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山水寫青史

劉德福

不論是山水散文，還是人物散文，散文家梁衡的作品中時時可見智慧的哲思與感悟，他的散文集《覓渡，覓渡，渡何處》有對風景的記錄，更多的是對歷史的思索。充溢的激情蘊藏在深沉的思考中，顯示出歷史文化大散文的氣韻。

【經典摘抄】

儲存時間的溶洞

過去的時間去了哪里？原來藏在地下的溶洞里。

水滴石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鈣質，層層相加，要數(shù)萬年才長幾毫米。而現(xiàn)在眼前的鐘乳石如山如巒啊，這要滴答多少年。有一根石柱只有合抱之粗，卻有百米之高，一直頂?shù)饺芏吹奶旎ò濉＿@要是林中的一棵樹，我們會去測算它的年輪，而現(xiàn)在只能推想它的“年層”。在沒有鐘表之前古人曾點香計時，它就是未有人類之前造物者留在這里的一炷香，要千萬年間洞頂上的那個漏水點與地面垂直不變，石柱才不會歪斜；要千萬年間頭上的水量勻速下滴，石柱才粗細均勻；要千萬年間沒有地震等地殼變動，石柱才不會斷裂……這是一場多么耗時、耗心又多么精準的實驗啊。眼前這個石筍呢？講解員說已有40萬年。石筍一節(jié)，從猿到人！想一千多年前溫庭筠在月光下從容地詠著他的詞“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地球卻早已在自己的漏聲中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片段賞讀

在那些長長短短的石柱里，埋著時間的紋理和歲月的線條。每一條紋理，都是永恒的隱喻;每一根線條，都是堅守的象征。這么悠遠的時間，悠遠都凝固成一座豐碑，不，是令人嘆為觀止的奇跡。

人們瞧不起水滴和塵埃也是有原因的，似乎小，就很容易被時間消耗和湮滅?？墒?，力量來自自身，每一個小事物都是一個自足的個體，它們的肌體內絲毫不缺少和時間對抗的因子，凝聚在一起，就會成為和時間對抗的強大力量。看那些如山如巒的鐘乳石，我們會明白，時間總是儲存在那些堅韌不拔的事物中。

【經典摘抄】

青州思范仲淹

出青州城南五里，有云門山。遙想當年大禹治水，從這里東去導流入海，天下才得從漫漫洪水中解救出來，有此青州。人們在這石山上摩崖刻字，鑿窟造像，嘁嘁嚓嚓，唯有這山默默無言。

從山上下來，到青州城西去謁范公祠。院南有竹林一片，竹后有碑廊，廊中刻有范公的名文《岳陽樓記》。樹之北有馮玉祥將軍的隸書碑聯(lián)：“兵甲富胸中，縱救他虜騎橫飛，也怕那范小老子；憂樂觀天下，愿今人砥礪振奮，都學這秀才先生。”我能想見，一個老人在這小院中，在井亭下竹林中是怎樣的焦躁徘徊，自責自求。

默想千年古史中，如他們這樣職位的官員有多少，如他們這樣勤勉治事的人又有多少，但為什么只有范伸淹才教人千年永記？我想，個人只有辛苦的實踐、誠實的犧牲還不行，更重要的是，他要能創(chuàng)造一種精神，能提煉出一種符合民心、符合歷史規(guī)律的思想。遙望云山，在山上刻字的人終究留不住，留下的是這默默無言的山；把門樓修得很高的人還是存不住，長存的是那些曾用生命去推動歷史車輪的人。

片段賞讀

向生命的深處走，總是會遇到一些讓我們駐足思考的先人。他們走的路也許是一條看不見邊際的路，但他們堅定的目光里，充溢著青松翠柏涂寫的綠意。我們拜讀這些偉人，如走在秋天的田野上，彎腰撿拾稻穗。親近這些偉人也許只需要一瞬間，是文字打通了靈魂的通道，心靈在語言的指引下得以直接或間接抵達星光燦爛的歷史隧道。

【經典摘抄】

人人皆可謂國王

現(xiàn)代社會里，每一個成功者都可以在自己的王國里成為國王。你看歌星、球星是追星族的國王；幼兒園的阿姨、小學校的教師整天享受著孩子們的擁戴，也儼然如王——孩子王。就是牧羊人，在藍天白云下長鞭一甩，引吭高歌，也有天地間唯我獨尊的國王感。

當一個人壯志難酬或懷才不遇時，他仍然可以為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北宋時的柳永，宋仁宗不喜歡他，幾次考試不第，連個做臣子的資格也拿不到，他只好去當“民”?！胺灿芯幎加辛~”，因而他在詞壇成為了自己的國王——詞王。林則徐被清政府貶到新疆伊犁，沿途官民爭相拜迎，淚灑長亭，贈衣贈食。到住地后人們又去慰問，去求字。以至于待寫的宣紙堆積如山。在人格王國里林則徐被推舉為王。

國王的精神享受有三：一是有成就感；二是有自由度；三是有追隨者。只要做到這三點，不管你是白金漢宮里的英國女王，還是拉著小提琴的街頭藝術家，在精神上都能得到同樣的滿足。雖沒有王業(yè)之成，但有身心的自由。

片段賞讀

國王的最高權力不在于他能夠統(tǒng)治多少人，有多么闊氣的住所，而是較之普通臣民，更有機會去接近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如何成為一個快樂、不疲憊的國王呢？當自己的國王！不管是平凡的人還是叱咤風云的人，各有各的精彩，內心高尚就是做人的本分。所以人人皆可為國王。

愿你內心平靜，努力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只要有“國王”般無私內心的人，都可以去改變世界。

【經典摘抄】

何處是鄉(xiāng)愁

從春到夏，蟬兒叫了，山坡上的杏子熟了，嫩綠的麥苗已長成金色的麥穗，該打場了。一次我不小心，一個跟斗翻在場邊的鐵耙子上，耙齒刺破小腿，鮮血直流。大人順手抓起一把黃土按在傷口上，至今還有一塊疤痕，留作了永久的紀念。也許就是這次與土地最親密的接觸，土分子進入了我的血液，一生不管走到哪里，總忘不了北方的黃土?，F(xiàn)在機器收割，碌碡被可憐地遺棄在路旁或溝渠里。有點“九里山前古戰(zhàn)場，牧童拾得舊刀槍”的凄涼。

沒有了，沒有了。凡值得憑吊的美好記憶都沒有了。只能到夢中去摔一回泥巴，翻一回跟斗。歷史總在前進，失去的不一定是壞事。上天偏教這物的逝去與情的割舍，同時作用在一個人身上，攪動你心底自以為已經忘掉了的秘密。于是歲月的雙手，就當著你的面將最美麗的東西撕裂。這就有了幾分悲劇美。但它還不是大悲、大慟，只是一種溫馨的淡淡的哀傷。是在古老悠長的雨巷里“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鄉(xiāng)愁是留不住的回聲，捕捉不到的美麗。

片段賞讀

在余光中的眼中，鄉(xiāng)愁是船票、郵票，也是墳墓和海峽，而在梁衡眼中，鄉(xiāng)愁是熱血與泥土融合而成的傷疤，是“留不住的回聲，捕捉不到的美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鄉(xiāng)愁，這種情感是少年時代生命的烙印，也是老年時印在夢境里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

在雨水的帶領下，我打著傘朝一座山上走。那里有一個亭子，是我兒時玩耍的地方，它曾是一個孩子心靈的避難所。從廊柱望出去，對面的青山是一堵時光的墻，遮擋住了遙遠歲月里的風雨聲?；秀敝?，我看見一個少年，放學后在廊檐下踱步。他清澈的眸子是兩股流泉，正從他的心井里汩汩涌出——每一滴泉水落地的聲音，是要穿透那遠山的迷霧么？

亭子中流連的歲月，如密碼鑲嵌在少年的心中，今天午夜夢回，鄉(xiāng)愁被翻譯成縷縷思緒，撫慰漂泊游子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