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世界

薛友津

1

這是個少雨的夏天，大太陽天天從人們的頭頂趾高氣揚地走過。

秦小琴走在行人道稀疏樹下的花陰涼里，固然手里還撐一把蘭花傘，十多分鐘的路程汗水早已濕透了后背。不過她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可以說，這是她離婚后的心情比較愉快的一個上午。她今天要到一個戶主家鐘點工面試。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時間還有富余，她的腳步不由得有點兒放緩。對于今天與戶主見面，秦小琴還是信心滿滿。她覺得自己能勝任這份工作，她要養(yǎng)兒子，也特別需要這份工作。不過，愈接近目的地，她心里不免有點兒打鼓。家政服務公司經(jīng)理楊桃是她的閨蜜加同學，這份工作就是楊桃給介紹的。楊桃在電話里告訴她，主人姓曹，大家都叫他曹醫(yī)生。曹醫(yī)生是個盲人，多年前從市按摩醫(yī)院離職下海，自己開了一家診所，在業(yè)內(nèi)很有影響。人很好，就是脾氣有點兒古怪。不過你每天就是打掃打掃衛(wèi)生，一天給他做兩頓飯，再就是洗洗衣服；一個人有多少衣服要洗呢！再說打掃衛(wèi)生，曹醫(yī)生眼睛又看不見，你想干多少是多少！他又沒有辦法檢查你的工作。不過，他的工錢可是不低，按天算，一天三百塊錢。一個月的工資都比我這個經(jīng)理還要高呢！你要不愿意干，我都想去做。秦小琴說，那行，你去做鐘點工，我替你去當經(jīng)理！

手機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一般沒有名字的電話，秦小琴都不會理會，今天心情好，她略一思襯，還是摁下了綠鍵。那頭男人一搭口，秦小琴就后悔了，心想不該接這個電話！對方說小琴，你最近好嗎？秦小琴說賴昌平，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不要來騷擾我們！賴昌平說，小琴，你又不在玫瑰花園姓吳的那一家干了？不過，無論你換多少家打工，我都會找到你的！秦小琴說。你再騷擾我，我就報警！賴昌平說，我又沒有犯什么法，你報警我也不怕！秦小琴說，你到底想要怎么樣？賴昌平說，我提的那個條件，你再考慮考慮。秦小琴說，這么和你說吧，即便是死，我也不會和你復婚的！賴昌平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說，為了能給賴小波有個完整的家，你就答應吧！秦小琴說，是秦小波！賴昌平說，你給孩子改姓了？秦小琴說，是誰規(guī)定孩子非要隨父親姓的？賴昌平說行行行行，隨你的姓就隨你的姓，反正我的姓也不好聽！不過，再改，小波也是我的兒子，這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秦小琴說，從今往后，你不要再與我聯(lián)系。賴昌平說，我知道你掛了電話之后，就會將我這個新號碼拉黑的，不過，現(xiàn)在換號碼不要錢，最多我多跑一趟移動公司罷了！秦小琴冷笑，無賴！接著掛斷電話。

秦小琴站在那里，舒緩了一下心情，今天第一次見雇主，她要給新主人一個好印象。

昨天傍晚，楊桃專門領(lǐng)秦小琴來認過曹醫(yī)生家門，所以輕車熟路。到了樓房單元門口，秦小琴一看手表，時間還差五分鐘。剛剛好。

門上有門鈴，秦小琴抬手輕輕地摁了一下。很長時間，屋里才有動靜。門開了，一個戴著墨鏡中等身材的男人出現(xiàn)在秦小琴的面前。

秦小琴心想，在屋里戴墨鏡干什么呢？是不是這個人沒有眼球？心里不免有點兒慌亂！

男人說，你是秦小琴同志吧？

秦小琴說，曹醫(yī)生好，我是家政服務公司楊桃經(jīng)理介紹過來的。

曹醫(yī)生摸索到了長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說，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呢，秦小琴同志。

秦小琴對于同志二字有點兒排斥，現(xiàn)在人在一起交流哪還有互稱同志的呢？太有點嚴肅了吧！

秦小琴說，曹醫(yī)生，以后你就叫我小秦吧！

曹醫(yī)生說好，秦小琴同志你坐。

秦小琴嘴里答應著，眼睛不由打量起房間來。這是一套三居室，一廳一廚兩衛(wèi)。房間里陳設簡單，東西龐雜卻不凌亂。也沒有多少灰塵，看起來，房主人是個愛干凈的人。不過這點秦小琴已從戶主的衣著上得到了印證。

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你坐啊？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秦小琴同志，以后，這只長沙發(fā)歸我坐，另外那兩只單沙發(fā)，你隨便坐。

秦小琴有點兒愕然，不由得望一眼曹醫(yī)生的眼睛。兩只黑鏡片遮擋住了秦小琴的目光。她不知道鏡片后面那兩只有沒有眼球的眼睛的表情。

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家政服務公司那個小楊，就是那個楊經(jīng)理，都將情況告訴你了吧？

秦小琴點點頭，忽然想起來曹醫(yī)生是個盲人，肢體動作對一個盲人來說只能是對牛彈琴，不由苦笑了一下，楊經(jīng)理都與我說了。

曹醫(yī)生說，咱們先小人后君子，有些話，咱們約法三章，當面說清楚。以免以后鬧出不愉快來！

秦小琴說，不會的曹醫(yī)生，有話你交待。我一定全心全意做好服務。

曹醫(yī)生說，工作呢，其實很簡單，就是你每天幫我打掃打掃衛(wèi)生，洗洗衣服，買菜做飯。一天兩頓飯，中飯與晚飯。做好飯你就走。飯食呢，我每天會告訴你我吃什么。然后你按照我的要求買菜去做。每月我先給你一千塊錢當生活費，用完了你再向我要，不過你買任何東西都要記賬。這只是個手續(xù)而已，你不必在意。還有，你每天早上送我一趟去診所，中午我自己回來。再有就是小事情了，一個是，衛(wèi)生間，我用的是主衛(wèi)，就是我臥室那個衛(wèi)生間。你用客衛(wèi)。第二個，我們家三間房子，朝北的那一間，你不要隨便進去。我已經(jīng)上了鎖了。

秦小琴目光不由得掃一眼北屋，門上貼一張A4 打印紙，上面書寫“閑人免進”四個大字。

秦小琴說，打掃衛(wèi)生怎么辦呢？

曹醫(yī)生說，那間房子不要打掃，需要搞衛(wèi)生時，我自己搞。第三個，我的臥室，除了搞衛(wèi)生，沒事你也不要輕易進去。還有，我的小衣服襪子短褲我自己洗，你不必動手。再有，每天早上八點鐘接我去上班一定不要遲到了。

秦小琴說，你放心吧。

曹醫(yī)生說，關(guān)于你的工資待遇了，每天工資三百元，月底一次性付清。周六周日你正常休息。休息日沒有工資。聽說你有個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需要照顧。

秦小琴說，周六周日你吃飯怎么辦呢？

曹醫(yī)生說，這個你不要管，我自己解決。多少年都是這樣子的。

秦小琴說，我知道了曹醫(yī)生。

曹醫(yī)生說，今天見面就到這里，你可以回去了。

秦小琴說，我人已經(jīng)來了，你中午想吃點什么，我給你做。

曹醫(yī)生說，不必了。中午我對付一頓。今天正好是七月三十一號。服務從明天開始。整頭整腦，時間也好計算。

2

早上八點要送曹醫(yī)生去上班，這事情同學楊桃事先沒有說，這令秦小琴有點兒措手不及。兒子小波上學時間也是八點，假如送兒子上學，肯定會影響送曹醫(yī)生上班?？雌饋聿茚t(yī)生是個很守時的人，耽誤他上班肯定是不行。偏偏兒子的學校與曹醫(yī)生住的地方一南一北又不順路，來回一折騰，中間得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差。如果順路的話，可以早送兒子一會兒去學校，然后再去接曹醫(yī)生。即便這樣，那也不行，學校不到點不開門，孩子一人在學校門口逗留不安全，再說她也不放心。父母親家住得比較遠，兩位老人的身體都不太好，若是特殊情況，還可以讓父親辛苦跑一趟。干鐘點工，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可難壞了秦小琴。她猛然想起了同學楊桃。楊桃結(jié)婚早，一個女兒已經(jīng)上中學了，根本不要她問事。不然明天讓楊桃先送兒子一次，以后再想辦法吧。

秦小琴撥通了楊桃的電話。話沒說完，楊桃滿口應承。

秦小琴說，你事先也沒告訴我曹醫(yī)生早上需要我送他去上班。

楊桃說，曹醫(yī)生的確是提出來這個要求，是我給忘記了！你別問了，以后你兒子上學包給我了，我保證誤不了正事。

秦小琴客氣道，你先幫我送幾天，以后我再另想辦法吧。

楊桃說，你和我還客氣什么呢！你若是不過意，掙了錢，分我一點得了！秦小琴說，沒問題，你說個數(shù)就行！

楊桃說，有電話進來了，我掛了。

秦小琴說，別忙掛楊桃，明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你早上七點半左右務必到我家?guī)臀宜秃⒆影。?/p>

楊桃說，OK ！

早晨，秦小琴準時來到曹醫(yī)生的樓下，沒想到曹醫(yī)生早已手持盲杖站在單元門口等候了。秦小琴心里一緊張，說，曹醫(yī)生，我沒來晚吧？曹醫(yī)生習慣地摸著手腕上的盲表，不晚，你還早到了五分鐘呢。秦小琴邊停電動車邊說，明天我再來早些兒。曹醫(yī)生說，不用，你這個時間來就行。秦小琴想起了什么，說，曹醫(yī)生，您的診所遠不遠？不然我騎著電動車送您過去吧？很方便的。曹醫(yī)生說，不需要，走著也就十分鐘，平常我不怎么活動，權(quán)當是散散步吧。稍后又道，本來不想讓你送我去上班的，因為早上上班人多，不方便，走路也不安全，所以就辛苦你了！秦小琴說，應該的曹醫(yī)生！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走路你不必領(lǐng)著我，那樣也不好看，你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拉著你褂襟就行了，你不避諱吧？秦小琴說，沒事沒事，怎么著都行。

一路走著，秦小琴時刻提醒，曹醫(yī)生，前面有個下坡。曹醫(yī)生注意腳下，有個小坑。曹醫(yī)生，前面有個三級臺階。曹醫(yī)生，右面路邊有汽車停靠……

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你別緊張，這條小馬路我走了十多年了呢，路況我還是很熟悉的。你走你的，我跟著你走就行了。

住地與診所就在同一條街上，不知不覺就到了。

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就送到這兒吧。另外，這月買菜的一千塊錢和我中午下午要吃什么菜和飯，都寫在紙上放在沙發(fā)旁的茶幾上了。你回去看看就明白了。

秦小琴說，我知道了。

秦小琴說，曹醫(yī)生，中午下班我還是來接你吧。我孩子在學校吃小飯桌，反正我沒有事。

曹醫(yī)生說，真的不用。我下班時早時晚，一般都晚，所以就不麻煩你了。

秦小琴說，那您自己走路注意安全啊。

曹醫(yī)生轉(zhuǎn)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秦小琴同志，天氣有些熱，家里空調(diào)電扇都有。你隨便用。

秦小琴順口說道，我人瘦不怕熱。倒是怕冷，現(xiàn)在晚上睡覺，我還蓋著秋被呢！

回到曹醫(yī)生的家，一進門，秦小琴就望見了茶幾上一個信封和一張白紙。信封里明擺著是錢，秦小琴就順手數(shù)了一下。數(shù)了兩遍都是一千一百塊錢。秦小琴馬上就明白了，這是那個曹醫(yī)生在試探自己呢,心里不由生出一聲哀嘆。在那張大白紙上寫著幾行字，字很大，但寫得很工整。中飯：米飯。菜：番茄炒雞蛋（兩個雞蛋一只番茄），辣椒炒肉絲（辣椒微辣），油煸知了猴（微鹽。東西在冰箱最下面冷凍箱里），青菜豆腐湯一碗（宜清淡）。晚飯：饅頭或煎餅，綠豆稀飯，菜：豆干炒芹菜，咸菜一盤（隨便什么都可以，以糖蒜、香豆鹵為最佳）。

秦小琴在冰箱里找出知了猴放在水池里化凍，然后開始打掃衛(wèi)生，廚房和衛(wèi)生間她準備做完晚飯再打掃，上午因為要去菜場買菜，先打掃房間吧。秦小琴這么計劃著。兩間房子好打掃，桌子柜子床頭，用抹布擦拭了一遍。然后開始拖地，不到一個小時，衛(wèi)生就搞完了。在主臥室里，桌子上擺著一張女人照片。女人很漂亮，長發(fā)及肩，膚白臉燦，眼亮鼻挺，微笑的模樣很嫵媚。秦小琴猜想，這個一定是曹醫(yī)生的老婆，沒想到相貌平平還是殘疾人的他，竟然找了一個這么好看的女人。不對啊，楊桃告訴我曹醫(yī)生是個鰥夫，一生未娶，桌子上這個女人是誰呢！也許是曹醫(yī)生的紅顏知己？仔細一看，秦小琴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似乎在哪里見過，然而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她也沒有工夫想。

房間里的大座鐘突然響了起來，嚇了秦小琴一跳，手中的相框險些失手。座鐘敲了十下停住了。秦小琴不敢怠慢，抓緊下樓去菜市場買菜。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千萬不能晚了新主人的飯。

中伏天氣，外面陽光似下火一般，秦小琴從菜場回來，一身衣服幾乎濕透了。他從飲水機里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頭昏腦漲的，她想打開空調(diào)吹一會兒再做飯，可是她在曹醫(yī)生面前夸下?？诓慌聼岬模绻魅嘶貋砹?，發(fā)現(xiàn)她開了空調(diào)，人家會怎么想呢！想開開電扇涼快一會兒吧，又怕誤了做飯。她怎么敢耽誤時間在那里吹電扇涼快呢！秦小琴淘好米蒸上飯之后，突然想到了點子，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反正家里現(xiàn)在沒有人，主人一時半會也不會回來，不如脫衣服干活，不就不熱了嗎！秦小琴將涼臺上窗簾拉上，迅速脫光了身上衣服，只穿了一條短褲，連胸罩都給扯下來了。那東西勒在胸脯上喘不過氣來。現(xiàn)在真是爽?。∽约涸诩依?，也沒有這么放縱過，畢竟有個八九歲兒子在身邊嘛！

秦小琴在水池里正在淘菜，房門突然被敲響。秦小琴像是做賊一般，大氣也不敢出，不由得雙手捂住了胸部。隨即又放松了警惕，這會兒曹醫(yī)生不會下班的，即便是下班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的眼睛又看不見！

房門還在敲。大有不開門不罷休的意味。

會是誰呢？也許是跑保險或是發(fā)廣告的人吧，不理他！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是同學楊桃。楊桃說她就在門口。秦小琴這下慌了，雖然楊桃是自己的同學，又同是女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但一看自己，幾乎是赤身裸體，總是不太雅觀。秦小琴說楊桃，你等一下，我馬上就給你開門哪！秦小琴想迅速穿好衣服，可是衣服濕透了，渾身是汗，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衣服穿整齊了。

你在屋里干什么呢，磨蹭了多半天！我按了多半天的門鈴，你也不給開門！楊桃一進門好一通埋怨。

秦小琴撒謊，我在廚房里洗菜，沒聽見。

楊桃說，我還以為你和曹大醫(yī)生在干什么好事呢！

秦小琴正色道，楊桃，這種玩笑以后少開，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人！

楊桃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手一指北屋，這是怎么回事？

秦小琴說，那是間密室。

怎么還寫閑人免進？楊桃好生奇怪。誰是閑人？那閑人就是你嘍！

秦小琴說，外人就是閑人！也包括你！

楊桃還在琢磨，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這間房子里有什么秘密？

秦小琴說，管他呢？不讓外人進去，肯定是有什么東西怕人見到吧。

楊桃轉(zhuǎn)移話題，這個天真是熱死人了！她一眼瞅見了室內(nèi)柜式空調(diào)，哎小琴，這不有現(xiàn)成的空調(diào)嘛，你怎么不開呢?

秦小琴不好說出實情，只好說，主人不在家，私開空調(diào)不好吧！

楊桃上前打開空調(diào)開關(guān)，開個空調(diào)有什么的。這個曹醫(yī)生很有錢，你別替他?。?/p>

秦小琴回到廚房洗菜，楊桃跟著進來。

秦小琴問，你現(xiàn)在怎么有空來了？

楊桃說，我是來視察的，看看你干活干得怎么樣！

秦小琴沒好氣地說道，恐怕你是另有企圖吧！

楊桃說，還真叫你說對了，這附近不遠新開了一家炒雞館，聽說味道不錯，中午我請你去嘗嘗鮮！

秦小琴一撇嘴，你請客我掏錢對吧！

楊桃說，你要掏錢，我也沒有意見，你一天掙了好幾百塊不說，我給你介紹了這么好的工作，你請我吃頓飯也是應該的是不是！

秦小琴想起了什么，對了楊桃，上午我兒子你送到了吧。

楊桃說，我辦事你還不放心？我是眼瞅著你家小波進了教室才離開的。

以后你天天替我送孩子，我就天天請你吃雞。

楊桃說，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別賴賬！

秦小琴丟過來一棵蔥，別閑著！

楊桃說小琴，你覺得這個曹醫(yī)生人怎么樣？

秦小琴說，今天這才見第二面，怎么能知道人家怎么樣呢？稍停又說道，我們是來打工的，把自己的活做好就行了！

楊桃說，也對。略頓又說道，這個曹醫(yī)生，我了解過，他今年五十四歲，比你大十七歲，也不算大，按照國際年齡來算，五十多歲，還是個青年呢！你們?nèi)羰怯芯?，也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秦小琴假裝生氣道，我是來做鐘點工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

楊桃眼睛會說話，一個孤男一個寡女，日久生情，這種事情很難說的呀！

秦小琴猛然想起什么來，對楊桃說道，你別在這兒瞎胡扯了，兩個衛(wèi)生間我還沒騰出手弄呢，你去幫我打掃一下吧！

楊桃說，看來這頓雞不是這么容易吃的！

3

炒雞館是新開的店，客人很多。這個城市的人喜歡扎堆，又是吃飯的點，大廳里嘈雜得很，也混亂得很，說話都聽不清楚人聲。恰巧有個兩人包房，是一間房子改造的，從中間一分為二，墻上面掛了一個空調(diào)，開了個洞，兩邊都能夠得著涼風。秦小琴直夸飯店老板腦子聰明。

秦小琴讓楊桃點菜。楊桃對女服務員說，來一份老公雞，再炒個干煸菜花。秦小琴問老公雞多少錢？女服務員說198 元一份。秦小琴說我的乖乖！楊桃也覺得有些貴，問問你們老板，能不能炒半份？我們就兩個人，一份太多了，恐怕是吃不下。女服務員臉一冷，說沒有。你要不要？客人都是奔雞來的，再晚一會兒被別的客人訂完了，你別怪我們事先沒有告訴你！秦小琴說就這樣吧。吃不完打包。楊桃說再來一箱啤酒，要冰鎮(zhèn)的，天太熱了！瞅女服務員出門。楊桃說這個熊雞真貴，今天讓你破費了小琴，一頓飯差不多吃了你一天的工資呢！秦小琴說，就算是今天沒上工！

不一會兒，啤酒上來了，兩人就打開啤酒，邊喝邊等菜。

楊桃說，工作還不錯吧？

秦小琴說，這得感謝你！

楊桃說，那倒不用。誰叫我們是老同學呢！你要知道，我連你的中介費都沒收呢！

秦小琴說，聽你這話音我還得再請你一次了！

楊桃說，不要了，今天宰你一頓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秦小琴想起了什么，楊桃，剛才你敲門的時候，你知道我為啥這么晚才給你開門的吧？

楊桃說，那我怎么知道？

秦小琴說，我剛才沒穿衣服。

楊桃“啊”了一聲，怎么回事？

秦小琴說，我不是去菜市場買菜嗎？衣服全溻透了，心想反正是就我一個人，就將衣服全脫了！

楊桃說，你的膽子真大！

秦小琴說，誰知道你會來呢？

楊桃說，那也不行啊，萬一那個曹醫(yī)生突然間回來了呢！

秦小琴說，回來又怎么樣？反正他的眼睛又看不見！

楊桃故意說，要是他的眼睛能看見那么一點點呢？

這回輪到秦小琴吃驚了，楊桃，你別嚇我啊！你不說他是個盲人嗎？

楊桃說，話是這么說，盲人也分全盲和半盲。我們又不是眼科醫(yī)生！他是一點兒看不見，還是能通點路？我又沒有給他檢驗過！

秦小琴有些激動，楊桃，你這人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的呢！他要不是盲人的話，我還不愿意來做這個鐘點工呢！固然工資高！

楊桃哈哈一笑，我是順嘴說著玩的，你還當真了，就像是你剛才沒穿衣服讓人家看了似的！

秦小琴還是有點兒不放心，自言自語道，這個曹醫(yī)生要是不戴墨鏡就好了，我就能看清他到底是全瞎還是半瞎了。

菜上來了。楊桃說吃雞吃雞，別胡想八想了！我是逗著你玩的！曹醫(yī)生若是不瞎，他走路手里拿個盲杖干什么？

秦小琴還是心有余悸，手里握著盲杖不一定就是盲人！是盲人手里不一定就握著盲杖！

楊桃端起酒杯和秦小琴碰了一下，你說單口相聲呢！快吃雞吧！

秦小琴一本正經(jīng)，你將那個“吧”字去掉！

楊桃訕笑，你這個熊女人！

秦小琴說，明天我真得試探試探曹醫(yī)生的眼睛，不然的話，我心里不踏實！

你魔怔了小琴！楊桃夾一塊雞血放到秦小琴的盤子里，血是好東西，是清理血液中垃圾的。

秦小琴突然想到什么，對了楊桃，這個曹醫(yī)生還真有點怪，朝北的那間房子平常是鎖著的，昨天他明確告訴我，不讓我打掃那間房子，還不讓我隨便進去？你說這事有點兒蹊蹺吧？

楊桃說，不讓你打掃你不才省力氣嗎？

秦小琴說，他那屋里肯定是有什么秘密，或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你說對不對楊桃！

楊桃說，我和你說小琴，干我們家政服務這一行的，最主要的就是不要窺探主人的隱私，能不知道的事情盡量不要知道，知道多了，對我們沒有好處。

秦小琴點點頭。

楊桃端起酒杯，小琴，咱們倆走一個，祝賀你找到了滿意的工作，也謝謝你的老公雞！

兩人一飲而盡。

秦小琴忽然想起了什么，說楊桃，還有一件事情，你不說這個曹醫(yī)生從來沒結(jié)過婚的嗎？我怎么發(fā)現(xiàn)他的桌子上有一張女人的照片，還專門用一個精美的相框裝上的。女人很漂亮，也很時髦。你說會不會是他的前妻呢？

楊桃說，這件事我專門問過曹醫(yī)生，不是為你，這是我們的職業(yè)習慣。他說他一輩子沒有結(jié)過婚。當然他結(jié)沒結(jié)過婚，與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過我們只是了解他的情況而已。并不說明什么。

秦小琴掏出手機，我當時還拍了一張照片，我發(fā)給你看看。

楊桃打開自己的手機，邊看邊說道，是挺好看的！

秦小琴說，你覺得是不是有點兒眼熟？

楊桃說，沒有印象，看著這個女人的穿著打扮，好像是什么影視明星吧？你影視劇看得多，你應該能認得出來！

秦小琴說。我就覺得在哪兒見過，就是回憶不起來了！

秦小琴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號碼，對楊桃指指手機，輕聲說道，是曹醫(yī)生的電話。

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你在家嗎？秦小琴撒謊說，在家。曹醫(yī)生說，沒打擾你休息吧？秦小琴說沒有沒有。曹醫(yī)生說，我下午都在我北面那間房子里，你來了之后，盡量不要打擾我。你有我的家門鑰匙吧？秦小琴說有，你昨天不是交給我一把嗎?曹醫(yī)生說，我怕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所以給你說一聲。對了，秦小琴同志，你中午菜做得不錯，味道很好，很適合我的口味，辛苦你了??！不過，就是以后再炒知了猴，要用鏟子將其壓扁，那樣的話，容易入味。忘記告訴你了，我每天都要吃一頓知了猴，而且是中午吃，一頓十個足夠。以后我就不提醒你了??！沒事我掛了。秦小琴說，曹醫(yī)生，你上午留給我買菜的錢錯了。不是一千塊，而是一千一百塊。曹醫(yī)生說是嗎？我這人心粗，尤其在金錢這方面。一千一就一千一吧。反正用完了我再給你。

看秦小琴關(guān)上手機，楊桃問道，錢是怎么回事？

秦小琴說，曹醫(yī)生留給我買菜的錢，他說是一千塊，我一數(shù)，多了一百塊。所以我與他說一聲。

楊桃說，多給總比少給強。

秦小琴微微一笑，我覺得他是考驗我的！

楊桃說，不能，曹醫(yī)生不在乎錢，你別多想！

秦小琴說，但愿是我多想！

4

一個下午，秦小琴都在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怎么才能弄清楚曹醫(yī)生的眼睛到底是盲？還是不盲，還是半盲？這必須弄清楚。而且是自己要親自弄清楚。否則的話，這個鐘點工不能干。你要是眼睛真的看不見，我就按照你看不見來對待，雙方不存在什么隱私而言，如果你眼睛明明能看得見，而你卻說看不見，那多么危險啊！就像是昨天上午，自己脫得赤身裸體的。對方明明是看見了自己，而自己呢卻傻傻地覺得對方什么也看不見而無所顧忌，這是件多么滑稽且不公平的事情啊！

怎么才能試探出那個曹醫(yī)生的眼睛盲與不盲呢？秦小琴琢磨了一夜也沒有想出來切實可行的辦法來。人說，眼睛是人的心靈窗口。眼神對一切事物包括聲響、光感的反應，都會做出視覺上的判斷，裝是裝不出來的！可曹醫(yī)生一整天都將墨鏡卡在臉上，你很難捕捉到墨鏡后面那雙眼睛的任何信息。

上午，送曹醫(yī)生去診所的路上，秦小琴遇到臺階、溝坎、車輛以及行人，故意不提示，以此來看看他的反應，奇怪得很，跟在身邊的曹醫(yī)生，卻一次又一次很巧妙地避開了一個個險地及其障礙物，讓秦小琴對曹醫(yī)生的眼睛真盲假盲更加懷疑。這條小街曹醫(yī)生十多年都是這么走過來的，別說是馬路房舍，一草一木，即便是空氣，他也許都能嗅出熱冷生熟的味道來呢？所以秦小琴心里還是不怎么確定。她決定，有機會還是要試探一下曹醫(yī)生的眼睛，不然她心里老是懸著一塊石頭。

事情真是巧了，一大早，不知是修水管還是煤氣管道，去診所的小馬路就被挖開了。秦小琴真是喜不自禁啊！心說這下我看你怎么裝！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認定曹醫(yī)生眼睛是裝的了，起碼是值得懷疑！路面雖被工人扒開了，口子不太寬，正常的人，一步就跨過去了。對一個盲人來說，假如沒有提示或人攙扶，就很難跨得過去。曹醫(yī)生并不知道馬路上有道溝。秦小琴當然也不會提醒，當秦小琴跨大步的時候，哪知道曹醫(yī)生也順勢跨了過去，只是有點猝不及防，不但沒有秦小琴所期望的摔倒或是趔趄一下，只是問了一句，怎么了？路上怎么會有溝呢！秦小琴急忙回復，對不起曹醫(yī)生，的確是有一個小溝，臨時扒開的，不清楚是修水管子的還是修煤氣的，剛才我思想開小差了，忘記提醒你了，沒事吧？曹醫(yī)生說沒事，這條路我熟。秦小琴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曹醫(yī)生！曹醫(yī)生說，沒事沒事，我拉著你的衣襟呢，你剛才要邁大步的一剎那，我的手感覺到了，所以不自覺地有了準備！對了，你家里有什么事情嗎？秦小琴說，昨天下午，我孩子的老師通知我說，發(fā)現(xiàn)我的孩子視力有問題，坐第三排都看不清黑板上的字，還老擠巴眼睛，讓我?guī)Ш⒆尤メt(yī)院檢查檢查。曹醫(yī)生說，那得抓緊帶去眼科看一看。一般兒童出現(xiàn)視力問題，你不必緊張，有時候是假近視，比如說當孩子的視力到一點零的時候，擴瞳之后還是一點零，那就是假近視，休息休息，少用眼睛，過些時就好了。不一定是真近視，所以你不必擔心。秦小琴說，小孩不聽話，老想看電視，趁我不注意，還偷偷看手機，我估計是這個原因。曹醫(yī)生說，你上午帶孩子去看看吧。你別擔心我的吃飯問題，午飯好解決，我點個外賣就行了。曹醫(yī)生的話，讓秦小琴心里一熱。對于剛才舉動不免自責起來。如果剛才摔著了人家，是不是有點兒缺德呢！半晌說，不用了，我中午做好了飯再帶孩子去醫(yī)院，那樣的話，既不耽誤做飯，也不影響孩子上課。曹醫(yī)生說，那也好。總之，不要為了我的吃飯問題而延誤孩子的病情。秦小琴本想說聲謝謝的，嘴里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話，說，曹醫(yī)生，你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呢？曹醫(yī)生一時語塞，秦小琴明顯感覺到曹醫(yī)生拽著自己衣襟的那只手一下僵住了。答非所問，到我診所了。這個回答顯然秦小琴不滿意，她渴望曹醫(yī)生給自己一個直接的回答。這有什么好隱瞞的呢？難道說，他的眼睛失明隱藏著什么秘密嗎！

做好午飯之后，秦小琴急急忙忙趕到學校，兒子小波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她沒有耽擱，直接帶著兒子去了第一人民醫(yī)院。這個醫(yī)院眼科最為出名。原來眼科主任好像是姓李，叫李什么，秦小琴記不得了，只知道那個李專家是留美回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了，但是人雖退了，名氣還是留在醫(yī)院里。所以只要是看眼科，一般人還是首選人民醫(yī)院。

快到下班時間了，眼科的病人不多，掛了號，直接就看醫(yī)生了。專家醫(yī)生是個中年女人，用儀器觀察了孩子的眼睛之后，就給孩子的眼睛擴瞳了。秦小琴不時看著手表，因為擴瞳要等半個小時，他生怕醫(yī)生下班了。中年女醫(yī)生看出秦小琴焦急的樣子，就說，沒有事，來得及，不會影響孩子下午上課的。秦小琴安心了。他對小波說，今天來不及去學校吃午飯了，等你看完了病，媽媽帶你去吃肯德基好嗎？小波說，我想吃知了猴。秦小琴沒聽懂孩子的話，就問道，你想吃什么？小波就又說了一遍，我想吃知了猴。秦小琴說兒子，你怎么想起來吃那個的？小波說，剛剛你去掛號的時候，我聽到一個也是來看眼睛的小朋友爸爸說的。他說多吃知了猴對眼睛有好處！秦小琴沒好氣地說，你少看電視少看手機就好了。

不一會兒時間到了，兒子的檢查結(jié)果與曹醫(yī)生估計的一樣，是假近視，中年女醫(yī)生沒有給孩子開藥，交待要好好休息，最近一段時間少用眼睛，兩個月之后再來復查。

時間剛剛好，孩子檢查完了，醫(yī)院正好下班了。秦小琴看到那個中年女醫(yī)生去了洗手間，突然覺得有點兒內(nèi)急，這才想起來，早就想去方便的，一忙竟然給忘了。她讓兒子在門口等她，徑直去了洗手間。出來洗手的時候，正遇上那個中年女醫(yī)生也在洗手，這時她已經(jīng)脫去臉上的口罩。秦小琴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個中年女醫(yī)生有點兒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她老盯著人家看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她對中年女醫(yī)生說，謝謝您了醫(yī)生，耽誤您下班了。中年女醫(yī)生說，不耽誤，不耽誤，正好該下班了。

秦小琴帶著孩子出了醫(yī)院，邊走邊想，這個女醫(yī)生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呢？突然想起來了，這個女人不就是曹醫(yī)生桌上那個酷似女明星的女人嘛，越琢磨越像！她忍不住掏出手機來撥通了楊桃的電話。她說楊桃，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楊桃說你找到了什么？秦小琴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曹醫(yī)生桌子上那張女人照片嗎？這個人我今天看到了。楊桃說，我正談業(yè)務呢！什么話回頭見面再說吧。中午我請你喝米線。

秦小琴很興奮，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興奮什么！自言自語道，這個熊娘們真摳門，一請吃飯就是喝米線！兒子小波說媽媽，你不是說吃肯德基嗎？秦小琴對兒子說，我這就帶你去吃肯德基。小波說，我還是想吃知了猴！

5

吃完午飯，秦小琴將兒子送到了學校之后，路過菜市場的時候，她進去看了看，小波不是要吃知了猴嗎，她想順便買一點帶回去晚上做給孩子吃。哪知道，市場里只有一份賣這個東西的，價錢要得很貴，一塊錢一只，少了不賣。也許是覺得自己在市場獨一份吧。知了猴在酒店里又稱之為金蟬，秦小秦心里話，這真是“金”蟬了！秦小琴沒有印象自家買過這個東西吃，也沒有料到這個東西這么貴?，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午了，許多賣菜的也都要收攤了，她想等明天上午來買菜時看看價錢再說。

秦小琴本想去找楊桃喝米線的，天氣太熱了，也感覺自己有些累了。再說下午還要趕去曹醫(yī)生家干活呢，所以就直接回家了?；氐郊?，沖了個澡，自己也不想做飯了，冰箱里還剩下半塊西瓜，吃過之后，也覺得差不多飽了。

曹醫(yī)生下午不上班，按照秦小琴的想法，曹醫(yī)生下午上班就好了，她一個人多清靜呢！弄個大活人在家，還是個熟悉的陌生人，總感覺不自在。

家里靜悄悄的，空調(diào)是開著的，房間里很涼快，秦小琴又覺得曹醫(yī)生在家里不上班也不錯，若是自己在家，就不好意思開空調(diào)，固然曹醫(yī)生并沒有不讓她開空調(diào)。

北邊那間屋子里沒有任何響聲，秦小琴知道曹醫(yī)生一定在那間屋子里，在干什么呢，秦小琴很想知道，但曹醫(yī)生交待過了，不許去打擾他。這么神神秘秘干什么呢？秦小琴覺得絕對沒有好事，俗話講，好事不避人，避人絕不是好事。人就是這樣子的，越是不讓你知道的，就越想知道。秦小琴輕手輕腳來到北面房子的門口，側(cè)耳細聽，屋子里悄沒聲息，似乎連空氣都靜止了，秦小琴甚至懷疑，曹醫(yī)生究竟在沒在屋子里。

秦小琴屏住呼吸，提著小心，來到廚房里，才故意咳嗽一聲。其實她進廚房沒有什么目的，接著她開始打掃主人的臥室，又看見桌子上那張女人的照片，越看越覺得就是醫(yī)院那個女醫(yī)生。她想給楊桃打個電話，讓她有空的話去人民醫(yī)院眼科看一看，看看到底是不是這個女人。手機掏出來了，秦小琴又改變了主意，打電話聲音大，萬一讓曹醫(yī)生聽見了多不好呢？再說，你是來做工的，煲電話粥總歸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她給楊桃發(fā)去了一條微信。

主臥次臥衛(wèi)生搞好了，秦小琴準備給曹醫(yī)生做晚飯，一看座鐘，覺得時間有點兒早，她倒了一杯礦泉水，坐在沙發(fā)上，想休息一會兒再做飯。猛然站了起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坐錯了位置，這只長沙發(fā)是曹醫(yī)生專座，事先就說好了的。她急忙到靠北面那只單沙發(fā)上坐了下來。那只單沙發(fā)離北面那間房子近些。也許能聽到些什么。靜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兒氣不忿，坐沙發(fā)也有這么多講究，你坐的沙發(fā)，為什么別人就不能坐呢，真是個怪人！今天我就坐坐怎么了？秦小琴二番坐回到那只長沙發(fā)上。而且屁股故意地用力擰了幾擰！

秦小琴想，這個曹醫(yī)生到底在那間屋子里干些什么呢？天氣這么熱，總得出來喝點水吧？又一想，也許北面屋子有飲水機呢？那你喝水總得上衛(wèi)生間吧。在房間里這么久，怎么不見他出來方便呢？這么一想，秦小琴覺得自己倒想去方便一下了。

客衛(wèi)的鎖不太好用，關(guān)上門之后外面照樣能打開，門里面也沒有暗插，這可怎么辦呢？如果她一坐下來，曹醫(yī)生萬一也出來上衛(wèi)生間呢？雖說曹醫(yī)生上衛(wèi)生間會去他的主臥里面那個衛(wèi)生間。那也不安全??！秦小琴用拖把桿將門從里面抵住，這才安心。

大廳里仍然寂靜得很，連自己喘氣都聽得十分清楚，秦小琴被這種寂靜搞得心神不寧，還有一種莫名的心驚肉跳。

秦小琴在大廳里來來回回地走來走去，將腳上的拖鞋蹭出聲響來。她本不想咳嗽，故意大聲咳嗽一聲，以此證明她的存在。

在開冰箱的時候，秦小琴突然想起了知了猴，她想帶些回去晚上炒給兒子吃，反正曹醫(yī)生又不知道，明天去菜市買了之后再偷偷地還回來不就行了嗎。固然這么做，有損職業(yè)道德，不過這是暫借，又不是偷。雖然知了猴沒有數(shù)，拿幾個曹醫(yī)生不一定知道，那也不行。必須還回來，秦小琴不是那種愛貪小便宜的人。她做家政這么久，還沒有偷拿過主人家一丁點東西！秦小琴數(shù)出十個知了猴，用塑料袋裝起來，提前放進自己的包里，她怕走時忘記了。

菜炒好之后，秦小琴將菜用網(wǎng)罩卡上，站在客廳里左右看看，最后望一眼北面那間房子，還是不見任何動靜，就準備去學校接孩子放學。外面仍舊那么熱，看看時間還早，她坐在沙發(fā)扶手上，想等一會兒再出門?？蛷d里有空調(diào)不緊不慢地吹著冷風，總比外面好受些。秦小琴覺得有些困倦，正想閉目養(yǎng)一下神，突然北屋的房門響動，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曹醫(yī)生已經(jīng)將那間房子的門給帶上了，速度之快，若是曹醫(yī)生有尾巴的話，一定會被夾住。秦小琴這么想。

曹醫(yī)生說，秦小琴同志，你還沒有走吧？

秦小琴說，剛做好飯，正準備離開呢。

曹醫(yī)生將手中茶杯摸索著放在沙發(fā)旁的茶幾上。然后坐在長沙發(fā)上，說對了，上午你帶孩去醫(yī)院看眼睛了嗎？

看了。

怎么說？

正如你說的一樣，是假近視。

多多休息，少用眼睛，過段時間也許就會恢復視力的。

醫(yī)生也是這么說的。

秦小琴本想說，給孩子看病的那個女醫(yī)生，很像你桌子上鏡框里那個人，話到嘴邊又停住了。這么問是不是不禮貌。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誰都不愿意將內(nèi)心深處那種不可示人的東西告訴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的！更何況自己只是個鐘點工而已。

秦小琴突然說，曹醫(yī)生，吃知了猴對眼睛有好處嗎？

曹醫(yī)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半晌說，也許有吧。

6

這天上午，秦小琴將曹醫(yī)生送到診所之后，一刻未停就去菜市場了，她想趁早涼將菜買回來。主要是她還想早些去，看看能不能買到知了猴。一個是將欠曹醫(yī)生那十只給補上，另外也想自己買點兒，昨晚炒十只知了猴根本沒夠兒子吃的，兒子說太好吃了，還讓她明天晚上多做些。哪知道，市場上連一家賣知了猴的都沒有。秦小琴為了“還賬”，也是能讓兒子飽口福，假如真的如人所說對眼睛好呢！她買齊了曹醫(yī)生今天所需的菜之后，冒著酷暑又去了離這兒比較遠的大一些的菜市場，然而又撲了一個空。連個知了猴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這真是奇了怪了！這可怎么辦呢？自己孩子不吃事小，不將欠曹醫(yī)生的補上事大。固然曹醫(yī)生不會覺察。

天氣如火炭一樣，烤得人頭昏腦漲?？纯磿r間不早了，她不能耽擱。

秦小琴給楊桃發(fā)去一條微信：你抽時間到你們附近菜市場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能不能幫我買一些知了猴。

接著對方回了，是曹醫(yī)生要吃的嗎？

你別問誰吃的？你幫我買就是了。我轉(zhuǎn)了兩個菜市場都沒有買到。

不能吧，我昨天好像還遇到有人賣的。就在我們公司附近的巷口里。

那好，你如果遇見，就幫我買一百個。無論貴賤！

干嘛？你想當二道販子嗎？買這么多！

不聊了，我得回去干活去了！

上午，是秦小琴心情最為快樂的時候，一個是曹醫(yī)生不在家，身心放松，二來干活的時候她也可以打開手機，看看短視頻，不知不覺活就干完了，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打開房門，一進到客廳，秦小琴第一眼會看看北面那間密室（她給起的名字），有時候還會上前拉拉門把手，看看上鎖了沒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對那間房子那么好奇。門始終是鎖著的，曹醫(yī)生不會給她留可乘之機！雖然每一次她都是徒勞，心里也會有著小小的失落，而她卻是不厭其煩地去做這種連她自己也認為非?？尚Φ氖虑?。

做好午飯之后，秦小琴又從曹醫(yī)生的冰箱里數(shù)出二十只知了猴，裝在一個塑料袋里，準備今晚全部做出來，讓兒子小波一次吃個夠。

剛下了曹醫(yī)生家的樓，騎上電動車才出了巷口，手機響了，秦小琴估計是楊桃打來的，可能是告訴她買知了猴的事情，所以看也沒有看號碼就接了。一聽是賴昌平的聲音，立馬想掛掉。

小琴，你別掛，我真的有事和你說。

我不聽！我與你已沒有任何瓜葛，所以你有什么話去和別人說去吧。

我求求你了小琴，我絕不是想騷擾你的，我就說一句話行不行？

說話算話，多說一句我就掛了??！

好好好！就說一句，你過去說的話還算不算？

過去我說的話多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句！

你曾經(jīng)答應我，如果找到過去救我的那個恩人，當面向他謝罪的話，你就答應我們復婚對不對？

誰與你我們我們的！我們已經(jīng)不是我們了！

你再好好想想。

我不記得了。不記得不犯法吧！

你怎么會不記得了呢？你回憶回憶，那天晚上，就在你父母親的樓下說的，我記得那晚有月亮，挺亮的，你仔細想一想？

那句話已經(jīng)過期了，不作數(shù)了！

怎么能過期了呢？怎么能不作數(shù)了呢！你可是紅口白牙說的，月老爺可以作證！

你能找來月老爺作證，我就承認！

賴昌平苦笑，我到哪去找月老爺呢！

秦小琴想起了什么，賴昌平，你剛才說就說一句話的，你掰著腳趾算算，你已經(jīng)說了多少句了！說著摁下了紅鍵！

然而手機又響了起來。秦小琴氣不打一處來，賴昌平，你到底還要不要臉哪！

你又與賴昌平煲電話粥了??！原來是楊桃的電話。怪不得你的電話一直在忙線中嘛！

秦小琴說，不要提那個不要臉的東西！

前面是紅燈。秦小琴說，我停下電動車給你說話。

楊桃說，其實我覺得賴昌平人也不錯，他小時候發(fā)生的事情，要怪只能怪他的父母不通人性，現(xiàn)在都過去十幾二十年了，你為這事離婚真是不值得！

秦小琴說，當時他人小不懂事，是他父母的責任不錯。不過，結(jié)婚之前，他告訴我這件事情之后，一定找到那個救他性命的恩人，當時他是答應我的，可是結(jié)婚之后，他一拖再拖，哄我騙我，根本不想找那個當年救他性命的恩人！你說說，這還是不是人了，人家為了救你被汽車撞得人事不省，最后死活不知，你們卻一聲不吭走開了 你說缺不缺德啊！天底下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嗎？所以，和這么缺德的人在一起生活，我不得夜夜做噩夢啊！

楊桃說，你說說，當年救賴昌平的那個人，我不是詛咒他，現(xiàn)在會不會活在這個世上都說不準，我勸你小琴，在這件事上不要這么較真！

秦小琴說，即便那個恩人不在這個世上，那更要找，他賴昌平要贖罪，為自己，也為他們賴家積點德！

楊桃說，聽我一句勸小琴，算了吧，你還是和賴昌平復婚吧，得饒人處且饒人，苦了自己不說，你想想你兒子小波，你不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嗎！

秦小琴說，他賴昌平不找到那個恩人，不去贖罪，我永遠都不會同他復婚的！誰勸我都是枉然！

楊桃哀嘆了一聲。

秦小琴說，我得回去了，歇歇，下午還得干活呢！

楊桃說，你中午怎么吃？

秦小琴說，我還沒有想好，瞎對付一頓唄。

楊桃說，咱們?nèi)ズ壤姘桑∥艺埬悖?/p>

秦小琴說，你除了米線就是拉面，天天吃這些，膩不膩歪?。?/p>

楊桃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光顧扯閑話了，正事給忘了。你讓我買知了猴的，我跑了好幾個菜市場，根本沒有賣的！真是奇了怪了！現(xiàn)在正是吃這個的時候?。吭趺礇]有人賣呢！

秦小琴說，這下麻煩了！

怎么就麻煩了？楊桃問。有糧食交糧食，無糧食交口袋，你沒買著，那個曹醫(yī)生也怨不著你??！

你不知道！秦小琴嘆一口氣，那天我?guī)〔ㄈメt(yī)院查眼睛，他不知聽誰說的，說是吃知了猴對眼睛好，非鬧著我買給他吃，那天我去菜市場，就一家賣的，要一塊錢一只，我嫌貴就沒有買，我就從曹醫(yī)生的冰箱里拿出十只帶回家做給他吃了，今天我又拿了二十只，本想買到我就給曹醫(yī)生補上的，要知道這東西不好買，我今天就不拿了！

楊桃說，那有什么呢？還能一直買不到嗎？再說，吃多少剩多少，曹醫(yī)生不一定記得住。

眼睛不好的人，記憶力尤其好！秦小琴有些膽怯，即便人家沒有數(shù)，我也得如數(shù)還給人家！這是做人起碼的底線，我沒有通過人家允許，將人家的東西拿走已經(jīng)沒有職業(yè)道德了！

多大點的事情呢？楊桃大包大攬地說道，下晚涼，我再騎著電動車多去幾個市場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定就讓我遇到了！

7

早晨還是晴朗的天，不知從哪里漫上了一片烏云，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這幾日天天都有預報，說是有陣雨或雷雨，可是老天爺偏偏與氣象臺對著干，我就是不下，看你們能怎么著我！今天不同了，云低風急，遠遠近近還有沉沉的雷聲響起，不一會兒工夫，雨就下下來了，且是狂風暴雨。

秦小琴今天出門早，她想早一些時間去菜場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能不能買到知了猴。她發(fā)現(xiàn)曹醫(yī)生的冰箱里知了猴的確是不多了。早晨天好，沒想到能下雨，因為騎著電動車，所以也沒有帶雨傘，她記得，電動車的后備箱里有件備用雨衣的，一找，卻沒有，不知什么時候放回家去了。雨越下越大，也沒有停歇的意思。秦小琴只好到就近店鋪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雨不停，時間卻大踏步前行，眼瞅著快要到了接曹醫(yī)生上班的時間了，這下急壞了秦小琴。即便是淋著雨，也不能耽誤送人。因為她知道曹醫(yī)生是一個很守時的人。秦小琴就這樣冒著雨騎著電動車趕往曹醫(yī)生家。

雨似乎是與秦小琴開了個玩笑，等秦小琴到了曹醫(yī)生的樓下，雨卻一下停了。秦小琴再瞧自己，整個人像是剛從河里撈出來一樣，渾身上下沒一處干地方，她的身材是不錯的，身體曲線更加凸現(xiàn)出來，雖然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還是有點臊得慌！如果不是趕著送曹醫(yī)生去上班，她絕對不好意思出現(xiàn)在大庭廣眾之下。

曹醫(yī)生手里拿了把雨傘站在樓下的單元門口，很關(guān)心地問道，秦小琴同志，你沒淋著吧，剛才雨真是下得太急了。

秦小琴怕曹醫(yī)生擔心，撒謊道，沒淋著，我穿著雨衣呢，曹醫(yī)生！

當曹醫(yī)生正常拉著秦小琴的衣襟時，覺得有些奇怪，秦小琴同志，你的衣服怎么濕得這么厲害呢?

秦小琴說，可能是雨衣這地方?jīng)]有掖好吧，沒有事！

你還是回去換一件衣服吧，曹醫(yī)生松開秦小琴的衣襟，我自己慢慢走可以的！

秦小琴有些著急，這怎么行呢？到處是積水，我怎么能放心你一個人去診所呢？

曹醫(yī)生說，濕衣服穿在身上不好受，重要的是別感冒了！不然的話，我打電話，讓我徒弟小魯來接我一趟吧！

秦小琴一把拉起曹醫(yī)生的手就走，走吧，別再麻煩小魯了！

到了診所門口，秦小琴猛然想起了什么，曹醫(yī)生，問你件事情，你的知了猴都是在哪里買的？

怎么了？曹醫(yī)生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小琴說，我看你的冰箱里的知了猴不多了，我想去市場再買點兒。

曹醫(yī)生略一沉吟，應該還能吃幾次吧。

秦小琴心里不由一驚，看來這個曹醫(yī)生記憶力非常了得，慌忙解釋道，你每天都吃，我怕萬一接不上了！可是我去了周圍幾個菜市場都沒有買到。

曹醫(yī)生“哦”一聲，笑道，這種東西，巧不巧，有時有，有時遇不到。這段時間天旱，知了猴不容易捕捉，今天不是下雨了嗎？明天市場上一定能買得到。而且會很多。不過呢，我農(nóng)村有朋友，平時都是我朋友定時給我送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我明白了曹醫(yī)生！秦小琴心里一陣輕松。

告別了曹醫(yī)生，秦小琴一刻也沒有停留，急忙回到曹醫(yī)生的樓下，騎上電動車急忙往家里趕。她想回家換身干凈衣服再來給曹醫(yī)生做飯。

天晴了，大太陽從云層中跳出來，將憋了半天的熱量全部釋放出來，濕衣服經(jīng)陽光一照，秦小琴和她的電動車，瞬間被熱氣包裹起來了，像一團霧向前滾動著。

手機響了起來，是楊桃打來的。楊桃告訴他，她看到賣知了猴的了。

秦小琴問在哪兒？

楊桃說，就在我這兒的巷口頭。

秦小琴問了價錢，讓楊桃?guī)唾I五十只，挑大個的。

楊桃說你上次不是說買一百的嗎？

秦小琴說，過兩天肯定會便宜。

楊桃說，你怎么知道？你能掐會算??！

秦小琴說，下雨了。

楊桃說，下雨與知了猴貴賤有啥關(guān)系？

秦小琴說，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剛才淋雨了，渾身濕透了，現(xiàn)在我得趕緊回去換身衣服，等一下我去你那兒拿知了猴。

剛才晴天不過是假象，就像回光返照。太陽被天邊一只大手抓來一片烏云罩住，秦小琴覺得那片烏云像一只偌大的飛鳥，嚴絲合縫遮住了太陽，風又一次襲來，很涼！像是穿著單衣服鉆進了空調(diào)房間。幾分鐘之內(nèi)，一熱一冷，真是冰火兩重天??！秦小琴不由打了個冷顫，還打了個噴嚏！她加大電動車電門，想盡快趕到家，免得再被雨淋著。眼看著就看到了自家的樓房了。突然，一陣噼里啪啦響聲由遠及近，秦小琴感覺有什么東西胡亂地砸著自己的腦袋，生疼！往地面上一瞧，原來天上下冰雹了。媽媽呀！大的如雞蛋，小的像小棗……

秦小琴換好了衣服，冰雹也停住了，轉(zhuǎn)成了小雨?？刺鞖?，一時半會兒這雨也停不下來。秦小琴想去找楊桃拿知了猴，而后直接去曹醫(yī)生家。她想打電話給楊桃落實一下知了猴買到了沒有？免得空跑一趟。恰巧楊桃打電話來了。楊桃說對不起小琴。秦小琴有點兒丈二和尚，就問怎么啦？楊桃說，那個賣知了猴的跑了！秦小琴氣不打一處來，你怎么讓他給跑了呢？楊桃說，這事你怨不著我，那人是讓冰雹給砸跑的，你只能去找老天爺算賬了我的姐姐！秦小琴最煩楊桃喊她姐姐，心里話，我不就是比你大不到一個月嘛，你啥意思，是覺得我比你長得老嗎！

8

晚上，曹醫(yī)生突然來了個電話，告訴秦小琴，明天中午不要給他準備午飯了。明天市衛(wèi)健委組織他們診所到城市中心廣場做義診。正巧電視上正在播放天氣預報。秦小琴說曹醫(yī)生，明天天氣不好，有大暴雨，還有臺風。曹醫(yī)生說沒有事，刮風下雨才涼快呢！秦小琴說，中午要不然我做好飯給你送過去吧。曹醫(yī)生說不麻煩了。還有好多同志呢，盒飯都已經(jīng)訂好了。曹醫(yī)生說，給你打電話的意思，你明天也不要早起來送我去診所了，他們有人派車來，直接到家里來接我。你可以晚一會兒再去我家打掃衛(wèi)生。

剛放下電話，又有電話進來，是個陌生電話，秦小琴本不想接，生怕又是賴昌平的電話，沒在意順手就接了，結(jié)果真的是賴昌平打來的。

賴昌平，你真不要臉皮，你有事沒事打電話干什么？

現(xiàn)在每天早上小波都不是你送的吧？

怎么了？上午我要送曹醫(yī)生去單位上班。

是送那個瞎子嗎？

干什么賴昌平，你能不能留點兒口德！

我說秦小琴，你干鐘點工，能不能找個好人家，整天領(lǐng)個老瞎子在大街上晃悠，你自己不覺得難堪嗎！

有什么難堪的。人家也是正經(jīng)的按摩醫(yī)生，不像你無業(yè)游民一個，眼睛看不見怎么了？人家有本事，難堪的應該是你這種人！

你給誰打工，這個我管不了你，可是早上你將孩子交給別人送，我不放心。

這個不要你瞎操心了！

小波也是我的兒子，我怎么是瞎操心呢！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和你商量一下，你早上沒有時間的話，孩子由我來送！

不需要！

需要不需要，不是你說的！不然問問小波，聽聽他的意見！

秦小琴將電話遞到兒子小波的耳朵上，說，小波，早上去學校，你是要楊阿姨送，還是要你那個混蛋的爸送？小波不知怎么回事。秦小琴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小波手捂著聽筒，輕聲問，媽媽你說要誰送合適？秦小琴奪過電話，小波不要你送，也不愿意接你電話！說罷掛斷了電話。

早上，因為不要送曹醫(yī)生上班，秦小琴坦坦然然送兒子去上學。到了學校門口，臨分手的時候，小波突然吞吞吐吐地說，我想讓我爸早上送我。秦小琴說，你楊桃阿姨送你不好嗎？小波說，別的同學都是爸媽送的。不知怎的，秦小琴鼻子猛地一酸。小波很懂事，看到媽媽有點兒難過的樣子，急忙說道，那還是讓楊桃阿姨送我吧。不過，你今天晚上給我做知了猴吃行嗎？秦小琴這才想起來，還欠曹醫(yī)生三十只知了猴呢！她不喜歡欠別人的賬。更何況是沒有通過人家允許，私自拿的東西。

秦小琴說，兒子，集中精力上課，我這就去菜市場給你買。

秦小琴騎上電動車，急忙向菜市場駛?cè)?。她想她的運氣不會一直這么差吧。

半道上還琢磨，只要遇上賣知了猴的，無論貴賤，一定要買！哪知道，市場里一個賣這東西的都沒有。秦小琴無奈地嘆了口氣。

今天是個陰天。秦小琴心情如這天氣一樣，晴朗不起來。

打開曹醫(yī)生的家門，秦小琴眼睛不由瞅一眼北面那間密室，她已經(jīng)習慣了，每天進屋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北屋的門。然后走到門口拉一下門把手，確定房門上鎖了，她這才安心地去做其他的事情。這種好奇心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明白，窺探人家隱私是不對的，但她就是禁不住去做這個事情。似乎就像是一個酒鬼，不喝半斤下肚，過不了癮一樣。她就是那個酒鬼，若是不看看門鎖好了沒有，她心里便不踏實。她覺得那間密室里，仿佛藏著一只怪物或是猛獸，如果門不關(guān)好的話，那只怪物猛獸就會跑出來傷人！

秦小琴拉著門把手，試著擰了一下，哪知門卻一下開開了，沒有像影視劇中開門那種吱吱呀呀的響聲。沒有聲響的門，倒嚇了秦小琴一跳。她確定沒有什么猛獸或是怪物出現(xiàn)的時候，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房門完全推開。屋里一片混沌，北面的窗戶上遮擋一塊厚厚的紫紅色窗簾，在灰蒙蒙的房間里像是一團火。適應了光線之后，秦小琴的手在門邊好不容易摸到了一排開關(guān)，猛地一按，卻按了個空，只聽見那長久不用的開關(guān)澀澀的聲響，卻沒有應該出現(xiàn)的亮光。借著客廳微弱的光線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房頂上沒有燈具，空空的一片燦白。秦小琴想，假如今天外面是晴天的話，一定能看清楚房間里面的一切。

房間里依然是安詳?shù)模芊直娉鲆恍┳酪伟宓实鹊葦[設的輪廓。秦小琴摸索著走到北窗前，用力拉開了封閉不知多長時間的窗簾，也許是自從主人搬進來就沒有拉開過吧，因為她明顯感覺到有一團煙塵在無聲地飄落，令秦小琴猝不及防，眼睛不小心被煙塵迷住了?？床灰娙魏螙|西，還有一種隱隱的灼痛感。她跌跌撞撞到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用自來水沖洗眼睛，許久才恢復了視覺。

當秦小琴再次回到那間北屋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一張方桌子上擺放著一尊赤裸上身的女人的石膏像，面相似曾相識，秦小琴想到了曹醫(yī)生房間里桌子上那張照片，又想起了醫(yī)院里的那個眼科醫(yī)生，幾乎是一樣一樣的。女人長發(fā)及腰，胸部飽滿高聳，乳頭乳溝乳暈非常形象，也極其誘人，連自己是個女人的秦小琴都看得面紅心跳，還有種羞臊感。秦小琴這才明白，怪不得這間屋子里不讓外人進去的嘛！原來曹醫(yī)生躲在屋里偷偷摸摸在刻這個東西。一定是曹醫(yī)生親自刻的，地面上還有各種各樣的刀片等工具，還有，塑像的脖子部位還在修，有明顯的新鮮的刀痕。再者，平常給曹醫(yī)生洗衣服的時候，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上有白色的粉末。這下對上號了，他是在刻這個東西濺上去的石膏粉。不過，令秦小琴懷疑的是，曹醫(yī)生眼睛看不見，他怎么能雕刻出這么逼真的石膏像的呢！即便是眼睛正常的人也怕是很難很難雕刻這么好的塑像！那么曹醫(yī)生的眼睛？……秦小琴不由一陣心驚肉跳。對于曹醫(yī)生的眼睛，她過去曾有過懷疑，比如那次過臨時扒開的水溝。難道說，曹醫(yī)生真的是假盲。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又有何意義呢！哎呀我的天哪，不盲裝盲，這個曹醫(yī)生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也著實讓人提心吊膽哪！以后不能再給他做鐘點工了。無論他給多高的待遇也不干了，絕不干！現(xiàn)在就給楊桃打電話，讓她替我辭了這份工！最好讓她來看看這個雕塑，就一切明了了。也讓她看看，都給我介紹的是啥樣的人！打開手機，秦小琴又改變了主意，楊桃本就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人，若是知道這個事，不出三天，她還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好合好散，不在這做了就行了，何必中傷人家呢？況且，自己又沒有被傷害？再說，人家搞雕塑這是藝術(shù)，又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藏污納垢的行為！不過，要是讓外人看到，不罵你是流氓才怪呢！還有，那個曹醫(yī)生沒有結(jié)過婚，不可能碰過女人，他怎么能將女人的胸部雕刻得那么逼真呢！

秦小琴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猛然想起來，一向是謹小慎微的曹醫(yī)生，今天怎么會忘記鎖上北面那間房子的呢！是一時疏忽，還是故意為之，就像上次多給買菜錢那件事？想到此，秦小琴急忙將那間房子她動過的一些東西歸了位，將窗簾給拉嚴實了。又把門帶好，她沒鑰匙，也鎖不了門。只好原封不動就這樣了。

外面起風了，很大，帶著哨音，怕是要下雨，秦小琴將剛來時開開的門窗一一關(guān)好。正準備繼續(xù)打掃衛(wèi)生，突然外面飛沙走石，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地動山搖般，連房子都似乎搖晃起來。雨來了，借著風勢，打在陽臺窗戶上，噼啪作響，不知是樓頂?shù)膹V告牌還是什么東西，被大風刮落，砸在地面上，回聲震天響。秦小琴膽子小，怕打雷閃電，一個人躲在單人沙發(fā)里，大氣也不敢喘。

風雨來得急，去得也快，轉(zhuǎn)眼之間，外面風停雨歇，一切復歸于平靜。

打掃好衛(wèi)生，秦小琴又將曹醫(yī)生的晚飯做好了，她準備下午不過來了，如果楊桃能推掉曹醫(yī)生的話。她準備另換一家干。至于曹醫(yī)生是真盲還是假盲，根本不去管他了。不過，自己也許還得來一兩天吧，因為家政服務中介公司不可能一下找到合適的人。再說，她還欠曹醫(yī)生三十只知了猴呢！下午，她準備再去菜市場轉(zhuǎn)轉(zhuǎn)，如能如愿，她就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了！

秦小琴拾掇好了一切，正打算離開，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曹醫(yī)生的電話。接通一聽，是個女人的聲音，正在遲疑，對方卻先說話了。

是小秦嗎？我是曹醫(yī)生的徒弟小魯。

我知道，那次你來曹醫(yī)生家拿過東西，我們見過一次面。

有件事情給你說一下，你聽了不要緊張。

秦小琴還不由緊張了一下。心想怎么了？曹醫(yī)生怎么沒親自打電話來？

我和你說，小魯不想給秦小琴留空間回話，憋著一口氣：我和曹醫(yī)生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剛才不是來了一陣狂風暴雨嗎，一陣旋風將曹醫(yī)生旋起來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們急忙將昏迷不醒的曹醫(yī)生送到附近的醫(yī)院，哪知道曹醫(yī)生一醒過來奇跡發(fā)生了，他的眼睛一下復明了，復明了你懂嗎，也就是說看見東西了，他要不是聽聲音，都不知道我是小魯，你說是不是壞事變好事……

秦小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聽著對方連珠炮般的話，自己都覺得有點兒憋得慌。她長出一口氣說，這真是奇跡！

小魯說，曹醫(yī)生讓我轉(zhuǎn)告你，今晚在全市最大的花園飯店最頂層也就是28 層，擺一桌酒席慶賀一下，讓你不要做晚飯了，一起過來慶祝。還有，曹醫(yī)生讓你將冰箱里的知了猴做一盤帶過來，他覺得眼睛能復明，可能與吃知了猴有關(guān)系。

秦小琴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小魯，你別介意，曹醫(yī)生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

小魯說，平常曹醫(yī)生不讓我們說，現(xiàn)在能說了。他在上高中的時候，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為了救一個在路邊玩耍的小男孩，不幸被汽車撞到了，當即昏迷了過去。不幸中的萬幸是，到醫(yī)院一檢查，哪兒都沒有事，就是眼睛從此看不見了。

秦小琴問，當時被救的那個小孩家人怎么補償?shù)模?/p>

小魯說，還補償呢，連個人影都沒見，出了事就溜之大吉了，你說缺不缺德！曹醫(yī)生平常不讓我們說這個事。只可惜，當時曹醫(yī)生學習成績特別好，要不是因為眼睛，他考大學肯定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