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耀 陳 璇(江蘇大學 藝術(shù)學院,江蘇 鎮(zhèn)江 212013)
許初并非明吳門書派或印派的執(zhí)牛耳者,卻為核心成員,有著較大的影響力,在同時代人的評價中,其聲望一直雁行于文彭、何良俊等名家之列。然緣于傳世作品不多,故而學界對其少有關(guān)注,最終使其成為遺珠式的人物。考慮到許初曾經(jīng)的藝術(shù)地位,有必要對其書法篆刻予以歷史回訪。
許初字復初,一字元復,號高陽、庶子泉頭散吏,蘇州人,為江南高士,主要活動于明正德(1506—1521)、嘉靖(1522—1566)、隆慶(1567—1572)時期。僅就目前已有資料來看,其生年未有定論。據(jù)文彭致許初的信中以“高陽老長兄”稱之,[1]可推斷許初應長于文彭(1497—1573),也即生年當早于1497年。[2]許初少具才名,是時名賢謝榛曾云許初“早歲才名猶獻賦”。[3]嘉靖年間,許初以縣學生序貢授教職,[4]嘉靖二年(1523)許初“執(zhí)奏兵部參究治罪”,[5]任職南京太仆寺主簿,后遷漢陽府通判,又遷湖口知縣,然其最后并未赴任,而是歸老姑蘇。[4]許初卒于萬歷改元之年(1573),其翰墨之交王世貞《悲七子篇》詩序有云“尋馬憲副某以元復(許初)、子傳(陸師道)訃來”,[6]這位在文學、篆刻、書法、繪畫上都頗有建樹的吳門書家從此隕落。王世貞詩序所言七子分別為:文彭、何良俊、沈道禎、梁思伯、王君載、許初、陸師道。因是時王世貞所聞陸師道死訊本為誤傳,故至少可以肯定其余六人均卒于萬歷元年(1573)。許初高伉一生,剛正不阿,不屑人下,友人王世貞以“許老初耿介”[6]語對其贊譽有加。
明初印壇沉寂,未有知名印人傳世。后隨著政治中心北移,江南一帶文化環(huán)境日漸寬松,至明中期時,吳門印派始步入歷史舞臺,相關(guān)印譜與印學理論陸續(xù)面世。明代吳門印派的繁榮,使得篆刻藝術(shù)從傳統(tǒng)眾多藝術(shù)門類中獨立出來,并對清代文人篆刻流派乃至現(xiàn)當代的篆刻藝術(shù)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清代印人周應麟在《印問自序》中對明代印人作了一個簡要梳理,“入吾昭代,有許初、豐坊、李東陽、喬宇、徐霖、文彭諸君子,后先繼起,狎主齊盟,為休明鼓吹”。[7]周應麟提及的六位明代印人,許初以外的五人均頗受論者關(guān)注,獨許初少人問津。本文首先旨在通過對許初篆刻及其篆刻活動的稽考,還原其在篆刻史上的應有地位。
許初精工篆刻雖聲名顯赫,不過傳世真品卻很少。根據(jù)明中葉新安文壇領(lǐng)袖王寅在其《十岳山人詩集》卷四中所云“寄許元復,乞篆刻‘風塵俠氣,海岳仙蹤’八字”可見,[8]229許初的印章具有一定的市場需求?,F(xiàn)存世確為許初所刻的有“不丑窮”(圖1)白文方印一方(有許初作的邊款)。該印文字結(jié)體精嚴,印面布局安閑大度,表現(xiàn)出典型的漢印風貌?,F(xiàn)存圖2、圖3、圖4 和圖7、圖8、圖9 皆出自許初書畫上的自鈐印品,就印風而言,基本可確定出自許初之手。圖2、圖3、圖4 為朱文方印,尤其是圖2 的“氏”字,豎提壓扁而斜鉤拉長,與漢代白文印品(圖6)和元代朱文印品(圖5)中的“氏”字如出一轍。而且,許初的篆書《杜甫秋興八首》中也有八方自鈐印,雖說并無文獻佐證其為許初親自篆刻,但均文字莊整秀麗,風格統(tǒng)一,與許初的篆書有很多相通之處。許初的白文印雖有漢印雅正之風卻不乏秦印渾樸稚拙之感,不似前面的朱文精雅,有文彭印品的風范。尤其是“氏”字,與圖10 文彭朱文的“氏”字,相差無幾。此可印證周應愿《印記》評價許初“篆印手鐫,仿佛文博士”[9]之語。
圖1 “不丑窮”附邊款“此莊子語 許初作”1.3×1.3厘米
圖3 “許初”《吳門諸賢壽袁方齋》自鈐印
圖4 “帝高陽之苗裔”《純孝圖》自鈐印
圖5 “董氏君復”元印無名氏
圖6 “曹氏”漢印 無名氏
圖7 “元復”《杜甫秋興八首》許初自鈐印
圖8 “吳中三讓里居”《杜甫秋興八首》許初自鈐印
圖9 “許氏元復”《純孝圖》許初自鈐印
圖10 “文氏壽承”明 文彭自鈐印
上述文博士即文彭。論及明文人篆刻,一定繞不開有“開山之祖”美譽的文彭(圖10)。文彭在印壇地位如此之高的原因總結(jié)有四:一、印章材料的改進,開啟文人用青田石自刻的先河;二、邊款刻制;三、詩文書畫兼善;四、世族子弟,社會地位高。故而,古今論者往往只提文彭而較少關(guān)注許初等人。不過,就當下篆刻史的建構(gòu)而言,文彭雖繞不開,但將文彭以上篆刻家和文彭同時期篆刻家均輕描淡寫地抹殺掉自然有違歷史事實。
嘉靖年間徽州篆刻名家詹景鳳(1532—1602)在《詹氏性理小辨》第四十二卷中,曾對許初和文彭予以比較,“許太仆元復篆法最精,工其用刀,筆又精,工刻紅白二文,顆顆精妙”“文博士壽承雖難有篆刻大名,然性太率易,固入神妙者亦有潦草不成章、亦有庸凡不堪品論者”“太仆便未入神要,自不失精雅”。[10]可見,在這位鑒藏具眼看來,許初之印要勝于文彭。詹景鳳曾師從許初,所以其評論可能不夠客觀,有偏袒之意。不過,吳門鑒藏家張鳳翼(1549—1636)在《題程彥明印譜》中,論及許初與文彭時也指出:
予少負此癖,與文國博壽承、許太仆元復、王考功祿之三先生談之,未嘗不移晷也。[11]
另一萬歷年間金陵印人甘旸在萬歷二十五年(1597)所著《甘氏印集》自序中云:
金陵邢太史稚山、姚羽征石,吳郡文壽承、許高陽,皆留心于斯,而法松雪、子行所遺章篆,世益珍重。[12]
明中期印壇已然欣欣向榮,而甘旸于此處提及吳門篆刻仍僅以文彭和許初為代表,原因無外乎兩種:其一、文彭與許初皆師法元人;其二、文彭與許初為當時同等地位的著名印家。明代篆刻家?guī)煼ㄔ说牟豢赡軆H文、許二人,不過應以文、許二人為代表。
明人俞恩燁在《蘇氏印略敘》中也曾提及:“(國朝)印記之脈,許太仆揚其風,文博士樹以幟,好事之家,往往留心,然舉世皆藜丘,誰為照魔鏡?”[8]260也將許初與文彭并列。
明末鑒賞具眼董其昌(1555—1636)對許初篆刻同樣十分肯定,其在《吳亦步印序》中云:
小璽私印,古人皆用銅玉。刻石盛于近世,非古也;然為之者多名手,文壽承、許元復其最著已。[13]
另其在為梁千秋題詞中也云:
自勝國時,趙子昂、吾子行、周伯琦輩始拈出用之書畫,書畫之與印學,非夫合之雙美,離之兩傷耶?故以蔡中郎之篆隸而不能挽六朝印學之衰者,于時書家如王、謝白事,皆自款其名,無所事印也;以李東陽之工篆隸,而不能挽李唐印學之衰者,于時書畫家如虞、褚、李、范真跡,并不款其名,無所事印也。此道復振于文壽承、許元復有以矣。[8]988
董其昌雖非印人,但其對篆刻卻有著很高的鑒賞眼光。[14]他曾在題跋中兩次將文彭、許初并列。此足以說明文許二人在當時并駕齊驅(qū)的影響力。
從目前已有的資料來看,許初的篆刻活動主要集中在兩個地區(qū):一為吳門,二為徽州。吳門地區(qū)自不必贅述,前文所述的甘旸、張鳳翼、王谷祥皆為吳門著名印人、書家,鑒藏家。雖可能存在因文彭名頭更甚而遮擋了許初在吳門的光芒,但不可忽視的是,許初在徽籍印人中無疑有著更為突出的地位。黃惇在《明代徽籍印人隊伍之分析與崛起之因》中便曾高度認可文彭及其同輩許初等人在明代篆刻復興中的作用,并指出嘉靖后期的徽籍印人曾受其影響。黃惇將方大治(1517—1578)列為“明嘉靖后期至明末徽籍印人一覽表”之第一人,而正是這位方大治與許初交誼深厚。[15]明方揚《方初蓭先生集》卷九《九池先生行狀》一文提及方大治云:
性喜古文,書法工篆隸及漢小印,尤精繪事,蓋老而不衰。故與朱子價、黃淳父,許元復,周公瑕及文待詔二子游,夫當世爾雅之士,或以篆隸,或以繪畫,或以書法,猶之以一技顯名,具于何有?乃今先生兼而有之,譬之輿人為輿,一器而眾工聚,斯為已難矣。[16]
方大治曾于1537—1561 年在南京求學和考試。[17]在這個時間段許初也在南京為官,二人交誼甚厚,相互間的篆刻切磋自然合情合理。許初對詹景鳳的影響可從上述詹景鳳的自述見出。詹氏刀法皆師法許初,且又認為許初篆法最精,詹景鳳可算作許初的弟子。而詹景鳳在徽州籍印人中地位盛高,僅次于何震。何震(1522—1604)是公認的徽州籍印壇巨匠。據(jù)馮夢禎(1548—1605)在《快雪堂集》卷三十一《題何主臣符章冊》所載:“破產(chǎn)游吳下,事文休承,許高陽最久?!盵18]馮說何震學許初最久。馮夢禎和何震為同一時期的人,故而其言可信,再加上詹景鳳在《詹氏小辨》曾云:“何震字主臣,篆刻似勝壽承。始刻庸庸耳,既與予游,指示刀法,乃大長進,當為今日天下篆刻第一?!盵10]詹景鳳指導何震刀法,而詹刀法師法許初,由此可見許初對何震的影響之深。以上三人篆刻之種種均可表明許初在徽州印壇的重要地位。
許初書法用筆多中鋒,熟而不媚,力沉氣強,圓正相生。許初雖諸體皆擅,但篆法最精。其篆書莊整而秀麗;楷書受唐楷影響,端整嚴謹;草書尚古也尚奇,靈動卻不乏穩(wěn)健,勢強而意活;行書師法二王,秀逸靈動。許初才華橫溢,不過卻“頗自高伉,不屑下人”“不輕與人書”,[19]給我們對許初的書法研究增添了諸多困難。
明初以來,由于受臺閣體的影響以及尊碑之風尚未形成,篆書和隸書并未成為流行書體,以篆書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傳世作品并不多見。在此背景下,許初篆書的存在價值不言自明。詹景鳳在《詹氏小辯》中稱其“工小篆莊整而秀”,又在《書旨》中稱“許初、陳淳,小篆并客觀,許莊重而秀,陳瀟灑而勁”,[20]將許初與陳道復并稱之。其傳世篆書作品《杜甫秋興八首篆書冊》(圖11)冊頁。該冊頁作于隆慶三年(1569),為許初為文嘉之好友王紹岡所寫,筆筆中鋒,筆勢流利卻不乏穩(wěn)健,結(jié)體勻稱端莊,賞心悅目。全冊雖用篆書所寫,但實則暗藏楷法,在轉(zhuǎn)折處略顯生硬,起筆收鋒與文衡山相似,收筆也都是略微加粗停頓,而且其字橫畫向上傾斜,此種寫法在當時比較流行,文徵明、徐霖、陳淳等人的小字篆書皆是如此。
圖11 《杜甫秋興八首篆書冊》局部(臺北故宮藏)
明代篆書多用于書畫引首。許初篆書凝重端嚴,故而很多引首的上上之選。明代周應愿在《印記》曾言:“許太仆初,喜篆匾額,作徑寸外字?!盵9]然時過境遷,許初所寫的引首已十分難覓,但我們依然可以通過文獻鉤沉許初篆書引首的相關(guān)信息:
1.于周官、祝允明《人物書法合卷》引首題篆書“晦明”二字,故稱《晦明圖》;
2.于仇英《諸夷職貢圖》引首題篆書“諸夷職貢”;
3.于謝時臣《山水畫卷》引首題篆書“石田遺法”;
4.于彭年《臨蘇軾歸去來辭》一卷引首題篆書“漫然著筆”;
5.于陸治、蔡羽《書畫合璧》一冊引首題篆書“歷示游言”;
6.于《明吳中諸賢送沈禹文謁選北上詩畫冊》引首題篆書“壯游鳴盛”;
7.于仇英《唐人詩意圖冊》引首題篆書“唐詩應制”。
許初此類作品還有多幅,皆為書畫名流作品的卷首。由此可見,當時許初篆書深受時人認可。許初善篆書,而篆隸之法又相通,因此其隸書同樣也有聲名,惜其傳世不多,目前可見其主要隸書作品為《陳道復書畫引首》《生公說法圖卷》等。其用筆仍然以中鋒和圓筆為主,筆意舒緩平和,略有拙趣。
許初楷書用筆勁秀,結(jié)體謹嚴,精細工整,有小楷作品《唐人詩意手冊》《竹岡阡表》(圖12)以及《有名三吳楷法二十四冊》(部分)傳世?!短迫嗽娨鈭D冊》應制詩作于嘉靖十六年(1537),為仇英之圖冊題詩三十二首。其用筆端整恭謹,文從簡評價此作品“筆法通勁,出入顏柳之間,書與畫可稱合作”。[21]《竹岡阡表》為許初應華亭四賢之一董宜陽(1510—1572) 所 請, 于 嘉 靖三十一年(1552)為董父抄錄的墓表。撰文為當時著名理學家鄒守益(1491—1562)所寫,其起收筆多藏鋒用筆,點畫之間如綴小圓,亦是其難得的楷書佳作?!队忻齾强ǘ膬浴穬H有文獻記載,由王世貞按書家長幼排列,多為吳門名流書跡,而許初則與文彭、文嘉合為一冊,可見是時許初楷書的社會認可度。
圖12 許初《竹岡阡表》局部
許初草書多中鋒用筆,有尚奇之勢,主要傳世作品有故宮博物院藏《致王屋札》《李白清平調(diào)詞三首詩卷》以及廣州博物館藏《草書五律詩扇》等。明代草書尚姿,尤其到了晚明,草書更加嗜古尚奇且靡然成風。此風潮絕非一蹴而就,明中期便已顯露頭角。如詹景鳳曾在《書旨》中批評張汝弼(1425—1487)“縱誕過之,兼以筆粗氣俗”,又批評馬一龍(1499—1571)“離法而縱心狂肆,遂作書家鬼畫符”。[20]可見明中期已有此傾向。許初之草書雖未有張馬之流縱心肆意,卻也偶有趣味之筆。如《李白清平調(diào)詞三首詩卷》,筆意嫻熟,開合有度,呈現(xiàn)該時期吳門草書之典型風貌。其中“下”字之橫,一波三折,敢于打破常規(guī),趣味橫生。
許初行書主要傳世作品為《行書感懷詩軸》《純孝圖》題跋,后有文征明隸書題跋,是作“二王”筆意明顯,雖不乏莊整雋秀之姿,但存在筆力不足的問題,非其傳世之精品。
許初雖諸體皆擅,譽滿公卿,卻也有時代的局限性。明代書家多學當世之人,許初顯然受到文徵明書風的影響。從其作品不難看出,其骨力多有欠缺,尤其是行草書,偶見漂浮之筆。正如王世貞在《論吳中書》稱其:“許太仆初,真、行、草俱圓熟,所乏風棱?!盵22]
許初“不輕與人書”的秉性使其傳世作品甚少,且多為題跋。已有資料表明,“題跋”一詞出現(xiàn)于宋,而明代尤甚。傅申曾言,題跋在中國書法史中具有重要意義,應該受到比迄今為止更大的重視。許初的題跋不僅為其藝術(shù)才華的直觀呈現(xiàn),更能見出其相關(guān)的社會行實,為我們還原一個更為真實的許初。
許初傳世題跋主要為文學與書畫兩類。書法為文學的載體,從題跋中的詩文可見許初的文采和風雅。諸如“艷奪巫山女,芳傾洛水神”“野寺垂楊里,春畦亂水間”[23]“逍遙霜月畔,儼對斷腸人”“風塵益駐顏,誰能共公子,薄暮欲俱還”“春風常駐列仙家”,[23]頗具情景交融的畫面感,意蘊悠長。不過,就許初行實而言,最能反映其大體交游軌跡的還是書畫題跋。
嘉靖六年(1527),其在王寵主導的《壽袁方齋吳中名勝圖冊》上留下了題跋。此冊頁為征集吳門的詩書畫為袁方齋祝壽所用,薈集的吳門名流有文徵明、文彭、文嘉、文伯仁、陸治、陳淳等。嘉靖十六年(1537)其與文徵明、王轂祥于蘇州福濟觀《老子像》畫稿,并書《清靜經(jīng)》,同年為仇英《唐人詩意圖冊》題跋;嘉靖庚子年(1540)為仇英《孔子圣跡圖》題跋;嘉靖二十一年(1542)許與文彭為文徵明的《蘭亭修禊圖卷》題跋;嘉靖二十五年(1546)為仇英臨摹趙孟的《沙苑圖卷》題跋;嘉靖二十七年(1548)題陸治《梨花雙燕圖》;嘉靖二十八年(1549)為《諸名賢壽文衡山八十詩畫冊》題跋,為文征明祝壽;嘉靖三十一年(1552)又為仇英的《送朱子羽令鉛山圖》題跋;嘉靖三十六(1557)與文征明、彭年、王轂祥和陸師道同為薛晨《千字文》題跋,是年還與王穀祥、周天球、陳鎏、袁袈、陸師道、黃姬水、彭年等同題文征明《古木奇石圖》,諸人于文征明家,詩酒為樂。此外,尚有許初的部分題跋并無時間記載,如為祝允明《秋風辭》題跋,為項子京所藏紫端石子硯所題“隆池彭年同高陽許初觀”的硯上跋。[24]
明江南士人書畫題跋成風,許初則非精品不題,尤其推崇沈周、文徵明,曾云:“我朝畫山水得士氣者石田先生以正德已化去,余髫年猶及見之,善學先生者,今復得老友謝樗仙氏,良可重也?!盵25]他曾給謝時臣的《山水畫卷》題“石田遺法”引首,以此表達對謝氏繪畫水準的贊譽。
此外,許初也曾參加“別號圖”的題跋活動,值得關(guān)注。明代流行的別號圖旨在描繪贊助人理想狀態(tài)中的歸隱生活,并以此求取是時名流的題詩與手跡。嘉靖二十三年(1544),文嘉因未能如期完成別號圖而給采葑教授道歉的信札中曾提到“行卷諸公者俱就,唯愚兄弟及叔平、元復、元賓者未就耳。今又為家兄帶至錫山,月半歸卻,得畢此一節(jié)公案也。家君日來手背瘍發(fā),未能近筆硯,有委,出月初乃可耳。使還,附復不宣,嘉頓首”,[26]此處的元復即是許初,元復雖未到,但是本來計劃中應該是有許初的,由此看出許初也偶有參加此類活動。
題跋及文獻表明,許初與當時吳門名流文徵明、文彭、文嘉、王世貞等均有翰墨之交。不過,相關(guān)資料也表明,除吳門外,徽州也為許初的重要活動地區(qū)。據(jù)詹景鳳《詹東圖玄覽編》所載,徽州籍羅文龍想要買文征明所藏《懷素自序帖》時,所托之人就是黃姬水和許初。[27]事實上,隨著文徵明一代巨匠之隕落,吳門書法式微之際,徽州籍詹景鳳往往在與吳門王世貞之爭中每次略勝。從某種意義上講,嘉靖后期的徽州書壇足以比肩吳門。[28]然以詹景鳳為代表的徽州書家則對吳門許初贊譽有加,可見許初在徽州書壇之認可度。如《詹氏小辯》曾載休寧(今黃山市)書家吳錦,各體俱能,受筆法于許初。[29]
許初雖為書法史中的被遮蔽對象,但研究表明其確實在吳門書壇有過重要地位。其被遺忘的主要原因當為:1.許初并無顯赫家世,可考的親屬關(guān)系僅有王轂祥(普林斯頓美術(shù)館所藏王轂祥的信札中曾提到許初為是其高陽姨丈),且后繼乏人。2.許初雖與文徵明等名士交游眾多,但秉性低調(diào),“不輕與人書”,目前未見其任何自述或文集。3.許初以篆刻見著,但篆刻藝術(sh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曾被認為是“雕蟲小計”。4.經(jīng)歷數(shù)百年變遷,其作品零星分散于國內(nèi)外諸多藏家,難以考索。筆者相信,隨著學術(shù)之發(fā)展,藝術(shù)史上更多遺珠者終將不再沉默,而許初也必將為更多人所關(guān)注。希望本文能對許初的研究有所裨益。
南京藝術(shù)學院學報(美術(shù)與設(shè)計)202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