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鴻銘

張中行

少半由于余生也晚，多半由于余來也晚，辜鴻銘雖然曾在北京大學(xué)任教，我卻沒見過他。吳伯簫來北京比我早，上師范大學(xué)，卻見過辜鴻銘。那是聽他講演。上臺講的兩個人。先是辜鴻銘，題目是China?man，用英文講。后是顧維鈞，上臺說：“辜老先生講中國人，用英文；我不講中國人，用中文?！边@是我們在鳳陽干校，一同掏糞積肥，身忙心閑，扯舊事時候告訴我的。我沒見過，還想寫，是因為，一，有些見面之外的因緣；二，他是有名的怪人，對于怪人，我總是有偏愛，原因之一是物以稀為貴，之二是，怪的一部分，或大部分，來于真，或說癡，如果有上帝，這癡必是上帝的情之所鐘，我們常人怎么能不刮目相看呢？

辜鴻銘（1857—1930），名湯生，推想是用《大學(xué)》“湯之盤銘”語，取字鴻銘，一直以字行，別號有慵人，還有漢濱讀易者，晚年署讀易老人。籍貫有些亂，追根，粗是福建或閩南；細就所傳不同，有說同安的，有說廈門的，還有說晉江的。不追根就沒有問題，生于馬來亞的檳榔嶼，父親是那里的華僑。一說母親是西方人。十歲左右隨英國布朗夫婦到英國，先后在英國、德國讀書，其后還到過法、意、奧等國。肚子里裝了不少西方的書和知識。更出色的是通英、法、德、拉丁、希臘等幾種語文，尤其英文，寫成文章，連英國人也點頭稱嘆，以為有維多利亞時代的味兒，可以比英國的文章大家加來爾、阿諾德等。獲得十幾個學(xué)位，其中一個本土的是宣統(tǒng)皇帝賜的文科進士，也許就是因此而入了《清史稿》。二十幾歲回國，巧遇著《馬氏文通》的馬建忠，得聞東方的書和知識，如所傳禪宗六祖慧能之得聞《金剛經(jīng)》，以為無上妙義盡在其中，于是改讀中國舊籍。很快心就降服了，并由內(nèi)而外，形貌也隨著變，蓄發(fā)梳辮，戴紅頂瓜皮小帽，穿綢長袍緞馬褂、雙梁鞋，張口子曰、詩云，間或也流利地Yes，No，好辯，好罵人，成為十足的怪物。受到張之洞的器重，二十年，先在兩廣總督署，后在湖廣總督署，都入幕府為幕僚。清末到外務(wù)部任職，由員外郎升郎中，再升左丞。清朝退位，政體改為共和，他衣冠不異昔時，表示效忠清室，尤其皇帝。也許以為入國學(xué)充四門博士之類不算變節(jié)吧，蔡元培校長請他到北京大學(xué)教英國文學(xué)和拉丁文等，他接受了。這，至少由他看，是割雞用牛刀，心情的冷漠是可想而知的。其后還到日本講過學(xué)，時間不很長，回國，總算邁過古稀的門檻，帶著瓜皮小帽及其下的發(fā)辮，去見上帝了。

我最初知道有這么個怪人，記得是在通縣上師范學(xué)校時期，看《芥川龍之介集》，其中《中國游記》有一節(jié)記作者在北京訪問辜鴻銘的事。作者問辜有高才實學(xué)，為什么不問世事，辜英語說得急而快，作者領(lǐng)會跟不上，辜蘸唾液在桌上連寫一串“老”字。其后我就注意有關(guān)這位怪人的材料。道聽途說的不少，靠得住的是以下兩種。一是他自己說他是東西南北之人，因為生在南洋，學(xué)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另一是特別受到外國人的尊重，有“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的說法。

這后一種傳說想來并非夸張。證據(jù)不少。其小者是不少外國上層人士，到中國，訪他，在外國，讀他的著作。其大者可以舉兩項：一是丹麥的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勃蘭得斯曾著長文介紹他；二是托爾斯泰于一九○六年十月曾給他寫一封長信（收到贈書和信后的復(fù)信），表示在忍讓、忠恕方面道同的盛意。這種情況有個對窮書生不利的小影響，是買他的著作，既難遇又價昂。幸而我有個同鄉(xiāng)在東安市場經(jīng)營書業(yè)，我住得近，常去，可以走后門，日久天長，也就買到比較重要的幾種。先說英文的，買到三種：一是一九○一年出版的《尊王篇》，二是一九一○年出版的《清流傳》，三是一九二二年再版的《春秋大義》（1915年初版）。次要的還有《中國問題他日錄》《俄日戰(zhàn)爭之道德原因》，《論語》《中庸》英譯本，英漢合璧本《癡漢騎馬歌》，我都沒遇見過。中文著作，重要的只有兩種，一九一0年出版的《張文襄幕府紀聞》，我買到了，一九二二年出版的《讀易草堂文集》，我沒買到。（1985年岳麓書社出版《辜鴻銘文集》，收以上兩種。）買到的幾種，《春秋大義》扉頁有作者贈孫再君的既漢又英的題字，署“癸亥年（民國十二年，公元1923年）立夏后一日”，字頹敗，正如其人那樣的怪。此外還有介紹他的材料，也有幾種。其中一種最重要，是林語堂編的小品文半月刊《人間世》第十二期，一九三四年出版，后半為《辜鴻銘特輯》，收文章九篇，托爾斯泰的信和勃蘭得斯的評介（皆漢譯）在內(nèi)?？笆障嗥瑑煞Ｒ环枪际系陌肷硐?，面豐滿，濃眉，眼注視，留須，戴瓜皮小帽，很神氣，不知何年所照。另一幅是與印度詩人泰戈爾的合影，一九二四年六月在清華大學(xué)工字廳所照，全身，瓜皮小帽，長袍馬褂，坐而拄杖，其時他年近古稀，顯得消瘦了。一九八八年岳麓書社出版伍國慶編《文壇怪杰辜鴻銘》，收介紹文章比較多，寫本篇之前我也看到。

接著再說一種因緣。記得是四十年代初，友人張君約我一同去訪他的朋友某某。某某住在北京東城，燈市口以南，與燈市口平行的一條街，名椿樹胡同，東口內(nèi)不遠，路南的一個院落。我們進去，看到地大而空曠，南行東拐，北面是個小花園，花園盡處是一排平敞的北房，進屋，布局顯得清冷而稀疏。我感到奇怪，問主人，他說原是辜鴻銘的住宅。介紹辜鴻銘的文章，有兩篇說他住椿樹胡同，其中一篇并注明門牌號數(shù)，是十八號，只有林斯陶一篇說是住東城甘雨胡同。甘雨胡同是椿樹胡同以南相鄰的一條街，如果他所記不誤，一種可能，是住宅面積大，前有堂室，通甘雨胡同，后有園，通椿樹胡同吧？不管怎么樣，我一度看到的總是這位怪人的流連之地，雖然其時已經(jīng)是燕子樓空，能見到空鎖樓中燕，也算是有緣了。

因緣說完。言歸本人的正傳，想由外而內(nèi)，或由小而大。先說說可以視為末節(jié)的“字”，我看也是因怪而壞?！豆鉴欍懱剌嫛肥贞惒A一篇《我所知道的辜鴻銘先生》，其中說：

中文的字體不十分好，但為了他的聲譽的緣故，到臺灣時，許多人請他寫字，他亦毫不客氣的寫了，在臺灣時在朋友處，我曾親眼看見他寫的“求己”二字，初看時，我不相信是他寫的，他自己署名那個辜字中，十字和口字相離約摸有二三分闊，誰相信這是鼎鼎大名的辜鴻銘先生寫的呢？

羅家倫在北大聽過辜鴻銘講英國詩的課，寫《回憶辜鴻銘先生》，也說“在黑板上寫中國字”，“常常會缺一筆多一筆”。我前面提到的《春秋大義》，扉頁的題字正可以出來作證，十幾個漢字，古怪丑陋且不說，筆畫不對的竟多到五個。但是我想，這出于辜氏就再合適不過，因為，如果竟是趙董或館閣，那就不是辜鴻銘了。

放大一些，說“文”。中文，怪在內(nèi)容方面，可以不論。英文，表達方面特點很明顯，稍看幾行，就會感到與流俗的不同。我想，這是有意避流俗，求古求奇。這一點，林語堂也曾提到：辜之文，純?yōu)榫S多利亞中期之文，其所口口聲聲引據(jù)亦Matthew Arnold， Carlye， Ruskin 諸人，而其文體與Arnold 尤近。此由二事可見，（一）好重疊?！ǘ┖糜肐 say 二字。（《辜鴻銘特輯·有不為齋隨筆》）

總之是寫英文，不只能夠英國味兒，而且有了自己的風(fēng)格。著文，用本土語，有自己的風(fēng)格，使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大不易，更不要說用外語了。專就這一點說，高鼻藍睛之士出高價搜羅辜氏著作，也不為無因了。

再放大，說“性格”的怪。辜氏作古后不久，一位英語造詣也很深的溫源寧用英文寫了評介辜氏的《辜鴻銘先生》（后收入Imperfect Understanding一書，不久前由南星譯成中文，名《一知半解》，由岳麓書社出版），其中說：

……他只是一個天生的叛逆人物罷了。他留著辮子，有意賣弄，這就把他整個的為人標(biāo)志出來了。他脾氣拗，以跟別人對立過日子。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對。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視。他所以得意揚揚，就是因為與眾不同。因為時興剪掉辮子，他才留辮子。要是誰都有辮子，我敢保辜鴻銘會首先剪掉。他的君主主義也是這樣。對于他，這不是原則問題，而是一心想特殊。……辜鴻銘很會說俏皮話，不過，他的俏皮離不開是非顛倒。所謂是非顛倒，就是那種看法跟一般的看法相反，可以把人嚇一跳?！粋€鼓吹君主主義的造反派，一個以孔教為人生哲學(xué)的浪漫派，一個夸耀自己的奴隸標(biāo)幟〔辮子〕的獨裁者，就是這種自相矛盾，使辜鴻銘成了現(xiàn)代中國最有趣的人物之一。

對于辜氏的怪，這篇文章描述得有聲有色，并能由形而神。不過說到怪的來由，溫源寧認為只是求與眾不同，就還值得研究。問題在“求”字；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那就凡是多數(shù)人肯定的，辜氏應(yīng)該都持否定態(tài)度，或者深入一步說，辜氏的所言所行，并不來于心里的是非，而是來于想反。事實大概不是這樣，或至少是，并不都是這樣。比如辜氏喜歡罵人，表現(xiàn)為狂，對于有大名的曾國藩和彭玉麟?yún)s網(wǎng)開一面，并曾套《論語》的成句說：“微曾文正，吾其剪發(fā)短衣矣?！?/p>

有罵，有不罵，至少他自己會認為，是來于他心里的是非。是非的具體內(nèi)容可能與常見不同；就辜氏說，是多半與常見不同。這是因為，“他覺得”他有不同于世俗、遠遠超過世俗的操守和見識。這種信念還固執(zhí)得近于妄，比如他說，當(dāng)時中國只有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先生，一個是他自己。因為此外都是壞人，他又沒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雅量，于是有所見，有所聞，不合己意，就無名火起，不能不一發(fā)作為快。發(fā)作之委婉者為憤世嫉俗的冷嘲熱諷，如：

（1）壬寅年（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 年）張文襄（張之洞）督鄂時，舉行孝欽皇太后萬壽，各衙署懸燈結(jié)彩，鋪張揚厲，費資巨萬。邀請各國領(lǐng)事，大開筵宴；并招致軍界學(xué)界，奏西樂，唱新編《愛國歌》。余時在座陪宴，謂學(xué)堂監(jiān)督梁某曰：“滿街都是唱《愛國歌》，未聞有人唱《愛民歌》者?！绷耗吃唬骸熬辉嚲幹俊庇嗦砸粊兴?，曰：“余已得佳句四，君愿聞之否？”曰：“愿聞?！庇嘣唬骸疤熳尤f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弊蛧W然。（《張文襄幕府紀聞》卷上《愛國歌》）

（2）近有客自游日本回，據(jù)云在日本曾見有未遭秦火之《孟子》原本，與我今所謂《孟子》七篇多有不同。譬如首章，其原本云：“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仁義之說可得聞乎？孟子對曰：‘王何必仁義，亦有富強而已矣。”云云。又如“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一章，其原本云：“孟子道性惡，言必稱洋人?！痹圃啤＃ㄍ稀睹献痈牧肌罚?/p>

發(fā)作之直率者為點名的嬉笑怒罵，如：

（4）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薄謶泟⒅艺\（劉坤一）薨，張文襄調(diào)署兩江，當(dāng)時因節(jié)省經(jīng)費，令在署幕僚皆自備伙食，幕屬苦之，有怨言。適是年會試題為“道千乘”一章，余因戲謂同僚曰：“我大帥可謂敬事而無信，節(jié)用而不愛人，使民無時。人謂我大帥學(xué)問貫古今，余謂我大帥學(xué)問，即一章《論語》亦僅通得一半耳?！甭?wù)吣慌醺?。（同上《半部論語》）

（5）張文襄學(xué)問有余而聰明不足，故其病在傲；端午橋（端方）聰明有余而學(xué)問不足，故其病在浮。文襄傲，故其門下幕僚多偽君子；午橋浮，故其門下幕僚多真小人。昔曾文正曰：“督撫考無良心，沈葆楨當(dāng)考第一?！庇嘣唬骸敖斩綋峥紵o良心，端午橋應(yīng)考第一?！保ㄍ稀遏骠婕压印罚?/p>

像這些，用處世的通例來衡量，確是過于怪，甚至過于狂；如果換為用事理人情來衡量，那就會成為，其言其人都不無可取，即使仍須稱之為怪物也好。

怪還有更大的，是比性格更深重的“思想”。其中有些近于瑣細，很落后，或說很腐朽，也可以說說。較大的一種是尊君，維護專制。他自己覺得，這也有理論根據(jù)，是只有這樣才是走忠義一條路，才可以振興中國的政教，保存中國的文明。這顯然是閉眼不看歷史、不看現(xiàn)實（包括西方議會制度的現(xiàn)實）的夢話?？墒撬麍允刂?，有時甚至荒唐到使人發(fā)笑的地步，如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北大感舊錄》中所記，五四運動時期，北大教授在紅樓一間教室里開臨時會議，商討的事件中有挽留蔡元培校長，辜鴻銘發(fā)言，也主張挽留，理由是，校長是學(xué)校的皇帝，所以非挽留不可。其次的一種到了家門之內(nèi)。

思想方面還有不瑣細的，由現(xiàn)在看，是絕大部分離奇而片面。舉其大而總的，是中國什么都好，外國什么都不好。這種怪想法還付諸實行。大舉是寫，寫書，寫文章，給西方人看，說西方的缺漏和災(zāi)禍如想得救，就只能吸收中國的文明。小活動是罵，據(jù)說照例是，看見英國人，就用英語說英國怎么壞；看見法國人，就用法語說法國怎么壞；等等。而所謂中國文明，是指孔子之道，即四書五經(jīng)中所說。奇怪的是，他覺得，他眼見的多種社會現(xiàn)象（個個人除外），并不異于四書五經(jīng)中所說，所以都應(yīng)該保存，歌頌。

但因此就說他的主張一無足取，似乎又不盡然。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以后，他寫《春秋大義》（英文名直譯為《中國人民的精神》），導(dǎo)言的第一段說（原為英文）：

現(xiàn)時的大戰(zhàn)引起全世界的最大注意。我想這戰(zhàn)爭一定會使有思想的人們轉(zhuǎn)而注意文化的大問題。

一切文化開始于制服自然，就是說，要克服、統(tǒng)轄自然界的可怕的物質(zhì)力量，使它不傷人。我們要承認，現(xiàn)代的歐洲文化在制服自然方面已經(jīng)取得成效，是其他文化沒有做到的。但是在這個世界，還有一種比自然界的物質(zhì)力量更為可怕的力量，即藏在人心里的情欲。自然界的物質(zhì)力量給人類的傷害，是遠遠不能與人的情欲所造成的傷害相比的。因此，很明顯，這可怕的力量——人的情欲——如果不能得到適當(dāng)?shù)恼{(diào)理和節(jié)制，那就不要說文化，就是人類的生存也將成為不可能。

以下分幾章，介紹中國封建傳統(tǒng)的“理想”一面，用意是告誡現(xiàn)代西方的重物質(zhì)文明，說都錯了，要改行中國的孔子之道，把力量用在治心方面，不必多管飛機大炮。他的這種思想，顯然是坐而可言，起而難行。事實是，溫良恭儉讓與飛機大炮戰(zhàn)，縮小到身家，“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與錢尤其外幣戰(zhàn)，前者勝利的可能是幾乎沒有的。但這是必然，未必是應(yīng)然。即以辜氏的空想而論，我們可以反其道而行，只顧物而不管心嗎？如果膽敢理論上承認、行動上甘心這樣，或只是不由自主地這樣，那就一連串問題，大到“上下交征利”，小到為錢而不惜心與身，都來了。怎么辦？如果還想辦，我們似乎就應(yīng)該想想辜鴻銘。他的救世的處方是，要德不要力，要義不要利，要禮教不要貨財，總之是要精神文明不要物質(zhì)文明。這藥顯然很難服用，因而也就難于取得療效。但他診斷有病，不錯，總可以算作半個好醫(yī)生吧？我想，如果說這位怪人還有些貢獻，他的最大貢獻就在于，在舉世都奔向力和利的時候，他肯站在旁邊喊：危險！危險！

最后總而言之，辜鴻銘的特點是“怪”。怪的言行，有些有佯狂成分，那是大缺點。但有些來于憤世嫉俗，就間或可取，至少是還好玩。如：

（1）有一次他跟胡適說：“我編了一首白話詩：監(jiān)生拜孔子，孔子嚇一跳?？讜ㄖ競蔚缹W(xué)的孔教會）拜孔子，孔子要上吊。”（《文壇怪杰辜鴻銘》第3 頁）

（2）他在一篇用英文寫的諷刺文章里說：什么是天堂？天堂是在上海靜安寺路最舒適的洋房里！誰是傻瓜？傻瓜是任何外國人在上海不發(fā)財?shù)模∈裁词俏耆枭系?？侮辱上帝是說赫德稅務(wù)司為中國定下的海關(guān)制度并非至善至美！（同上書第17 頁）

（3）在北京的一次宴會上，座中都是一些社會名流和政界大人物，有一位外國記者問辜氏道：“中國國內(nèi)政局如此紛亂，有什么法子可以補救？”他答道：“有，法子很簡單，把現(xiàn)在在座的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槍決掉，中國政局就會安定些。”（同上書第175頁）

這雖然都是罵人，卻罵得痛快。痛快，值得聽聽，卻不容易聽到，尤其在時興背誦“圣代即今多雨露”的時代。痛快的罵來于怪，所以，縱使怪有可笑的一面，我們總當(dāng)承認，它還有可愛的一面。這可愛還可以找到更為有力的理由，是怪經(jīng)常是自然流露，也就是鮮明的個性或真摯的性情的顯現(xiàn)。而這鮮明，這真摯，世間的任何時代，總嫌太少；有時少而至于無，那就真成為廣陵散了。這情況常常使我想到辜鴻銘，也就不能不以未能在北大紅樓見到這位戴紅頂瓜皮小帽下壓發(fā)辮的怪人為不小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