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葉子落在鳥巢里（組詩）

愛著

還是喜歡花，這春天的囚徒

從不曾背叛。

當我快速奔上山坡，折下那枝

映山紅，一半的春色就交付在了

我的手里

陽光填滿小城的每個角落

仿佛在驅(qū)趕著什么。涌動的車流

嘈雜的人群，是人間該有的樣子

奔波——

原來是如此快樂的詞。

這些日子，我把恨過的重新愛了一遍

把愛著的加倍地愛著

像開在荒野的桃花，紛紛落下后

又忍不住回到枝頭

一片葉子落在鳥巢里

它被秋風嚇壞了。攥緊樹枝

思考著自己由綠到黃的一生

那藍天上的白云，白云下的小鳥

曾令它癡迷不已。它渴望向上，再向上

渴望擁有一對小鳥一樣的翅膀

現(xiàn)在，它抱著枝頭瑟瑟發(fā)抖

是的，從出生到消亡

它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

但是，對于去向，它必須選擇

它不要落在人們的肩頭，被隨意拍散

它不要落進污淖，被碾作塵泥

它把高昂了一生的頭顱放低

看向腳下的鳥巢。輕輕地，安穩(wěn)地

沒有絲毫掙扎地落下

像一顆終于懂得適時安放的人心

生之羞愧

需遇一神醫(yī)，把脈

捻須。然后在診斷書上揮筆寫下

——明日即死。

需要發(fā)燙的面頰，激烈的心跳

需要出走，逆反，披一身鎧甲

再逐一剝除。需要一朵黑暗里開出的花

用以續(xù)命。不宜久立陽光之下

不宜乖順，不宜辜負南墻

和一只猛虎的眼淚

如此，便可免去

生之羞愧，死之恨

當我說到死

我想到，人世還有未盡之愛

只是，我從未虛構(gòu)過快樂

無數(shù)次，那柄橫臥在手腕動脈處的刀子

在想象中飛速劃過?？斩吹碾p眼

沒有灰塵，也沒有淚水。直到最后一滴

鮮紅的液體從身體流出

沒有誰必須要哭泣

我死了。死得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地熄滅僅有的渴望

天還是那么藍啊，陽光照在

我冰冷而蒼白的臉上

花朵繼續(xù)開著，人們繼續(xù)愛著

童貞

白色的確良襯衣，黑底碎花長裙

多年以后，她只記得這身裝束

母親翻遍了衣柜

沒能為她找到一件合適的背心

那件胸衣不合時宜地夸大她的羞恥

她不記得那天是天晴還是下雨

不記得出游的地點和目的

一整天，她蹲伏在角落，抱住自己

像枝頭那朵不肯吐蕊的梔子

【作者簡介】徐琳婕，江西浮梁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詩歌見于《草堂》《詩刊》《十月》《星火》等，入選多個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