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鏡自視

◎付梓益

冬日書

姐姐， 此刻話題推送給我

這個冬天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鏡頭拉遠， 一場經(jīng)年的雪

落下來

初雪給遠山織好了圍巾， 湖面

映著祖母的臉龐

姐姐， 上天聽見了我們的祈愿

圍巾是我們織的

我們可以心安理得地

走進人間， 再坐回湖畔

姐姐， 我目睹你種的那棵蒲草

開出花來

姐姐， 這場雪， 某場雪

將我們?nèi)景?/p>

姐姐， 我們在其他地方醒來

原路折返

獨 白

不寫詩， 我們還能做什么呢？

桌前， 你娟秀的字跡

被誤入的小雨暈開

我起身關上窗戶。 濃重的霧靄

在我們之間彌漫

你背對著門， 背對著

一只獅身人面像

點一炷香吧。 我夢囈著

打發(fā)某些不請自來的遠道來客

香爐熄滅了

你決定關上門

敞開窗戶。 宣紙上的朱砂

是我為你畫的

詩是寫給你的

窺鏡自視， 透過你

我看見另一種繚繞的煙霧

回鄉(xiāng)偶書

十年前

我們早起溜進那條小路

蹲守一個在風里搖晃的青梨

墻頭的貓

監(jiān)視幾個垂涎的孩子

我們弓成貓的姿態(tài)， 手指彎曲

爺爺， 叫不出名字的爺爺

抄起掃帚驅(qū)趕一群懶貓

十年后， 黑貓?zhí)稍?/p>

塵封的木門前

爺爺， 瞇著眼的爺爺

側(cè)耳聽著

門外小販的吆喝， 偶爾

有一兩聲青梨落地的聲響

觀 畫

先生， 后人不再讀你的詩

北方暴雪已停

我從融雪的紅土

拽出生銹的柴刀

走過三輪車， 驢子， 廢棄倉庫

從山坡下來。 鬧市里圍著

披大衣的農(nóng)婦

他們停在一幅白皮松油畫前

我撫平皮罩衣的褶皺， 黏膩的魚鱗

佯裝博物館中的游客

油畫上附著你的詩， 兩三行

刺激我身上淡青的魚腥味

驅(qū)散眾人

此刻， 我在眾人身后舉起刀刃

砍斷自然的時序

某些美逐漸可控起來

扭頭回望， 斑駁的墻角

擺著方幾和簪花

杏花堆得很深了， 漫過村莊

和我們的腳踝

她

舊學堂廢棄已久

碎散的紅漆

如光陰的碎片輕叩童年的門

兒時的學徒再度歸來

堂前蓬草， 蓋過新禾

二十載了， 她的影子

仍偎倚在胡桃色的木桌前

長發(fā)裹挾著涉水而來的木蘭香

每一根， 都欣喜地定居泥濘的操場

陽光燒盡盤踞我們頭頂?shù)年幵?/p>

字母、 阿拉伯數(shù)字漫天飛揚

門前的烏鴉含住她的手指

她撈起

一些隨波逐流的葉子

同綠葉一起夾入課本

復學的抹布重見天日， 借著

她掌心的汗珠洗出整片瓊林

狂想曲

不要想一頭白熊， 一瓶酒的快

感

每到一處， 翻開筆記本

記錄河岸石頭的紋理， 淹沒

所有白色的影子

捏緊它

也許它是從下游漂來的石頭

也許是上游沖下的一塊骨頭

這是一塊從童年來的石頭

這是一塊沒有明天的石頭

當你決定忘記一塊石頭

忘記一頭熊， 白色的

驚 蟄

母親， 再等一陣知時節(jié)的雨吧

輕雷般， 捏破那塊盜汗的玻璃

透過珍珠耳墜小孔

倒泄愁悶的日子

等一場雨， 洗凈你

如宣紙揉皺的面容

輕柔。 午夜， 你眼中藏匿一條

遭漲水沖擊的蚯蚓

弓起背脊撐裂土層

疼痛科， 痛閾

多么陌生的詞匯

分裂無數(shù)條蚯蚓

沖撞你柔軟的細胞

母親， 在休眠的冬日

我在門后伸出掌心去接

雨水

不敢驚擾枝頭四望的鳥雀

唯恐秋聲零落

啞 巴

婚宴上， 他穿著灰撲撲的上衣

出現(xiàn)在大門口

他邁出一條腿， 鞋底的泥塊

落在我們腳邊

主人家端來溫熱的飯菜

他把飯菜倒進生銹的鐵碗

將碗歸還

鞠躬后， 一瘸一拐地離開

他今年四十歲， 常在山坡上放羊

他分給小孩子很多次喜糖

他把耳朵湊到一朵野菊花跟前

安靜地， 和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