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投資：風口還是泡沫？

張云　馮奕瑩

一款2022年11月底上線，僅在互聯網圈引發(fā)關注的AI（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在2023年初突然席卷了海內外資本市場。

2023年1月底，國內尚處于春節(jié)休市期間，海外市場傳來消息，由OpenAI公司研發(fā)的AI聊天機器人ChatGPT開始推出付費訂閱版本，這預示著AIGC（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應用開始進入穩(wěn)定商業(yè)化階段。

ChatGPT能夠在大部分領域與人類進行持續(xù)的語言交互，落地即成為歷史上用戶增長最快的消費應用。瑞銀數據顯示其月活躍用戶已達1億，付費訂閱版的推出進一步打開AIGC應用在To C（消費者端）領域的商業(yè)化空間。目前微軟已將其納入Bing（必應）搜索引擎，并在辦公軟件Teams內推出AI會議紀要、郵件撰寫等付費功能。

2月5日，融合ChatGPT技術的微軟搜索引擎Bing短暫上線，已有少量用戶提前體驗，該搜索引擎據稱可以以聊天方式進行搜索。

與此同時，被稱為美版“今日頭條”的新聞資訊類公司BuzzFeed（BZFD.US）在1月底宣布計劃采用OpenAI加強內容創(chuàng)作，1月26日、27日，該股股價累計上漲330%。

炒作蔓延到港股市場，商湯-W（0020.HK）在1月26日中國香港市場恢復交易后至今上漲38.25%。

A股市場也在春節(jié)假期恢復交易后掀起一輪ChatGPT概念的炒作潮。漢王科技（002362.SZ）從1月30日A股春節(jié)后恢復交易開始，連續(xù)7日漲停。連續(xù)漲停期間，漲停價位堆積的買入單金額甚至一度比該股流通市值還高，達到百億元規(guī)模。

除了漢王科技，先知先覺的資金也開始了其他選擇，海天瑞聲（688787.SH）在漲跌幅限制20%的股票中漲幅最高，截至2月15日，該股13個交易日內漲幅達到260%。

ChatGPT的面世點燃了AI行業(yè)內部的競爭硝煙。谷歌（GOOGL.US）在ChatGPT宣布商業(yè)化后，罕見召回了兩位創(chuàng)始工程師，并在ChatGPT火爆后不久緊急上線了自家的對標產品——Bard。

然而Bard首秀卻遭遇了一連串失誤，導致谷歌股價下跌超過9%。2月15日，谷歌在一封內部郵件中對全體員工表示，希望員工能花費二到四個小時來測試Bard。“我知道這一刻令人不安，這是可以預料的，因為基礎技術正在飛速發(fā)展，且潛力巨大。”谷歌CEO（首席執(zhí)行官）桑達爾·皮查伊在給員工的電子郵件中說道。

國內公司方面，百度、阿里、騰訊、京東、網易、360等一眾國內互聯網巨頭，紛紛宣布入局。其中，百度宣布即將上線聊天機器人“文心一言”，預計3月完成測試。

網易有道首席科學家段亦濤表示，ChatGPT的誕生，從用戶體驗的角度來看，和之前能夠交互的模型相比，其的確給人們非常不一樣的體驗。“它更像人了。從技術上來看，這種技術的突破是非常大的進展，在這個技術成熟之前，我們都談不上人工智能，它出現之后，我們才摸到了人工智能的門檻?！倍我酀Q。

創(chuàng)投圈從來不會缺席這樣的盛宴。近日，原美團聯合創(chuàng)始人王慧文對外宣稱要“打造中國OpenAI”，并利用此前注冊的北京光年之外科技有限公司開始對外招聘，自稱“出資5000萬美元，估值2億美元”“帶資入組”“求組隊”。

“越來越多的行業(yè)會在AIGC的賦能下提高效率，更多的垂類工具可能會逐漸出現。大家需要接納、學習、使用這些工具，跟上時代。也可能大家期待有些更顛覆性的影響，但這個我們還不確定。AIGC可能有顛覆某些行業(yè)的潛力，不同領域里速度有快有慢?！痹创a資本合伙人黃云剛認為。

上海阜盈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張衛(wèi)民則認為，從全球發(fā)展趨勢來看，現在已經進入了人工智能產業(yè)全面爆發(fā)階段，“這猶如20年前的互聯網尚處于萌芽期，如果忽視或拒絕參與其中頭部公司的投資，將會失去未來可期的投資收益”。

ChatGPT上線后，成為歷史上用戶增長最快的消費應用。圖/視覺中國

資金搶跑

盡管從海外傳遞過來的只是一些消息，但是A股市場上的資金已經圍繞它開始了炒作。

漢王科技是人臉識別、大數據、智能交互技術、產品及服務的提供商。在2023年1月30日之前，這家公司市值僅有40.85億元左右。按照2022年三季度業(yè)績數據，該公司歸屬母公司股東凈利潤為虧損4530.65萬元，同比減少213.18%。

1月30日之后的漢王科技一連走出了七個漲停板，截至2月15日，該公司市值已經達到88.61億元，13個交易日上漲了116.55%。其上漲的理由，被市場總結為“該公司擁有業(yè)內領先文本圖像識別、自然語言處理、生物特征識別、智能視頻分析、智能人機交互等人工智能產業(yè)鏈關鍵技術”。

然而它并不是在人工智能領域漲幅最多的股票?？苿?chuàng)板股票海天瑞聲，在1月30日也跟隨漢王科技漲停，截至2月15日的13個交易日里，該股漲幅達到260%，為同概念股票中漲幅最大的個股。海天瑞聲是AI訓練數據專業(yè)提供商，該公司所提供的訓練數據覆蓋智能語音（語音識別、語音合成等）、計算機視覺、自然語言等多個AI核心領域。

按照2022年三季度業(yè)績數據，海天瑞聲歸母凈利潤僅為1863.08萬元，同比下降27.39%。

作為漲幅限制10%與漲幅限制20%的兩只龍頭股，與他們的漲幅相比，漢王科技和海天瑞聲的業(yè)績并不亮眼。這也說明二級市場上資金對于ChatGPT概念股的追捧脫離于基本面。

除了上述兩只股票外，漲幅比較可觀的人工智能兼ChatGPT概念股還有：鴻博股份（002229.SZ）、云從科技（688327.SH）、初靈信息（300250.SZ）、天娛數科（002354.SZ）、三六零（601360.SH）、智能自控（002877.SZ）、浪潮信息（000977.SZ）、科大訊飛（002230.SZ）、寧夏建材（600449.SH）等。

《財經》記者了解到，雖然同期上證指數漲幅僅有0.48%，但這一波ChatGPT行情卻讓不少二級市場短線交易員賬戶翻倍。

“這一段時間主要盈利來自ChatGPT概念股?！币晃簧虾Ｋ侥冀灰讍T告訴《財經》記者，春節(jié)后看到漢王科技的表現，一開始也認為該概念不好參與，市場中籌碼都被鎖死。

但后來20%漲幅的股票給了交易員不少信心?！坝辛鲃有杂钟匈嶅X效應，后來主要就做創(chuàng)業(yè)板與科創(chuàng)板的個股了。”上述交易員表示。

但他告訴《財經》記者，自己并非因為ChatGPT能夠真正給相關上市公司帶來業(yè)績增益而交易該類股票，“業(yè)績短期是沒辦法驗證的，這與之前的元宇宙等概念類似，也不能說行業(yè)有了拐點，所以這只是市場情緒的表現，出于對行情的捕捉不得不為之的交易。未來不會戀戰(zhàn)”。

作為二級市場的投資人，張衛(wèi)民相當看好人工智能行業(yè)的發(fā)展前景。他表示，“從十年以上的長期投資角度來看，其中的頭部公司會有百倍以上收入與利潤的增長幅度，會對我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產生重要變革。人工智能的上游是算力，包括芯片半導體產業(yè)；中游是算法公司，主要是具備認知和決策智能能力的軟件類公司；下游是應用，主要是AI技術融入智能汽車、機器人、智慧城市、辦公、教育、娛樂、金融及醫(yī)療服務等所有的生活和生產場景。如果忽視或拒絕參與其中頭部公司的投資，將會失去未來可期的投資收益?！?h3>行業(yè)沖擊

ChatGPT的優(yōu)秀表現不僅讓投資者積極參與，券商密切關注，其他行業(yè)也競相開始測試該技術對于本行業(yè)的沖擊，這些測試結果卻并非像概念股在資本市場上表現的那樣超預期。

財通證券研究所所長李躍博在微信公眾平臺上發(fā)布了一篇名為“提高外在美，增強內在自信——醫(yī)療美容革命”的研究報告，該報告由ChatGPT完成。

李躍博表示，從過程來看，搭建報告框架、生成文字并翻譯只花費約1小時，“從結果來看，不可否認的是，ChatGPT在文字表意、標題撰寫等方面均具有較高水平”。

不過，她同時認為，采用該種“直接生成+翻譯”模式形成的報告仍具有不少問題：首先是在標點和術語方面存在明顯錯誤；其次是無法得知引用數據來源及可靠性；最后是部分復雜語句翻譯后表意不清晰。

上海一位券商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ChatGPT的影響是全行業(yè)的，“這是一個泛行業(yè)的人工智能，對于基礎腦力勞動的替代是普適的”。

但就在其他行業(yè)還猶豫、觀望AI技術的時候，教育、科研界率先開始反對ChatGPT的“入侵”。

中科院物理所用專業(yè)知識測試ChatGPT，效果差強人意?！安坏貌徽f，ChatGPT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驚喜：它確實能通過人類自然對話方式進行交互，并可以用于自動文本、代碼生成等相對復雜的語言工作。但是它還是有很大的局限性，對于數學計算、腦筋急轉彎等需要極強邏輯的領域，會頻頻犯錯。并且它有時會一本正經地給出它所謂的正確答案，這對非專業(yè)領域的人而言，非常難于辨別?！敝锌圃何锢硭谑褂酶鲗蛹壩锢碇R對ChatGPT測試后表示。

表：ChatGPT熱門概念股一覽

資料來源：通達信 制表：張玲

在這些測試中，ChatGPT偶爾會把經典的物理定義“自行修改”，內容范圍涵蓋從初中物理到大學物理，公式推導也存在紕漏，但非專業(yè)的人士一點也看不出來，甚至認為它的回答合情合理。

另據媒體報道，2022年12月12日，洛杉磯聯合學區(qū)暫停了對ChatGPT網站的訪問。2023年1月初，紐約市教育部也發(fā)布聲明，表示紐約市公立學校禁止使用ChatGPT。隨后，各國多所高校和教育系統也要求禁止學生使用這項工具，多個學術期刊也開始規(guī)定限制ChatGPT的使用。

面對ChatGPT風潮，有賣方機構看好AIGC與ChatGPT將掀起新一輪的產業(yè)浪潮。但也有機構認為，ChatGPT短時間內難以改變目前搜索引擎方面的競爭格局。

安信證券認為，AIGC具有廣泛的應用場景，以ChatGPT為代表，其在代碼生成、糾正語法生成文本等方面表現出極強的能力，并憑借“對話式”搜索的強交互模式對現有的搜索引擎造成了較強的沖擊，并影響了現有戰(zhàn)略布局，谷歌內部拉響了紅色警報，微軟將ChatGPT整合入Bing搜索，擬重塑現有業(yè)務體系。在此基礎上，ChatGPT試點訂閱制付費模式，將打破原有競價搜索廣告的商業(yè)模式，具有巨大的商業(yè)化潛力，同時也為AI行業(yè)的商業(yè)化路徑做出了更多模式的探索。

申萬宏源表示，互聯網和傳媒行業(yè)是AI首先產生影響的場景，從PGC（精英生產和分發(fā)內容）到UGC（用戶生產，AI分發(fā)）再到AIGC（生成式AI提升用戶和精英生產內容的效率），率先在文本、圖像、知識等領域作為效率工具得到應用，未來有望產生新的內容形式。技術創(chuàng)新的高門檻和巨頭持續(xù)推動，主題投資預計熱度仍將繼續(xù)并擴散，并提升傳媒股的估值。申萬宏源同時也提示，該技術有向AIGC游戲領域擴散的機會。

但也有券商并沒有這么樂觀。中信證券發(fā)布觀點稱，ChatGPT在中短期內無法完全取代傳統搜索引擎，也較難改變當前全球搜索引擎市場競爭格局，但料將會加速搜索引擎演化進程，并在中期形成以傳統搜索為主、ChatGPT類模型為輔的新搜索引擎形態(tài)，相應帶來谷歌等傳統搜索引擎巨頭AI投入大幅增加。

中信證券認為，ChatGPT優(yōu)化了問題與答案生成間的匹配精準度，用戶體驗遠好于傳統搜索引擎，但背后系列短板亦阻礙了其在中短期對傳統搜索引擎的可能取代。首先，受制于模型訓練方式，數據難以實時更新；其次，單次搜索成本過于高昂，據測算，其生成一條信息的成本在1.3美分左右，是目前傳統搜索引擎的3倍-4倍；最后，統計學模型產生的內容真假混雜，用戶難以辨別。

未來潛能

黃云剛認為，ChatGPT在2022年11月發(fā)布，標志著行業(yè)進入大眾視野，但現在仍是非常早期的階段。毋庸置疑的是，大家的興趣都是非常高的，這種興趣可能來自AIGC是一個潛在的巨大技術變革，有可能有一個非常高的上限，這種變化是十分稀缺的。

段亦濤認為，從技術上來看，這種技術的突破是非常大的進展，在這個技術成熟之前，我們都談不上人工智能，它出現之后，我們才摸到了人工智能的門檻。

目前，市場普遍的觀點是，當前的生成式AI創(chuàng)業(yè)機會分為模型層和應用層，應用層又可分為To B和To C兩個方向，不同公司選擇是否做模型層或者應用層，或者都做。

明勢資本合伙人夏令根據美國的商業(yè)化經驗，大致將AIGC領域分為三類商業(yè)模式：一類是OpenAI這種專注于做大模型的公司，提供API（應用程序編程接口），做細分場景應用的公司需要去調用它的API，按API去付費；第二類公司是既做大模型，又做垂直一體化應用的公司，比如在AI生成圖像領域很火的公司Midjourney；第三類公司是調用第一類公司的大模型API，基于對細分場景的深刻理解，重點開發(fā)具體場景的AI應用，比如Jasper這樣的公司。

因為算力、歷史投入、科技人才密度、數據量級、資金實力等方面的因素影響，互聯網巨頭等被認為更適合模型層的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公司可以嘗試在垂類模型或者應用層有所突破。

大語言模型是一種利用大規(guī)模的文本數據進行訓練，能夠生成自然語言的人工智能模型。大語言模型的出現，為人工智能領域帶來了巨大的變革，使得人機交互、內容生成、知識問答等多種應用場景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和拓展。

因為前期投入太大，互聯網大廠和少數有號召力的頂尖科學家被認為更適合模型層的創(chuàng)業(yè)。

目前，國內互聯網巨頭百度、阿里、騰訊、京東、網易、360等，皆已宣布入局。

2月7日下午，百度在公眾號上官宣：百度版ChatGPT——文心一言，將于3月向公眾開放。此后，有媒體報道，阿里達摩院正在研發(fā)類ChatGPT的對話機器人，已經進入內部測試階段。騰訊2月9日表示，公司在類ChatGPT相關方向上已有布局，專項研究也在有序推進。京東旗下言犀人工智能應用平臺表示，公司計劃推出產業(yè)版ChatGPT——ChatJD?？拼笥嶏w表示，已加入開發(fā)中國版ChatGPT的行列，并且會發(fā)布直接落地場景的產品。

AIGC在應用層的創(chuàng)新同樣引發(fā)了廣泛的關注，應用層目前可能的方向包括生成文字、圖像、視頻、數字人等等。

日前，自AI繪畫工具StableDiffusion開源以來，國內大量主打AI繪畫的網站和App出現。

順為執(zhí)行董事馮錚表示：“ChatGPT問世后，業(yè)界的第一反應是用在一些現實的場景里，比如說搜索引擎、在線文檔，這個很顯然都可以有很好的效果，但是將來很有可能用到虛擬場景里?！?/p>

2月15日，網易旗下開放世界武俠手游《逆水寒》宣布：實裝國內首個游戲版ChatGPT，讓智能NPC（非玩家角色）能和玩家自由生成對話，并基于對話內容，自主給出有邏輯的行為反饋。

馮錚認為，ChatGPT的出現讓元宇宙的互動生態(tài)更明確，“我設想的一個場景是，當有一天你戴著一副AR（增強現實）眼鏡的時候，AR眼鏡里出現的最牛的一個應用是你眼前會有一個你特別喜歡的助手，他可能是你的伴侶或者是你的朋友，他非常聰明，有一個像ChatGPT這樣的聰明大腦可以幫助你去解決很多事情”。

他還表示，新的技術帶來新的交互方式，而交互方式產生的新的應用其實是有可能的，上一次人工智能技術革新帶來了個性化推薦這種交互方式，它培育出了字節(jié)跳動這樣的巨頭。

目前來看，游戲AI和數字人生成這兩種綜合性的AIGC場景，是商業(yè)化推進較多的領域。

多數一級市場投資人對ChatGPT的出現感到振奮，但也保持了冷靜的觀察。黃云剛認為，在更廣泛的領域，AIGC有潛在商業(yè)化可能。我們目前模糊地感覺AIGC是有這個潛力的，但還沒有看到明確的信號。

（本刊記者張欣培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