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光
第一次背小妹是在小妹去市立醫(yī)院檢查病情的時候,那年她三十五歲。
自從小妹生病,在我們當?shù)睾芏噌t(yī)院做過檢查,也吃過很多藥,但病情一直不見好轉,最后只好去市立醫(yī)院檢查。去市立醫(yī)院是最后無奈的選擇,盡管市立醫(yī)院是我們這里最好的醫(yī)院,但這里的收費也是最高的。
所以,這也是小妹一直不愿意去市立醫(yī)院看病的主要原因吧!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小妹感覺得病后的第二個月的第七天,因為實在忍受不住病魔的折磨了,才聽取我們的建議去市立醫(yī)院進行檢查,按照檢查的順序是先進行查血,接著驗尿、B超,最后做CT……
一開始,是我和妹夫攙扶著小妹,樓上樓下地跑來跑去。不久,小妹的身體就吃不消了,畢竟是一個病了兩個多月的人,就連我這個身體正常的人也覺得有點兒累,何況小妹呢。由于當時妹夫照顧小妹已經很久了,也很疲乏。于是,我俯下身子決定自己背小妹。
我彎腰,在小妹面前蹲下,她伸出雙臂,繞過我的肩頭,輕輕地伏上我的背上。我小心翼翼地托著小妹,起身,邁步,上樓。原以為會很吃力,沒想到,小妹輕飄飄的。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小妹身體如此輕,竟是由于癌癥的折磨。而我這第一次背小妹,也成了我最后一次背小妹,也是唯一一次!
小妹是個倔強的人。她比我小兩歲,上小學時,無論刮風還是下雨,甚至是一場大雪后,小妹從來不讓我背她,總是一個人倔強地背著書包,行走在求學的路上……
過去,我們兄妹相處的一幕幕情景,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挑著水桶在前面走,小妹跟在身后,偷偷地趴在水桶上偷喝起了水……漆黑的灶臺前,趴在燒火的奶奶的懷里撒嬌著……父親去世后,我拉著滿車的麥子在前面走,小妹在車后用力地推著……
就這樣經過了春,經過了夏,接著就是我們一個個長大、成家、生子。我背著小妹,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上,腦子里好像裝了一架放映機,一會兒正轉,一會兒倒轉。
一步,一階,一層……幾十斤的小妹輕飄飄的,卻讓我的鼻子陣陣發(fā)酸。
背著小妹爬上爬下,行走在樓梯上、走廊里。小妹無數(shù)次問我:“哥,你累嗎?累了就放下我,讓我自己走一會兒!”
我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氣,背小妹的過程竟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累,只是感到背上被小妹的骨頭硌得有點兒不舒服……
每到檢查地點放下她,她總略帶愧意地說:“要不是我生病,絕不會讓哥背我的!”頓了頓又說道,“這次你背我,我會記住你的好!哥。”驀地,我的心就像針尖戳了一下似的,隱隱作痛,我哽咽地安慰小妹:“沒事,哥又不累!”
三十多年來,我就背過小妹這一次。僅僅這一次,小妹卻要記住我的好!可是小妹啊,你對哥的好,你讓哥咋記住?。「缬肋h記著那個在父親去世后,母親重病在床時,一個人默默扛起家庭重擔的小女孩兒;不會忘記那個為了替哥分擔,十二歲就輟學在家任勞任怨的小姑娘;不會忘記那個為了能讓哥體體面面上學,熬了幾天幾夜,縫制新棉被、新布鞋和新衣服的小妹……
那一刻,我不由得淚如雨下。
“我不說了,哥你別哭!”小妹一邊用衣袖擦去我眼角的淚,一邊說。
第二天,小妹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是癌癥晚期!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上,醒來后一直不敢相信。難道這就是善良的小妹的結局嗎?難道我就要失去我的小妹,我唯一的妹妹了嗎?我就要沒有妹妹了嗎?在我的記憶中,二十多年來,小妹除了忙碌,還是忙碌……
不久后,小妹走了。帶著對十幾歲的兒子的不舍,帶著老母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無奈,帶著哥失去小妹的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