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蓮花化身形象來源探析

摘要：哪吒蓮花化身形象源于化生童子。哪吒是明代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塑造的一個脫人身、得蓮骨的人神形象，是一個極具特色的角色。哪吒原本是佛教中的護(hù)法神，是一個具有忿怒相且十分龐大的戰(zhàn)神形象，但在《封神演義》中，哪吒成了一個孩童天神，并且詳細(xì)地介紹了其從蓮花中化身的故事。哪吒蓮花化身后是一個與蓮花相關(guān)聯(lián)的孩童形象?；邮欠鸾讨械漠a(chǎn)物，由“化生”與“童子”這兩方面組成。其在十六國至北魏時期流行，宋朝時期，蓮花化身的故事廣為流傳。從文獻(xiàn)上看，哪吒與化生童子極其相似，是一個從蓮花中化身的孩童形象。據(jù)佛經(jīng)記載，化生童子也是從蓮花中誕生的孩童形象。從圖像上看，哪吒與化生童子亦有共通之處。在小說畫像中，哪吒蓮花化身有蓮花、孩童。根據(jù)敦煌壁畫中的化生童子形象對照，化生童子也是與蓮花相關(guān)聯(lián)的童子形象。從時間上來看，化生童子的形象早在十六國時期就已出現(xiàn)，遠(yuǎn)遠(yuǎn)早于哪吒蓮花化身。因此，化生童子是神魔小說中哪吒蓮花化身形象的最初來源。

關(guān)鍵詞：哪吒；蓮花化身；化生童子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3-00-03

在我國民間地位極高的神魔小說《封神演義》和《西游記》中，哪吒是一個非常有特色的人物。哪吒原本來自印度，在不斷的流傳演化過程中，從宗教人物轉(zhuǎn)變?yōu)槲膶W(xué)形象。哪吒隨東傳佛法進(jìn)入中國，漸漸地為人所知，其身影在經(jīng)書中也出現(xiàn)過。哪吒原稱作那吒，音譯為梵名的有9種。哪吒形象在神話中非常著名的故事就是“蓮花化身”，在神魔小說中，太乙真人用蓮花化身之術(shù)救了哪吒一命。由此興起了對“蓮花化身”的考證。

1 哪吒的形象演變

哪吒是從佛教中派生而來，是從古印度傳來的佛教護(hù)法之神。哪吒出自佛門，梵名為那羅鳩婆，又可稱作那吒俱伐羅，被尊稱為佛教的護(hù)法神。《一切經(jīng)音義》中有《哪吒俱缽羅求功法》《哪吒太子求功法陀羅尼經(jīng)》這兩卷涉及哪吒的描寫?！斗鹚匈澖?jīng)·第一生品》中記載：“毗沙門天王，生那羅鳩婆，一切諸天眾，皆悉大歡喜，王今生太子，迦毗羅衛(wèi)國，一切諸人民，歡喜亦如是。”［1］這說明哪吒是毗沙門天王之子，其出現(xiàn)讓眾多民眾歡欣鼓舞。在早期的佛教文化中，其更是一位受到尊敬的正義戰(zhàn)神?！斗鹫f最上秘密那拏天經(jīng)》中這樣描述哪吒：“復(fù)從面門出七色光入那拏天頂。時那拏天光入頂已。即現(xiàn)大身如須彌山。面忿怒相復(fù)大笑相。而有千臂。手持葛波羅及諸器仗。以虎皮絡(luò)腋葛波羅而為莊嚴(yán)。光明熾盛具大威力。是那拏天現(xiàn)此身時。大地震動睹者皆怖?！保?］由此可知，該佛經(jīng)中的哪吒是一個具有忿怒相且十分龐大的戰(zhàn)神形象，擁有千臂和很多法器，威力巨大，十分威嚴(yán)。

而在唐朝的佛經(jīng)中，哪吒則是一個手持長戟和寶塔，穿著華麗的護(hù)法軍神，有時候會手持金剛棒、劍、杵?！堕_天傳信記》有云：“宣律精苦之甚，常夜后行道。臨階墜墮，忽覺有人捧承其足。顧視之，乃少年也。宣邃問：‘弟子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毗沙門天王之子那吒太子也。以護(hù)法之故，擁護(hù)和尚，時已久矣?！保?］這也是我國本土關(guān)于哪吒的最早文字記載，并且此時的哪吒是一個少年形象?！杜抽T最勝太子那吒拘代羅甘露如意王神咒經(jīng)》則稱哪吒為“哪吒童子”。根據(jù)上述史料佛經(jīng)的描述，此時的哪吒與蓮花化身并未存在太多關(guān)聯(lián)，只是從一個戰(zhàn)神、護(hù)法神的形象逐漸轉(zhuǎn)變?yōu)樯倌昴印?/p>

直至宋代，哪吒故事開始出現(xiàn)“析骨還父，析肉還母”的說法，也開始與蓮花一起出現(xiàn)。《禪林僧寶傳》載：“問哪吒太子析肉還母，析骨還父，然后化身于蓮花之上，為父母說法，未審如何是太子身。”［4］《五燈會元》云：“問：‘哪吒太子析肉還母，析骨還父，然后現(xiàn)本身，運(yùn)大神力，為父母說法?！保?］這個時期的哪吒開始出現(xiàn)了與蓮花相關(guān)的故事，但此時的哪吒是否為孩童形象，并且是否存在蓮花化身，在上述文獻(xiàn)中并沒有明確指出。

哪吒蓮花化身的故事在元代有了比較完備的體系?！度淘戳魉焉翊笕吩谠?、明代翻刻，書中記載，“那吒本是玉皇駕下大羅仙，身長六丈，首帶金輪，三頭九眼八臂，口吐青云，足踏盤石，手持法律，大喊一聲，云降雨從，乾坤爍動。因世間多魔王，玉帝命絳凡，以故托胎于托塔天王李靖。母素知夫人生下長子軍吒，次木吒，帥三胎那吒。生五日，化身浴于東海，腳踏水晶殿，翻身直上寶塔宮。龍王以踏殿故，怒而索戰(zhàn)。師時七日，即能戰(zhàn)，殺九龍。老龍無奈何而哀，帥知之，截戰(zhàn)于天門之下，而龍死焉……遂折荷菱為骨、藕為肉、系為脛、葉為衣而生之。授以法輪密旨，親受木長子三字，遂能大能小，透河入海，移星轉(zhuǎn)斗……玉帝即封為三十六員第一總領(lǐng)使，天帥之領(lǐng)袖，永鎮(zhèn)天門也”［6］。此書也為哪吒蓮花化身形象的定型提供了最早的依據(jù)?！吧徎ɑ怼惫适码m簡略，但情節(jié)基本比較完備。書中的哪吒在蓮花化身后是一個以荷菱為骨骼、以藕為肉身、以系為腿、以荷葉為衣服的孩童。

而哪吒的“蓮花化身”故事則直接由《封神演義》和《西游記》得到廣泛的宣傳。

在《封神演義》中，哪吒是由玉虛鎮(zhèn)教奇寶“靈珠子”投胎轉(zhuǎn)世到托塔天王李靖家，成為他的第三個兒子，奉闡教師祖元始天尊之命，保周滅商。書中對哪吒蓮花化身的描述是這樣的：“太乙真人叫金霞童兒：‘把五蓮池中蓮花摘二枝，花葉摘三個來。童子忙碌取了荷葉、蓮花，放于地下。真人將花勒成瓣兒，鋪成三才，又將荷葉梗兒折成三百骨節(jié)，三個荷葉，按上中下，按天地人。真人將一粒金丹放于居中，法用先天，氣運(yùn)九轉(zhuǎn)，分離龍、坎虎，綽住哪吒魂魄，望荷蓮里一推，喝聲：‘哪吒不成人形，更待何時！只聽得響一聲，跳出一個小孩兒來，滿地紅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鐲，肚腹上圍著一塊紅綾，金光射目……哪吒年方七歲，身長六尺……跳起一個人來，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眼運(yùn)精光，身長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蓮花化身……見哪吒腳踏風(fēng)火二輪，手提火尖槍，比前大不相同……哪吒雄赳赳、氣昂昂，腳踏風(fēng)火輪，持槍趕至。”［7］以上就是《封神演義》中對哪吒蓮花化身后的外貌描述。蓮花化身后的哪吒是一個七歲的孩童，身著紅綾，手戴金鐲子，有火尖槍和風(fēng)火輪這兩個法器。

《西游記》中哪吒一共出場6次，對其的外貌描寫主要有“總角才遮囟，披毛未蓋肩。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誠為天上麒麟子，果是煙霞彩鳳仙。龍種自然非俗相，妙齡端不類塵凡。身帶六般神器械，飛騰變化廣無邊。今受玉皇金口詔，敕封海會號三壇”［8］40。孫悟空取笑哪吒道：“小太子，你的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怎敢說這般大話？”［8］40此外，還有“玉面嬌容如滿月，朱唇方口露銀牙。眼光掣電睛珠暴，額闊凝霞發(fā)髻髽。繡帶舞風(fēng)飛彩焰，錦袍映日放金花。環(huán)滌灼灼攀心境，寶甲輝輝襯戰(zhàn)靴。身小聲洪多壯麗，三天護(hù)教惡哪吒”［8］506。哪吒在蓮花化身后戰(zhàn)斗時依舊是戰(zhàn)神的模樣，只是整體形象是一個孩童天神。

根據(jù)《封神演義》和《西游記》中對哪吒的描述，哪吒蓮花化身且是一個孩童的形象是由這兩部神魔小說完全確立的，哪吒從蓮花化身的童子形象由此定型。

2 化生童子的形象

佛教的凈土思想很早就傳入我國。蓮花化生在《觀無量壽佛經(jīng)》中有這樣的描述，是往生西方極樂凈土者“自然化生于蓮花”的意象?；佑伞盎迸c“童子”這兩部分組成?！盎笔欠鸾陶Z言，在大乘佛教輪回觀常說“四生十類”“六道四生”，“四生”在《長阿含經(jīng)》中的解釋是“卵生、胎生、濕生、化生”［9］。

化生像盛行于十六國至北魏時期，這一階段的化生像均從蓮花露出頭部或半身；西魏至隋時期，化生童子裸露全身，沒有光頭，花形也僅是透明蓮形式；從唐朝至宋朝，化生童子動作隨意爛漫，服裝具有世俗色彩，充滿生活氣息。南宋宗曉撰《樂邦文類》，是宋代出現(xiàn)凈土宗的文獻(xiàn)匯編，其中第三卷云，“近世宗師，公心無黨者，率用此法（凈土法門）誨誘其徒。由是，在處立殿造像，結(jié)社建會，無豪財，無少長，莫不歸誠凈土”［10］，足以見得其影響力之大。而關(guān)于蓮花化生的故事自然也會得到人們的認(rèn)同，并流傳開來。

在《佛說阿彌陀經(jīng)押座文》經(jīng)文中，有關(guān)化生童子與蓮花是這樣講唱的，“化生童子佛宮生，便得真珠網(wǎng)里行，耳里惟聞念三寶，時時更聽樹相撐?；由辖饦?，五色云擎寶座搖，合掌惟稱無量壽，八十憶劫罪根消?；臃鸾鸫玻煊晏旎▌拥叵?。更有諸方共獻(xiàn)果，委花旋被鳥銜將。化生童子食天廚，百味馨香各自殊。無限天人持寶器，琉璃缽飯似真珠?；右婏w仙，落花空中左右旋，微妙歌音云外聽，盡言極樂勝諸天?；訂柎憾?，自到西方見未分，極樂國中無晝夜，花開花合辯（辨）朝昏?；拥佬膹?qiáng)，衣裓盛花供十方，恰到齋時還本國，聽經(jīng)念佛亦無妨?；游杞鹛铮纳嵣匕朐谔?，舍利鳥吟常樂韻，迦陵齊唱離攀緣。化生童子本無情，盡向蓮花朵里生，七寶池中洗塵垢，自然清凈是修行。化生童子自相夸，為得如來許出家，短發(fā)天然宜剃度，空披荷葉作袈裟”［11］。文中，化生童子的外在形象被直接點出，即短發(fā)、披荷葉，都是與蓮花相關(guān)的童子形象。

莫高窟中存在大量的化生童子像。西魏285窟龕門楣中央有一化生童子，童子周圍有化生樂伎分布，構(gòu)圖一正一反，錯落有致，是樂伎的有趣之處。中間化生的童子雙手合十，一副安詳?shù)臉幼印１敝芸唔敽蟊馄鍒D斗四連花等?！八宕?20窟西壁龕櫥，造像平面為近方形，覆斗式頂部。彩繪于西壁龕中的蓮花化生童子，是最美妙的。以火焰上升紋繪于龕楣上，以忍冬紋繪于龕楣上，并配以蓮花交錯。十一身化生童子與花飾渾然一體，坐于蓮花之上。他們的動作不一，有的敲鑼打鼓，有的吹笛子，有的吹排簫、彈琵琶，有的撥弦、彈奏曲項琵琶，有的吹笙、彈箏、吹橫笛，其他的都是翩翩起舞，其樂融融?！保?2］如西魏窟西壁完媚中的化生，坐蓮花上，半身裸體披巾，吹笛奏樂，蓮花化生與伎樂融合。北周窟中心柱南、西、北向面下完壁化生，以雙髻的造型呈現(xiàn)，稚氣未脫。楊雄在《莫高窟壁畫中的化生童子》一文中這樣描述：“初唐的332窟中有一阿彌陀三尊五十菩薩圖，圖中有一位赤裸身體的童子盤腿坐著，蓮中一裸身童子左右合掌坐著，他的身體不正，這是七寶池中較早出現(xiàn)的化生童子繪畫形式。隨之而來的，則是蓮池中所繪的大部分化生童子?！保?3］85“貞觀十六年建阿彌陀經(jīng)變第220窟南壁。這個經(jīng)變在七寶蓮池中，即阿彌陀圣眾和歌舞伎樂眾多，主要畫面是化生童子，在池水的蓮花之上，與圣眾的伎樂和其他相對立，構(gòu)成了另一番天地。”［13］85從上述經(jīng)文對化生童子的描述以及石窟壁畫中的化生童子形象來看，可以知道其是在蓮花中化生的孩童。

由此可知，化生童子是童子形象，從蓮中化生。

3 哪吒蓮花化身形象與化生童子形象的對比

根據(jù)上文對哪吒蓮花化身形象與化生童子形象的探究，可以了解到哪吒蓮花化身形象與化生童子形象的相同之處。雖然不能指出哪吒蓮花化身與化生童子完全一一對應(yīng)，但可以說明二者確實是有一定聯(lián)系。

哪吒從最初的忿怒相且龐大的戰(zhàn)神形象逐漸演變成從蓮花中化身的孩童天神，這是其文化東傳后由當(dāng)時的人們加入自己的想象理解而產(chǎn)生的結(jié)果，也使哪吒成為佛道兩教的角色。在演變過程中，人們并沒有完全摒棄哪吒最初的樣貌。哪吒的本體依舊是擁有三頭六臂的夜叉神。例如，《西游記》中描寫：“哪吒奮怒，大喝一聲，叫‘變即變做三頭六臂，惡狠狠，手持著六般兵器，乃是斬妖劍、砍妖刀、縛妖索、降魔杵、繡球兒，火輪兒。丫丫叉叉，撲面來打?！保?］40“只見那太子使出法來，將身一變，變作三頭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望妖魔砍來。那魔王也變作三頭六臂，三柄長槍抵住。這太子又弄出降妖法力，將六般兵器拋將起去。是那六般兵器？卻是砍妖劍、斬妖刀、縛妖索、降魔杵、繡球、火輪兒。大叫一聲‘變！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都是一般兵器，如驟雨冰雹，紛紛密密，望妖魔打?qū)⑷??！保?］507不過，在文學(xué)作品中，哪吒的夜叉形象只存在于戰(zhàn)斗時。哪吒與蓮花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的故事是從宋代開始出現(xiàn)的，元代的畫本描述了哪吒蓮花化身故事，明代時確立了哪吒蓮花化身時的孩童形象。從形象而言，神魔小說中的哪吒是一個蓮花化身的孩童形象。

化生童子早在晉代時就已出現(xiàn)，宋代《樂邦文類》將蓮花化生故事傳播開來，此時的化生童子是“短發(fā)天然宜剃度；空披荷葉作袈裟”，即天然短發(fā)，荷葉為衣服的形象。在唐代，化生童子就出現(xiàn)了孩童形象。就時間而言，化生童子早于哪吒蓮花化身。哪吒蓮花化身故事中“荷菱為骨、藕為肉、系為脛、葉為衣”也可印證化生童子的形象。由此可見，兩者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因此哪吒的蓮花化身來源于化生童子是有一定依據(jù)的。

4 結(jié)語

哪吒蓮花化身與化生童子從文獻(xiàn)和圖像上都有諸多相似之處。哪吒蓮花化身時的蓮花孩童形象與化生童子的蓮花童子形象是能夠得到對應(yīng)。并且從時間上來看，化生童子典故遠(yuǎn)遠(yuǎn)早于哪吒蓮花化身故事，因此，哪吒蓮花化身形象應(yīng)來源于化生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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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丁?。?998—），女，江蘇沭陽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美術(shù)史論及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