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松年繪畫中的茶事

文_王英豪 胡文鑫

內(nèi)蒙古藝術學院美術學院

內(nèi)容提要：宋代是中國茶文化發(fā)展的鼎盛時期。茶藝不僅是一種文化，也是一種獨具一格的藝術形式，為歷朝歷代書畫家提供了素材。茶畫是表現(xiàn)茶文化的載體，并且在宋代茶事活動，以及茶文化的記錄與展現(xiàn)中發(fā)揮著獨特的作用。在歷史上，以茶為題材的繪畫作品很少直接以茶作為描繪對象，往往采用間接的描繪方式，畫茶具或者反映茶事，從而使得茶畫這一種特殊形式的繪畫藝術得到巨大發(fā)展。其中，南宋畫家劉松年的作品中，有多幅作品涉及茶事活動。他的相關作品獨具特色且題材豐富，對宋代茶文化的研究具有極高的價值。

魏晉時期的飲茶風氣蔓延至當時社會的各個階層，尤其是士大夫階層，促進了茶畫的發(fā)展。到了唐代，茶事活動得到了更進一步的發(fā)展，被稱為“茶圣”的陸羽在其著作《茶經(jīng)》中的記載，不僅總結(jié)了當時的茶文化，還將飲茶提升到“道”與“藝”的高度?！恫杞?jīng)》的問世，使得普通的茶事活動被提升為一種文化藝術。在宋代，繪畫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同時茶文化也十分繁榮。茶文化已經(jīng)普及社會各個階層，根據(jù)《大觀茶論》中記載：“（本朝）縉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熏陶德化，盛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盵1]這反映了當時茶文化的盛行。于是，大量描繪茶事活動的作品出現(xiàn)了，其中劉松年的茶畫作品最具代表性。在茶畫中，藝術家也同樣注重對水的表現(xiàn)，將水的流動感、波瀾、透明感等傳神地表現(xiàn)在畫面中，從而增強畫面的藝術性和感染力。此外，在茶畫中，藝術家也常常通過畫面所表現(xiàn)的人物形象和場景來傳遞出茶文化所蘊含的人文情懷和哲學思考，這也為茶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增加了獨特的藝術內(nèi)涵。

一、茶與繪畫的交融

茶為自然之物，盡得天地之精華，是天地之靈物。畫為人之心語，得天地之靈氣，揮毫筆端，飄然而成[1]。茶畫作為茶文化的載體，在藝術表現(xiàn)上將水作為表現(xiàn)的媒介。茶道強調(diào)水的品質(zhì)，如宋徽宗在《大觀茶論》中記載：“水以清、輕、甘、潔為美?！倍谥袊鴤鹘y(tǒng)繪畫中，筆墨運用的精髓也在于對水的描繪。傳統(tǒng)繪畫注重對筆法和墨法的運用，而水則是關鍵之一。墨的濃淡、筆的干濕都對作品產(chǎn)生重要影響。對于水在繪畫中的作用，“揚州八怪”的代表人物李鱓曾經(jīng)說“水為筆墨之介紹，用之得法及凝于神”“筆與墨作合生動，妙在用水”。這句話的大體意思說的是水是連接筆墨的橋梁，正是水的介入使得畫面形成不同的變化與精神情趣，由此可見水在繪畫中的重要性。

中國古代的文人無論作畫、賦詩還是品茶，都是其陶冶身心、抒發(fā)情感的方式。茶在唐宋文人心中有很高地位，是文人良好素養(yǎng)的象征。在創(chuàng)作中，茶作為一味重要的調(diào)劑品，茶香溫和淡雅，茶湯清澈明亮，茶性天然純正，這些特性引發(fā)了人們對茶的種種贊美，以及對自身的反省。在意境的追求上，茶事和繪畫之間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在畫家筆下兩者都有虛實結(jié)合的意境，其中的藝術內(nèi)涵得到進一步提升。

二、宋代茶畫興盛的原因

唐代是茶葉生產(chǎn)和飲用大發(fā)展的時期，而宋代則是茶藝百花齊放的時代。宋代，茶團被精雕細琢，點茶、分茶等茶藝獨具匠心，茶的種種“玩法”為文人雅士所津津樂道。唐代煎茶、煮茶的方式是最為普遍的。到了宋代，點茶法開始流行起來。這種新的方式將喝茶從生活需求的層面提升到了一種藝術欣賞的層面。對于文人雅士而言，由一杯清茶可以窺見大千世界的斑斕，可以品味短暫人生的歡愉。宋代文人給普通的飲茶活動賦予了藝術性，并且增添了其文化內(nèi)涵。這類“玩茶”藝術是通過“茶”以及其相關物質(zhì)材料來表現(xiàn)的，并不是通過筆墨紙硯產(chǎn)生的。宋代畫家在“玩茶”題材的表現(xiàn)上樂此不疲，創(chuàng)作出豐富多彩的茶事繪畫。除此之外，茶道與封建社會的思想觀念相契合，也為畫家描繪茶事活動提供了豐富的題材。

三、劉松年茶畫的題材分類

劉松年，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兼精山水、人物。他的藝術活動在12世紀末13世紀初期間，在畫院供職的時間約有半個世紀之久。繼李唐之后，劉松年在畫壇上享有盛名。因居住于杭州清波門，時人呼其為“暗門劉”（清波門俗稱“暗門”）[2]。劉松年所處的時代，社會矛盾有所緩和，經(jīng)濟得到一定恢復，偏安一隅的南宋呈現(xiàn)出一片升平景象。南宋畫家劉松年作為這一時期在茶畫創(chuàng)作上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家，他的茶畫對先賢高士、普通百姓的點茶、斗茶場面進行了描繪，具有題材廣泛、內(nèi)容豐富的特點。每一幅作品選取的情節(jié)都具有典型性，流露出濃郁的生活氣息，給觀者一種如臨其境的感覺。其茶畫作品有《斗茶圖》、《茗園賭市圖》、《攆茶圖》、《盧仝烹茶圖》（圖1）等。

圖1 南宋 劉松年 盧仝烹茶圖24.1cm×44.7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一）描寫先賢高士茶畫

我國古代文人與茶的淵源由來已久。自魏晉以來，文人墨客對現(xiàn)實生活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以避世的心態(tài)獨善其身，隱居于山水之間，“揮麈談玄”，超然物外。魏晉時期，“竹林七賢”以反叛的個性、清高孤傲的形象獨立于世。宋代是一個典型的文官政治時代，加之激烈的社會矛盾，宋代的士大夫既有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的社會責任感，同時又有著回歸自然的隱逸情懷。畫家通過創(chuàng)作來引起共鳴。在劉松年的眾多作品中，描寫先賢高士茶事繪畫的作品不在少數(shù)，最典型的當是《盧仝烹茶圖》《攆茶圖》。就《盧仝烹茶圖》來說，整幅畫以工筆白描的手法描繪了宋代點茶的詳細過程，布局閑雅，形象刻畫生動逼真，真實而自然地描繪了文人雅士的茶會之景。在理學影響下，宋人崇尚素雅，點茶藝術也受到宋人這種愛好的影響，注重細節(jié)，頗具禪意。文人以茶會友、以茶抒意，這種茶道表現(xiàn)跟畫道相輔相成、相互融合，從而形成獨特的韻味。在畫面中，儒士、僧人和道士的形象共同出現(xiàn)在一幅畫面中，體現(xiàn)了儒道釋三家的和諧融合。佛家的“精慮修身”、道家的虛靜縹緲、儒家的仁義禮智信共同構成了淡泊、自然、曠達的飲茶意境。

（二）描寫市井民間的茶畫

茶在民間的普及，是在宋代才完成的。茶在宋代融入了人們?nèi)粘Ｉ畹母鱾€方面，在市民的日常生活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南宋佚名《南窗紀談》云：“客至則設茶，欲去則設湯，不知起于何時。然上自官府，下至閭里，莫之或廢?！边@是對宋代日常生活中以茶待客習俗的描繪。隨著“重商”思潮的興起，茶葉已經(jīng)成為市場上的尋常商品，飲茶已經(jīng)成為販夫走卒的生活習慣。茶業(yè)的發(fā)展，以及一系列點茶標準的確立，對烹沏技藝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繼而使斗茶這一游戲盛行。作為從點茶中派生出來的一種飲茶習俗，宋代斗茶之風盛行，無論是下層社會的市井人物，還是上流社會的士大夫，只要有閑暇，都喜歡坐下來，擺上各種茶具，煮水點茶，看誰的茶藝更高超[3]。因此斗茶又被稱為“茗戰(zhàn)”，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為繪畫提供了題材。劉松年筆下的《斗茶圖》《茗園賭市圖》便是以斗茶為題材的繪畫作品。這兩幅圖所描繪的情境大致相仿，是對民間斗茶情景的真實寫照。《茗園賭市圖》是劉松年創(chuàng)作的最早反映民間斗茶活動的作品。就題材而言，這幅畫打破了傳統(tǒng)題材的限制，表現(xiàn)的是市井中賣茶者之間的斗茶場面。畫面中的人物形象刻畫生動逼真，再現(xiàn)了民間斗茶的熱鬧情景。其另一幅作品《斗茶圖》在情境描繪上與《茗園賭市圖》相仿，畫面中描繪的是四位茶人聚集在參天古樹下的場景。其中二人手上已經(jīng)捧著茶，一人正提著壺做出倒茶的姿態(tài)，另一人正對著爐子搖扇煮茶。畫中的每個人都專注于自己的茶事，神態(tài)安詳，神情專注，淡泊寧靜，無所謂斗茶的結(jié)果。這兩幅作品是宋代院體畫的代表，畫面的內(nèi)容也體現(xiàn)了畫家對現(xiàn)實生活的觀照。

四、劉松年茶畫的藝術特色

（一）高超的寫實手法

宋畫講求寫實，用宋人的話來說：“觀畫之術，唯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絕也；得多者，上也；非真即下矣?！痹趧⑺赡甑牟璁嬜髌分?，畫家用其高超的寫實能力，反映宋代不同階層的茶事活動，塑造出性格鮮明的藝術形象。隨著宋代理學觀念的不斷完善與成熟，理學中的“理一分殊”“格物致知”觀念也對藝術家的繪畫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影響。宋代繪畫繼承了隋唐和五代的傳統(tǒng)，與前代相比，其在對寫實技巧上的追求上更勝一籌，并且在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上不斷進行探索和創(chuàng)新。這種創(chuàng)新在繪畫題材的豐富性和繪畫內(nèi)容的多樣性上有所體現(xiàn)。

（二）真實的人物寫照

在劉松年的茶畫作品中，不論是描寫先賢高士，還是市井百姓，都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來的。其真實反映宋代市井百姓斗茶、飲茶的繪畫作品《茗園賭市圖》，對茶販面部神態(tài)的描繪十分生動逼真，無論身體姿勢，還是身上飾品，都被他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刻畫。劉松年茶畫中的人物都是生活中真實存在的，畫家用樸實無華的筆墨語言呈現(xiàn)出一個個生動的人物形象，真實世界中人物活動的畫面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使我們觀后如臨其境，也將作者真實的心理活動直接呈現(xiàn)出來。

（三）“天人合一”的意境

“天人合一”作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基本命題，同時也是品茗藝術的最高境界?！疤烊撕弦弧钡睦碚擉w系也對中國繪畫的創(chuàng)作有著深刻的影響?！疤烊撕弦弧钡睦碚擉w系最早是由中國道家的莊子所提出的，莊子繼承了老子的思想且更明確地提出：“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道家把“天”“地”“人”看作是自然中的三部分，認為“天”與“人”出自同源，這三者在本質(zhì)上是不可分割的。劉松年的茶畫中“天人合一”的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畫面背景的刻畫，以及景色與人的結(jié)合上。其作品《盧仝烹茶圖》便表達了一種“天人合一”的思想。畫家通過描述自然景象來渲染氛圍，通過景物來襯托人物，通過人物來傳達情感，傳達出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意境。唐宋文人在官場上受到挫折后，轉(zhuǎn)而通過茶事活動追求內(nèi)心的安寧。他們田園詩般的理想和情懷，在茶事活動中得以充分體現(xiàn)?！疤烊撕弦弧彼枷胍脖憩F(xiàn)在人與社會的和諧統(tǒng)一上。在描寫斗茶的場景時，作者通過對平民斗茶和市井生活的描寫，讓我們能夠深刻地體會到人與社會的和諧，從而營造出一種人與社會和諧統(tǒng)一的意境。在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繪畫要是想達到流光溢彩的目的，僅僅依靠技法是遠遠不夠的。只有在作品中融入作者真實的審美體驗和情感，才能構成生動的藝術表現(xiàn)形態(tài)。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說的那樣：“意境是藝術家的獨創(chuàng)，是從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觸時突然的領悟和震動中誕生的。”[4]在劉松年的茶畫創(chuàng)作過程中，他將自己的個人精神融入他所描繪的自然景物中，其中怡然自得的心境得以表達，并成功融入茶畫之中。

結(jié)語

中國的茶畫始于唐朝，到了宋朝逐漸完善并成為了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茶的清幽、淡雅、自然、無為，是人們追求悠然心境的客觀載體，成為連接人與社會、自然環(huán)境的重要媒介。宋代理學所講究的“格物致知”，影響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時也對繪畫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影響。劉松年的茶畫作品為中國茶文化的研究做出了卓越貢獻，也為我們了解茶文化、研究茶文化提供了重要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