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超
一個瘦骨嶙峋的古稀老人,佝僂著身軀、用窩眍著的眼睛在馬路上像鷹尋覓獵物一樣尋覓著過往的車輛。他已經連續(xù)十幾天重復著這一動作了。他那面無表情的外表下,一顆滾燙沸騰的心正在躍動……
就在幾個月前,他感到食欲不振、渾身乏力,腹部疼痛得越來越厲害,消瘦得也很快,晚上還經常做噩夢。他把痛苦悶在自己的心里,因為他知道,如果告訴了兒子,兒子拉他上醫(yī)院,一旦查出重病來,兒子外出打工辛苦攢下的那點兒錢就“扔”在醫(yī)院了。他強撐著疼痛的病軀堅持了幾個月。但因為癥狀越來越嚴重,他自己偷偷地到醫(yī)院做了檢查。經過病理切片檢查,醫(yī)生讓他叫自己的家屬到醫(yī)院拿報告單。他已預感到自己的病情嚴重程度,在他的再三懇求下,醫(yī)生向他透露了病情。診斷的結果是胃癌晚期,已擴散到其他臟器組織,他只有幾個月的存活時間了!
他帶著一大包止痛藥回家了。當兒子在工地給他打電話問長問短時,他瞞下了自己的身體檢查結果,沒對兒子透露半個字。他知道,兒子處對象了,攢的那點兒錢,如果結婚用,還差得很多呢!他怨恨自己無能!懊悔沒有節(jié)儉持家,沒給兒子留下一筆娶媳婦的錢!悔恨中,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齷齪的念頭……
就在前段時間,鄰村的一個村民出了交通事故,肇事方賠給了家屬一筆巨款。受此啟發(fā),他想在最后的時間里留給兒子一筆錢。但他很是膽小,幾次三番,才下了決心。如果不是為了不拖累兒子,臥路自殺的念頭他想都不敢想!冥思苦想中,他想出了一個對策:本來因為胃部不適,不能喝酒的他,嘗試灌下了兩杯高度白酒。酒壯慫人膽!他有了勇氣,每天在馬路上順向走著,尋找著插入逆向車道的大貨車。事與愿違,連續(xù)幾天,沒有一輛違規(guī)的車輛。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艱難地繼續(xù)尋找著……忽然,一輛拉石子的拖掛逆行到了他的面前,他激動得差點把“阿彌陀佛”喊出了聲!車輛疾駛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正想使出所有的力氣沖到車前頭,驀然,他愣住了!他看到那司機高高的鼻梁,方方的臉頰,特別是眉毛、眼睛,太像自己的兒子了!他怎么能對一個很像自己兒子的無辜司機下黑手呢!當拖掛車震地喊天地從他的面前疾駛而過時,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此時,身心俱疲的他,甚至在為自己有一個骯臟的靈魂而懺悔……他喘息著休息了半個小時后,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家中。
晚飯,他只喝了點兒盒裝奶。然后,他服下加量的止痛片,躺在了床上。他想起了已過世多年的老伴兒。老伴兒生前也是得了該死的癌癥,是他屎一把尿一把地在床前榻下侍候她。在病魔的折磨下,老伴兒瘦成了一把干扁柴火!臨咽氣的時候,她有氣無力地用微弱的聲音把兒子托付給了自己!
他回憶著往事,不知不覺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和她相擁著,她還像年輕的時候一樣漂亮。她說,她想他了,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臉上……他像坐在過山車上,仰駕著、俯沖著……突然一陣驚悸,他驚醒了!睜眼一看,太陽已爬上樹梢—原來是南柯一夢!他努力地回憶著夢里的情境,意猶未盡,兀自癡呆著……
今天去不去馬路上,他思來想去、猶豫不決中到了中午。他把兒子的幸福未來和自己茍延殘喘的病軀對比了一下,孰輕孰重加以權衡后,他又想到了昨夜的夢,他感覺到媳婦似乎在向他招手,他毅然拿起了酒瓶,把僅有的半瓶酒灌在了嘴里!他搖搖晃晃地上路了,機械地邁著不穩(wěn)定的步子。不知不覺,日已偏西。隨著酒勁兒的逐漸消失,他又氣餒了!他知道自己既心軟又膽小,他決定放棄這些天來的行動。
他向著回家的路走去,夕陽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他的背影,又伸出無數只手,無情地推搡著干癟、趔趄的他……忽然,一輛逆行的罐車向他的后背撲來,隨著一聲急剎車的刺耳長鳴,呼嘯的風戛然而止—他恍惚看到:一片殷紅和另一片殷紅交織在了一起!緩慢地向外暈散,暈成了越來越大的一片……他又隱約聽到有飄忽不定的歌聲,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她第一次見面時,她唱給他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