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脈律
少年微弱的呼吸纏在時洛秋的心頭,她慌亂地將手搭上顧是知胸口,感受到他心跳的那一刻,時洛秋就知道,她完了。
Chapter 1
我曾經(jīng)聽過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故事。
還沒有成為專職寫手之前,我在南方的城市深圳音樂電臺當(dāng)過一段時間深夜情感檔的主持人,那檔節(jié)目一般不會有人聽,多數(shù)時候我都是放著音樂打發(fā)過去的。
我給自己取了一個藝名叫荔枝。臺長為此嘲笑過我,說我的藝名在南方隨處可見,真是隨意極了。
那年夏天,六月二十一號,我記得很清楚,深夜下了一場很大的雨,沖壞了東山坡的一段路,接檔的主持人因此趕不過來,所以我的節(jié)目破天荒的多出了三個小時。
那個故事便是在那三個小時里由一個叫時洛秋的姑娘講給我聽的。
她的聲音很特別,像六月烈陽下撕裂的風(fēng)。
“我要跟你說的是一段我從沒跟任何人提起的事?!彼÷曊f,我甚至看到了她握著聽筒局促不安的樣子。
“我很榮幸?!?/p>
“荔枝老師,”她在電話那頭好像很緊張,我聽得出來。短短的一句自我介紹,她說了三遍,深呼吸了四次,喝了兩次水,“我在等一個人,我可能永遠(yuǎn)都等不到他。這些話,我怕如果不說出來,我就不可能放不下他。”
“沒關(guān)系,想說的,慢慢說,我聽著。”其實(shí)我比她還緊張,可能是長期上夜班的原因,我有些心力交瘁,拿水杯的手顫抖的不成樣子。
我的安慰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她最后一次深呼吸,然后將話題打開,故事發(fā)生在十年前——知行高中,沒人不愛顧是知的時候。
那一年深圳最大的巷子里住著喜歡在廢棄工廠墻上涂鴉的時洛秋,熱愛舞蹈的李殊詞和別人家的孩子顧是知。
風(fēng)從巷口吹來,時洛秋手中的畫筆掉到地上,筆頭沾滿了灰。
少年經(jīng)過時彎腰將筆撿起,時洛秋伸手去接卻不慎打翻了水彩,紅的黃的和藍(lán)的染上少年純白的衣衫。
時洛秋一驚,抬頭撞見少年冷清的目光,還有那張五官清明的臉,臉上長著一雙會招惹桃花的眼。
“對不起?!睍r洛秋低聲道歉。
少年沒理會,拉著行李走進(jìn)了巷子深處。
第二天國旗下,校長鄭重的向大家介紹,說知行高中來了一個小科學(xué)家,年紀(jì)不大專利獎卻拿了不少。
李殊詞湊到時洛秋耳邊偷偷說,一定是個奇丑無比的矮冬瓜四眼怪。
時洛秋附和,一陣掌聲過后,昨天在巷子里遇到的少年緩緩走上主席臺。沒有戴眼鏡,身高一米八,長得還不賴。
時洛秋感到臉上微疼。
他說他叫顧是知,然后再無其他。
接著高冷痞帥地走下了主席臺將主持老師晾在那里,臺下口哨喝彩聲一片接著一片。
李殊詞又湊到時洛秋的耳邊,說的是,原來是他??!
Chapter 2
巷子西邊有個果園,盛夏的果園中充滿了生氣。長短不一的木頭圍成柵欄,只有一條土路通向果園,四周被荔枝樹圍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果園里隨處可聽見聲音,但就是不見其人。
時洛秋看到顧是知的時候,他提著自制的工具正往一棵高大的荔枝樹靠近。少年緊蹙著一雙眉,伸長了胳膊,修長的一雙手每次往樹上湊,但都無功而返,不見果實(shí)入袋。偏偏他又很執(zhí)著,一次不行就兩次……
時洛秋從沒見過摘荔枝摘的那么認(rèn)真搞笑的人,站在一旁的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顧是知聞聲扭頭,還沒看清是誰在笑,身下的小樓梯就失去了控制,他隨著小樓梯晃了兩下“咕咚”一聲落地了。
看著荔枝樹因此而激起的巨烈搖晃,時洛秋先是一愣,接著笑得更大聲了。
她原本以為,顧是知會很快爬起來,沒成想,荔枝樹都平靜了,顧是知還沒露頭。時洛秋笑不出來了,立馬朝他跑去,伴隨著她的腳步的還有落葉的嘎吱聲,直到她停下,四周又恢復(fù)平靜。
他四肢舒展,并沒有要動的意思。
時洛秋以為顧是知怎么了,邊搖邊喊他的名字。
時洛秋將顧是知翻了一個面,拖到陰涼處,只見他緊閉著雙眼,一張臉慘白的嚇人。
時洛秋可嚇壞了,她還沒有處理過這種事,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少年微弱的呼吸纏在時洛秋的心頭,她慌亂地將手搭上顧是知胸口,感受到他心跳的那一刻,時洛秋就知道,她完了。
“你再壓,我就起不來了?!?/p>
顧是知咳了幾聲,隨后睜開眼,一張鮮活燦爛的臉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陽光刺咧咧的從李殊詞烏黑的長發(fā)縫隙中透過去,將她的眉眼映得十分好看。
時洛秋說這些的時候,就好像真的是在跟我講故事,而她語氣冷硬的仿佛并不是故事的女主角。
我問:“為什么他醒來的時候見到的是李殊詞而不是救他的你?!?/p>
她輕聲一笑,沒有回答。因?yàn)闀r洛秋覺得這是一段殘缺的記憶,既然沒有熟悉時的熱情,那就保持一種理性的態(tài)度去面對。
Chapter 3
李殊詞開始有意無意的跟時洛秋提起顧是知。
說他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時洛秋靜靜地聽著李殊詞說的那些話。說顧是知早起的屋里總是彌漫著冷清的橙花味,說他總是在房間一坐就是一整天,說他月夜下回家的那條路上永遠(yuǎn)繁星盛開。
時洛秋聽得入迷極了,李殊詞這個時候就會滿意的收起話匣子。
巷子的后面有一個很大的廢鋼廠,新紀(jì)年開始的時候鋼廠搬了家,里面的設(shè)備都拿走了,剩了一個空殼子。
這個空殼子是時洛秋他們早年記憶深處的避世樂園,兩個人一起取了一個極為騷包的名字叫“香巴拉”。
李殊詞喜歡在廠房盡頭的二樓平臺上練舞,而時洛秋永遠(yuǎn)都是拿著顏料滿墻的畫著別人看不懂的東西 。
顧是知造訪的那天下午,李殊詞正在壓腿。
他雙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門口望向大家,像是來到了雜技團(tuán)正在挑想看的節(jié)目。
是李殊詞先看到的顧是知,她從二樓飛奔到門口。
少年往后退了兩步,李殊詞友善又熱情的將他拉到時洛秋面前跟她介紹——這是顧是知,又向他介紹時洛秋。
敏感又鮮活的年紀(jì)仿佛一下子就融化在六月的氣溫里。時洛秋一眼望過去都是顧是知深深淺淺的影子,那影子刻落在斑駁的墻上勝過了她畫過的任何一幅畫。
顧是知從那以后就成了“香巴拉”的新成員。
時洛秋身邊坐著顧是知,從早到晚捧著PSP玩的盡興又入迷,靈巧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游戲關(guān)卡總是被他輕易破解。
時洛秋扭頭蹲在梯子上偷偷的看他玩游戲的樣子,顧是知放在PSP屏幕上的手卻忽然不動了,沒過多久,屏幕上傳來了失敗的消息。
時洛秋撇嘴回頭,顧是知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Chapter 4
我望了望墻上的時間,時洛秋在深夜里的聲音已經(jīng)不像剛開始那樣。不知道是情緒開始有了改變還是因?yàn)樗娴睦哿?,穿過聽筒傳到我耳邊的話有些綿軟,像夏天尾聲雨后升騰起來的水霧。
“時洛秋,你怎么了?”我問。
她低低的回:“我想起他以前跟我說的話?!?/p>
“什么話?”
“我走之前,他對我說,往后歲月漫長,時洛秋看不到你我會很高興?!?/p>
“后來怎么了?”
后來,喜歡顧是知的人越來越多。
他的其他成績并不算突出,但在物理方面卻是個天才。轉(zhuǎn)到深圳的高中只是因?yàn)樗灱s的那個科技公司的老板在那里。
顧是知在孤兒院長大,一路成長的并不順利,科技才華剛剛顯露便被那人賞識,他贊助了他上學(xué)生活的一切費(fèi)用。
在學(xué)校,很快大家都知道顧是知是一個怪人,他能鉆到實(shí)驗(yàn)室里一連好幾天不出來,出來的時候總是神清氣爽。
他總是目中無人,不喜歡交朋友,上課的時候很少到教室,可是一旦去教室一定會引起轟動。因?yàn)楸绕鹉切┻€只知道看片打怪和耍帥的同齡人來說,顧是知無疑是特殊又遙不可及的存在。
他的消息總是會刊登在各大媒體報(bào)紙的頭版頭條,要只是腦袋聰明就算了,可偏偏他還有一副好皮囊。
后來追逐顧是知的人已經(jīng)不滿足在學(xué)校里遞情書或者表白了,巷子從未像那個時候那樣熱鬧過。
時洛秋悄悄的在廢棄鋼廠的空墻上開了一副新畫,畫上有成片的茘枝園,盛滿橙花的房間和月夜下撒了星輝的路。
時洛秋的爺爺從澳洲考古回來帶了一些禮物,讓她分發(fā)給大家。
去李殊詞家的時候順便帶了一些給她的鄰居顧是知。
顧是知坐在窗臺上手里正拿著一個魔方,不管怎么打亂,他總是能在一分鐘之內(nèi)還原,真是沒意思,他說。
時洛秋爬上窗臺,在他身后輕輕拍了一下,顧是知扭頭,嘴里含著荔枝籽。
陽光很烈,顧是知稍微瞇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時洛秋沒能看到他的眼神,只不過從屋里飄出來的橙花味讓時洛秋心頭一顫。
她遞上了爺爺帶回來的禮物,他伸手接過,指腹相交,時洛秋仿若觸電般的收回了手,順便打翻了顧是知擺在窗臺剛做出來的小小機(jī)器人。
機(jī)器人落地,外殼碎了一地。
時洛秋嚇了一跳,當(dāng)下轉(zhuǎn)身想要逃跑卻被顧是知一把抓住,被他使勁一拽,時洛秋一下子撞到他的眼前。
顧是知眼光清冷,淡淡的說了一句:“你要賠的。”
“隨便摔一下就碎成這樣,只能說明你的機(jī)器人質(zhì)量不咋地。”時洛秋鼓足勇氣說出的這句話。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顧是知從窗臺上翻下去,站在她面前,高出她一個頭,一臉不講道理的表情說:“你這話的意思是,”他靠在墻上伸出食指戳了戳?xí)r洛秋的肩膀,“不賠?”
“我沒這么說。”
“那就是賠?”
“嗯?!?/p>
“好啊,那就……”
時洛秋沒等顧是知說出怎么賠,就聽到李殊詞走過來的聲音,悠揚(yáng)婉轉(zhuǎn)的叫著是知。
時洛秋有些慌張,不知道為什么要逃,回家的一路上她內(nèi)心升騰起了很多奇怪的情緒,好像偷了別人的東西,惶恐不安卻又沾沾自喜。
夏尾,果園里的荔枝樹依舊茂盛,還有一些沒有完全成熟,個頭也不大,剝開嬌嫩的紅色外衣,里面只有小小的一顆。
嫩白嫩白的,掰開聞起來是一股清水中沖了橙花的味道。
那天起,顧是知每天早晨推開窗戶,窗臺上總是有一把又大又紅的荔枝,還沾著水珠,有太陽的日子里,那些水珠里映著顧是知的臉,臉上有一抹清淡的歡喜。
時洛秋站在梯子上,均勻地抹著紅色的顏料,她的畫中,果園里的荔枝結(jié)得勝過了葉子。
“阿秋,你鞋子上為什么有泥巴,這個季節(jié)了還去山上玩嗎?”李殊詞問。
“別打噴嚏。”時洛秋開玩笑說。
時洛秋彎腰看了一眼鞋上的泥巴:“哦,就是突然想吃荔枝了。”
“還沒完全熟呢?!?/p>
“熟了,沒意思?!?/p>
Chapter 5
“說起來很巧,你取荔枝這個名字,也是因?yàn)橄矚g吃茘枝嗎?”時洛秋問我。
“不是的,因?yàn)樵谏钲?,荔枝隨處可見?!?/p>
荔枝在深圳確實(shí)常見,普通的就跟時洛秋這個人一樣。
沒有李殊詞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也不像她身體輕盈能隨時隨地翩翩起舞,就連腦袋都沒有她聰明。
時洛秋只會把挑最甜的荔枝放在顧是知的窗臺,而李殊詞卻能把不起眼隨處可見的荔枝做成美味可口的荔枝飲料。
顧是知說喜歡荔枝,一定是指李殊詞加工之后的。
很長一段時間,顧是知沒有去學(xué)校,也沒有來“香巴拉”,聽李殊詞說是去參加科技展了,不出意外,顧是知研發(fā)的新品很快就要上市。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巷子里的大人們臉上是有光的。
李殊詞就不說了,她從來都是她爸媽的驕傲。
而時洛秋,她被爺爺撿回來的時候,他就只希望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平安長大。
羨慕顧是知的是她自己。
時洛秋沒有想到,顧是知參加完科技展會第一時間來到她家,那個時候她還拿著深圳晚報(bào)盯著頭版頭條上顧是知的照片看的出神。
“看真人不是更好嗎?”顧是知將臉?biāo)偷剿媲?,一雙眼甚是無辜。
時洛秋嚇的從板凳上摔倒。
她急于辯解,顧是知并沒給她機(jī)會,蹲下問她:“你之前說要陪我機(jī)器人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自然。”
“那好,跟我來。”
深圳濕地公園邊上的現(xiàn)代高檔公寓,顧是知小小年紀(jì)就擁有了一套。
開門撲面而來的是冷清的橙花味。
“我要你,給我畫一組宣傳畫。”顧是知指著客廳中央擺著的那堆機(jī)器對時洛秋說。
“為什么是我?”
“因?yàn)橹荒苁悄??!?/p>
顧是知說,在他召開新品發(fā)布會之前,這里一切都是保密的。
時洛秋趁機(jī)“勒索”道:“想要我保密,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你說?!?/p>
“等我想好了,會告訴你?!?/p>
“好?!?/p>
顧是知開始熬夜,通宵通宵地熬。
時洛秋很快就找到了橙花香味的來源,主臥里,不分白天黑夜的點(diǎn)著一盞香薰燈,窗簾關(guān)上,暖黃的燈光將時洛秋對過去的記憶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拉扯出來。
還沒有遇到爺爺之前,她生活的地方不是深圳,她記不得是什么地方,只是那里有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林地。
她記不清楚那是什么樹林,只是秋天到了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一片橙黃,風(fēng)一吹,像波浪一樣,那些模糊的片段成了這些年她心頭一直在牽掛的過去。
那些過去的片段在她腦海里飛速閃過,她皺著眉頭,握筆的手開始變得流暢,雪白的稿紙上,不一會就染上了層次好看的顏色。
當(dāng)顧是知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時洛秋低頭沾了最后一次顏料,一副印象中深刻的畫誕生了。
配合上客廳里的那堆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科技新品,顧是知要的宣傳畫完成了。
“想好你要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了嗎?”顧是知對那組畫很滿意。
時洛秋腦海里竄出那片橙黃,然后不加思考的問:“聽說,秋天騰沖的銀杏很漂亮,不如你陪我去看?”
“好。”
Chapter 6
玻璃窗上的水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匯聚在了一起成了水滴,水滴越來越大,最后順著玻璃流了下去。
我喝了一口咖啡,苦澀縈繞在舌尖,令我清醒無比,我問時洛秋:“騰沖的銀杏好看嗎?”
“好看?!彼f。
時洛秋并不知道為什么她畫給顧是知的那組宣傳畫會提前公布了出去,宣傳畫因?yàn)楫嫷奶敿?xì),一經(jīng)發(fā)布,山寨替代品瞬間出世,顧是知所在的那家科技公司因此受到了很嚴(yán)重的損失。
那組畫只有顧是知和時洛秋有,顧是知沒有理由那么做。剩下的只有可能是時洛秋,雖然她有一萬個不可能不會做的理由,可她一個都說不出來。
顧是知沒有怪她,甚至還跟以前一樣。也只能跟以前一樣,見了面不冷不熱的打聲招呼,偶爾去一下“香巴拉”。
秋天的時候李殊詞要去香港參加一場國際青少年舞蹈大賽,如果贏了的話,她就會去莫斯科,成為一個跳專業(yè)舞蹈的人。
只有時洛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普通。
時洛秋還是一有空就趴在墻上涂鴉。
荔枝,房間里的橙花,月夜下的路都畫完了。
墻面上還有一大片空白,時洛秋想要在冬天來臨前將廢工廠里面的空墻畫完。
最近她總是夢到以前,好像跟她一起站在山頂上看橙黃林海的還有一個人。那人長得比她高,面部模糊,看不清長的什么樣。
只是在夢中,他一直在跟她說“我會找到你的”。
時洛秋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的汗。
李殊詞跑到她家,開門就一臉興奮,她抱著時洛秋說顧是知答應(yīng)做她“男朋友”了。
時洛秋腦子里關(guān)于過去的記憶突然斷了,山崗上的風(fēng)停了,眼前的林海變得靜止不動,橙黃的顏色開始消褪變得跟沒上色的漫畫一樣,耳邊再也沒有人說“我會找到你的”。
國慶節(jié)的時候,時洛秋跟爺爺要了錢,獨(dú)自一個人背著畫夾去了云南的騰沖。
她坐在有風(fēng)吹過的山崗上,低頭看著那一片橙黃的林海,風(fēng)一吹很像波浪,可是怎么都感覺和夢中的林海不一樣。
回家之前,她在賓館的電視上看了李殊詞的那場比賽,鏡頭一閃而過的是顧是知穿著西裝,好看又冷清的一張臉。
李殊詞得了第三名,得到了去莫斯科的門票。
時洛秋笑著收起畫夾,爺爺打來電話,問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澳洲待幾年,他的考古項(xiàng)目一時半會還完成不了。
在巷口遇到了顧是知和一臉燦爛的李殊詞。時洛秋以前只是覺得李殊詞張揚(yáng)了點(diǎn),現(xiàn)在卻有點(diǎn)討厭她,明明已經(jīng)什么都有了,明明自己都已經(jīng)那么優(yōu)秀了,為什么還能擁有顧是知。
顧是知笑著將從香港帶回來的禮物遞給時洛秋。
顧是知問她,騰沖的銀杏好看嗎?
好看,她說。
Chapter 7
“李殊詞去莫斯科的前一天出事了。
她從廢工廠的二樓練完舞下來,踩到了我的顏料瓶子,沿著樓梯滾了下去,左腿腳踝骨折,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fù)。
她說她上去之前那些顏料瓶子還不在那里。她說中途我去過一次,還問她我剛剛摘的荔枝她要不要?!?/p>
“你去了嗎?”我問時洛秋。
“去了,”她說,“拿著我的新顏料去的?!?/p>
我覺得我的頭很疼了,這檔節(jié)目做完后,我想我可能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了。
警察去了時洛秋的家,在時洛秋的日記本上找到了她“行兇”的理由。
時洛秋在日記本上說,她羨慕嫉妒李殊詞,說她明明已經(jīng)什么都有了,明明自己都已經(jīng)那么優(yōu)秀了,為什么還能擁有顧是知。
除了那些不該寫在紙上的話,顏料瓶子上只有時洛秋的指紋也足以說明問題。
李殊詞去莫斯科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時洛秋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她將一枝漂亮的玫瑰生生摧殘,她不想辯解,懲罰也好,責(zé)罵也罷,她通通接受。
比起李殊詞的絕望,她的處境算不了什么。
她失控地捶打著時洛秋,她對著時洛秋說,你怎么不去死。你不是要回橙源嗎,你不是要回去找那個跟你一起看橙花的人嗎?
時洛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想起來了,夢中她站在山頂上看到的那片林海是橙樹,風(fēng)一吹像波浪的東西是成熟的橙子。
那個孩子站在她身邊對她說,不管你去哪兒我都會找到你的人,他的名字叫阿知。
那天是時洛秋被領(lǐng)養(yǎng)的日子,阿知和她一起站在孤兒院后面的山頂上,橙黃的果實(shí)在太陽下閃閃發(fā)光,顏色美好的像一副濃烈的水彩畫。
走的時候阿知追了時洛秋很久,她望著車窗外奔走的阿知哭著問那個收養(yǎng)她的人可不可以放開她。
無聲的沉默代表了他們今后再難相遇。
剛到領(lǐng)養(yǎng)家里的時候,時洛秋表現(xiàn)的很乖,讓那家人放松了警惕之后,時洛秋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逃了。
她不知道孤兒院在什么地方,只能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她以前問過他,你為什么叫顧是知。
那人說,他只知道他姓顧,想要去了解一個人,后來索性取了這個名。
他無父無母,只有姓,只有自己和一個未知的她。
時洛秋驚恐的回頭望了望顧是知,他站在李殊詞的身邊,漆黑的瞳孔染上了死水譚的顏色。
“不是我,”她這時拼命的想要解釋,“阿知不是我,那組宣傳畫不是我公布的,顏料瓶也不是我放在那里的?!?/p>
“時洛秋,我找到你,就夠了?!?/p>
“你相信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時洛秋扯著顧是知的袖子,那一份安心立馬涌上心頭,就像小時候在孤兒院被欺負(fù),阿知總是護(hù)著她。
“我相信你有用嗎?”顧是知生硬地扯掉時洛秋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往后歲月漫長,你看不到我會很高興?!?/p>
“你騙人,”時洛秋撕喊著,“你不是說人世險(xiǎn)惡,我跟你,你護(hù)我的嗎?”
“我騙你的?!?/p>
時洛秋講到這兒的時候?qū)⑹种冈诼犕采峡牧藘上隆?/p>
我昏沉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我問:“你還好嗎?”
時洛秋沒回我,自顧自地說:“后來,我離開了深圳,一走就是好多年?!?/p>
Chapter 8
我松了松耳麥,發(fā)現(xiàn)耳根極度痛疼,看了看墻上的鐘表,天快亮了。
窗外的雨也停了。
時洛秋走的那一年,巷子拆了,巷子后面的廢鋼廠也拆了。
鋼廠里面墻壁上的最后一幅畫,橙源里孤兒院后山的山頂上坐著一個孤獨(dú)等待的女孩,她的眼睛望著山下橙黃的林海,風(fēng)一吹像波浪。
畫還沒有做完,女孩坐在山頂上是在等人,可惜,那副畫定格在女孩回頭的那一瞬間,她要等的人永遠(yuǎn)都等不到了。
顧是知和李氏科技打了一場官司,贏了之后再也沒有發(fā)明過東西。
深圳人都說,顧是知才華窮盡,終于從天上跌下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變成普通人的顧是知一直待在深圳。
時洛秋問我:“茘枝老師,這么多年你一直在深圳嗎?”
“是?!蔽一亍?/p>
“你知道顧是知嗎?”
“當(dāng)然。”
“他過的好嗎?”
這下輪到我開始緊張了,我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間,接檔的節(jié)目就在十分鐘以后,身后的玻璃墻上接檔主持人已經(jīng)敲了好幾次,示意我注意時間。
“他過的挺好的,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很想你。”
電話那頭愣了幾秒,接著我聽到“啪”的一聲,時洛秋掛斷了。
我飛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串十一位數(shù)字,接著跑出了錄音室。
接檔主持人看我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問我:“顧是知,你趕回家投胎嗎?”
我叫顧是知,還沒有成為專職寫手之前,我在深圳的城市音樂電臺當(dāng)過一段時間深夜情感檔的主持人,我給自己取了一個藝名叫荔枝。臺長為此嘲笑過我,說我的藝名在南方隨處可見,真是隨意極了。
他怎么會知道,那隨處可見的荔枝,有一股清水沖了橙花的味道。
那味道幫我找到了阿秋。
我從小樓梯上跌下之前,看到了阿秋站在邊上笑,她從小就是那么笑的,兩只眼睛像一對彎彎的月亮,牙齒白白的,臉上有一對小酒窩。
她給我做心臟復(fù)蘇的時候我是醒著的,她呼過來的氣息,依舊是以前我熟悉的味道。
我去了他們的“香巴拉”看著她在墻上涂鴉,畫的是我們小時候呆過的孤兒院后面的那片橙樹林。
她突然湊過來的臉映在PSP的屏幕上,我舍不得打亂就那么靜靜的看著,然后她嫌棄的扭頭,樣子可愛極了。
我讓她幫我畫的宣傳畫被李殊詞發(fā)現(xiàn),我和李殊詞的父親那個時候還是簽約合作的關(guān)系,但他長期非法侵占我的發(fā)明專利,我想擺脫他,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公布最新發(fā)明。
可是李殊詞將那組畫偷走目的是不希望阿秋參與到我的人生當(dāng)中,所以將畫公布了,山寨替代品迅速出世。
對我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但李殊詞父親覺得自己損失嚴(yán)重,要嚴(yán)懲泄露者,所有矛頭毫無理由的指向阿秋,我盡管有辦法證明她的清白,可是時間太倉促,為了安撫李殊詞父親不讓他對阿秋下手我陪李殊詞去了香港參加比賽。
后來李殊詞出事,阿秋在那日記中寫,為什么她還能擁有我,后面還有一句——我也喜歡顧是知,可是我去沒有資格喜歡他,李殊詞應(yīng)該更適合他。
李殊詞從來都不適合我,也不曾擁有過我。
我和李氏科技打完官司就開始到處找她,可是這個世界大的超出了我的想象,后來我想,我們這一生不能永遠(yuǎn)在尋找和被尋找中度過。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會惦念那副她沒有畫完的畫,我知道她一定會回深圳。
我之所以不再搞發(fā)明創(chuàng)造,并不是因?yàn)槲也湃A窮盡了。沒找到她的那段歲月里我想只有成為閃光的站在高處的人她才能看到我,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站在高處她會害怕。
成為一方英杰并不難,難的是我有能力守護(hù)你時,你卻不在了。
我無父無母無姓名,獨(dú)自游弋在這曠雜的世界,往后歲月漫長,不能沒有她。
我沖出電臺,想都沒有想,直接跑到廢工廠的舊址。
那里已經(jīng)變成了街心花園,來往穿梭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當(dāng)年那堵墻前,呆呆的看著前方,好像那副畫還在,我撥了她的電話。
接通了之后,我慢慢地走近她,我說,阿秋,你回頭看看,你一直在等的人,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