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世界，找尋自我

文｜曾 軍

《背對世界》收錄了德國當代短篇小說大師埃爾克·海登萊希的7 篇代表作品。以20 世紀下半葉為時代背景，在米蘭·昆德拉所說的“模糊曖昧又相對的小說世界”里，海登萊希著眼于不同身份的普通女性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精神困境，關注她們如何在快速發(fā)展的世界中找尋并守護自我，如何面對兩性關系與情感的謎團。

作者以精湛的技藝喚醒了人物對自我的重新認知，讓其在危機四伏的外在世界中轉身，走向一個認識自我的轉折點，追問自己的人生。這部作品通過突如其來的戲劇性轉變，呈現(xiàn)出人物在精神世界被照亮的頓悟時刻，對自身處境的猛然發(fā)現(xiàn)和認知覺醒，展現(xiàn)人物內心層面的深刻轉折。

小說《最美麗的歲月》審視幾十年的生活，寫出了家庭關系和人心的復雜性，思考愛與被愛是否可能，揭示了現(xiàn)代社會一個普遍的問題——親密關系里沒有真正的愛，沒有建立平等的、相互成就的愛。在《鮑里斯·貝克爾掛拍時》這篇小說中，夫妻之間愛已消失殆盡，只剩法律關系。組成沒有愛的婚姻，只為孩子生活在受法律保護的關系里，以保護日后的撫養(yǎng)費。常言道，時間可以撫平傷口。但海登萊希的小說質疑這種理所當然，直接打碎自欺欺人的幻想。

海登萊希在小說中以碎片化的生活場景，深刻揭示了兩性關系若即若離的復雜。作者并非要在人物心理世界與外在世界的沖突中走向單純的和解，而是表現(xiàn)幽深的心理世界和情緒。琴瑟和鳴、相濡以沫的愛情像是理想的幻境，在海登萊希的《背對世界》里，婚姻不再是“防止孤獨的避風港”；《一家廣播電視臺的慶典活動》里，博士、詩人、女記者都經歷過失敗的婚姻，彼此交集而不牽絆，維持著若即若離的親密關系，連接世界而又守護個體的獨立空間。

海登萊希作品中的女性表現(xiàn)出強烈的獨立意識，探索自己的欲望，為自己的需求而活?！侗硨κ澜纭分械呐魅斯趦纱涡詯劢洑v中獲得自我滿足，對性的主動探索，傳達出女性對這個強勢發(fā)展的世界的反抗色彩。在《卡爾、鮑勃·迪倫和我》中獨立的女性主張，反抗傳統(tǒng)女性的角色，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不修邊幅，不收拾屋子，抽煙，工作，喝酒”。照顧母親只是出于義務，好朋友也只是不時之需。

但女性意識的覺醒與反抗，并不能掩飾女性面對世界表現(xiàn)出的無奈與妥協(xié)的情緒：“今天的我謹小慎微，我的心不再燃燒，沒能讓世界適應我的激情，我卻適應了世界?！保ā断隳c與愛情》）

海登萊希作品中的人物渴望愛，但愛始終是一個無盡的、行進中的生命歷程。與書中其他幾篇作品中男女隨性而至、興盡而去的松散關系不同，書中的同名小說《背對世界》不只是簡單地表現(xiàn)女性情欲的滿足，而是表達出一種比愛更深沉持久的情感。

“說到底生活就是個謎，是個秘密，而且沒有謎底?！保ā躲y婚》）精神世界的模糊相對，無疑為個人與他人、世界的關系帶來無盡的紛擾，但同時也意味著生命意識的覺醒進而打開探索自我的可能。

《背對世界》之所以動人，在于作者通過小說重建了一個面向自我的精神世界，這個世界如此深邃。面對外在世界的危機，普通人在發(fā)現(xiàn)自我的探尋中，屏蔽喧囂、走出迷失，安放情感和欲望，在生活的挫折和人心的謎團中認識新的自我，活出豐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