巴佬”，在長沙街頭成了名副其實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

“三驚”之一是“小吃”之肆行。雖說，人是鐵、飯是鋼，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都得用“吃”維持皮囊，以支撐或偉大或庸常或有趣的靈魂，可對于一直奉守“寧可走了樣子，不可餓了肚子”的素人我來說，還是被長沙各式小吃店前長長的人流驚呆了?！盎饘m殿”與“文和友”的臭豆腐，每百米一個的“茶顏悅色”，以及各式招牌的糖油粑粑等店鋪前無一不摩肩接踵地擠滿了人，兩支“S”型的隊伍在輕緩地流動，大家時而埋頭把玩手機，時而伸直脖子探望，時而瞥眼近處的又一美食，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隊伍的尾端永遠存在，像極喝了酒的書家恣意拖出的尾筆，沒有突兀的停止，而由枯筆妙結(jié)，欲斷還連、似無還有、氣息流暢。

“三喜”之一是住宿消費之低廉。對照富蘭克林的“Apennysavedisapennyearned（省一文即賺一文）”觀念，我們此行三晚可是賺了不少。“下榻”了一個號稱四星級的賓館，僅三百多一晚的標間竟配有兩張2m的特大床，更讓人訝異的是該賓館還處于長沙的副中心區(qū)。類比我大南京，除了一直雄居中心區(qū)霸主地位的新街口（撇開河西、奧體等新貴），那副中心區(qū)指定是十多年前就已比肩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曾被授予“全國文明示范商業(yè)街”稱號的湖南路了，但我大南京的湖南路300多住不了四星，更住不了兩張2m大床的標間。

“三驚”之二當屬千年文脈之地的岳麓書院竟是湖南大學的一個二級學院。人道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夜看盡長安花”，我和小伙伴朱君，以及常州大學的包君仨人卻是偷得浮生兩時閑——會后，餓著肚子一路急奔岳麓書院所在地。香樟樹的花香凝滯在小雨后潤濕的空氣中濃郁得讓人不由慢下腳步，暢快地呼吸了幾口香氣滿滿的空氣。未見書院，先見湖南大學，沒有圍墻，一條忙碌的市政公路縱橫而過，將學校分隔成三個區(qū)域，拱型的樓宇大門、磚紅色的外墻將這所大學的歷史作為外衣披在了身上，游人、學子在沒有圍墻的校園中穿行，這種開放辦學的方式讓人耳目一新?；?0元的門票進了書院，綿延千年的文化脈落清晰地呈現(xiàn)在一張張泛黃而富有質(zhì)感的紙張上，自宋以來的先賢身影一一閃過，經(jīng)過時光淬煉的每一組院落、每一塊木匾、每一枚磚瓦似乎浸濡了儒道釋的精氣，既有游離于喧囂之外的清冽冷寂，又有入世濟世的積極圓融，它們與車水馬龍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觀照，又達成了莫名的默契。只有那花幾上的一株株靜默的蘭花，池塘里的一支支沉睡的風荷在時光的輪轉(zhuǎn)中輕輕訴說和吟唱這亙古流長的絕唱。

“三喜”之二是夜游湘江之震撼。雖不再是“同學少年，風華正茂”，但我們仨打卡岳麓書院后，還是空著肚子趕往了橘子洲頭。候船廳的茶娘熱情地向我們介紹“臻溪”系列茶并邀品鑒，“臻溪金毛猴”一泡味釅香稠，二泡醇厚香濃，再泡潤澤香幽。飲畢，淡淡的茶香不離不棄，纏綿唇齒盈繞口腹。茶娘言，此香非花香烤培滲入，而系茶林環(huán)境美、生態(tài)好，吸天地雨露之精華自然而就。我暗笑，此茶林是萬花叢中居，吞吐攝花魂。

時值仲春，沒有“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的壯觀，但湘江兩岸的燈光造型，不由得讓人感嘆盛世中華，河清海晏，一片祥和。一排摩天大樓的外墻上，用燈光打造出，用燈光打造出的一個個奔跑的年輕人，從一面墻跨向另一面墻，“長沙人民歡迎你”的字樣緊隨其后，既有視覺的沖擊美感，又有跨越發(fā)展的美好寓意。湘江的水奔騰不息，游船急速而過，幾幢矗立的高樓，以紅色的燈光為底色，在外墻上打出了金色的“學史明理、學史增信、學史崇德、學史力行”等“九學九新”要求，這一刻澄江如練，似一面鏡子倒映著岸上的景色，這一刻山河壯美，氣勢恢宏，似在告慰矗立在橘子洲頭的毛澤東：看，這山河無恙，盛世太平。

佇立在湘江邊的青年毛澤東塑像英姿逼人、目光深邃、不怒而威。32歲的他向天下霸氣發(fā)問：蒼茫大地，誰主沉??？這與他17歲的“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18歲的“男兒立志出鄉(xiāng)關(guān)，學不成名誓不還”的壯志豪情一脈相承。偉人志在為中國謀解放，救民眾于水火，自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于是“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于是，“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新中國成立后，偉人一心為民眾謀幸福發(fā)出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快馬加鞭建設(shè)號令。

“三驚”之三當為湘地令人折服的紅色基因。世人愛用“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來表達對一方土地的推崇與贊譽。如此說來，湖南才是地地道道的鐘靈毓秀之地，她培育了眾多的革命兒女，詮釋了太多的大義凜然。

從三湘四水走上歷史舞臺的共產(chǎn)黨人燦若繁星、熠熠生輝。除了從韶山?jīng)_走出來的毛澤東，還有劉少奇、任弼時、彭德懷、賀龍等老一輩革命家。燎原的星星之火，在湘贛邊境點燃，那些在歷史書上留下赫赫聲名的秋收起義、平江起義、湘南暴動、桑植起義等都在新中國身上打上了紅色胎記。“斷腸將軍”陳樹湘的慘然就義，悲壯地彰顯了“為了革命，犧牲我一個”的大無畏精神，“半床被子”的故事真實地呈現(xiàn)了共產(chǎn)黨人與民眾的魚水深情。這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必然？我想，這是救國救民的赤子之心所使，是榜樣人物的帶領(lǐng)，更是紅色文化涵育、紅色基因的傳承。

“三喜”之三當屬夜之不眠初體驗。我們仨覓食至國金街，時值子時，我大南京街頭門可羅雀之際，其街頭卻人頭攢動，仿若戌時的就餐高峰期。尤其讓人吃驚的是人群中，不乏黃口小兒，且許是因為街道太長太寬的緣故，一條街上同名同款同風格的店鋪以兩三百米距離的等差數(shù)列出現(xiàn)，絲毫沒有錯位發(fā)展之思、同質(zhì)競爭之憂。這廂十來個青少年當街耍起炫酷的舞蹈，那廂不亦樂乎地玩起籃球撞可樂瓶圈禮品的游戲；東側(cè)店鋪剛傳出20世紀的七八十年代的音樂，西側(cè)“時光雜貨鋪”飄著雪花的老電視機又吸引了游人駐足；南面包含芥末味在內(nèi)的十多種大白兔奶糖誘人涎水，北面“喜羊羊灰太狼”等幾十款網(wǎng)紅動畫人物的棉花糖又拋來“媚眼”。

我們仨走走停?？傄沧卟怀鲞@條繁華的街道，眼睛雖還留念，可身體畢竟疲乏。盡管出租、快車、優(yōu)享三款同叫，竟需等候近200位，此時已是零時有余。最后，我們仨在徒步后迷失方向，無奈之下在一骨科醫(yī)院候車，一小時有余方才歸去。出租車司機笑稱：夜生活零時才開始，清晨四五時方結(jié)束。“第二天不用上班？”當我問出這個很本真的問題后，司機笑了笑，“不礙事，店鋪凌晨一兩點關(guān)門，早晨九點開門?！痹谖覀兿萑氤了忌形醋园螘r，司機又說：“你們江蘇的那個‘非誠勿擾蠻好的，‘孟非小面也不錯！”此時，我們方大悟，為何“湖南衛(wèi)視”能在綜藝欄目中成為翹楚，娛樂只有在市井生活的土壤中扎根方能成長為枝繁葉茂的大樹。

長沙，這座紅色城市，不僅走出了改天換地的偉人，走出了“為人民服務(wù)”的雷鋒，還走出了傳奇畫家齊白石，走出了一眾“超級女聲”……紅色文化與娛樂綜藝竟都源自這方熱土，讓人不由稱奇！雪沫乳花浮紙盞，淡茶一杯留客駐。長沙，悄悄地我走了，原諒我的貪婪與短淺，帶不走湘江水、帶不走燈光秀，那讓我?guī)ё吣慵业摹安桀亹偵卑?！沒有珍珠、果粒等雜糅的添加，就這樣讓茶與奶愜意地交融，給人一半茶的清醒、一半奶的滿足，這不正是刪繁就簡、返璞歸真后的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