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田埂上跑過了四季

藍涵

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腳下令人踏實的土地，是我對少年時期最深的記憶，我在田埂上跑過了四季，也在四季里收獲了我能想到的一切美好。

——題記

高二時我因病休學了一年，再次回到都安高中校園時，我暗暗下決心要把自己的身體鍛煉好。

既然要鍛煉，就要選擇一個合適的鍛煉方式。體育鍛煉的方法不少，當時學校里最受男同學歡迎的運動是足球和籃球。我便首先想到了這兩項運動，畢竟哪個青春期的男生不想在球場上意氣風發(fā)、叱咤風云呢？但事與愿違。

我是到了都安高中才見識到什么是足球運動，在此之前只聽說過卻從未見過?；叵肫鸬谝淮蜗伦闱驁鎏咔虻慕洑v，實在不怎么美妙。那是高一的冬天，看著足球仿佛被城里長大的同學粘在了腳上，他們游刃有余地控球、傳球，自己卻只能跟著滿場亂跑，一整場下來，連足球的影子都沒碰上一次，少年要強的自尊心很受傷害。身上發(fā)冷，心里更是發(fā)冷。想著或許可以當守門員，但靈活性又遠不及班上的其他同學，幾次下來，完全找不到感覺，還頗受打擊，就只好敬而遠之了。

籃球就更別提了，對于個子沒有優(yōu)勢、體力差的我來說更像是一場噩夢，要么搶不到球、要么總是被“蓋帽”，在球場上完全體會不到這項運動的樂趣，于是嘗試過后便也只好放棄了。

或許是安慰自己，又或許是自尊心作祟，之后我便把目光放在了單人運動的項目上。我想，自己最主要的目的是鍛煉身體，要想每天都在同一個時間段內高效地運動，就盡量不要選擇需要他人配合的運動方式，否則難免要在時間上互相遷就，若總是你有空時他沒空、他有空時你沒空，就很難保證每天都能得到足量足質的運動。所以最終，我選擇了跑步、摸高這些既容易上手又不需要別人配合，一個人就可以隨心所欲完成的運動。

那時候，下午自由活動的時間里，很少有人會選擇跑步。環(huán)地羅嶺的煤渣跑道上，只有幾個體育生固定地在那里訓練，我面子薄，既怕別人笑話，又怕別人對我指指點點，便不敢在學校里跑。幾經偵察，我發(fā)現了學校東邊的河堤和田埂，不失為滿足我所有需求的絕佳場地。那時候從都高的東面，沿河而上一直到達興橋，全是農田，農田之中蜿蜒著田埂小徑。每天下午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我便走出都高的后門，之后就像魚兒入海、鳥兒出籠。我沿著河堤盡情地奔跑，等到河堤上沒了路，再沿著田埂跑，一直跑到達興橋。在靠近達興橋的河邊有一棵大樹，每次我跑到那里的時候就會停下來，在樹底下做200 次摸高，然后再折返跑回來。每天沿著七拐八彎的田埂跑，再配合摸高鍛煉，一路下來，也完美達到了我預想的運動時間。

之所以堅持摸高200 下，除了鍛煉，也是想讓自己長得更高一些。因為多病，剛上高中時，我的個頭兒也只達到班上的中等身高。有一天，我在都安街頭的二手書攤兒上翻到一本書，書里說日本人為了讓孩子長得高一些，采取了很多方法，比如加強營養(yǎng)，多吃牛肉、多喝牛奶，又或者讓孩子多摸高。這讓我大受啟發(fā)，那時候，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大概有10 塊錢，牛肉肯定是沒法吃了，牛奶這種連見都沒見過的“奢侈品”，更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跳躍摸高這一條不需要別的條件，只要咬牙堅持就行。

就這樣，日復一日，風雨無阻，不知不覺中這樣的越野跑、摸高跳，我堅持了一年。我在春風細雨中跑過了堆著秧苗的田埂，在夏日的蟬聲中跳躍摸高，在秋天稻谷成熟的芬芳里大口喘息，在冬日寒風凜冽時穿越落滿紅豆的河堤，在這片田埂上，我跑過了四季。

不知是不是我的堅持打動了天上的哪位神仙，跑了一年之后，老天竟送了我一個專用運動場。出了學校后門不遠的河邊有一個大魚塘，不知什么原因被塘主荒棄了（現在在濱江學府西頭那一帶）。那是一個底部平坦的大魚塘，面積比地羅嶺還要大一些，魚塘的水被排干了，塘底長滿了雜草?？粗@“天然的運動場”，我心里大呼妙妙妙。我把跑步運動的地點轉移到了這個魚塘，因為這里能提供的好處簡直深得我心。它靠近河邊，跑步結束后下河洗澡、洗衣服十分的方便。再加上魚塘很深，為我提供了天然的保護傘，只要不是站在塘邊，沒人會發(fā)現我在里面跑步；最難得的是它不像田埂那樣，春天有泥漿，秋天又堆滿了稻草，雖然那樣別有風味，但也在我跑步的道路上平添了許多障礙，讓我跑得很不盡興。轉場后的我仿佛重新獲得了用不完的力量，每天到了時間就在這個魚塘里面一圈一圈地奔跑。我計算著我的步幅，計算每一圈下來的步數，轉而算出每一圈是多少米，跑多少圈能跑夠5 公里，之后便按同樣圈數跑下去。除了大雨天氣，換成室內原地抬腿跑步和摸高之外，其余時間我都會在每天下午同一個時間準時出現在那個魚塘。就這樣，我在魚塘里盡情地跑，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個人，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眼前是堅實的土地，盡管只有我一個人，但我卻并不感到孤獨，每落下一個腳步，似乎都是在奔向美好的未來。我天天這樣跑，即使是高考的那三天，即使是高考之后在學校填志愿的那些日子里，我都沒有落下，直到要正式離開學校的那一天。那天我站在魚塘邊向下俯瞰，發(fā)現魚塘的雜草中，我一個人跑出了一條清晰的環(huán)形跑道。

鍛煉的過程中，除了項目與場地問題，時間安排也曾給我?guī)聿恍〉睦_。下午下課之后，我便到校外去跑步、洗衣服、洗澡，盡管我在努力保證鍛煉時長的同時，盡量抓緊時間，但回到學校卻也早就過了打晚飯的時間，剛開始的幾次我差點兒吃不上飯。為此我?guī)缀跻艞夁@個鍛煉身體的宏偉目標了，正在我左右為難不知怎么辦才好的時候，我的同鄉(xiāng)覃學勝伸出了援助之手，他發(fā)現了我的窘境，自告奮勇幫我打飯。我跑了一年多，他也幫我打了一年多的晚飯，沒有他的幫助，我的跑步計劃很難堅持下來。在之后的歲月里，我們成了摯友，互相鼓勵，互相幫助。他無疑是我在青春時代遇到的貴人，我永遠記得他的幫助。每每想起那段歲月，想起那個為我打飯菜，伸出援手的人，便有一股暖流從我心底涌上。

水滴石穿，在堅持鍛煉的一年多時間里，最直觀的收獲便是我長高了三厘米。高中畢業(yè)時，我的身高達到了171 厘米，這個身高對我而言意義非凡，因為我喜歡的那個專業(yè)，報考條件之一是身高170 厘米以上。更可喜可賀的是在上了大學之后，我又長高了5厘米，大學畢業(yè)時，我如愿成了家族里最高的人。這全歸功于還能長身體的那段時間里得到了充足的鍛煉。除了身體上的日益強壯，我的心智同樣得到了磨煉，我變得更加堅韌、更有耐心，更能長時間地專注于一件事，這無疑對我的學習有著巨大的幫助。在休學之前，我的學習成績一直穩(wěn)定在年級的中下游，堅持鍛煉以后，我的學習成績扶搖而上，遙遙領先，最終考取了自己理想的大學和專業(yè)。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切身體會到了堅持的意義，體會到了鍛煉的魅力。離開地羅嶺后的30 多年里，在這里收獲的一切仍一直跟隨著我，運動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在工作之余，我總會擠出時間運動，有時即使身在國外，也會見縫插針地跑步或者游泳。在南寧李寧體育公園的游泳館里，每周四五次，每次游上2000 米，三年時間我游了1000 多公里；后來我搬到南湖邊去住，三年里也在南湖邊留下了4000 多公里的足跡；在諾伯曼的健身房里，我能把坐推機上所有的配重用完；2022 年春節(jié)，52 歲的我用58 分鐘做了150 個自由引體向上……在運動中，我越來越得心應手，對自己的身體有了很強的掌控感，也對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越來越充滿信心。

在漫長歲月里，在游泳館內、在南湖的跑道上、在公園的單杠前，我總能感受到那個從都安高中跑向田野的少年，他仿佛一直在我身體的某個角落，當我專注某件事的時候，當我遇到什么挫折的時候，他便會出現，告訴我堅持，給予我無窮的力量與勇氣，支撐我一往無前。

人生還長，繼續(xù)奔跑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