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禳：涼山彝族傳統(tǒng)社會里的驅(qū)兇求吉

羅曲

摘 要：驅(qū)兇求吉是人類生活的本能，彝族亦不例外。在彝族傳統(tǒng)社會里，其先民為了應對生活中出現(xiàn)的某些現(xiàn)象，形成了各種驅(qū)兇求吉的習俗行為，并使之成為一種“精神勝利法”而作用于人們，表現(xiàn)出功利性。祈禳即是其中的重要內(nèi)容。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種出于功利目的的祈禳求吉就顯得落后而有礙于彝族社會的發(fā)展了。

關鍵詞：四川彝族；傳統(tǒng)社會；祈禳求吉；移風易俗

在彝族傳統(tǒng)社會里，祈禳是人們希望通過借助超自然的力量來改善自身生存條件的一種功利性行為，反映了人們積極生活的主觀愿望。作為一種對生活的認識、期望和抗爭，祈禳曾是彝族社會歷史發(fā)展階段中一個十分普遍的現(xiàn)象，在涼山彝區(qū)的一些窮鄉(xiāng)僻壤之地至今還時有所見。舊時，在涼山彝族的社會生活中，有病有災必需進行祈禳以力圖消除病災；即使無病無災也要進行一定的祈禳，以避免病災的發(fā)生。

四川彝族傳統(tǒng)社會中的祈禳求吉活動，主要有以下一些。

一、“斜俄補”

彝語中“斜俄補”，直譯為漢語是“擋口嘴”或“斷口嘴”，意思是把對方的詛咒抵擋回去，并使對方受到損失。所以，有人將“斜俄補”意譯為“反詛咒儀式”。

舊時，涼山彝族認為，通過舉行某種儀式的詛咒，能給仇家造成家破人亡的災難，自然也害怕被仇家詛咒。因此，每年都得舉行“斜俄補”儀式，以祈求吉祥平安。

“斜俄補”儀式從形式上加以區(qū)分，可以分為單個小家庭舉行的“斜俄補”儀式以及大家庭即一個支系或整個家支集體舉行的“斜俄補”儀式。單個小家庭舉行的“斜俄補”儀式又可分為定期舉行和不定期舉行等兩種。定期舉行的“斜俄補”儀式，每家每戶都必須在一年中舉行兩次：一次在開春后舉行，叫做“控俄伙都補”；一次在入秋后舉行，叫做“初歐和吉補”。但如遇有下列情況之一，則不定期地隨時舉行：1.得知被仇家指名道姓的詛咒時；2.遇到天災人禍或意外事故脫險歸來時；3.無意間撞見別人奸淫之后；4.因糾紛無法決斷與別人賭咒之后；5.被別人誣陷最終真象大白之日；6.出征打仗之前；7.參戰(zhàn)后殺死敵人歸來；8.救助受傷流血者之后；9.外出時碰見兇死者的尸體。[1]

上述定期和不定期舉行的“斜俄補”儀式，都是希望通過對鬼神的祈禱，借助鬼神的力量來消災解難，以求得心理上的安慰，但所包含的內(nèi)涵略有不同。定期舉行的“斜俄補”儀式，從表面上看僅僅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一種心理反映，是為了對付來自仇家或敵人詛咒的一種預防措施；但不少內(nèi)容實質(zhì)上反映了在奴隸社會里普遍存在著以強凌弱和沒有公理的現(xiàn)實，對此人們只有進行不斷地詛咒來發(fā)泄胸中的憤懣，以求得心理上的安慰。

舉行“斜俄補”祈禳儀式時，必須請畢摩主持。屆時，全家人一起蹲在門邊，畢摩將應宰殺做犧牲負罪的牲畜在每個人的身上挨擦一下，表示已將災難去掉，同時邊擦邊念道：“擦去隱患，擦去糾紛，擦去災難，擦去火把”[2]；然后宰殺牲畜念經(jīng)消災。念經(jīng)中畢摩必須念誦一段反詛咒的經(jīng)文，大意是：“天已知，快返轉；地已知，快反轉；樹已知，快返轉，竹已知，快返轉；星已知，快返轉，所有的詛咒快返轉。”然后將全家人的名字一一叫出，說“宰羊咒七天的，宰豬咒七夜的，咒我家斷子絕孫的，所有的一切詛咒、一切災難都返轉去?！边@時，全家人和前來相幫的人也一齊大聲吼叫道：“返轉去，返轉去” 。不過，畢摩在念這段經(jīng)文時，有一個十分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即當他念到“一切詛咒、一切災難都返轉去”時，他便指名道姓地要這些詛咒返轉到當?shù)赜泻軓妼嵙Φ耐迦思胰ァ＿@些有很強實力的旺族人家，往往與畢摩無冤，與念經(jīng)祈禳的主人家也無仇。但為何畢摩仍然要將一切詛咒都返轉到他們那里？據(jù)解釋，人們認為當?shù)剡@些有很強實力的旺族人家戶，常是制造仇恨的罪魁，陰謀陷害善良的老手，因此他們理應受到詛咒。

在舉行詛咒祈禳時，有的人家還扎一個草人。若用稻草扎成的草人叫做“日補”，如果用麥蒿扎成的草人叫做“覺倮”。畢摩念完經(jīng)后將草人扔在路邊，表示已將災難送走。

除每個小家庭每年必須舉行反詛咒祈禳外，整個家支、各個小支系或全村寨也都要在三五年內(nèi)不定期地集體舉行一次“斜俄補”反詛咒祈禳活動。

集體舉行的“斜俄補”祈禳，彝語叫做“吉覺”或“波則洛則覺”。當有以下兩種情況出現(xiàn)時，就要舉行“吉覺”這種活動：1.家支內(nèi)或村寨里出現(xiàn)了英雄人物或兇狠人物，因他殺傷力大，樹敵多，會被仇家不斷詛咒；2.整個家支或村寨人多勢眾，實力很強，自然難免出現(xiàn)以勢壓人，仗勢欺人，或殘害無辜的情況。受凌辱者或受害者勢單力弱無力報復，為發(fā)泄胸中的仇恨，必然要進行各種詛咒。但行兇作惡的僅是少數(shù)人，而受詛咒的則包括了無辜的大眾。鑒于此，就必須舉行大規(guī)模的“斜俄補”祈禳儀式，以壓倒仇家，又不牽連無辜。

集體舉行的“斜俄補”祈禳，其內(nèi)容與小家庭舉行的祈禳相同，但場面很大。到場的人不能只穿衣服，還必須披披氈。這一方面是避免惡魂侵擾，另一方面是顯得莊重。祈禳時還要設經(jīng)壇、扎草人、殺牛、打槍、吹牛角號，并且在場者要齊聲大吼，聲音驚天動地，山鳴谷應。

舉行“斜俄補”祈禳時所宰殺的犧牲畜禽必須是雄性，不能用雌性或閹過的。小家庭用山羊、綿羊、豬、雞作犧牲，但多數(shù)人家只用一畜一禽。舉行集體“斜俄補”儀式中所用牛、羊、豬、雞等犧牲，其費用由參與者分攤。

凡請畢摩舉行“斜俄補”儀式時，都要付給畢摩一些報酬；同時，還得將牛羊皮、頭蹄送給畢摩作為酬謝。在過去，單此一項酬勞，畢摩的收入便相當可觀。

二、“如克覺”

“如克覺”也是一種求吉祈禳儀式，這種儀式與“斜俄補”祈禳大同小異，所不同之處有以下三點：1.“斜俄補”儀式，是每家每戶或某一家支、村寨必須要進行的，而“如克覺”祈禳儀式僅是肇事或作惡的人家以及有錢有勢的人家才舉行；2.“斜俄補”祈禳儀式?jīng)]有具體針對的對象，所針對的對象是泛指的，帶有預防性質(zhì)。但是，“如克覺”祈禳儀式有具體的針對對象，其針對的對象往往是某一仇家；3.“斜俄補”儀式的規(guī)模較之“如克覺”要小些。

舉行“如克覺”祈禳儀式時，除宰殺牛羊豬雞等牲畜作犧牲外，還要“打雞打狗”（即將雞擊死，將狗吊死）進行反詛咒。有的還捉來云雀、野雉、班鳩等禽鳥，念經(jīng)后，一邊大聲吼叫，一邊將它們朝曾詛咒過自己的人家所在方向拋去。禽鳥飽受驚嚇，自然迅速向曾詛咒過自己的仇家所在方向飛去。人們認為這樣就會很快將仇家的詛咒返轉回去。有的還牽來一匹驢，挖一土坑，將驢牽入土坑后割斷四蹄的腳筋，使之跪在土坑里，然后用土將四蹄埋住。驢想要逃出土坑，便會不斷掙扎；每掙扎一次，便會點一次頭。在人們傳統(tǒng)的思想意識里，認為驢每點一次頭，都是在將仇家的詛咒返轉回去。

主人家所進行的“如克覺”儀式的規(guī)模，必須大于仇家的詛咒儀式規(guī)模，所以費用消耗很大。而且，“如克覺”儀式上的所有費用都得由主人家自己籌集，或由親友自愿贊助，不能由家支成員分攤。 因此，從總體而言，做“如克覺”儀式的人戶大大少于做“斜俄補”儀式的。

三、“俄果谷”

“俄果谷”是一種非常普遍、經(jīng)常進行的祈求吉祥平安的祈禳儀式，通常在遇到下列情形時舉行：1.家庭成員離家日久或出遠門平安歸來時；2.平時宰殺牲畜時；3.“挨莫摸低”即做了惡夢之后；4.“次低”即畢摩、蘇尼預言兇兆可能發(fā)生。

上述四種情況中，第一種情況雖然是“俄果谷”的一種內(nèi)容，表面看來是“迷信”，其實不然。一家人久別重逢，宰殺一只畜禽慶賀，并祈求平安，這完全是情理中的事。第二種情況是在宰殺牲畜時順便祈福，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人們的一種精神信仰和對平安吉祥生活的熱望。第三種情況是一種心理的安慰，做惡夢者懼怕惡夢成為現(xiàn)實而必須進行“俄果谷”以求平安。第四種情況則完全是憑祭司畢摩和巫師蘇尼的說法所左右。當畢摩或蘇尼在為別的人家念經(jīng)、驅(qū)鬼時預言什么樣的人家將會有惡鬼作祟后，凡與所預言的情形相似或相同的人家，便認為與其坐等災難的發(fā)生，倒不如提前祈禳，于是進行“俄果谷”祈禳儀式。

“俄果谷”的祈禳儀式較為簡單，并不一定請畢摩、蘇尼，一般的人都能主持。屆時，全家人蹲在門邊，由主持人將作為犧牲的畜禽在全家人頭上由里向外轉三圈，并念道：“想來吃的、想來捉的，想抓天‘菩薩（頭頂上蓄著長發(fā)）的，不吉祥的，我們打（殺）牲祈免了?！比缓笥媚鹃城脫粢幌律蟮念^，將牲畜殺死，儀式便算完成。

四、找魂、招魂與贖魂

在彝語里，找魂稱為“依色”，招魂稱為“依果”，贖魂稱為“依次”。如果家中有人表現(xiàn)出食欲不振，全身乏力，神情恍惚，萎糜不振，嗜睡或失眠等癥狀，都認為是丟失了魂魄。如果突然被驚嚇、跌跤或從山野、墳場歸來，則認為是丟了魂。出現(xiàn)這兩種情況時，都要進行找魂。如若找魂后仍不見好轉，則進行占卜。如果占卜的結果是生魂被惡鬼四處追逐，在山野里亂竄，或是被兇鬼困在某地，不準其回家而四處游蕩，則進行招魂。如果占卜的結果是生魂已被鬼勾住，就要進行贖魂。

找魂時，用一圓形木制的有蓋的木盔（即湯缽，彝語叫做“刳拇”），里面放點糧食、鹽，捉只黃母雞，請?zhí)K尼從主人家里一邊念招魂詞，一邊向門外走去，且走且念，一直念到找魂處，生起一堆火，繼續(xù)念道：“歸來魂歸來，歸來魄歸來。在豬滾澡處也歸來，在草原深處也歸來，在樹梢鵲巢也歸來，在地下鼠洞也歸來，在崇山峻嶺也歸來，在深箐密林也歸來，在莊稼地里也歸來，在村邊寨旁也歸來。家中美酒似玉液，家中飯食熱騰騰，全家都在尋找你，全家人都在等你，等著你歸來?！?/p>

蘇尼一邊叫著被找魂者的名字，一邊大聲問道：“某某回來了么？”在旁的人一齊答道：“回來了”。蘇尼再提一只小紅蟲放進“刳拇”里再蓋住，然后在被找魂者面前打開，找魂儀式就算完成。不過當時帶去招魂用的母雞不能殺，略關一下就放掉。

招魂與贖魂的儀式大同小異，都得用豬羊作犧牲，請畢摩念經(jīng)或蘇尼叫魂。但贖魂時所宰殺的牲畜一定是使“惡鬼滿意”的最大或最好的牲畜。屆時，首先念經(jīng)，然后將牲畜殺死后，使之頭朝門外躺著。畢摩在死畜旁念一陣經(jīng)文后，手拿“刳拇”，打開蓋子，向空比劃比劃，便說已將生魂招回，然后蓋上蓋子，將“刳拇”從死畜的腳中穿過，表示生魂已回到家里。

當然整個招魂過程，都是畢摩在主持，在場的眾人并未看見生魂何在；而畢摩則往往會具體而生動地描述生魂被惡鬼驅(qū)趕得四處亂竄或被抓押時的窘迫情形。他說到凄慘處，每每會使在場觀摩的人同情掉淚。畢摩挪動時的表演，其效果比漢區(qū)評書、相聲還有感染力。人們都希望生魂能早點得救，因此在整個招魂過程中，都表情嚴肅，連說話的聲音都壓得很低，生怕驚嚇了生魂。

由于人們相信魂的存在和魂會失落，所以在帶小孩子外出時，如果孩子不小心跌了一跤，就連忙牽起孩子，揀個石頭在孩子的頭上轉上三圈，為其招魂，然后將石頭帶回家里放好。

五、“吉爾洛”

彝語“吉爾”，漢語意為保護神、運氣、福氣等，可譯為“靈物”。“吉爾洛”中的“洛”，有賄賂、招待、祈求等意。

彝族人認為每家都有自己的“吉爾”。有的“吉爾”是由祖先或親屬的靈魂變成的（兇死者的靈魂除外）。祖先變成的吉爾會保佑全家興旺發(fā)達，五谷豐登，牛羊滿圈，同時也抵抗惡鬼前來作祟。如果抵抗失敗，家里就會遭受災禍。有的“吉爾”是九折的小孩變的，這種“吉爾”會保佑全家笑口常開，雞豬成群。

在彝族人的傳統(tǒng)意識里，吉爾是無形的，但它可以通過某種器物或牲畜表現(xiàn)出它的存在。比如，它會通過一副馬鞍、一支長矛、一個圓石頭或一匹瞎眼騍馬等實物，使人們感知它的存在。這些表現(xiàn)吉爾存在的器物或牲畜，統(tǒng)稱為“吉爾維熱”，意為吉爾的工具或載體。它們得到吉爾的全力保護。只要這一器物或牲畜存在，這家人便會吉星高照。

但是，如果家里的人不夠檢點，開罪于吉爾，吉爾也會發(fā)脾氣或不高興，導致主人家損失財物或染上疾病。所以當家里出現(xiàn)損失財物情況或家里有人生病時，就要舉行“吉爾洛”祈禳儀式，祈求平安。

舉行“吉爾洛”祈禳儀式時，通常用黃雞、白羊或黑豬作犧牲。但具體用哪種牲畜，事前需要進行占卜，并請祭司畢摩主持施行。

彝族傳統(tǒng)社會中的吉爾崇拜，屬于靈魂崇拜的范疇。人們相信，每一個人死后，他的靈魂都很年輕，都要經(jīng)過一個變化過程，然后才日趨衰亡。一般而言，生前在人們思想深處印象甚佳者，離世后多數(shù)變成吉爾保佑親人；印象欠佳者（包括兇死者的靈魂）往往變成魔鬼危害世人。但每個靈魂，不論是變成吉爾或魔鬼，它在人們思想意識里不可能永遠存在，最多只能存在于兩代人或三代人。因此，只要相隔兩三代人后，人們便認為這個吉爾已經(jīng)衰老了，即使想造福或禍害家人，也已力不從心，從而不為家人所依賴或看重。再隔一代，這已經(jīng)衰老的吉爾或魔鬼便從人們的意識中消失了，新的吉爾或魔鬼便又取代了它的位置。從這個意義上說，彝族過去雖然存在靈魂的崇拜，但作為具體的每個靈魂，存活于人們的意識里的時間并不長。

六、“克坡特格”

彝語里的“克坡特格”，漢語意為“調(diào)和命運”或“調(diào)和性格”。傳統(tǒng)社會里的彝族人認為，如果男女雙方的命相有某種不合，結婚后夫妻雙方的脾氣就會一反常態(tài)而變得異常暴躁，從而導致不停地爭吵，破壞家庭應有的和睦氣氛。如果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就得舉行“克坡特格”的祈禳儀式，以便讓夫妻回復原來的性格，能相互謙讓而不再出現(xiàn)爭吵現(xiàn)象。

舉行“克坡特格”祈禳儀式時，由祭司畢摩主持，用黃雞或其他牲畜作犧牲。之前，需備一木槽和一束樹枝，經(jīng)祭司畢摩在“克坡特格”祈禳儀式上念經(jīng)祝福后，由主人家（夫妻）妥為收藏。這里的木槽和樹枝的象征意義極為明顯。

七、“納谷”

彝語里的“納谷”，漢意為祈福治病。但是，作為祈禳的“納谷”不是實際意義上的用藥物治病，而是通過祈禳儀式，借助神靈的幫助驅(qū)鬼。在傳統(tǒng)社會里，彝族人認為絕大多數(shù)的病痛，都是惡鬼作祟造成的，因此必須用畜禽作犧牲以取悅于惡鬼，才能使之離去，令病人康復；同時也認為牲畜吃百草，自然吃下了許許多多種草藥，它們會使牲畜的肉具有廣泛的療效作用。于是彝族人便把草藥稱為“布次”，而把用于祈禳的牲畜稱為“嗨次”，意為具有療效的藥物。

“納谷”祈禳儀式的主持者或執(zhí)行者，由祭司畢摩或巫師蘇尼擔任。

人類的疾病各種各樣，因此，畢摩念經(jīng)驅(qū)鬼治病時所念的經(jīng)文也因病情而有所不同；蘇尼驅(qū)鬼的情況也據(jù)病人的病情而有所區(qū)別。

首先，凡進行“納谷”祈禳儀式都離不開畜禽作犧牲。

其次，凡進行“納谷”祈禳儀式都要進行凈宅儀式。彝語把凈宅叫做“宗尼索”，有的叫“打醋炭”，漢語意為“凈宅”。其方式是將燒紅的卵石放入一個裝有清水和青蒿的容器中，使之蒸騰起水蒸氣后，再將這容器在家中各處轉上一圈，以除卻污穢。

第三，排場大的“納谷”祈禳儀式宰殺的牲畜多，念的經(jīng)也多，給畢摩、蘇尼的報酬也優(yōu)厚。屆時，用樹枝布置一個稱為“古初”的法壇，還要扎制草人。場面小的“納谷”祈禳儀式僅殺一只牲畜或一只雞，念的經(jīng)文量也少，法壇僅用幾根樹枝簡單布置。只宰雞做犧牲的儀式，不給蘇尼、畢摩任何報酬。

第四，畢摩念完經(jīng)、蘇尼做完驅(qū)鬼儀式后就算盡到了自己的責任，至于病人是死是活都與畢摩、蘇尼無關。他們并不承擔任何責任。

在“納谷”祈禳活動中，據(jù)主人家的情況往往表現(xiàn)為兩種情形：一種叫做“尼次如”，意思是用詛咒的形式來驅(qū)逐魔鬼。這是在病人久病不愈，多次祈禳無效的情況下采取的形式，表示病人和病人家屬絕不向惡鬼妥協(xié)的決心；哪怕惡鬼立即讓病人死去也不再顧忌。因此，畢摩所念的經(jīng)文全都是對惡鬼的兇狠詛咒，蘇尼在驅(qū)鬼動作中也伴以兇狠的詛咒。第二種情形是畢摩在念經(jīng)的過程中，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有時也表演一點類似魔術的動作。如吃火，將鐵鏈燒紅后用腳去踩，或在身上滾動一下；有的用舌頭去舔燒紅的鐵鏵；有的用嘴叼起豬羊甩在肩上等，以嚇唬魔鬼，等等。

通過畢摩的念經(jīng)詛咒和蘇尼的驅(qū)鬼詛咒，得病的人往往會因受到精神上的鼓舞而起到精神治療的作用。在缺醫(yī)少藥的時代，這是“拯救”病人的一大選擇，為傳統(tǒng)社會中的彝族人所采用。

從原始宗教的角度看，祈即祈禱，指禱告神明以求平息災禍、延續(xù)福祿。在社會生產(chǎn)力及思想意識落后的古代社會里，祈的內(nèi)容極為廣泛，覆蓋了社會生活的很多領域，如祈雨、祈壽、祛病等等。禳原為古代祭祀名，又稱禳災、禳解，是指行使法術解除面臨的災難求得平安大吉。在彝族歷史上，沒有專門表示“祈”和“禳”的術語和概念，只有上述的“斜俄補”“如克覺”“俄果谷”“吉爾洛”等這些稱呼。在彝族傳統(tǒng)社會里，祈和禳這兩種文化行為往往合二為一地實行于社會的日常生活中，成為一種“精神勝利法”而作用于人們。驅(qū)兇求吉是人類在生存中的本能和共性，彝族亦不例外。所以，作為反映對生活平安的祈求和期望，彝族的“斜俄補”“如克覺”“俄果谷”“吉爾洛”等祈禳求吉活動，總能給人們以生存的希望，為人們勇敢頑強地生活提供了一種精神力量和精神支撐。因此，這種祈禳求吉作為一種原始宗教信仰的表現(xiàn)，在彝族歷史上的一定時期內(nèi)是一種文化軟實力，曾有過積極意義。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物質(zhì)生產(chǎn)和精神生產(chǎn)均大大超越了過去，以“巫醫(yī)”為角色的醫(yī)俗成為了歷史。更為重要的是：作為原始宗教信仰的表現(xiàn)，祈禳求吉本是一種全民的功利目的行為；只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際關系的復雜化，精神生產(chǎn)者將精神生產(chǎn)作為重要生存資料的來源之時，祈禳也就成了有關主持者獲得報酬的手段。在這樣的背景下，祈禳求吉作為彝族先民精神家園的、以功利為目的的信仰，逐漸演變成為一種迷信，自會有礙于彝族社會的發(fā)展。而且，祈禳求吉活動開支較大，過去每從事一次祈禳儀式其耗費頗多。有的家庭會因請畢摩、蘇尼進行祈禳儀式而耗盡當年勞動所得，辛苦喂養(yǎng)一年或幾年的牲畜也會因為祈禳需要而宰殺之。有的家庭因為舉行祈禳求吉儀式還要借貸，年復一年，不堪重負而貧窮潦倒。社會是由家庭組成的，上述家庭的這種狀況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民族的富強和進步。另外，祈禳求吉儀式中的有些內(nèi)容是出于對所謂“仇家”的詛咒，這在現(xiàn)代文明社會中，還會加深人際之間的矛盾，有害于和諧社會的構建和社區(qū)的安定團結。所以，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人們認知水平的提高，科學知識的普及，精神文明的提升，靠祈愿、詛咒等祈禳求吉儀式以獲得精神力量，并以此戰(zhàn)勝災難疾病或?qū)崿F(xiàn)對仇家報復的行為，顯然已不適應現(xiàn)代彝族社會的發(fā)展。故而，我們須將之置于移風易俗的范疇加以重視。

注釋：

[1]在彝族傳統(tǒng)社會里，按照習俗，若遇見吊死者，必須割斷繩索將尸體“解救”下來；若遇見淹死者，則應設法通知死者家屬或守護尸體，以免被野獸啃食。

[2]彝族實行火葬。過去每逢出喪時以兩火把開路，所以火把在過去是死亡的隱語。

作者：西南民族大學教授

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