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能育生萬物,古人稱為“地母”。人們在土地上種植五谷,繁衍生息,喚醒深藏于泥土之中的無盡能量。
小時候,她是一個愛玩泥巴的女孩;長大后,她成了許多泥人的“媽媽”。她的故事從和面烙油餅開始。那年,她從山東安丘縣城的一家毛巾廠下崗,然后開了一家油餅店。
在毛巾廠時,她已能夠用紗線呈現(xiàn)花鳥蟲魚的千姿百態(tài),離了廠,這技藝卻沒有離身。于是,在空閑的時候,她抓起一團團泥巴,捏制出一個個小小的泥人。
她捏的那些泥人擺在店鋪的窗臺上。店鋪不大,臨街的一間平房,前面是柜臺,往里,面板、鏊子分列左右,最里邊放著面粉和花生油,小店的格局一目了然。不過,再仔細看,發(fā)現(xiàn)在面粉上面的窗臺,站了一群小泥人。有一天,店鋪柜臺外邊排隊買油餅的人群里,有一位在縣城文化部門工作的干部。他看見了那些可愛的小泥人,然后對她說:“專心捏泥人吧?!?/p>
后來,她真的專心捏泥人了。接的第一件活兒,是為本地酒廠捏制一組泥塑群,以此復原酒鎮(zhèn)熙熙攘攘的舊日場景:坐著的燒鍋,懸著的酒旗,酒肆的店家吆五喝六,趕集的人們摩肩接踵……彼時,她已在縣城東郊的青云山上安家落戶,終日與泥土廝守。
她抓起一團泥巴,捶打摔揉,要把寧靜的時光和甜美的想法揉進泥團里。泥人們站在她的身邊,她聽得見它們的呼吸,她的內心漾起層層漣漪,一種幸福的漣漪。心滿意足的她,手指在泥土里蠕動,那種感覺恍若游魚歸淵,又如飛鳥入林,自在歡暢。骨架早早搭好了,一些木板鋼筋鐵釘會讓泥人更加牢固。接著是上泥堆大形。先在骨架上噴一層水,然后,她把泥團一塊一塊地往骨架上堆,繼而,手持木槌將泥團砸實,那捶打的聲音梆梆作響,應和著她心跳的節(jié)拍。
她又開始思考如何讓泥人更加堅固。她選用土質細膩、含沙量少的黃河土渠河泥,加入適量棉絮,讓泥土緊緊抱成團。她又心懷敬慕,遠赴陶都宜興,求教紫砂藝人,變泥人為陶人。最終,她成了“泥人王”,成了非遺文化傳承人,讓更多的人看見了泥土溫潤的光芒。她在城里捏泥人。仔細聽,那些質樸的泥人,似乎在講述著熟悉、鮮活的人生故事。定睛看,那是一幕幕蓬勃、喧鬧的生活現(xiàn)場。
(本文入選2020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賀州市中考語文試題,文章有刪減)
劉學剛,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散文集《草木記》《花都開好了》《中國時間:二十四節(jié)氣》《舌尖上的節(jié)氣》等。
《意林》:在您心中,好散文是什么樣的?
劉學剛:散文是一種包容性最強的文體,它能包容各個領域的知識,地理的、歷史的、哲學的。像《史記》,宏大的敘事,詩性的話語,將一個個人物敘述得鮮活豐盈,又充溢著人性的光輝。我喜歡的散文還有王勃的《滕王閣序》和歸有光的《項脊軒志》等。前者是抒情的,向外噴發(fā)的,好句子浩浩蕩蕩,盡是華詞麗句卻沒有誤入粗鄙浮華一途,“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是一種關于自然的崇高美學。后者是寫實的,內斂的?!皷|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于廳”,日常的瑣屑的生活細節(jié),因為作者心靈的在場而顯得樸素動人。
《意林》:您對植物情有獨鐘,能談談您對植物的感想嗎?
劉學剛:我每年都去野外采集食物,春天的野菜,夏天的山果,倒不僅僅是嘗鮮,我更想讓《詩經(jīng)》時代的生活強勢地進入我的現(xiàn)實,用勞動獲得食物,真切地感知食物的本味。我想記錄所能看見的每一棵草木綠色的呼吸和芬芳的笑容。我愿意像一棵草木,生活在開闊明亮的《詩經(jīng)》時代,被一雙雙皓腕柔荑寵愛著,只要我的葉子綠著,每一天都是春天。我愿意把自己置身于草木的根部,接收來自大地深處的氣息,來自生活底層的信息,來自黑暗內部的消息。然后,仰望綠的葉紅的花在高處綻放,成為照耀人類生活的發(fā)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