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雜俎》：唐代的“朋克”文學(xué)

趙柒斤

“朋克文化”是一種起源于20世紀(jì)70年代中期的亞文化，最早起源于音樂界，逐漸轉(zhuǎn)換成一種整合音樂、服裝與個人意識主張的廣義文化風(fēng)格。而朋克文學(xué)具有強烈的反烏托邦和悲觀主義色彩。仔細(xì)翻閱《酉陽雜俎》后會發(fā)現(xiàn)，早在1000多年前的唐代，也有朋克文學(xué)的影子。

出身名家，愛寫小說

寶歷元年（公元825年），有位國子監(jiān)的明經(jīng)夢到自己正與人在長興里畢羅店吃畢羅（一種自西域傳入，可葷可素、可甜可咸的帶餡面食），忽然被狗叫驚醒，恍惚之際有人敲門：“郎君與客食畢羅計二斤，何不計直而去也？”明經(jīng)非常驚駭，便脫下衣服抵飯錢……這個模糊了夢與現(xiàn)實的故事出自于《酉陽雜俎》續(xù)集卷一。

《酉陽雜俎》的作者是唐代著名另類作家段成式。公元803年出生于四川成都的山西人段成式，其六世祖便是唐朝開國功勛、位居唐太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十位的段志玄，其父親段文昌也是中唐名臣，唐穆宗時曾任宰相。出身名門望族、官宦之家，段成式從小就是學(xué)霸，自幼力學(xué)苦讀、博聞強記，年少時曾跟著父親四處游歷，輾轉(zhuǎn)往來于成都、長安、淮南、荊州、揚州等地，了解了各地風(fēng)土人情、逸聞趣事，這些經(jīng)歷對他后來的詩文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公元835年，父親去世，33歲的段成式蔭官成了秘書省校書郎，后來又任職集賢殿修撰。

段成式活潑好動，對人彬彬有禮，他交友廣泛，與當(dāng)時文藝圈名人杜牧、溫庭筠、李商隱、周繇等都是好友。周繇曾用《嘲段成式》詩刻畫了段成式的年輕風(fēng)貌：“蹙鞠且徒為，寧如目送時……促坐疑辟咡（交談時側(cè)著頭避免口氣觸及對方），銜杯強朵頤（鼓著腮幫子嚼食之態(tài)）。恣情窺窈窕，曾恃好風(fēng)姿。色授應(yīng)難奪，神交愿莫辭?！?/p>

段成式不僅是小說家，也是詩人。他與綽號“溫八叉”的“花間派”鼻祖溫庭筠交情深厚，30多首詩作中，有三分之一都是與溫庭筠的唱和之作。他們不僅結(jié)成兒女親家，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也志同道合。溫庭筠曾撰寫了一部記載鬼怪妖狐、雜事異聞的小說集《乾巽子》。只不過，段成式的《酉陽雜俎》更為出名，是當(dāng)時的暢銷書。

書中講述“灰姑娘”

盡管歷來將《酉陽雜俎》看作是志怪小說的筆記集，但其二十卷續(xù)十卷并不局限于此，內(nèi)容除了仙佛鬼怪、禍福預(yù)言，也記載了大量遺聞逸事、風(fēng)俗民情、文化藝術(shù)、動植貨殖、天文地理、上天下地、古今中外，既保存了南北朝至唐代諸多有價值的珍貴史料，也顯示了作者寫人記事的高超藝術(shù)。該書承襲了西晉博物學(xué)家張華《博物志》思路，又以奇思妙想穿針引線般貫穿全書，被譽為“唐時百科”。魯迅先生對《酉陽雜俎》的評價非常之高：“或錄秘書，或敘異事，仙佛人鬼以至動植，彌不畢載……所涉既廣，遂多珍異，為世愛玩，與傳奇并驅(qū)爭先矣。”這部書在國外也收獲大量粉絲，一些美英作家經(jīng)常援引書中材料。

受唐代重史風(fēng)氣影響，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對故事、資料分門別類，大有補史之闕的深意。不過，歷來認(rèn)為《酉陽雜俎》中文學(xué)價值最高的篇目，恰恰是收錄于《諾皋記》《支諾皋》等卷中的“怪誕奇聞軼事”。在《諾皋記》中，段成式對許多神話故事進行了世俗化改造。譬如記載玉皇大帝的逸聞?wù)f：“天翁姓張名堅，字刺渴，漁陽人?！睆垐阅贻p時放蕩不羈，有一天他夢到玉皇大帝劉天翁怒斥他并多次“欲殺之”，所幸他養(yǎng)的一只白雀提醒才屢屢避險。張堅沒有坐以待斃，而是主動設(shè)宴邀請劉天翁下凡，趁其不備，“乃竊騎天翁車，乘白龍，振策登天”，到天宮后“易百官，杜塞北門”，自己當(dāng)了玉皇大帝，還封白雀為“上卿侯”。這則約180字的傳說跌宕起伏，情節(jié)之獨特在當(dāng)時神話敘事中十分少見。天神在故事中展現(xiàn)出世俗化面貌，似乎顯得更具人情味。

而該書續(xù)集卷一《支諾皋上》記載了世界上最早記錄成文本的“灰姑娘型”故事——葉限姑娘。生活在秦漢時期的葉限在生母亡故后，遭受貪婪冷酷的繼母百般虐待，“常令樵險汲深”。誰知“好人有好報”，善良的葉限有一次無意中救了一條兩寸多長的神魚。神魚庇護，為葉限幻化成金履翠衣去參加節(jié)日慶典，卻無意中遺留一只金履被陀汗國主拾得，“乃令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最終尋得葉限并帶回國，后來“陀汗王至國，以葉限為上婦”。段成式敘述這個故事時特別強調(diào)，“南人祖?zhèn)鳎貪h前有洞主吳氏，土人呼為吳洞”，說明這個故事相傳已久。有學(xué)者考證，吳洞可能就在今天的廣西境內(nèi)，而唐代中外貿(mào)易往來頻繁，入華的外國人非常多，不僅有物資層面的交易，也有文化層面的交流。故而，這個故事也許就是當(dāng)時的外國人傳入的。因為《酉陽雜俎》卷四中的《境異》就記錄了“婆彌爛國”“昆吾國”“吐火羅國”等神話傳說。

作者也有奇幻故事

《酉陽雜俎》中還有一類筆記也頗為珍貴，那便是對唐時名人、皇帝軼事的記載，只不過，段成式給那些正史里“正襟危坐”的達官顯貴都賦予了一些傳奇色彩。該書卷一《天咫》篇說，無所不知的“神人”僧一行，幼時家貧，鄰居王姥“前后濟之?dāng)?shù)十萬”，后來他成為當(dāng)時名頭最響的得道高僧。有一天，王姥犯了殺人罪，托他向唐玄宗求情，他沒直接去找唐玄宗，而是讓渾天寺的數(shù)百工匠“空其室內(nèi)”，又囑咐奴仆潛伏于園中，“從午至昏，當(dāng)有物入來。其數(shù)七，可盡掩之”。黃昏時分，果然有七頭豬跑來，他命人抓住全部置于備好的大甕中，并貼上梵語封印。第二天，唐玄宗急召僧一行入宮，稱太史上奏昨夜不見北斗，僧一行神神秘秘地說：“后魏時，失熒惑，至今帝車不見，古所無者，天將大警于陛下也……莫若大赦天下?！碧菩诼犃怂慕ㄗh，北斗星也在七日間逐漸復(fù)現(xiàn)于夜空。這個故事怪之又怪、奇之又奇，連段成式自己也不信，便稱“大傳眾口，不得不著之”。

當(dāng)然，《酉陽雜俎》的作者段成式最后也成為志怪主人公。咸通四年（公元863年）冬至凌晨，段成式親家溫庭筠的家門突然被叩響，隔著門扉遞進一個竹簡，送書之人說是“段少常送書來”。溫庭筠打開信札一看，果然是親家段成式寫的。可此時距段成式去世已五個多月，這或許就是對段成式一生的奇幻注腳。

（源自《北京日報》）

責(zé)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