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一碗傳奇

孫成鳳

一、夜幕下藥店遭劫

湯一碗藥店憑著專治跌打損傷的祖?zhèn)髅胤剑谔┎忠恢泵柌坏?。這一代的名醫(yī)叫程梅壽，不光傳承了祖上的制藥技藝，他還在京城讀過幾年中醫(yī)?？茖W(xué)校，研究制出了膏、丸、貼系列，讓湯一碗老字號藥店聲名更加日隆，并把生意做到了關(guān)內(nèi)。

這天掌燈時分，程梅壽老先生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勞累了一天，正要在寬大的醫(yī)堂內(nèi)走兩趟拳———這也是湯一碗藥店祖?zhèn)鞯淖龇?，為病人把脈問診一天，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累得腰酸背痛，每天傍晚打烊后，走上兩趟拳，既可舒展筋骨、鍛煉身體，又可當成養(yǎng)生的手段，也是中醫(yī)醫(yī)武一體的淵源。程梅壽擺好站樁姿勢，雙掌剛要從肋下送出，只見門板縫里突然伸進一個弧形上翹的刀尖，在燈光下閃著賊亮的寒光。

此時，藥店伙計趙慶上完門板正要離去，被突然出現(xiàn)的刀尖一時嚇得臉色突變，指著刀尖對程梅壽說：“先生，這……這，像東洋浪人的刀、刀……”

程梅壽把雙掌徐徐送出，說：“哼，看來是來者不善呀。好，開門吧?！?/p>

趙慶就要去卸門板。這時，門板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接著“砰”的一聲爆響，門板向醫(yī)堂內(nèi)飛來，程梅壽輕輕地接住，用手一推，門板滑向趙慶懷里。

一個東洋浪人一步跨進門。程梅壽認得，這人同一群東洋浪人已經(jīng)在泰昌街游蕩了很長一段日子，因為左邊顴骨上有三個明顯的刀疤，大伙都叫他高吉三刀。此人一臉怪相，加上一身臟兮兮的武士服，實在令人討厭。他朝程梅壽伸出大拇指，陰陽怪氣地說：“程先生不僅醫(yī)術(shù)高明，武功也大大的這個?！?/p>

程梅壽斜睨了高吉三刀一眼，不緊不慢地坐回把診的椅子上，端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把一片茶葉吐到地上，不屑地說：“貴國一向以禮多著稱，閣下怎么干起撬門別窗的勾當！”

高吉三刀向程梅壽鞠了一躬，嘟囔道：“請程先生海涵，事情緊迫，在下失禮了?！?/p>

據(jù)高吉三刀說，這天下午，他們在泰昌街一個地方集會，不想發(fā)生誤會，幾個東洋浪人相互動起刀來，其中三人失血過多，已經(jīng)不省人事，他想請程先生親自救治。

程梅壽冷笑一聲，用碗蓋刮著茶碗里的茶沫，朝柜臺上抬抬下巴：“那里有專治刀傷的膏藥，盡取自用。”

湯一碗藥店自開店以來，有個方便病人的善舉，每天熬制一鍋藥湯，擺放在醫(yī)堂內(nèi)，凡病人需要，可以自取一碗，或當場飲下，或用于清洗傷口，店里分文不收，藥店也因此得名。程梅壽執(zhí)掌藥店后，效仿祖上，把研制出的膏、丸、貼等藥劑，每天拿出若干，擺放在柜臺上，供人取用。

高吉三刀顯然了解湯一碗藥店的規(guī)矩，他看也沒看就搖了搖頭：“這個的不用，我們只想請程先生親自走一趟。診費大大的有?！闭f罷，把一個裝滿“袁大頭”的錢袋扔到柜臺上。

程梅壽看也不看站起身來。高吉三刀以為程先生要跟他出診，急忙躬身伸臂，做出一個請的架勢。程梅壽哼了一聲，卻轉(zhuǎn)身朝醫(yī)堂通向后院的房門走去，向趙慶說了聲：“送客。”并順手關(guān)上了門。

見狀，高吉三刀舉起東洋刀向門上劈去。趙慶迅速用門板朝高吉三刀的刀背點了一下，刀刃一下子砍到墻上，把墻壁砍出一道很深的刀痕。

見高吉三刀如此撒野，趙慶飛快地閃到他的背后，雙手抱緊高吉三刀的腰部，想用摔跤的辦法將這個瘋魔制服，可用了幾次力，都沒能把他摔倒。高吉三刀一個下蹲，使出東洋人擅長的相撲功夫，把趙慶一下子壓在身下。趙慶雙手齊出，連喊帶罵，朝高吉三刀的臉上猛打猛揍，打得高吉三刀嘴歪眼黑，不住聲地亂叫。

眼看趙慶就要得手，突然從門外黑暗處躥進兩個東洋浪人，一個揮刀朝趙慶胳臂上砍去，一個拉起鮮血糊了滿頭滿臉的高吉三刀，然后在柜臺上取了刀傷膏，挾持著趙慶，消失在冰冷的黑夜。

二、費盡心機詐秘方

數(shù)月前，一向平靜的泰昌街一下子冒出幾撥三三兩兩的東洋浪人，他們整天游蕩，有時當街相互廝砍，有時又詭秘地聚在一起像是商量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這讓當?shù)鼐用裥纳炭?。一天上午，一個滿臉是血的浪人跑進湯一碗藥店，從柜臺上抓了一瓶刀傷膏就走，剛出門，他就迫不及待地把瓶子里的藥膏倒在手掌里，一把把藥膏涂抹在傷口上。說也奇怪，從傷口里流出的血液，片刻就止住了。這人還想從小瓶里倒出更多的藥膏，拍打了半天，一滴也沒有倒出，他舉著瓶子又搖又看，然后氣急敗壞地把空瓶子扔到地上。幾天后，當他又一次出現(xiàn)在湯一碗藥店時，顴骨上多出三道锃亮的刀疤，整張陰郁的臉顯得更加猙獰。從此，街上的人都叫他高吉三刀。

從此，高吉三刀成為湯一碗藥店的?？?。有一回，他找程梅壽開方抓藥，說是自己的一個朋友多年刀傷不愈，聽說自己用了程先生的藥膏，刀傷幾天就好了，很是神奇，托他向程先生開方購藥，寄回東洋。程梅壽問明情況，便開了藥方，讓伙計趙慶照單抓藥。趙慶抓完了藥，按照中醫(yī)的老規(guī)矩，把藥方放在藥包上，用紙捻扎實了，給高吉三刀說明煎藥時注意的事項，然后把藥包交到高吉三刀手上。當天傍晚，趙慶到門外倒垃圾，卻在垃圾堆里發(fā)現(xiàn)一個完整的藥包，正是高吉三刀的那包藥。藥包里的藥原封未動，只是少了程梅壽開的那張藥方。趙慶把藥包拿給程先生看，程梅壽冷笑，讓趙慶把藥收好，等那個東洋人下次再來，還是用這包藥打發(fā)他，肯定他要的不是這服藥。

過了幾天，正如程梅壽所料，高吉三刀又一次來到藥店，一進門就“吆西吆西”直夸程先生醫(yī)術(shù)高明，果真是藥到病除，那服藥寄到東洋，朋友只用了兩劑，刀傷就好了。他這回要程先生開一服專門治療槍傷的藥方。趙慶一聽，立馬替程梅壽回絕了，說本店只賣成品藥膏，不出售熬制藥膏的藥材，從來沒有開這種藥方的規(guī)矩。程梅壽打斷趙慶的話，對高吉三刀說：“高吉先生是東洋友人，本店可以破例?！庇谑牵堂穳酆芸彀验_好的藥方遞給趙慶，并囑咐了一句：“按方給高吉先生抓藥，一定都是上等藥材。”趙慶會意，蹲在高大的藥屜下，磨蹭了半天，把高吉三刀上次扔掉的那包藥換了包裝，然后把藥方掖在上面，又給高吉三刀說明熬制藥膏注意的事項，把藥包遞了過去。待高吉三刀出了店門，趙慶對程梅壽笑道：“過會兒我再把那包藥撿回來。”

如此三番，高吉三刀一連來了十幾次，每次都換一個開方購藥的說法，把煎湯、熬膏、制丸等治療跌打損傷、刀槍劍傷的草藥都重復(fù)買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是只取藥方，把藥包扔到垃圾堆里。趙慶也都是把藥包撿回，換個包裝，下次再給高吉三刀。

一天上午，程梅壽一連接診了好幾位山民，不是上山砍柴被傷了手腳，就是狩獵時傷了腰背。這些人離去時都要求程梅壽再開一方，趙慶依舊都給抓了藥。等這些人走了，趙慶說：“程先生，我覺得這些人不對頭呀，好像里面有鬼?！彼虺蛩帉舷?lián)旎貋淼哪前帲终f：“可能是高吉三刀搞的什么鬼?！?p>

程梅壽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中醫(yī)講究的是陰陽調(diào)和，追求的是萬物和諧，深髓奇妙。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就是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也要用心研究十幾年、幾十年方能悟得，豈是幾個心懷不軌的小鬼得幾個藥方就能弄懂的？其實，中醫(yī)沒有真正的秘方，藥方早就都讓古人明明白白寫在書上了，只要認得中國字，誰都可以看。正如良藥醫(yī)良人，這個世上也不存在什么神醫(yī)，一個人心壞了，神仙也救治不了?！?/p>

程梅壽這番話，趙慶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三、湯一碗再次蒙劫

街上的東洋人仿佛一夜間從人間蒸發(fā)了，整個泰昌街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讓人們不解的是：湯一碗藥店也關(guān)了門。好在店里平日供病人免費取用的膏貼放在一個匣子里，就放在店門口的臺階上，讓登門求醫(yī)的人沒有空跑一趟。

趙慶被劫持，程梅壽一連幾天都沒有合眼，他高價請人尋找，自己也是閉門謝客，把大街小巷跑了個遍，依舊打聽不到。這天深夜，他一個人坐在醫(yī)堂里正長吁短嘆，猛然聽到輕微的敲門聲，接著是一個壓得很低的喊聲：“程先生，我是趙慶?！?/p>

程梅壽走到門板后，側(cè)耳細聽，這時趙慶又喊了一聲，程梅壽又驚又喜，大聲道：“趙慶，這是你的家，回自己的家光明正大，不必偷偷摸摸的。好，我這就給你開門?！?/p>

程梅壽一連卸掉兩塊門板，醫(yī)堂大開。程梅壽原以為趙慶會被高吉三刀一伙人折磨得遍體鱗傷，他把趙慶拉到燈下仔細打量，趙慶安然無恙，他不禁吃了一驚，趙慶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自己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聲淚俱下地說：“程先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

程梅壽一下子明白了，趙慶之所以能安全回來，肯定是把湯一碗藥店的藥方全部給東洋人交代了。當初，趙慶是隨一群闖關(guān)東的人到關(guān)外的，流浪到泰昌街以討飯為生。一個呵氣成冰的早晨，程梅壽到城外出診，在街上看到趙慶把半碗剛討來的玉米碴子飯倒進一位年老的乞丐碗里，他覺得這個孩子到了這種地步還尚存一點慈悲之心，是個可塑之材，就把趙慶收在藥店里打雜學(xué)徒，開始讓他在后院研磨藥料，后來就帶他到山上辨識草藥、采挖藥材，等趙慶慢慢認識了全部的藥材，就讓他在醫(yī)堂里為病人抓藥。

十幾年下來，在程梅壽的精心栽培下，趙慶已經(jīng)熟悉了程梅壽常用的藥方，遇到程梅壽不在家，他就給病人開方配藥，儼然成為湯一碗藥店的大夫了。

盡管程梅壽對趙慶的做法十分痛心，但看到他能平安回來，也只好嘆息一聲，說：“唉，也好，人能平平安安回來，比什么都重要。”

趙慶說：“如果我不說，他們說就拆了藥店，把程先生您弄到東洋去。您就是我趙慶的再生爹娘啊。這些東洋人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我是怕他們對您下毒手啊。”

程梅壽說：“你把藥方說給他們，他們也未必能制出好藥。中醫(yī)奧妙無常，自古都是再好的藥方，也得遇上好人用。學(xué)習(xí)中藥醫(yī)術(shù)的人浩如煙海，最終有成就者寥寥?？嘈难芯窟@么多年，我自己也僅僅是悟到中醫(yī)的皮毛。這是什么道理？正如使用一樣的菜譜，一樣的食材，不同的廚師做出的味道卻不同。做藥也是其理。如果光靠得到幾個所謂的藥方就能制成一劑良藥，學(xué)醫(yī)者豈不人人都成妙手回春的神醫(yī)了？”

突然，門外一聲大笑，高吉三刀從暗夜里走了出來，他向程梅壽深鞠一躬，陰陽怪氣地說：“程先生果然是醫(yī)道深厚，不愧為堂堂名醫(yī)，讓在下實在欽佩欽佩?！?/p>

程梅壽不屑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正要離去。高吉三刀抽出長刀，擋在程梅壽面前，陰冷地說：“程先生，上次沒有請到你，十分遺憾，這次你必須跟我走一趟。請你不必多慮，我只是請你談?wù)勚嗅t(yī)的奧妙，聽聽先生對中醫(yī)的見解?！?/p>

趙慶擔(dān)心高吉三刀會傷害程梅壽，騰地起身，擋在程先生面前。

高吉三刀獰笑一聲，舉刀便朝趙慶砍去，嘴里嚷道：“你只是個中醫(yī)的贗品，給我們說出的藥方一錢不值。我要把你砍傷，親眼看看，程先生是怎樣給你熬藥療傷的?！?/p>

眼看劃出一道寒光的長刀就要落在趙慶頭上，程梅壽一把把趙慶推開，隨之送出一個掃堂腿，高吉三刀一個跟頭栽到了門外，手里的長刀當啷啷拋出很遠。

程梅壽使出一個旋風(fēng)腳，一步躍到剛從地下爬起來的高吉三刀身后，想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狂妄的東洋鬼子，突然，從垃圾堆、樹木后、墻角里，黑色的蝙蝠一般，一下子涌出一群持刀的東洋浪人，他們呼啦一下將程梅壽圍住，隨后把藥店里所有的藥材、藥方洗劫一空。

四、危難時趙慶生惡念

程梅壽眼上蒙了一層黑布，被東洋人押著，一連轉(zhuǎn)了好幾個彎，當黑布被高吉三刀解下時，在昏暗的燈光下，他一下子認出，這是位于泰昌街西頭那座廢棄多年的老廟大殿。

高吉三刀把從湯一碗藥店洗劫來的藥材堆在地上，指著門口手里攥著刀走來走去的幾個東洋浪人對程梅壽說：“程先生，我們是老朋友了，我們要的只是先生治療刀槍傷的藥方，只要你在我們面前制出成品，跟你藥店里那些一樣有效，我保證不會傷害先生的一根毫毛，讓你安全回去，繼續(xù)開你的湯一碗藥店?！彼脰|洋刀朝周圍劃了一下，“你就在這個地方制藥，趙慶還是做你的助手?！闭f完，高吉三刀獰笑著走了出去，然后“咣”的一聲關(guān)上了大殿的門。

程梅壽抬眼觀望面前的佛像，盡管多年失去香火的供養(yǎng)，像身彩塑變得斑駁，但他依然笑看著眼前的一切。程梅壽禁不住朝著佛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經(jīng)過幾天的折騰，又經(jīng)過這次大半夜的磨難，程梅壽感到精疲力竭，正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忽然從墻角一堆黑乎乎的破衣爛絮里傳出一聲呻吟，接著從里面探出一張滿是血水的臉，向著程梅壽有氣無力地說：“程先生，你、你是個大、大善人，快、快救救我……”

程梅壽吃了一驚，走過去對那人說：“你不是李小友嗎？怎么會在這個地方？”

李小友是街頭一個賣狗皮膏藥的，有時不免干點不地道的事，經(jīng)常偷偷到湯一碗藥店把供人免費使用的藥膏藥丸拿走，混在他的狗皮膏藥里出售，程先生只當不知，讓他混口飯吃。

李小友費了好大的勁坐起來，指著渾身上下血肉模糊的傷口說：“高吉三刀把我騙來，用趙慶交代的藥方熬了藥，拿我當實驗。他們在我身上砍了傷口，不管是湯是膏，都往我身上弄，拿我不當人呢。”李小友痛哭流涕，“程先生，過去我有個破皮損傷，用你的藥膏，一抹就好，可他們用你的方子熬出來的藥，抹在我身上，怎么就不起作用呢？”

程梅壽看到李小友渾身上下發(fā)炎流膿的傷口，十分痛心，他安慰李小友說：“你先忍一忍，我馬上給你治?！?/p>

程梅壽猜想，東洋人肯定會在門外偷聽，就有意一邊大聲口述藥方，一邊讓趙慶從藥材堆里挑出需要的藥材。一鍋藥湯很快熬成，程梅壽先讓李小友喝下一碗，然后讓趙慶用一塊棉絮蘸了藥湯給李小友擦洗傷口。只擦洗過兩遍，李小友滿身的傷口竟?jié)u漸愈合，到天明時奇跡般地結(jié)了痂。李小友感覺身上舒坦了許多，趴在地上要給程梅壽磕頭，程梅壽生氣地說：“救死扶傷是一個醫(yī)生的良心。你的傷在身，我在此、藥在此，如果我看著你受這么大的罪不管不問，還是個人嗎？”

趙慶感到奇怪：程家經(jīng)營湯一碗藥店幾輩人，藥方也沒什么蹊蹺，都是自己這些年熟知的方子，藥材也是興安嶺一帶易得的幾種藥材，為什么程梅壽能做名醫(yī)，我趙慶就不能呢？這次正是整倒程梅壽的良機。想到此，他偷眼看看程梅壽，心里種下了惡的種子。

五、仗賊勢歪理辱師

程梅壽在高吉三刀監(jiān)視下，一連制作了十幾天藥劑，湯、膏、丸、貼全部做了一遍，高吉三刀每一樣都先在李小友身上做實驗，全部有效，然后他又把東洋浪人分成幾組，他們自殘后，分別實驗，結(jié)果都有效。突然，高吉三刀往趙慶腿上開了一槍，趙慶當場摔倒在地，血流如注，程梅壽趕緊給趙慶喂了一碗湯藥，又把貼膏摁在傷口上。到第二天上午，趙慶能勉強活動了。看到趙慶在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活動，高吉三刀不斷沖趙慶獰笑，見了程梅壽就不住地豎大拇指，連聲說：“神醫(yī)，寶貝神醫(yī)。”

對程梅壽選藥、制藥的每一個步驟，高吉三刀都一樣不少地拍照、記錄，非常詳盡，然后讓一個東洋人當場按照藥方做了一遍，試用后，跟程梅壽做得不差毫厘。這次，高吉三刀笑得更瘋狂了，嘴里“吆西吆西”不絕。

這時，只見趙慶俯在高吉三刀耳邊嘰里咕嚕說了一通。程梅壽聽出趙慶講的竟然是東洋話，不禁愕然。只見高吉三刀點了下頭，說了聲“吆西”，隨后發(fā)出一陣詭異的狂笑。

看到程梅壽吃驚的表情，高吉三刀在程梅壽肩上拍了一掌，說：“你的高徒，趙慶先生，已經(jīng)是我的好朋友了。他說跟你幾十年，你沒有真正把秘方傳給他，他要你這次在我們面前，親自指導(dǎo)他做一遍所有的藥劑，并在你身上試用?！闭f完，又是一陣狂笑：“趙慶，你的好徒弟?！?/p>

程梅壽勃然大怒，抓過趙慶就是一個耳光。趙慶冷笑一聲，對程梅壽說：“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程梅壽，我知道，你不會把手藝全部交給我的，要不，一樣的藥方，為什么你做的藥就有效，我做的就比你的差？”

程梅壽沒有想到趙慶心里懷有這種想法，氣憤地說：“你說得好！我早就給你講過，心正才能方正。中醫(yī)講究的是‘中和二字，與中國儒道兩家文化相契，失去‘中和，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你心懷不軌，與中醫(yī)醫(yī)理背道而馳，做出的藥豈能有效？欺師滅祖，必遭天譴。”程梅壽從地上撿起一條木棍，向趙慶打去，被李小友緊緊拉住了。程梅壽一腔憤怒，氣得坐到地上長吁短嘆。

趙慶先熬出一鍋藥膏，他認為這是湯一碗藥店的核心制劑，湯、丸、貼均由此出，把做藥膏的技巧掌握了，其他幾種藥劑就不在話下。

一鍋色黑味濃的藥膏冒著騰騰的熱氣。趙慶把高吉三刀恭敬地請過來，讓他察看，高吉三刀向前伸了伸鼻子，向趙慶說：“效果的，試試看。”

高吉三刀回頭看著程梅壽，狂笑道：“程先生，你的高徒把藥膏做好了，用你實驗效果?！彼位问掷锏臇|洋刀，“你的，自己動手，還是我替你砍一刀？”

程梅壽憤怒至極，突然一個白鶴亮翅，橫掃一腳，把高吉三刀踢倒在地。

李小友也從一旁縱到趙慶身后，把他的雙腿往前一抱一送，趙慶一頭栽進自己剛剛熬好的藥膏鍋里。

六、懲奸佞虎口脫險

殿內(nèi)的打斗驚動了在院子里放哨的東洋浪人，他們一哄而上，揮刀一陣亂砍。把李小友當場砍成重傷，程梅壽身上也挨了數(shù)刀。李小友爬著要去取藥療傷，剛才被滾熱的藥膏燙得滿臉熱泡的趙慶飛起一腳，李小友被踢得在地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李小友對趙慶罵不絕口：“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為了一個藥方，認賊作父。像你這種心狠手辣的家伙，得到再好的藥方，也只會害人，再好的良藥到了你手里都會變成毒藥?！壁w慶氣急敗壞，狠狠地向李小友臉上踢了一腳，惡狠狠地說：“就你這個賣狗皮膏藥的家伙，一輩子累死累活就知道掙那幾個小錢。你能懂得什么？得到程梅壽的那些秘方就能大富大貴，一輩子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到山上弄點草藥就能換大錢。我從小到大給程梅壽出力，眼看他的湯一碗藥店日進斗金。李小友，你三輩子也掙不到程梅壽一天掙的那些錢。”

李小友說：“我雖然只能掙幾個小錢，但問心無愧，不眼紅程先生，可你眼紅欺師，不得好報?！?/p>

程梅壽聽了趙慶那些罵李小友的話，心如刀絞，后悔自己當初看走了眼。他躺在地上，細細地察看大殿的結(jié)構(gòu)，想著怎樣才能逃出魔掌。他自幼在泰昌街長大，小時候經(jīng)常與小伙伴們到這座古寺內(nèi)玩耍，知道大殿的佛像后面是一個通向后院的小門，后來因為后壁坍塌，把小門遮擋住了，他希望能夠從那里找到一條生路。

打算已定，于是，程梅壽佯裝昏迷，閉上眼睛，把呼吸調(diào)得非常微弱。

罵夠了李小友，趙慶走到程梅壽身前，用手拍了拍程梅壽的肩膀，說：“程先生，我做夢都盼著有一天你能把湯一碗藥店交給我，讓我當上湯一碗藥店的傳人?？蛇@些年我只能給病人抓抓藥，你不在家時，才能給病人開開方。其實，我的醫(yī)術(shù)已經(jīng)不在你之下了呀。你整天念叨什么中醫(yī)是大仁之醫(yī)，做大夫的首先要有仁者之心。我現(xiàn)在問問你，大仁大義是副什么藥？能熬出什么湯膏？能治好刀槍劍傷嗎？”說著，他用勺子舀了滿滿的藥膏，倒在程梅壽胸前的傷口上，冷笑道：“程梅壽，其實我早就熬出了跟你一樣有效的藥膏，只是我想借高吉三刀的手殺死你，免得我趙慶落個親手殺師的話柄。因為有你在，泰昌街只能是你姓程的?！?/p>

高吉三刀在一旁一陣冷笑，一陣狂喊，似乎很欣賞這個場面。

看到趙慶得意忘形，高吉三刀也放松了警惕，李小友悄然把一根木棒抓到手里，突然躍起，從背后向趙慶頭上砸去。

程梅壽也一個鯉魚打挺，迅速從高吉三刀腰里抽出長刀，朝他脖子斜劈而下。

程梅壽拉起李小友轉(zhuǎn)到高大的佛像身后，一腳踹開大殿的后門，朝古廟后面林密山高的方向跑去。他們一口氣跑到高高的山頂上，直到認為東洋浪人追不上了，才回頭看去，只見遠遠的森林上空濃煙滾滾，程梅壽猜想，那一定是鍋底熬藥用的柴火，引燃了大殿。他深吸了一口空中飄來的燃燒的藥材味，心痛地說：“可惜了那些藥材，都是我在山上精心選挖的上等藥材，能救治多少人哪?！?/p>

李小友說：“程先生，您實在讓我佩服，現(xiàn)在這么個時候，您想的還是醫(yī)病救人。”

“醫(yī)者仁心啊?！背堂穳坶L嘆一口氣，“其實所謂的秘方都明明白白寫在給病人開的藥方里，再好的秘方也是給人治病用的，不能給病人治病療傷，再好的藥方也是一錢不值呀。可惜，趙慶至死也沒有想通這個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