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航（組詩）

劉 康

緊張

臨行前，妻子將關(guān)上的房門又反鎖了一圈

屋內(nèi)有蘭花、芍藥，新買的魚缸和一只

守家多年的老貓。“我還是不太放心。”

她說，“電臺的簡訊顯示下午會有暴雨?！?/p>

于是，我們又從兩側(cè)檢查了所有的窗戶

但這顯然仍不足以讓她寬心。我把

遮陽的門簾放到最低，試圖以一種

探尋式的動作予以安慰。我開始變得

小心、謹慎，以及對未知暴雨是否會落下的

懷疑，進行了一次暗示性的催促

“走吧?！蔽覀兙従徬蚯斑~步，但沉重的心事

仍將我們壓得喘不過氣來。新買的魚缸

蓄滿了清水，它缺少植被、卵石，細小的

沙粒和一尾靈動的游魚。我們關(guān)門、鎖窗、

過街、購買，并在暴雨將至的陰影里

完成了這趟短暫的旅程

回航

第六個夜晚，我們聽到了鷗鳥的啼鳴

但仍無法辨認出正確的方向。何謂正確？

就是一群迷失于黑暗中的生靈找到光亮

鷗鳥，是善良的鷗鳥，但它并不能

帶我們找到人煙。過去的夜晚里，

我們嘗試用面包和秕谷讓它短暫停留

但大風吹動了桅桿，它遁隱而去

“進入所羅門群島，你就會看到白色的

紅嘴鷗?！蔽医邮芰伺R行前老水手的

忠告，“跟隨它，它能帶你回到岸上。”

事實是，焦慮使我們產(chǎn)生了偏差——

光源一直都在，只是沒有明確的指向

我理解了忠告背后的涵義。啼鳴

仍在上空盤旋，一只鷗鳥在颶風中

拖動著陸地向我們緩緩駛來

圓周率

囿我于方圓中的閣樓并非是理想的禁地

仍有月光從煙囪滑落，這輕盈的、

潔白的安慰，像一個巨大而不規(guī)則的圓

攏住了那顆因孤困而欲離我遠去的心

然圈禁終非良策，我仍需以莫大的毅力

抵御它對自由的向往——窗外是片

茫茫的白，以及白所帶來的短暫的失明

我已失去邊界日久，但仍能察覺到

它的存在。遺憾的是，我始終無法精確地

測算出它的疆域。像那片煙囪里落下的

月光，它只是無限地接近于圓，而非

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這微小的，無法辨識的

破綻，正是推倒一切定理的支點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縱容一顆自持已久的

心，陷入這狹義的自由

虛擬生活

我以為我回到了家園，妻子在燈火旁忙碌

一束月光，是接引我們通往彼此的橋梁

它因紗窗而阻隔在時間之外。我看著她，

就像年輕時的母親，牛奶和谷物已經(jīng)不能

填充我們的生活。我需要拉開窗簾

讓一個女人重回二十歲的月光，

從細碎的生活中析離出上升的部分

——那些我曾承諾過的糖分

至今尚未溶解。遺憾啊，女人們?nèi)諒?fù)一日

離開我們，像飛鳥，像游魚，像

幽謐的波紋滌散后又轉(zhuǎn)眼無蹤。我想起

那些快樂如云煙般的日子，月光從窗臺

蔓延至我們的雙足，像一小塊云朵的白

壓住了整個房間的不安。那時的我

以為找到了家園，只需一小片月光就能

填滿整個生活

龜裂

裂縫如潮水般向外蔓延，我決心重新縫合

起初是一條河，纏繞住過往的船只

后來是一根弦，繃住了下墜的音符

有沒有一種奇跡，可以讓愈合的創(chuàng)口

完好如初？我在掌心記錄下每條裂縫的

不同之處——給我以教誨的，是星空與

大地間的鴻溝；致我以羞赧的，是

詰責與沉默間的喑啞。掌心已紋路縱橫，

每一道交錯，都是兩條不同的裂隙

被互相填補。有誰能捕捉這些深意？

無數(shù)細紋從手掌邊緣墜入虛空，這

完整的，從未被填補的縫隙仍在蔓延

它們最終會去往哪里，又將在何處

顯現(xiàn)出真正的意圖？我為真理的流失

感到不安，因為愚鈍，它們已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