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
事隔多年,丁小婉還在后悔。
后悔那天咋就心血來潮步行去上班。
丁小婉一直不是個好奇心重的女人,要不是步行,她一準兒不會在那些廣告牌下面邊走邊四處張望。要不是邊走邊四處張望,丁小婉也一準兒不會看見那個對女人呵護備至的男人。
要說,大街上對女人呵護備至的男人多了去了,不至于讓丁小婉一見就傻了眼吧?
事實是,丁小婉有足夠傻眼的理由,那個對女人呵護備至的男人恰好就是丁小婉的男人。
丁小婉明明白白看見男人早上出門時攔了一輛的士,他自己也說了,今天時間特別趕。因為趕,男人出門時都忘了禮節(jié)性地沖她甩個飛吻或者虛抱一下。盡管丁小婉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儀式,可儀式也要用心才成。
男人顯然是不打算用心了,眼前情形擺在那,他的心有了另一個可用之地。
丁小婉靠著廣告牌停下來,揉一揉眼,再揉幾下太陽穴,她希望自己眼前出現的是幻覺。
空腹最容易造成幻覺!是的,那會兒丁小婉還沒吃早飯。丁小婉見男人趕時間,自己也跟著慌了神,就沒心思弄早飯,空腹出門去上班了。
沒吃早飯的丁小婉看見那個女人在自己男人的呵護下,幸福得流下了眼淚,本來該流下眼淚的丁小婉忽然就忍不住呵呵傻笑起來。
多么荒誕的畫面。
配著這個荒誕畫面的,還有一段荒誕的文字。這段文字曾十分完整地在丁小婉的夢境里出現過,只是夢醒之后,任丁小婉怎么努力,都記不起了。
但在這一刻,那段荒誕的文字清晰地在她眼前閃耀,丁小婉現在可以完完整整地復述出來:
你會流淚,并不代表真的慈悲;我會微笑,并不代表一切都好!
丁小婉就這么呵呵傻笑著,看著自己的男人擁著別的女人上了一輛公交車。那是一路通往橋頭的公交車。
丁小婉強撐著沒讓自己軟下雙膝,她虛弱地抬了一下手臂,抬手臂只是下意識的行為,像溺水的人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
一輛的士司機誤會了,見她死死盯住公交車,以為她趕車呢,嗚一聲把車停在了丁小婉面前。
丁小婉不曉得自己為什么會稀里糊涂地上了那輛的士,還稀里糊涂地指了一下前面的公交車,然后氣喘吁吁地吐出五個字來,跟上那輛車!
一定是有貴重東西落在公交車上了。的士司機看丁小婉那六神無主的樣子,忍不住搖了一下頭,很惋惜的意思??粗芫鞯囊粋€女人,咋就丟三落四呢?
丁小婉咬著嘴唇,不說話,死死地盯著前面的公交車。每到一個站臺,丁小婉就會緊張,喘不過氣來的那種緊張,目光聚焦在下車的人群上。
司機很奇怪,丟失東西應該直接攔住公交車上去找啊,這樣盯著就能把東西找回來嗎?
偏偏這個女人一直沒有說話,只用手勢示意他開或停。饒是見多識廣的司機,也被丁小婉弄得不知所措。
就這么著,公交車走,的士就走,公交車停,的士就停,磨磨蹭蹭到了橋頭。
橋頭是這座城市的繁華地段。有洗浴桑拿修腳美容的地方,也有唱歌聽戲喝茶的場所。一句話,小城里那些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均是從這兒興起的。有女人在這兒丟了老公,也有丟了老公的女人在這兒撬了別人的老公。
丁小婉的男人到這兒來干什么?
他和丁小婉一直相敬如賓,最近還熱烈地討論要一個小孩。在外人眼里,他們怎么著都算得上是一對恩愛有加的夫妻。是的,恩愛有加。
丁小婉心里疼了一下,疼是因為“恩愛有加”這四個字重重地砸在了心頭,這場面太滑稽了,同自己恩愛的男人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去了一家茶樓。
泉從石出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圓。
茶樓門前這副茶聯不懷好意地鉆進了丁小婉的眼簾。丁小婉皺一下眉,往副駕駛座位上一靠,悠悠嘆出一口冷氣。司機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公交車到站了,您在哪兒下?
丁小婉打開錢包,掏出兩百元遞到他手上,說,哪兒也不下!
司機就不再多話。小城包一天車價格是兩百元。
既然如此,那就將車趴在那兒吧,省油,還省精氣神。
不光車趴下了,司機干脆也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大多數的士司機都有這個特異功能,能夠隨時隨地趴在方向盤上睡上一覺。
丁小婉卻不讓他安生地睡覺,拿手碰了碰他,有煙嗎?來一根。
司機把臉從方向盤上抬起來,疑惑地瞟了一眼丁小婉,啪地丟過來一整包煙。想了想,又啪一下丟過來一個打火機。
丁小婉不是一個抽煙的女人,這會兒抽煙,是心里打了結而已。
惹一個心里打了結的女人,司機認為沒那個必要,于是又埋頭繼續(xù)睡覺。
丁小婉開始費勁地撕香煙外包裝上的封條。她撕得抖抖嗦嗦,想起了自己的男人。男人撕香煙外包裝封條似乎很熟練,只輕輕一拉就開了。
丁小婉終于成功撕開香煙包裝,拿出一根,點上,然后小心謹慎地吸了一口。
對一切陌生的東西,丁小婉習慣保持小心謹慎的態(tài)度。
香煙于她來說是陌生的,但丁小婉現在需要小心謹慎的并不是香煙,而是應該怎樣對待眼前的事。沒準兒,這只是一種巧合呢?
是的,巧合!電影電視中有多少這種讓人誤會的橋段啊。
那個流淚的女人或許受到了什么打擊,自己的男人只是進行一種道義上的幫助。
這么想著,丁小婉的心里好受了許多。一定是這樣的!自己的男人一向有愛心,自己怎么就胡亂猜疑了呢?直覺很多時候并不靠譜。
一念及此,丁小婉撥通了男人的手機。
既然直覺不靠譜,那么就用感覺來求證。
電話打了很久那邊才接起。男人好脾氣地問,小婉,有事嗎?
沒,沒啊。丁小婉怔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說什么合適。
聽說沒事,男人放下心來壓低聲音說,沒事我掛了,這會兒很趕的。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那邊就嘟一聲掛了電話。喝茶還用很趕?丁小婉想起男人的一句口頭禪,心急喝不得熱茶。
丁小婉這一回不笑了,不笑是因為她明白了,自己一廂情愿為男人開脫,結果男人是真的趕,趕著品別的女人,連話都不愿意跟自己多說。太欺負人了!
搖下玻璃,丁小婉把頭探出了車窗。哼,品茶兼品女人,很有情調呢,我偏要敗一敗你們的興致!
丁小婉又摸出手機,按下重撥鍵。這一回,那邊接得很快。男人語氣稍微有點不耐煩,小婉你還有什么事???我真的趕時間。
哦,是這樣的。丁小婉探頭看了茶樓招牌一眼,說,我有個同學回來了,約好了去橋頭青蓮居喝茶,你忙完了手里的事,可以過來一起坐會兒。聽說那兒適合品茶,更適合品女人,你說過,女人如茶,你都忙得沒時間認真品我了呢!丁小婉故作嬌嗔地說完,不等男人回答就掛了電話。
接著她把頭往下縮了縮,搖上車窗玻璃。
她實在不想見到自己男人狼狽的樣子。平時他一直是以從容示人的。
這一回,估計他從容不起來了。果然,沒過十分鐘,自己的男人就從青蓮居的大門躥了出來,身后跟著那個女人。他們慌慌張張一前一后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橋頭邊緣地方跑去。
丁小婉拍了一下半夢半醒的司機,指一指橋頭的邊緣,問,那邊有什么?
那邊啊,司機打著哈欠說,美衡山莊唄。
美衡山莊?丁小婉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哦!就是一個園林式的休閑山莊,山莊內的林中有很多單體小木樓,它跟賓館酒店的區(qū)別在于它可以讓人有回歸自然的感覺。
解釋完了司機又補上一句,說白了,就是讓野鴛鴦們幽會的地方。
野鴛鴦?丁小婉望過去。
只有野鴛鴦才想回歸自然啊,家養(yǎng)的鴛鴦還用得著回歸嗎?司機笑了起來,為自己的這一獨特見解而得意。
見丁小婉望著美衡山莊的方向出神,司機點燃一根煙,打趣說,有沒有興趣去體驗一把?
丁小婉把目光收回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司機一眼,說,行啊,我是有興趣的,但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興趣?
我?司機一怔,開玩笑吧,以妹子的品位,怎么會對我們這種人有興趣?
丁小婉吐出一口煙圈,斜著身子挑釁說,那依大哥之見,我應該對哪種男人有興趣?
司機往美衡山莊那邊瞟了一眼,嘴一努,說,剛剛進去的那個男人!
丁小婉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毋庸置疑,這司機到底是見多識廣,丁小婉那點心事被人家——像那英在《霧里看花》中唱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見丁小婉沉了臉,司機拍拍方向盤,打哈哈說,妹子不必在意,這事多了去了。
丁小婉把香煙掐滅,說,多,就應該保持沉默嗎?
司機說,你也可以效仿啊,不過對象不是我。
丁小婉說,如果我一定要選擇你呢?
司機哈哈大笑起來,選擇我,我也不會接受!
為什么?丁小婉不解,書上曾經說過,一般男人是不善于拒絕女人的,尤其像丁小婉這種頗有姿色的女人。
不想讓你后悔唄!司機的手無意摁響了汽笛,一串鳴笛聲讓丁小婉心里一震。
那,我們回去吧!丁小婉咬了咬嘴唇,朝美衡山莊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后收回目光說。
回哪兒?司機滅了煙,一邊啟動車,一邊問。
對啊,回哪兒?丁小婉目光游離了一下,說出一個地方的名字。
聽到那名字后,司機稍稍猶豫了一下,那地方,是小城有名的紅燈區(qū)。
怎么?見司機猶豫,丁小婉笑,那地方不接待良家婦女?
司機不再猶豫了,一踩油門,去了。
路不遠,二十分鐘的車程,司機故意開得很慢,想讓丁小婉多出些時間來思考。
丁小婉去那種地方,的確不合適。
到了,司機才發(fā)現自己誤會了丁小婉。丁小婉只是想要隔著車窗,看那里的女人是如何賣弄風情的。看完,丁小婉拋出一聲笑,不無憐憫地說,看來,做個不是良家婦女的女人,挺不容易的。
說誰呢?司機望一眼丁小婉,再望一下那些女人。
丁小婉閉上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其實,我們都在對生活媚笑,對吧?沒等司機回答,丁小婉已經下了車,頭也不回地扎進了人流中。
奇怪的女人!司機搖頭,踩油門,遠遠地看見一個女人沖自己招手。有生意了,司機迅速把車開了過去。
開過去的途中,司機從后視鏡中看見丁小婉的臉閃了一下,剛想探出頭沖丁小婉送上笑臉,倏忽間,人不見了。
這算不算是對生活媚笑?司機下意識鳴了下笛。
丁小婉沒走遠,這回她沒坐的士,而是攔了一輛公交車,終點站依然是橋頭。
她覺得有必要進一次美衡山莊,一個人進去。進去干什么?她沒想過,就是單純地想進去。
本是堂堂正正的丁小婉反而走得躲躲閃閃,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人家是做賊心虛,她倒好,沒做賊心倒虛了。
心虛的丁小婉想了想,干脆要了一棟小木樓,進去之后,打開一扇窗,靜靜地佇立在窗后。
那是一棟視線很好的小木樓,可以把山莊內的景色盡收眼底。
丁小婉要盯的是每一個從她樓下走過的人。
丁小婉也沒打算看清每一個人的面孔,她只想看清那個倚在自己男人懷里幸福得流出眼淚的女人的模樣。
作為女人,丁小婉明白女人的心理,那個女人和自己男人出來,不僅僅是為了上一次床那么簡單。單單上床的話,用不著上茶樓,用不著到山莊,城區(qū)內哪會找不到一間能讓兩個人折騰的房間呢?
對于這種約會,女人是想要浪漫一把的。也就是說,想要把幸福放大一倍。
果不其然,臨近中午,那個女人挽著自己男人的手臂出來散步了。此時,湖光山色正好,好得要是沒人走進畫面簡直對不起這一幅極佳的風景畫。女人和丁小婉的男人恰到好處地出現了,起著點睛之筆的作用。
丁小婉死死盯著那個女人的面孔看。女人不見得比丁小婉漂亮,甚至比丁小婉的膚色還要黑一點。
一顆美人痣!
那顆美人痣十分醒目,丁小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丁小婉就在這幾眼中看出了眉目,那顆痣在女人嬌媚的笑聲中顯得很嫵媚。
丁小婉清晰地看見自己男人把手探向女人唇下的那顆痣,說,這顆痣要是長在眼角就契合一句詩了。
什么詩句?女人頭一歪,靠上丁小婉男人的肩頭。
男人俯在女人耳邊作竊竊私語狀,聲音卻不加掩飾地擴散開來,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男人朗誦著說,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未流到腮邊。
丁小婉很奇怪,這是蘇東坡打趣蘇小妹的詩句,不切題啊,這女人可不是像傳說中長了一張馬臉的蘇小妹,女人是典型的鵝蛋臉。
殊不知,這是兩人別離前的纏綿情話。女人就要走了,男人怕人家忘了自己,才用了相思淚這一典故。
女人的眼淚涌了出來。
丁小婉看見自己的男人正慌忙用紙巾為女人拭去眼角的淚痕。丁小婉冷笑一聲,真是郎情妾意?。?/p>
男人像是被這聲冷笑嚇著了,心靈感應似的驚了一下,接著向丁小婉這邊望過來。
一個近視眼,能望見啥?丁小婉關上窗子,她需要靜下來,梳理一下思緒。
偏偏,人靜下來了,思緒卻沒能理順。
男人對自己一直是疼愛有加的,用百依百順來形容都不為過。咋就一不小心恩愛到了別的女人身上?丁小婉開始使勁揉自己的太陽穴,她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剛結婚那幾年,丁小婉做過好幾次奇怪的夢,夢見男人當著自己的面和別的女人調情。她驚醒的那一刻,男人正好端端地躺在自己身邊打呼嚕。
事與愿違,這一回,丁小婉快把兩邊的太陽穴揉破皮了,男人依然沒回到她身邊,那個女人更沒有遠遁,兩個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繼續(xù)卿卿我我。
他們的身影卻越來越小。
丁小婉知道,他們這是出去了。丁小婉還知道,用不了幾分鐘,男人就會給自己打個電話,這是老習慣了,回不回家吃午飯,男人都會給丁小婉一個交代。
不知道這件事,男人會不會給自己一個交代。想到這兒,丁小婉撲哧一笑,眼淚隨著這聲笑震落下來。手機是在她的笑聲將落未落時響起的,丁小婉按慣例等鈴聲響了三遍才接起。
男人說,小婉,我不回家吃飯了。
丁小婉說,是嗎,時間還那么趕?
嗯,男人以力不從心的語氣說,都快累死我了!
累嗎?丁小婉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保準不累!不等男人回答,掛了電話。
丁小婉知道,依男人的脾氣,估計會拿著電話發(fā)半天呆。男人只要一發(fā)呆,女人就會覺得半點情趣都沒了,情趣這種事需要雙方都投入才行。
還相思淚,嘁!丁小婉長長地吐出一口惡氣,走下小木樓,出了美衡山莊的大門,往回走。
她知道,男人這會兒已經沒了任何興致,按常例,要不了一個小時,男人就會回家,試探她的口風。
平日,丁小婉說話從不暗藏譏諷;今天,丁小婉話里有話。
不出丁小婉所料,她前腳進門,男人后腳就進了屋門。
不是時間很趕嗎,咋又回來了?丁小婉一臉驚訝。
男人的目光躲躲閃閃,我這是不折不扣地聽從夫人的教導,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啊!
呵呵!丁小婉揚起臉來沖男人笑,這么乖?
那當然,男人走上來擁住丁小婉,你老公我啥時候不乖了?
乖不乖,看行動!丁小婉語氣忽然一轉,敢接受考驗嗎?
當然敢!男人把胸脯一拍。
那你請我喝一回茶吧。丁小婉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本來上午和那同學約好了去青蓮居喝茶的。
你們沒去喝?男人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
喝什么啊,同學臨時說時間很趕,不能去了。丁小婉佯作嗔怒狀,搞不懂你們男人,時間咋都這么趕?
我要是不忙,哪來你的閑?
那我今天心疼你一回,讓你陪我閑一把,行不?丁小婉故作嬌羞地伏在男人的肩頭上。
男人滿臉警惕地望著丁小婉,怎么個閑法?
還能怎么閑啊?去喝茶??!丁小婉把男人往門外推,走,去青蓮居,把上午的損失補回來。
丁小婉故意把“上午的損失”這五個字咬得很重,重得男人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抖歸抖,男人還得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若無其事是吧?丁小婉在他身后,用力地一帶防盜門。這突如其來的響聲讓男人的身體大幅度抖了一下。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防盜門,又看了一眼丁小婉。
丁小婉的臉如陽光般燦爛,見男人回頭,不無深意地說,哪來的風,把防盜門關那么響?
有風嗎?男人疑惑地轉過身。
非得有風時門才響啊,海上無風還起三尺浪呢。
男人在前面走,不回頭,聲音卻拋向后面,小婉你今天咋怪怪的?
怪怪的,有嗎?丁小婉用大大咧咧的語氣說,我一直都這樣啊!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丁小婉知道,男人這是在瞅空理順自己的思路呢。
只怕沒那么容易理順,理吧!丁小婉暗笑。
好不容易理順了思路,男人心想這下可以從容應對丁小婉暗藏譏諷的問話了,偏偏,丁小婉卻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像被電焊焊過一樣嚴絲合縫。
丁小婉的嘴巴一向是唧唧喳喳的啊。不說話的丁小婉讓男人背上流了一層冷汗?;鹕奖l(fā)前也是沉默的。
下了樓,男人先開口,坐公交車吧,有直達橋頭的。
丁小婉直接否決,坐的士吧,難得閑一把。
丁小婉竟然等到了上午坐過的那輛的士。她挽起男人的手,拉開車門,說,去橋頭,青蓮居!
司機望了丁小婉一眼,又望了男人一眼,沒說話,等他們坐穩(wěn),腳踩油門,嗚一聲鉆進了車流中。
還是那段路程,這一回,司機卻只用了十分鐘。丁小婉沖司機說,師傅的時間也這么趕???
司機知道丁小婉話里有話,笑笑,專心開車,人不回頭,話卻淡淡地飄過來,肯定趕啊,我們趕著掙錢養(yǎng)老婆孩子。
丁小婉再次從包里掏出兩百塊錢,往司機前面一放,說,難得我們兩口子今天閑一回,就把你的車包上一天,讓你也閑一把,怎么樣?
司機跟丁小婉唱雙簧,沒必要啊,你讓我閑是體諒我,哪好意思收你的錢。
丁小婉笑,應該的,做男人時間很趕的,不信你問我男人。
司機還沒問,丁小婉的男人已接上話,確實很趕的。
司機從車內后視鏡里看了一眼丁小婉的男人,苦笑著搖搖頭,心里尋思,你可真是夠趕的,只怕一會兒上了青蓮居,待會兒還得去美衡山莊。
對于這種事,司機已見怪不怪。有點心機的女人會故意讓男人重走一次偷情的路線,無異于重現一次偷情的過程,直到把男人整得六神無主了,再來個雷霆出擊。
心理防線再強的男人也經不住這番折騰,往事歷歷在目,相當于精彩回放,只是回放的片段里女主角更換了面孔。
眨眼間,青蓮居就到了。丁小婉雀躍著跳下車,對男人興奮地說,瞧那茶聯,多好!
怎么個好法?男人抬眼問丁小婉,很平常的一副茶聯啊。
泉從石出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圓!丁小婉大聲念了出來,這個味更圓,應該是圓滑之意吧,至于清宜冽,大概是說男女之間的感情要凜冽點吧!
感情應該清冽才對,凜冽,像什么話?聽起來就冷颼颼的。男人很認真地分析對聯。
清冽啊!丁小婉沒心沒肺地笑,只有清白的感情,才能清冽的。笑完,把目光移到司機身上,師傅你說這年月還有清清白白的感情嗎?
有沒有我一個跑車的哪知道?喝茶去吧,我等你們。司機才不會傻到摻和這一地雞毛的婚姻,趴在方向盤上假寐。他知道,這茶一定喝不長,丁小婉只是想通過這種形式來折磨自己男人。
果不其然,兩人在青蓮居坐了沒幾分鐘,就一前一后出來了。
司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出來丁小婉男人的臉拉得很長,丁小婉卻笑靨如花。
上車時,男人不情不愿的。丁小婉推了男人一把,說,你一個大男人,咋經不起一點玩笑呢?我都不在意的。
原來丁小婉進茶樓后假裝去了洗手間,攔住一個服務員塞給她一百元小費,囑咐了她幾句話,然后回到了卡座。
服務員上茶時,盯著丁小婉男人怔了一下,打招呼說,謝謝先生一天兩次光顧本茶樓,這盤糕點是我們茶樓贈送的。
丁小婉男人漲紅了臉,裝糊涂說,一天兩次?我今天頭一次來??!
服務員很執(zhí)著,很熱情,先生您是考驗我的記性呢,明明上午陪這位小姐來過啊。說著還回頭認真打量了一下丁小婉,接著作恍然大悟狀,一拍腦門說,對了,不是這個小姐,那個小姐臉上有顆美人痣。
美人痣?丁小婉假裝吃驚地說,那么美的女人肯定看不上我家這位,服務員你一定記錯了。
得到丁小婉的暗示,服務員急忙退了下去,說,不妨礙兩位用茶了。
雖然服務員不妨礙他們了,可男人心里有了障礙,他狠狠一摔茶杯說,不喝了!
丁小婉就順著話頭圓場,喝茶要看心情,看你這樣子,不喝也罷,咱們找個地方走走吧。
上了車,男人的臉色才算緩和了,去哪兒呢?他一定是后悔剛才的表現了,有點此地無銀的意思,主動問丁小婉,想要討好她。
要不,到前面美衡山莊?丁小婉假裝用猶豫的眼神征詢男人,聽說,那里是回歸自然親近自然的絕佳妙境。
美衡山莊?男人的臉上寫滿了驚懼,你去過?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非得要去過才知道嗎?丁小婉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難得閑一把,咱們就一閑到底,親近一回大自然,回歸一次大自然。
那,那,那就美衡山莊吧。男人底氣不足地沖司機手一揮,下了指令。
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美衡山莊,兩人手挽著手進入山莊。男人有點不自然,老想把胳膊往回抽。
丁小婉很不滿,說,奇了怪了,人家這里面的男男女女不都是手挽著手嗎?
男人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只有野鴛鴦才那么饞的!
??!丁小婉作驚訝狀,趕緊抽出胳膊四顧一番。
他們那會兒剛走到上午丁小婉待過的那棟小木樓下面。
丁小婉伸手指一下那棟小木樓,說,那里面要是藏著別有用心的人,那些野鴛鴦的隱私不就曝光于天下了?
男人的臉色明顯凝重起來,盯著那小木樓望了好久。丁小婉說,要不你上去看看,我有點累了,先出去。
說完這話,丁小婉就不再搭理男人了,自顧自走了出去。司機還在那兒候著,很敬業(yè),丁小婉二話沒說就上了出租車。
望了一眼丁小婉,又望了一眼丁小婉的身后,司機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愛人呢?
丁小婉話說得毫不掩飾,在跟他愛的人說再見呢。
跟他愛的人說再見?司機眨了一下眼,明白過來。他掏出煙,點上,遞給丁小婉。
丁小婉拒絕了,說,你認為我現在還需要用這個來理順思路嗎?
不需要!司機的眼里充滿膜拜,沖丁小婉伸出大拇指,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人。
堅強,不見得,只不過我比別人沉默得更徹底一些。說完這話,丁小婉把頭往后一仰,閉上眼睛喃喃自語,知道嗎?適當的悲哀可以表達感情的悲切,過度的痛苦只能證明智慧的欠缺。
后視鏡里,男人沒精打采地從美衡山莊走了出來。
在這個難得閑一把的下午,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