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人：棋盤上，我無所畏懼

梁偉

2023年4月30日，是中國國際象棋創(chuàng)造歷史的一天。

在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2023國際棋聯(lián)國際象棋世界冠軍賽快棋加賽中，中國棋手丁立人力克俄羅斯棋手涅波姆尼亞奇，成為第一位奪得國際象棋個人世界冠軍的中國男子棋手。自1886年奧地利棋手威廉·斯坦尼茨奪冠以來的137年里，全世界一共只產(chǎn)生了17位國際象棋世界冠軍，31歲的丁立人是唯一的黃種人。

丁立人說：“能夠成為中國首位站上‘棋王位置的棋手，我很激動，但我相信這不會是終點。未來會有更多挑戰(zhàn)，走下領(lǐng)獎臺，還是要專心下棋，努力提高自己的技術(shù)?！?h3>參賽有很多“小幸運”

“棋王”頭銜之所以難得，和國際象棋的傳統(tǒng)有關(guān)。圍棋有多種頭銜戰(zhàn)，每年數(shù)個世界大賽都可以產(chǎn)生世界冠軍，雖然全球級別的國際象棋大賽也有很多，但能產(chǎn)生個人世界冠軍頭銜的比賽只有國際象棋世界冠軍賽，只有獲得這個冠軍，才會被世界棋壇公認為“棋王”。

國際象棋獲得“棋王”的過程稍顯繁復(fù)，卻含金量十足，先是一群特級大師“混戰(zhàn)”，決出最強的一位，進入“候選人賽”。“候選人賽”的冠軍再通過“世界冠軍賽”，跟現(xiàn)任“棋王”一決高下，勝者就是新任“棋王”。

丁立人說：“別說獲得‘棋王，就是能參加比賽，都有很多‘小幸運?！?/p>

按照規(guī)定，國際棋聯(lián)每兩年會通過當時大型比賽的獲獎棋手來選出參加“候選人賽”的選手。2022年共有8名棋手獲得資格，在候選人賽上最終積分最高者將獲得挑戰(zhàn)蟬聯(lián)五屆的“棋王”、挪威人芒努斯·卡爾森的資格。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近兩年很少出國參賽的丁立人沒有獲得候選人資格，就在其一籌莫展之際，有選手被禁賽，一直候補的丁立人才等來了自己的機會。為了這個候補資格，他一個月內(nèi)下了28盤棋。

2022年7月，丁立人獨自前往西班牙馬德里參加世界冠軍候選人賽。整個賽事14盤比賽，丁立人的開局并不樂觀，前8盤無一勝績，居然1負7和，好在后6盤取得4勝1和1負的成績。這其中，有些國家的棋手感覺奪冠無望，失去了斗志，但丁立人卻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對每一盤棋都極其認真。最后一盤棋，丁立人在逆境中力克美國棋手中村光，最終以積8分的成績獲得候選人賽亞軍。這是丁立人三次參加候選人賽取得的最好成績，也是中國男棋手在這項賽事中的歷史最佳成績。但是，因為只有第一名才有資格和卡爾森對決爭奪冠軍，所以那一刻，丁立人還是有些許失落。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丁立人和世界冠軍賽擦肩而過時，2022年7月20日，卡爾森宣布放棄了世界冠軍賽，不再捍衛(wèi)世界冠軍頭銜。卡爾森表示：“做這個決定很簡單，我沒有動力再參加世界冠軍賽，只是覺得沒有什么可以爭取的。我不是特別喜歡它，盡管我確信世界冠軍賽會很有趣，但我已沒有任何興趣參加?！?/p>

這一次，獲得“候選人賽”排名第二的丁立人又等到了機會。2022年10月，國際棋聯(lián)向丁立人發(fā)出2023年國際棋聯(lián)世界冠軍賽正式邀請，這是中國棋手第一次獲得向世界棋王寶座發(fā)起沖擊的機會。他有了和涅波姆尼亞奇爭奪世界冠軍的機會，國際象棋界的第17位“棋王”即將誕生。丁立人表示：“這可能是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機會，我會好好把握?！?/p>

當下，丁立人被稱為亞洲國際象棋第一人，他國際等級分排名也長期穩(wěn)居世界第二。他棋風(fēng)細膩，計算準確，比賽中不急不躁，而涅波姆尼亞奇風(fēng)格更強勢，中盤咄咄逼人，行棋更加大膽。兩人有過多次交手，對方稍占優(yōu)勢，五屆“棋王”、印度棋手阿南德說：“我稍微看好涅波姆尼亞奇一些?！币驗檫@幾年在國際賽場上，涅波姆尼亞奇非常活躍，他已經(jīng)出戰(zhàn)過兩次世界冠軍賽，與第一次踏上冠軍賽賽場的丁立人相比，顯然更能掌握比賽的節(jié)奏。阿南德的意見也是眾多國際象棋界專業(yè)人士的看法。

丁立人說：“我不是被看好的一方，反而會稍許輕松，偶爾也擔心涅波姆尼亞奇在比賽中給我太大壓力，所以備賽就顯得尤為重要，我必須以平常心去面對，能夠接受以低姿態(tài)去拼對手?！?h3>棋王是這樣煉成的

世界首位國際象棋世界冠軍斯坦尼茨曾說過，國際象棋不屬于意志薄弱的人。在國際象棋的黑白世界中，機會永遠為勇敢者準備。

顯然，丁立人是勇敢者，而且是有智慧的勇敢者。2021年3月，丁立人便以高層次人才身份被引入杭州并加盟中國棋院杭州分院，所以“候選人賽”和“世界冠軍賽”，他都是在杭州備戰(zhàn)的。在棋院，丁立人每天上午和下午的規(guī)定時間里和助手下棋，并開展其他的相關(guān)訓(xùn)練，毫無疑問，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備戰(zhàn)計劃有序進行。

此外，丁立人還有自己的興趣愛好，結(jié)束一天集訓(xùn)，他會在晚上來到錢塘江畔走走，放松緊張了一天的大腦，讓自己融入自然的懷抱。作為資深球迷，丁立人喜歡足球，也愛踢球，所以在出征世界冠軍賽的前一天，團隊還在杭州棋院組織了一場足球友誼賽，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丁立人得到了徹底的放松。

2022年4月7日，丁立人和團隊從杭州出發(fā)，前往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在這里，他將和涅波姆尼亞奇進行14輪慢棋賽，決定誰將成為下一個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兩個年齡相仿、實力相近，卻棋風(fēng)迥異的超一流棋手，吸引了整個國際象棋圈的關(guān)注，所有人都在期待“棋王”的誕生。這次對決不僅僅是兩名棋手之間的較量，對兩個國家也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俄羅斯雖然被譽為國際象棋王國，多位棋王傲視群雄，但自從2007年印度棋手阿南德奪得世界冠軍后，俄羅斯選手就再沒有在這項賽事中笑到最后。而對于中國來說，同樣是書寫歷史，1986年，中國國際象棋協(xié)會成立，國際象棋國家集訓(xùn)隊也就此成立，葉江川、徐俊等人成為中國男子國際象棋國家隊的第一代棋手。1988年，中國國際象棋首次提出“四步走”計劃，“奪得男子個人世界好名次”是該計劃的最后一步。1996年，“好名次”的目標變?yōu)椤皧Z取男子個人世界冠軍”。前三步的女子個人世界冠軍、女子團體世界冠軍、男子團體世界冠軍都已實現(xiàn)，丁立人成為那個有機會完成最后的目標的人。

丁立人說：“冠軍賽之前沒經(jīng)歷過，而且就兩個人參加，跟其他比賽完全不一樣。其實內(nèi)心有過擔心，不知道比賽走勢會怎樣，也不曾想象成為世界冠軍后會面臨什么。似乎一切都是未知的，幸運的是，我有很好的教練和團隊，他們一直在幫助我，鼓勵我向前?！?/p>

為了這一次的世界冠軍賽，丁立人找到了四位助手，一名來自烏茲別克斯坦的助手，以及兩名北京大學(xué)的助手，而另外一位就是出生于1996年、等級分排名世界第12位，來自匈牙利的特級大師拉波特，他們兩人既是對手，也是朋友。在阿斯塔納的每一天，拉波特都陪伴左右。為了準備戰(zhàn)術(shù)，他們常常熬到深夜。在執(zhí)白先行的棋局中，丁立人多次弈出新的招法?！捌渲泻芏鄟碜耘c拉波特碰撞出的火花，我們的棋風(fēng)不一樣。我下得比較合理，而他更富靈感，不落俗套。當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快要窮盡時，他為我提供了新的思路?！倍×⑷苏f，“拉波特對我?guī)椭艽?，我們?fù)盤或者訓(xùn)練的過程中，讓我對下棋產(chǎn)生更大的興趣。”

世界冠軍賽的賽程有些漫長，除了比拼技戰(zhàn)術(shù)，心理也很重要。對首次出戰(zhàn)該項賽事的丁立人來說，顯然更加艱難。在最難受的時候，他幾乎沒法將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清晰的計算更是無從談起。經(jīng)驗豐富的涅波姆尼亞奇甚至在規(guī)則允許的范圍內(nèi)玩起了戰(zhàn)術(shù)，丁立人一起身，他就落子，無形中給丁立人施加壓力。

那時候的丁立人精神極度壓抑，極力去緩解自己緊張的內(nèi)心。休賽的時候，他會和拉波特一起欣賞歌曲，循環(huán)播放鮑勃·迪倫的《Blowing in the wind》，“人要走過多少條路，才能成為男子漢……我的朋友，答案在風(fēng)中飄散……”在阿斯塔納的雪中，丁立人就站在那里，腦袋放空，仿佛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14盤慢棋比賽，丁立人三度落后，三度扳回，從未有過一絲放棄的念頭。第12盤，執(zhí)白的丁立人絕境中主動求變化，最終成功翻盤，令冠軍的爭奪重新回到均勢。最后一盤慢棋賽前，丁立人放平心態(tài)，還去河邊散步，一直處在自己的節(jié)奏中。比賽落子后，雙方進入與第8盤相同的尼姆佐維奇開局，但這一次，丁立人選擇不一樣的招法，與對手激斗6個小時33分鐘，將一心爭勝的對手拖入快棋加賽。

隨著比賽的推進，丁立人在棋盤上愈加釋放。特別是在快棋加賽的第四局，他主動回避和棋機會，在關(guān)鍵時刻求變令對手猝不及防?！白詈笠槐P棋也是從輸棋的邊緣拽回來的，心里的信念一直支撐著我，頂下來之后整個人就放開了?！倍×⑷苏f，“我認真計算了一些變化，并沒有特別大風(fēng)險，還是非常有機會的。在局面上我稍占優(yōu)勢，我要將棋局繼續(xù)進行下去?！?/p>

丁立人笑到了最后。

“之后的方向還是專心下棋”

比賽結(jié)束，涅波姆尼亞奇禮節(jié)性地與丁立人握手后落寞離開，這是他第三次的世界冠軍賽，依舊沒有成功。而丁立人一擊即中，他坐在那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片刻后，整理好思緒他才從休息室出來，沒有遮掩，丁立人說自己剛剛哭了一場，因為難以相信。

眼淚的背后，是丁立人從3歲到31歲，這么多年來的付出和汗水。他終于站上世界之巔，成為中國男子國際象棋的第一位棋王。他用努力和堅持把自己的名字與斯坦尼茨、卡帕布蘭卡、卡斯帕羅夫、菲舍爾、卡爾森等世界棋王寫在了一起。

丁立人說：“不管是身處順境還是逆境，都不能放棄，不放棄，才能有機會！希望我的這次奪冠能夠激勵更多年輕人關(guān)注并了解國際象棋。”

1992年10月，丁立人出生于浙江省溫州市，父親在電力局上班，母親在醫(yī)院工作。父母給他取名 “立人”，出自他們最喜歡的儒家名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在丁立人三歲那年，國際象棋傳奇人物科爾奇諾伊在溫州與女子世界冠軍謝軍進行了一場性別大戰(zhàn)，也就在那一年，溫州被正式命名為全國唯一的“國際象棋之城”。為趕潮流，父親為丁立人買回一副國際象棋。在說明書的指引下，父子倆入了門，在家里搗鼓起了這種被稱作“64格”的親子游戲。

一年后，父母將丁立人送進了國際象棋的培訓(xùn)班，誰也沒有想到，至此，他和國際象棋就再也沒有分開。在陳力行、黃希文以及王騁等名師的指導(dǎo)下，丁立人展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5歲獲得全國6歲以下組冠軍，9歲又奪得全國錦標賽10歲以下組冠軍……

2009年，17歲的丁立人在全國國際象棋個人錦標賽上一舉奪魁，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男子國際象棋全國個人冠軍。正是憑借這個冠軍，他拿到了國際象棋特級大師頭銜。

很難想象，在通往國際象棋特級大師的路上，丁立人用的僅僅是課余時間。當時的他周一到周五住校學(xué)習(xí)，周末在家學(xué)棋。相對于專業(yè)棋手，他花在棋上的時間相當有限。直到次年4月份，在國家隊的強烈要求下，家人才決定向?qū)W校請假三個月，讓他隨國家隊參加國內(nèi)外各種大賽。此后的幾個月，他頻頻出征，經(jīng)過亞錦賽、國象聯(lián)賽等各項大賽的洗禮，他的棋力提升明顯，等級分一路高漲。

可以說，當時的丁立人在同學(xué)們的眼中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他被譽為學(xué)生中下棋最好的，棋手中學(xué)習(xí)最好的。丁立人說自己不太適應(yīng)只有國際象棋的生活，他還是想去讀書，這一點和眾多專業(yè)棋手還是不一樣的。

2012年，丁立人獲得保送北京大學(xué)法學(xué)院的資格，也在這一年，他不僅獲得世界青年錦標賽季軍，還首次代表中國隊出征奧林匹克團體賽。那一年，丁立人20歲。僅僅過了兩年，他就成為中國頭號棋手，2014年9月，他幫助中國男隊勇奪挪威特羅姆瑟奧賽冠軍，實現(xiàn)歷史突破。此后，丁立人又成為國際象棋歷史上第一位獲得男子世界冠軍候選人參賽資格的中國棋手；第一位突破2800分大關(guān)中國棋手……

丁立人一直在創(chuàng)造歷史，即使獲得個人世界冠軍之后，他也沒有停歇，馬不停蹄趕往羅馬尼亞，參加在布加勒斯特舉行的2023年國際象棋超級巡回賽，而后等待他的還有家門口的杭州亞運會。

從領(lǐng)獎臺上下來那一刻起，一切又從零開始。丁立人說：“能成為個人世界冠軍很榮幸，但這不會是終點，因為未來會有更多挑戰(zhàn)，自己的方向從未改變，不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就是專心下棋，把自己的技術(shù)再提高點?！?/p>

責(zé)任編輯 趙漢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