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組合DRIFT的《羞澀之花》(Shylight)是我在阿姆斯特丹看展時偶遇的一件裝置作品,從未有一件作品給我如此深的震撼。
幾只金屬骨架的花,罩著白紗,從高高的美術館天花板緩緩降落。它們慢慢地張開花束,靠近抬頭仰望的我?;ǘ渲饾u下墜,在我的視線中變大,好像馬上就要撲面而來撞個正著,卻又在不經意間迅速上升,緊閉花苞。花朵的運動帶著金屬的摩擦聲,卻被半透明的柔軟布料所包裹,有一種沖突的美。它們在上上下下中抖動,在規(guī)律的軌跡中又顯出一種無規(guī)律的開合,給我?guī)硪环N難以把控的視覺沖擊,我像是在觀賞一種不了解的外星花或是觀賞一種長得像花的外星動物,總是被其吸引又要被其吞噬,好奇里帶著些許由于不了解而流露出的恐懼。
這幾朵抖動的花,一直在我心里留下來。我想這種體驗是作為觀者和作品的一個完美的聯動,體現了當代藝術中一個有趣的觀賞特點:作品被展示在美術館之后的新生價值,超出藝術家所傳達的作品含義。它在新的展示空間被賦予新的故事的意義。而不論是Driftsudio的《羞澀之花》還是詹姆斯·特瑞爾(James Turrell)的光線作品,都完美地向我們展示了當代裝置藝術品的這種“美術館意義”。
而在這類作品中,技術與空間、互動與體驗的新型作品模式被廣泛應用。這也就應和了當代藝術界和學術界所廣泛討論的一個新興概念:”后人類藝術”(Posthuman Art),這類作品也成為“后人類藝術”的有效實踐。
后人類藝術探索著人類和技術之間的融合,挑戰(zhàn)傳統對身體、認知和身份的理解。虛擬現實、增強現實、人工智能等,成為當代藝術家爭相使用的創(chuàng)作媒介。因而,超越傳統媒介和表現形式的作品被陸續(xù)創(chuàng)作出來。
2017年,詹姆斯·特瑞爾在上海龍美術館舉辦的大型回顧展為中國觀眾帶來了一次“接近光”的藝術盛宴,讓這位70歲美國藝術家的作品漂洋過海為觀眾帶來全新體驗。他用光線投影方式進行空間造物,用科技復制重塑自然。
他說過:“我的愿望是建立一種情境,將你帶入其中并觀看,隨之轉化成為你個人的體驗?!?/p>
當代藝術中的后人類藝術,突破了人類的身體限制,探索人與機器、人與動物、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復雜互動。它模糊了人工和自然之間的邊界,引發(fā)人們對人類自身及其與科技和生物多樣性關系的思考。評論家羅莎琳德·克羅克(Rosalind Krauss)的著作《雕塑的領域》(《The Sculpture in the Expanded Field》)探討了后人類藝術對傳統藝術觀念的挑戰(zhàn)。她提出了“擴展領域”的概念,認為后人類藝術在媒介和形式上的擴展超越了傳統的雕塑和繪畫,重新定義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范疇。
再回到DRIFT所做的另一個作品《漂浮物》(《drifter》),它是一個巨大水泥澆筑質感的長方體漂浮物,它看起來很重,漂浮在美術館的室內空間里。如果你駐足一會,會發(fā)現它一直以極其緩慢的方式運動著。這個水泥體的概念還被制作成了新的實驗影片,講述了“廢土時代”,水泥體們的世界旅行?!镀∥铩废盗袑⑷藗儙氤F實世界,引發(fā)了觀眾對感知和存在的思考,也是一種對未來科技與人類生存的深度討論,將矛頭直指目前正在經歷的第三次科技革命對人類生存與道德倫理的種種挑戰(zhàn)。
DRIFT作為當代藝術家的雙人組合,通過視覺手段,通過批判性思考和創(chuàng)造性表達,探討和挑戰(zhàn)現實世界與未來邊界。他們是問題的提出者,通過作品帶給更多人思考的機會,通過類似于“疑問句”的形式,讓觀者在身體體驗的震撼中對現象本身提出新的質疑,產生好奇并引發(fā)思考。這個新興概念的出現反映了當代社會和科技發(fā)展的脈絡,具有創(chuàng)新性和前瞻性,推動了藝術界和觀眾對人類身份、技術進步和生態(tài)關系的再思考。
后人類藝術在當代藝術評論界,是一個富有討論性的議題。評論家們對后人類藝術作品的評價和解讀多種多樣。有些評論家認為后人類藝術展現了人類與技術、自然和動物之間的關系,以及對身體和認知的重新定義。他們贊賞后人類藝術對傳統觀念的顛覆和對未來的展望。但也有些評論家對后人類藝術持批判態(tài)度,認為其過于依賴科技和虛擬現實,失去了對現實生活的關注。那些有溫度的有情感的作品在這種潮流下,一定程度地被忽視了。
然而,正是因為我們的現實生活正在發(fā)生著重大的變化,科技進步與生活方式的高速改變激烈地沖擊著人類幾千年來形成的基本價值觀和倫理體系。這也是“后人類”這一概念,廣泛體現在藝術與哲學領域的本質原因,因為我們社會本身正因科技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這一話題的藝術性探索的價值,不僅在于展現現實沖擊和唱響未來的可能性。更有意義的是,他為人類發(fā)展做出了啟示性的貢獻,對于我們如何在人倫范疇內利用科技造福人類起到了至關重要的積極作用。
評論家約翰·普雷斯頓(John Preston)關注后人類藝術對社會和倫理議題的影響。他在其著作《后人類藝術與倫理》(《Posthuman Art and Ethics》)中討論了后人類藝術如何引發(fā)人們對技術進步、身體政治和環(huán)境倫理的深入思考。他認為后人類藝術激發(fā)了人們對技術和社會關系的重新思考,并呼吁在技術發(fā)展中保持倫理和道德的警惕。
后人類藝術在創(chuàng)新和突破傳統藝術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與社會倫理沖突的問題,這些不僅是藝術界需要面對的,也是整個社會需要面對的。解決這些沖突需要我們重新思考人類身份和社會互動的方式,并通過建立倫理指導方針、公眾參與和教育普及等途徑來促進社會倫理和后人類藝術的和諧發(fā)展。
臧蔓簡介
臧蔓
原名藏小曼
青年藝術家。
自由撰稿人。
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碩士學位。
工作生活于北京。
不局限于媒介的使用,
以開放的心態(tài)重構充滿奇幻與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