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 廉
假如學術典籍面臨一場沉船的災難,只能保留一位作家的著作;
毫無疑問,普魯塔克,留下他,就留下了一切。
——西奧多·加札
約公元1 世紀中葉,他出生在希臘凱羅涅亞小鎮(zhèn),
就讀雅典,師從逍遙派哲學家阿摩尼烏斯,
出使意大利,并在羅馬居住很長時間。他是以
柏拉圖學說為基礎的折衷主義者,服膺斯多噶學派
“幸福源于品德”教義,堅信人生應當
受理性節(jié)制,同時迷信生命無常、靈魂不朽,
晚年又發(fā)展了神秘主義,花費大量時間證明
“秋天的夢,何以最不真實?”
他歷經克勞狄、尼祿、圖密善諸帝的暴政與動亂;
終于,晚年,迎來了圖拉真、哈德林治下
羅馬帝國第二黃金時代。于是帶著書籍、筆記、
講稿、論文和哲學思想,退隱到故里小小的
鄉(xiāng)間寓所。安定幸福的晚年,奠定了他溫良敦厚、
近情合理的文風,順應時代,又合乎自然。
《名人傳》囊括了希臘、羅馬從傳說期到他本人
生活時代的重要歷史,意在提出道德行為典范,
并從理想的觀點表明:古代世界在行動領域取得了
怎樣成就。寫作時酷愛細節(jié),
“這些才是最重要的,否則歷史就不能為人理解”,
“一件小事,一句話或一個笑談,往往比大規(guī)模
兩軍對壘,著名圍城攻防戰(zhàn),更能顯示人的性格與趨向”。在史詩時代將近尾聲,小說尚未
興起的漫長歲月,他的傳記極大豐富了莎士比亞,
激發(fā)了拿破侖統(tǒng)一歐洲征服東方的宏偉夢想,
并直接導致法國激進派革命領袖馬拉之死:
刺殺前夜,夏洛蒂·科爾黛仍在孜孜研讀《名人傳》。
一生熱心公務,晚年仍多次兼任
阿波羅神廟祭司,滿頭白發(fā)奔忙于市井街頭,
觀看市民“數點磚瓦,運送石塊和灰漿”。
當鄰居訕笑他為這些微賤事務操勞時,他解嘲說: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我的國家?!?/p>
元豐二年(1079 年)除夕,
出獄,寫下絕句“平生文字為吾累”。
披雪離開京都,死里逃生,驚魂初定,
他焚香默坐,看風濤煙雨,青江白云,
苦求自新之方,若有思而無所思。
芒鞋竹杖,漁樵為伍,消磨日月,
往往被醉漢推搡或粗語相罵,
“自喜漸不為人識”。1081 年,衣食
困匱,城東山坡開十畝荒地,
買牛一頭,著農人短褂,
自號“東坡居士”。日炙風吹,
面黑如墨,勞苦中自得其樂。
他深深迷上陶潛,
“取歸去來詞,就聲律,使家僮歌之,
扣牛角而為之節(jié)?!?/p>
畎畝邊,刈草造房五間,
落成之日,適逢大雪,
遂取名“雪堂”。飽暖思欲,1082 年,
收朝云為妾。往來多是潘酒監(jiān)、
郭藥師、龐大夫、詩僧參廖等古怪人物。
門人馬夢得,已追隨二十年,
至今仍陪他過窮苦日子。子由不時
托人前來探望。盡管如此,
他還是被往事驚醒,嘔出“揀盡寒枝
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毙℃?zhèn)黃州,
有如神助,他寫出中國文學史
最杰出的作品:《念奴嬌.赤壁懷古》,
《承天寺夜游》,前后赤壁賦。
傳記作者都把這一年稱作他的“命運之年”。
2 月,他生了心囊炎,整座阿爾卑斯山
仿佛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死,在一切角落
窺伺著。一想起,死,意味著工作中斷,
后世無人堪續(xù),他再次走出暴風雪。
7 月中旬,前往波希米亞,在瑪利浴場,
他重逢了烏爾利克。正如一生幾次重病
均為他帶來新的生機,七十四歲歌德,
愛上了這十九歲少女。瑪利浴場,
卡爾浴場,五個星期聚合,他淡忘了時間、
自身的遲暮。最幸福的時刻
集中在8 月28 日生日那天,
他不停跳舞,仿佛又回到了無拘無束,
打破一切限制的青春。然而,
9 月5 日清晨,他不得不與她分手。
厄格爾城趕往耶那途中,寫下
不朽的《瑪利浴場哀歌》,抄在羊皮紙上,
珍藏胸前。從此,他陷入一種極深的寂寞,
再不參加魏瑪宮廷宴會,旅行也少了,
從此只見這老人寂寞中不停工作。
不斷有人前來訪問,但,都與他無關。
他們只是參拜一座深山中的圣湖,
人來人去,各自帶走一些圣水。他說:
“不應追懷過去,只有看定永恒的新,
真正的懷念必須是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
更好的事物?!薄叭死狭?,須比年輕時
做得更多?!?823 年,是他最后一次新的
開始,也是最豐富的一次。
他寫出了最重要的兩部作品:《浮士德》、
《維廉·麥斯特漫游時代》。
當完成了這一切,他略帶欣慰地說:
“長生,就是活過了曾經愛過、憎過、
漠不相關的人們,活過了王國的盛衰、
城市的隆替,活過了年輕時栽種的樹木?!?/p>
“我覺得我多了幾分神秘,
因我這樣孤獨地遺留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