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鑫
初冬時的第一場雪就這樣來了,我們在班級的時候它便在外面悄悄地落下。先是細如鹽粒,稀稀疏疏,后來便大了起來,飄飄灑灑,乍一看去,還真有一番味道。
可是,它很快又沒有了。
江南的溫度是很難長久地存住雪的,像雪蓋住地面,厚厚的如一床被子,在這里是難睹的景象。我們常??吹降?,只是雪融化后的地面上,遺留下來的一汪汪冰水,太陽一曬,就全都干了。雪也就這樣消散了,似乎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可是,我們還是期待著雪,像期待著一個節(jié)日。它落下的時候我們還是興高采烈地揮舞著雙手尖叫起來,并且腦海里面期待著雪鋪滿地面存留下來的場景,期待著堆雪人、打雪仗等。這些在我的故鄉(xiāng)的冬天常見的場景,在這里竟然成了稀有之物。
故鄉(xiāng)的雪是怎樣的呢?作為一個在異鄉(xiāng)漂泊的人,故鄉(xiāng)的雪恰如故鄉(xiāng)的人和事,久而久之,它已經(jīng)出離它的本體,成了一種寄托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的圖騰。即使這樣,我還是愿意百遍不厭地回味故鄉(xiāng)的雪的滋味。它不是糖,卻下出世上所有甜的滋味,因為嘗雪的我們,正是不識愁滋味的年齡,那晶瑩的雪,融化在我們的嘴里,至今回想起來,只有清涼和甘醇。這是我想和我的學(xué)生們分享的,因為他們正和我那時一樣。其實,雪并不是甜的,我驚訝于這個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我在那片林子,那片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林子;是在一所陌生的學(xué)校,當我通過奮斗升入高中后,我在涅槃重生之際,卻發(fā)現(xiàn)我比任何時候都孤獨。某一夜,下了很大很大的雪,遠處的山,近處的村莊,遠處的樹林,近處的草坪,都成了雪的領(lǐng)域。它把一切都染白了,它把一切都極力遮蓋了,卻仍然沒有停留的意思。那一刻,我似乎明白,雪也有生氣的時候,但它做的一切也只是徒勞,太陽終究是橫亙在它面前的一座無法翻越的山。我嘆氣了,雪也終于停了。
真想帶著大家一起去北方好好地經(jīng)歷幾場這樣的雪??墒?,又不可能。
突然,想到我讀初中時遇到的老師,他是南方人。我們學(xué)到《雨的四季》時,他也極力地頌揚著南方的雨。點點滴滴,淅淅瀝瀝,滂滂沱沱。落在稻田,落在荷塘,落在每一處水鄉(xiāng)的人家,落在溪邊、河邊披蓑戴笠垂釣的身影上,落出一種和諧和柔軟,柔軟得讓人想沉于其中,如在夢里。于是,在我的腦海里,也就有了一場雨,一場南方的雨,我幻想的雨,清甜而且細膩,是最祥和的生活方式。那個時候,我就想著,長大之后,我一定要去遙遠的南方經(jīng)歷上幾場那樣的雨才行。不過,這個念頭剛一出現(xiàn)便被打消了,因為從有記憶開始到出現(xiàn)這個想法時,我連縣城都沒出去過。對我來講,縣城的很多地方尚且屬于未知,我熟悉的只有一個小小的村落中的小小的家而已。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陰差陽錯之下,我竟然來到了南方,并在這里做了老師。燈下桌前,我也曾抬起頭來,抽身經(jīng)歷過蘇州的雨,可是結(jié)果差強人意。
后來回家,我去母校找尋過那位老師,卻沒有找到。問起以前的年級主任,他甚至不記得當初有過這樣一位老師,自然,也不記得當初在這個學(xué)校中有過一個我。時間流淌,我和那位老師都成了沙礫,隨著波濤散開,永無回首之日。
不過,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呢?就算我見到他,回憶起來,相約出去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也不過是夢破碎的聲音。
因為我的生活,不過就是苦行。埋首于無盡的繁忙之中,偶得閑暇,將頭抬起,品味到的不過是或深或淺的苦澀。突然明白,雨、雪,從來都是下著的,從古到今,從今以后,都會下著。它們不曾變甜,也不至于變苦,變苦的是我,僅此而已。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去看看雪,卻不是現(xiàn)在的我的眼里的雪;也希望大家去經(jīng)歷一場雨,也不是現(xiàn)在我正經(jīng)歷的雨。我所希望的,是一種新的雪,新的雨,比我腦海中的更新,比我記憶中的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