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斌 宋衛(wèi)國 彭 璘 劉明珠 溫建仁
1.江西中醫(yī)藥大學,江西 南昌 330006;2.江西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江西 南昌 330006
隨著中國居民生活水平和飲食結構的改善,糖尿病及糖尿病前期的人群不斷擴大,糖尿病已然成為21世紀最重要的公共衛(wèi)生挑戰(zhàn)之一[1]。糖尿病腎病(diabetic nephropathy,DN)是糖尿病最常見的一種慢性微血管并發(fā)癥,也是導致終末期腎病最主要的病因[2]。我國糖尿病患者的增加也可能對慢性腎臟病的譜系產生一定的影響。有研究[3]表明,有30%~40%的糖尿病患者會進展為DN,DN患者的死亡率較腎臟未受累者明顯增加。目前現代醫(yī)學對DN的發(fā)病機制研究及治療效果尚且不理想,中醫(yī)藥在DN的治療上有顯著優(yōu)勢,通過四診合參,辨證論治,可有效延緩DN發(fā)展為終末期腎病。當代醫(yī)家普遍認為DN與“瘀”的關系密不可分,現筆者以中醫(yī)經典《金匱要略》中“血不利于水”的理論為基礎,探討其在DN中的臨床應用,以期為中醫(yī)藥論治DN提供新思路。
“血不利則為水”出自《金匱要略》,其明確指出“血不利”為水腫的病機之一。結合現代醫(yī)學,“血不利”指機體存在單個或多個影響血液正常運行的因素,包括血液成分、血液流量流速、血管條件等其他相關因素[4]。此處的“水”為“病水”,泛指“痰、飲、水、濕”等病理代謝產物。故“血不利則為水”意為血液不能在體內正常運行,從而導致機體產生各種以液體為主要表現形式的病理產物。《黃帝內經》曰:“中焦受氣,取汁變化為赤,是謂血。”[5]。生理上,中醫(yī)認為“水”與“血”本是同源,二者均來自于水谷精微之氣,都具有滋潤濡養(yǎng)的作用,可相互轉化、資生,共同維系著體內正常的水液代謝平衡,即“津血同源”。病理上,二者互為病理產物和致病因素,一方面瘀血阻滯氣機,氣機不暢,從而影響津液的正常輸布代謝,形成“病水”;另一方面津能載氣,津液輸布運行受到阻礙時,引起氣機阻滯,氣無力推動血液正常運行,從而形成瘀血。結合現代醫(yī)學,“血不利”主要通過影響靜脈回流、淋巴回流、毛細血管通透性等引起水腫。誠如隋代巢元方所言:“經脈閉塞,故水氣溢于皮膚而令腫也”,“若挾有水氣,則水血相搏”[6]。陳自明有言:“血不通,復化為水……四肢浮腫,致小便不通。”[7]《婦科玉尺》曰:“血不通而化水者,實是氣壅不能化血,遂變?yōu)樗??!盵8]唐容川在《血證論》中提到“瘀血化水亦發(fā)水腫”,“血積既久亦能化為痰水”,“血得氣之變蒸亦化而為水”,“瘀血流注亦發(fā)腫脹者乃血變成水之證”[9]。更是直指“血與水本不相離,病血者未嘗不病水,病水者未嘗不病血”[9]。縱觀歷代醫(yī)家,均有類似于“血不利”而導致“病水”的論述,此理論不但具有深厚的歷史淵源,更是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不斷得到應用與創(chuàng)新。由“病血”所致的“病水”,欲使“病水”消,當使“病血”通,基于此理論,可為我們拓寬治療“病水”的思路。
2.1 西醫(yī)學對DN的認識 DN的發(fā)病機制十分復雜,西醫(yī)學尚未完全闡述清楚,目前多項研究[10-12]表明其可能與腎小球血流動力學的改變、RAAS系統(tǒng)的過度活躍、氧化應激、糖脂代謝紊亂、遺傳和表觀遺傳失調、炎癥、足細胞自噬、線粒體功能障礙等有關。DN的經典西醫(yī)治療主要是:生活方式干預,嚴格控制血壓、血糖,調節(jié)血脂,控制尿蛋白等其他相關處理。然而,嚴格控制血壓和血糖并不能阻止DN進展到終末期腎病[13]或者降低DN的相關死亡率[14]。近年來DN的治療也有了一定突破,一些新型降糖藥物被證明有直接的腎臟保護作用,在臨床試驗中取得顯著效果,如:SGLT-2抑制劑[15]、GLP-1受體激動劑[16]和DPP-4抑制劑[17]。有研究[18]表明,腎素拮抗劑、鹽皮質激素受體拮抗劑、內皮素1受體拮抗劑和維生素D受體激動劑可降低DN患者的尿蛋白水平,并可能具有一定的腎臟保護作用,但缺乏一定的循證醫(yī)學證據。在目前DN的標準治療方案中,嚴格控制血壓及血糖以及相應RAAS阻滯劑的運用有一定局限性,只能延緩其進展速度,無法阻止或者逆轉疾病,故對DN發(fā)病機制的認識迫在眉睫,明確其發(fā)病機制是研發(fā)新藥的重要方向??傮w而言,西醫(yī)學對于DN發(fā)病機制的認識及治療效果任重而道遠。
2.2 中醫(yī)對DN的認識 中醫(yī)學并沒有關于DN的單獨論述,目前一般按照不同的臨床表現將其歸屬于“消渴”“水腫”“關格”“腎消”“下消”等范疇。據文獻[19]研究表明,其中“下消”“腎消”與DN的吻合度最高。傳統(tǒng)中醫(yī)認為“下消”的病機主要為:先天不足,飲食不當,勞逸過度,七情失調等[20]。隨著中醫(yī)藥事業(yè)的不斷進步,當代醫(yī)家在傳承中醫(yī)的同時,不斷創(chuàng)新,形成了一系列相關學術思想,不同醫(yī)家對DN的病機及治療提出了不同見解,豐富了中醫(yī)藥對DN的認識。國醫(yī)大師皮持衡教授認為DN的病機主要是以脾腎虧虛、腎虛燥熱為本,瘀血、水濕、濁毒為標,病性為本虛標實。其中腎虛燥熱,瘀血內停是DN的基本病機,貫通始終[21]。仝教授[22]認為DN的核心病機為虛、瘀、濁,并提出益氣活血降濁為其主要治療法則。趙宗江教授[23-24]首次提出了糖尿病腎病“腎痿”學說,治療上以扶正祛邪、健脾為基礎,加上化瘀通絡、泄?jié)窠舛尽7豆诮芙淌赱25]根據中醫(yī)原創(chuàng)理論“動-定序貫范氏八法”,臨床上根據DN不同時期的病情和病機進行相應的組合化裁,施以序貫式治療,效果顯著。陳洪宇教授[26]認為把握肝腎兩者的關系是研究DN的關鍵,以顧護肝腎陰液為根本大法,以活血化瘀法貫穿始終。李建民教授[27]根據絡病學說提出了DN“腎絡瘀痹”理論,并根據“腎絡瘀痹”理論研制出投入臨床應用且療效顯著的通絡保腎復方。楊辰華教授[28]提出運用“腎絡-玄府”論治DN,以“開玄通絡”為基本治則,為中醫(yī)治療DN提供了新思路??v觀現代中醫(yī)各家對DN的認識,可謂百家爭鳴,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理論認識,但幾乎所有醫(yī)家對DN的認識都離不開“瘀”,由此可見“瘀”或是DN發(fā)生發(fā)展的重要因素,針對DN的治療,應該重視“活血化瘀”,并貫穿全程。
DN患者經常伴隨不同程度的水腫,且部分患者表現為難治性水腫,個別病情非常嚴重的會出現陰囊、胸腹腔、心包腔、全身皮下組織的大量積液[29],諸多DN患者因為水腫嚴重而提前進入血液透析?!把焕麆t為水”最早是仲景論述與婦人月經相關之水腫,后世之醫(yī)家遵古而不泥古,將此理論應用于其他“血”與“水”存在內在聯系的疾病,“血不利則為水”可作為活血利水法治療相關疾病的理論基礎[30-31]。DN患者的水腫常與血瘀密切相關,其發(fā)生發(fā)展與“血”和“水”的關系也密不可分,故臨床實踐中以“血不利則為水”為中醫(yī)理論基礎,確立活血利水法治療DN是有理有據的。
腎虛為DN的基礎,張大寧教授[32]認為虛是DN的始動因素,病機為腎氣虧虛,開闔失職,固攝失權,蛋白質隨著尿液流出,進而損傷腎臟。氣虛無力推動血液正常運行又加重血瘀,氣虛與血瘀之間形成惡性循環(huán),共同加速了腎小球病變,因此在治療中加入化瘀、補氣的中藥是必要的。有學者通過收集255篇中醫(yī)藥有效治療DN的文章[33],分析中醫(yī)藥治療DN的用藥規(guī)律,得出應用最多為活血化瘀藥,其次是補氣藥。由此可見活血化瘀、補氣扶正為治療DN的基本大法。三七、丹參、川芎、桃仁、紅花、當歸、益母草等[33-35]是治療DN常用的活血藥物。以地龍為代表的蟲類藥物也常應用于DN的治療,此類藥物通過膠囊的形式可較好地規(guī)避氣味重這一問題,臨床上可使用相關中成藥或中藥提取物制品替代,例如:蚓激酶膠囊[36]、大黃蟄蟲膠囊[37]、復方地龍膠囊[38-40]?!皻鉃檠畮洝保瑲庥猩?、行血、攝血的作用,在活血化瘀藥的基礎上加入補氣藥,有利于血液的正常運行,二者相得益彰,共同提高療效。補氣扶正常重用黃芪,一者補益肺脾腎三臟之氣;二者黃芪可利水消腫;三者黃芪亦可改善血瘀。藥理學研究[41]也表明,黃芪具有保護腎臟,減少蛋白尿的作用。因“血不利”所致的DN性水腫,以“血不利”為本,水腫為標,臨床診治中應該把握“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的原則,在水腫嚴重時應當加大利水消腫藥的使用。常規(guī)應用西藥利尿劑易出現電解質紊亂、高尿酸血癥等不良反應。中藥在利水消腫方面具有明顯優(yōu)勢,常用中藥有:茯苓、豬苓、澤瀉、冬瓜皮、大腹皮等。根據“血不利則為水”理論,活血、補氣、利水并施,根據疾病不同階段,各有側重,諸藥合用從而達到消腫、延緩DN進展的目的。
DN的發(fā)生發(fā)展與“血不利”密切相關,其“血不利”的原因可能與受高血糖影響的血流動力學有關。當代中醫(yī)應善于利用西醫(yī)學的輔助檢查,使其為中醫(yī)所用,納入四診合參的范疇,PT系列、血管彩超、血常規(guī)、血糖、血脂等可作為證明DN患者“血不利”的臨床證據資料?!把焕必灤〥N始終,在DN的診療過程中,重視“血不利”這一病變關鍵,基于活血利水法遣方用藥,同時又不拘泥于活血利水法,臨床根據具體情況,在此基礎上通過四診合參、辨證論治加入相應藥物,如此方能較好地從“血不利則為水”出發(fā)論治DN,發(fā)揮中醫(yī)藥的特色與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