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一部財經(jīng)紀錄片的啟蒙價值

“我不懂財經(jīng)，這輩子就連金條也沒見過，但我懂中國社會。”

在大型電視紀錄片《黃金時代》的開播儀式上，總導演康健寧這樣說。7月，這部以黃金為主題的財經(jīng)題材作品播出，它也是中國第一部以黃金為主題的電視文獻紀錄片。

按照制片人程兆民的描述，黃金需要認真了解，因為它曾經(jīng)跟人類社會中的每一個人息息相關，也跟大家口袋里的財富息息相關。

總導演康健寧拍攝過《沙與?！贰洞髧绕稹贰豆镜牧α俊返茸髌?，《黃金時代》自然繼承了其一貫的宏大敘事風格。

與大多數(shù)就事論事的紀錄片不同，《黃金時代》不僅在狹義的財經(jīng)角度上梳理貴金屬黃金的歷史，其著意點更廣闊更宏大——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應該擁有一種怎樣的財富觀，才能讓這個國家和民族真正進入“黃金時代”。

“讓黃金作為一根線”

2011年，一直研究黃金的財經(jīng)作家張庭賓跟第一財經(jīng)頻道總監(jiān)謝力談起他出版過的《黃金保衛(wèi)中國》一書，并詢問他是否可以就黃金這個話題拍攝一個電視紀錄片。

謝力十分興奮。近幾年，第一財經(jīng)頻道一直在尋找合適的紀錄片選題。2010年，他們曾以中國股市二十年為題，制作了五集的電視紀錄片《財富與夢想》。

謝力并不在乎紀錄片的市場風險，因為做紀錄片不以市場為主要訴求目的?！按笮拓斀?jīng)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我們要的是社會影響力，”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能否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能否有紀錄片作品，代表著一個電視臺的制作水準和制作實力。”

謝力立即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導演康健寧，希望能跟他合作，完成片子的拍攝和制作。康健寧對黃金不大了解，但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首要的原因便是黃金話題的啟蒙作用——大多數(shù)人還只簡單地認為黃金是一種財富象征，可是真正了解黃金給人類社會帶來影響的人恐怕不多。黃金離大多數(shù)人比較遠，拍攝紀錄片破題難度很大。

一談黃金，從專業(yè)角度來講離不開最基礎的金本位制度，“除了這些不能不講的歷史，我們更著意在當下。我更感興趣的是對今天的人能帶來什么思考。這是一個能夠通過梳理歷史來關注當下的題材。”康健寧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他漸漸發(fā)現(xiàn)，黃金其實牽扯到一些更深、更有意思的話題，比如道德、國家的信用、權力、法律、自由?！拔覀円炅艘恍〇|西，包括人類對于黃金的態(tài)度，它就宏大起來了?！?/p>

第一財經(jīng)頻道總監(jiān)謝力也有相似的想法，“黃金涉及整個人類歷史，除了經(jīng)濟話題之外，歷史、文化、哲學等都是我們涉及的領域。讓黃金作為一根線，串起整個人類的經(jīng)濟史，”他說，“這是一個宏大的話題，非常適合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p>

項目很快開始啟動。幾乎對黃金一無所知的80后年輕導演團隊開始惡補與黃金相關的多學科知識。他們聯(lián)系了四五百個專家學者，導演何思幾乎給近幾年所有的諾貝爾經(jīng)濟獎獲獎者發(fā)去了約訪郵件。

在最后的213個采訪對象中，除了戴相龍、陳雨露等經(jīng)濟類專家學者，還包括歷史學者金重遠、社會學系教授胡守鈞、哲學教授何懷宏等等，甚至也包括文化批評學者朱大可、張閎。

“這片子還是給老百姓提個醒”

導演陸熠欣把第四集的解說文本寫出來后，被康健寧狠狠罵了一頓。

“寫解說稿時，他一直告誡我要‘說人話’，不要裝作無所不知、高高在上?！标戩谛栏嬖V《中國新聞周刊》。

相對來說，財經(jīng)紀錄片的拍攝被普遍認為更為困難，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很多財經(jīng)領域的抽象話題很難進行電視化呈現(xiàn)。康健寧希望片子能夠“深入淺出”，第一個要求就是解說文本必須要與觀眾貼近。

“這個片子沒有打算給搞金融、搞貨幣制度建設的人看，還是給老百姓提個醒，啟個蒙，讓大家多知道一些我們應該知道的?！笨到幷f。

其次，導演們被告之，采訪時一定要讓平素慣于用專業(yè)和晦澀語言表達觀點的專家們使用最接地氣、最淺顯的表述方式。采訪時，陸熠欣就算已經(jīng)懂了，一般還是會再追問一句“我還是不太明白”，“冒著被學者們不屑的風險”，逼迫他們說最簡單的話。

制片人、總撰稿人程兆民向《中國新聞周刊》形容，康健寧的工作方式是“反復地質(zhì)疑文本”，“有很多時候他是明白的，但裝作不明白。你得把這個事講清楚，比如我們的稿子是不是能讓90歲的老太太聽懂？”

“所謂的財經(jīng)專業(yè)人士張口閉口的那些東西，老百姓既不感興趣，也聽不懂，似乎離他們很遙遠，跟自己沒什么關系，”康健寧說，“關乎到每個人切身利益的常識不被人知，這是巨大的遺憾、誤會和誤區(qū)?！?/p>

為了讓片子更具可看性，主創(chuàng)團隊找到了很多與主題相關的故事。

導演陸熠欣在翻閱兩本講日本明治維新的書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就連日本專家們都很少知道的故事。日本幕府末年，日本為了發(fā)展海軍，派出訪問團出訪美國、學習西方工業(yè)技術。在參觀華盛頓海軍軍工廠時，一個美方人員拿起一顆螺絲釘對訪問團中一名叫小栗忠順的官員說：你們?nèi)毡粳F(xiàn)在連這樣的螺絲釘都生產(chǎn)不出來，買再多的軍艦也只是一次性商品。

小栗忠順深感羞辱，他收藏好那顆螺絲釘，并在幾年后日本造船廠建造工程中堅持使用40萬兩黃金的巨額投入，以達到最高要求的建設標準。這筆驚人的開銷讓他以貪污罪名卷入政治斗爭，最后遭到處斬抄家的命運。人們希望在他家找到私藏的黃金，最后卻一無所獲，只找出了那顆在美國造船廠被羞辱后收下的螺絲釘。

導演們覺得這個故事很能反映片子其中一個主題——各國（尤其是亞洲各國）歷史上對黃金使用的不同態(tài)度，乃至接受外來文化時候的不同態(tài)度。在古代，中國、印度主要把黃金作為宗教裝飾和皇權的標志，但是自身黃金產(chǎn)量稀缺的日本卻把黃金用在向先進國家學習上，這是日本迅速完成近代化進程的原因之一。

此外，片中還涉及到了一些人們平時不大關注的名人經(jīng)歷，譬如牛頓除了科學家之外的第二重身份——久居象牙塔的他曾55歲那年“棄學從政”，出任英國皇家鑄幣廠廠長，自此改變了黃金、英鎊乃至英國的命運。他將黃金價格精確地固定下來，為英鎊確立了一種牢不可破的契約關系，為英國進入事實上的金本位制度國家奠定了基礎。

契約精神、財富安全、財富觀的變遷，《黃金時代》探討的主題正是借由這些小故事一一凸顯出來。

“我倒想做些根基的事情”

一直以來，中國紀錄片的社會地位和市場地位都有待提高。拋開那些播出渠道受限的紀錄片不提，即便是由電視臺投拍、擁有固定播出平臺的電視文獻紀錄片，受眾范圍也相對小眾。

而自2011年廣電總局下發(fā)“限娛令”后，或許原本受到冷落的專題片、紀錄片正無意中成為一些電視臺尋找節(jié)目形態(tài)的新出路之一。

最近找康健寧拍攝紀錄片的電視臺開始多起來，除了中央電視臺的紀錄片頻道，還包括一些地方臺，“做不過來了，挺多的，像《法門寺》、陜西電視臺的《陜北啟示錄》，以及四川臺的《天府的記憶》等等。”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目前也出現(xiàn)了一些好片子，比如《舌尖上的中國》，但好的東西還是挺少。紀錄片創(chuàng)作起來是一個挺麻煩挺困難的事情，需要長時間的工作，有些單位不太適應。另外，無論怎么說，創(chuàng)作者要有創(chuàng)作自由，但有些單位很明確提出，要做反映當?shù)馗鞣矫娑己芟冗M的片子。”

不可否認的是，這種狀況近年來似乎正發(fā)生些許變化。一些紀錄片或漸漸擺脫了過去只注重宣教的單一性質(zhì)或在講述角度方面有所突破，《大國崛起》等一些作品極受關注，而最近的《舌尖上的中國》更是引發(fā)收視熱潮。

在這些具有一定反響的紀錄片中，《華爾街》《公司的力量》等作品也都屬于財經(jīng)類題材。而《黃金時代》從黃金角度切入，實則著眼于社會、制度范疇，其實已經(jīng)不大像一個純財經(jīng)紀錄片。

“什么叫財經(jīng)節(jié)目？我們不應該把財經(jīng)節(jié)目專業(yè)化、圈子化。財經(jīng)節(jié)目里有人在做陽春白雪、做專業(yè)技術、做房地產(chǎn)，我倒想做些根基的事情，” 康健寧說，“所謂根基包括社會、人、文化、法律、制度等方方面面。”據(jù)他介紹，他創(chuàng)作的另一部作品、今年內(nèi)將在央視播出的《京劇》同樣也將視角延伸到了社會層面。

《黃金時代》從籌備到成片花去一年時間，但仍然遠遠不夠?？到幷J為在拍攝和結構上都有遺憾，“我力不能及，因為它太開闊、太大了，要是真的展開了，那拍個三年五年也不為過?！?/p>

第一財經(jīng)頻道總監(jiān)謝力對財經(jīng)紀錄片的前景充滿信心，“財經(jīng)其實跟我們每一個人息息相關，我相信越來越多的人會關注財經(jīng)類紀錄片。更多的中國人富裕起來后，他們都需要思考如何守護好自己口袋里的財富，甚至如何讓自己口袋里的財富增值，”他說，“在這個領域的專注和堅持，是非常有意義的?！?/p>

接下來，謝力還想拍浙商、徽商等話題。他目前籌備的下一個題材是石油，片名已經(jīng)基本定為《黑金時代》。

（實習生王釔淼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