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眼塘

李美源

在江西萬安，不管是原住居民還是客家人，稱山塘水塘，不叫一口塘，都說一眼塘。水井也一樣，稱一眼井、兩眼井?；蛟S，井里的水，塘里的水，是一面面鏡子，更像是一只只眨動的眼。比如，在老縣城的城北，就有這樣大大小小的十八只眼，人稱“十八眼塘”。

其實，“十八眼塘”無非是大大小小的十八個土坑水洼，胡亂地分布在這片曠野里。其間遍布著荊棘雜草，亂石土堆，野墳荒冢。透過鋪滿水面的水浮蓮和“ 水打泡”，依稀可見塘里黑黑的污泥和渾渾的濁水。伴著一聲聲沉悶的蛙鳴，一陣陣腥臭味撲鼻而來。那時的十八眼塘是十八只混濁無神的眼。唯有坐落其中的幾棵樟樹，許是肥料充足，長得格外枝繁葉茂。

十八眼塘的位置地名叫廟背。相傳原來河口這棵大樟下有一座廟，因年久失修已經(jīng)倒塌，成了一片廢墟。因此地雜草叢生、頹垣廢井，曾一度成為縣里處決罪大惡極犯人的刑場。每當(dāng)人們經(jīng)過此處上堤，都不禁會快走幾步，心里仍然瘆得慌。

在這個小縣城比現(xiàn)在還小的時候，從北門橋下流出的城市污水和醫(yī)院的醫(yī)用廢水匯集在北門河。由于城中水閘流通不暢，經(jīng)常漫延到廟背。特別是碰到汛期，贛江漲大水，洪水越過江堤倒灌進(jìn)來，不僅填滿了北門河，甚至浸漫了縣人民醫(yī)院，水位到了老縣政府和武裝部的大門前，城北就變成了一片汪洋。不曉得是哪一年，政府號召就地取土，筑堤防洪。堤壩修好后，堤外是北門河，堤內(nèi)因為筑城取土，挖出十八個大大小小的土坑，經(jīng)年雨水一灌，就成了水塘，人稱“十八眼塘”。

十八眼塘，十八眼塘，就這樣叫了幾十年。幾十年來，雖然城中的主街向北慢慢延伸，堤內(nèi)堤外也不斷地增加了房屋，但“十八眼塘”還是“十八眼塘”，只是塘邊的樟樹變成了老樟，塘里的青蛙變成了蛤?。ɡ瞎罚∩徎颉八蚺荨倍靸鏊チ?，春天又長出來。塘里的淤泥是越積越厚，污水越來越渾。腥臭味夾在風(fēng)中，仍舊彌漫在空氣中，穿過大街小巷。附近的菜農(nóng)照樣每天傍晚從城里的下水道里淘了糞水，穿過街道擔(dān)到十八眼塘澆菜。每天的早上，又從十八眼塘采摘新鮮的菜蔬擔(dān)到菜場做買賣。一切是如此習(xí)慣和自然。

大概是去年冬天，有朋友說：“去十八眼塘看看吧。如今變化好大呢！”于是，初春的一個雨后傍晚，我便去了一趟這“十八眼塘”。

從新華書店邊的巷道里進(jìn)去，我竟一時找不著北。原來的巷道早已修建成一條跨越十八眼塘和北門河，直通沿江路的瀝青大道。站在路橋上一望，閃爍的霓虹燈令人眼花繚亂。這一刻，我不禁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十八眼塘”早已不見十八眼塘了。通過清淤疏浚，圍堰引水，與原來改造后的北門河貫通成了一泓湖面。清風(fēng)過后，湖心波光粼粼，漣漪蕩漾。湖面上倒映著兩岸的高樓鱗次櫛比，別墅白墻紅瓦。

走在湖邊的人行道上，彩道上濕漉漉的，但并不濕腳。行人很多。盡管春寒料峭，但并沒有阻攔人們出行漫步的腳步。大抵是去年的冬天過于漫長，終于迎來了春天。大疫過后，大家都想出來透透氣，心情很是放松愉悅?；蛟S想親臨目睹一下“十八眼塘”從原來的“死水一潭”到今天改造成風(fēng)景秀美公園的蝶變，到處是愜意的身影和爽朗的笑聲。

湖岸是新鋪的綠草，樹木尚未開花生葉。垂下的柳條上，只吐了些鵝黃的嫩芽，仿佛雛嘴欲張，柳眼未開。

突然眼前一亮，兩座霓虹橋，一高一低，相互交錯，恰似橫臥在湖面上的兩條彩龍。霓虹閃爍，又若一條條彩練在晚風(fēng)中揮舞。湖面上的倒影是歡快的琴弦，魚兒穿梭而過的幻影是一個個跳動的音符。

橋的前方湖面上是一艘船形的建筑，那是“十八灘文化展示館”。前后臨水的船舷上，“心安萬安”的金色大字，在夜幕下熠熠生輝，仿佛一艘巨輪蓄勢待發(fā)，載乘著三十萬萬安人民唱著雄渾高亢的灘歌，喊著古老粗獷的號子，傳承著源遠(yuǎn)厚重的十八灘文化，懷揣著心安萬安的夢想，自強不息，知難而進(jìn)，不畏艱險，勇于拼搏，啟航奮進(jìn)走進(jìn)新時代，走進(jìn)“美麗萬安、文化萬安、硒旺萬安、美食萬安、心安萬安”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萬安畫卷。

環(huán)湖的人行道邊，標(biāo)志著千里贛江萬安兩岸的碼頭渡口、灘頭村莊的名字赫然入目。蛤蟆渡、棉津渡、百嘉渡、良口灘、漂神灘、惶恐灘……武術(shù)、大廖、小廖……造口、昆侖、石壁下……看著這一串串熟悉的名字，我不禁感慨萬千。試想，每一個碼頭記載著多少繁華的景象；每一個灘頭留下了多少動人的故事；每一個渡口歷經(jīng)多少歲月的風(fēng)雨；每個村莊寄托了多少不老的鄉(xiāng)愁……

湖的東岸，是正在興建的“萬安魚頭館”。建成后可以在這里吃到以萬安魚頭為主打的各色魚種、各種做法的全魚盛宴。湖的西岸，“富硒賣場”里，燈火通明。貨柜上擺滿了富硒的大米、茶葉、水果和菜蔬。這些都是在這塊富硒的土地上原產(chǎn)的物品。旁邊“窯頭豆腐”的招牌格外醒目。

繞湖多處建有水榭樓臺。有人在這里駐足歇腳；有人在這里跳著廣場舞；有抖音主播正在翻唱著眼下最流行的抖音歌曲《早安，隆回》。動情的歌聲牽扯著人們的腳步。幾個垂髫孩童正在燃放著煙花，綻放的煙花映紅了孩子們童真的笑容。

在十八眼塘公園的入口處，一股股從山外引來的清水汩汩流出，只見水面泛起團團白霧，那是行走的云。從黛瓦上流過的潺潺水聲是晚風(fēng)中的小夜曲。此時，不由想起了南宋朱熹“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的詩句來。

不知什么時候，天空又開始飄起了細(xì)細(xì)的雨，但廣場舞的音樂仍在此起彼伏，抖音主播的歌聲還在夜空里回蕩：“讓我再深情地望著你……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相遇……”

唱到最后，居然改成了“早安，我的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