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黑馬”·贏家

毛予菲　劉瀟

2023年5月18日，泰國遠進黨黨魁皮塔在曼谷出席新聞發(fā)布會。

被稱為泰國“有史以來最激烈的”國會下議院選舉5月14日落下帷幕。一夜之間，一個叫皮塔·林家倫拉的年輕人，超越了支持率曾一路領先的佩通坦·西那瓦，成為最大贏家。

5月15日中午，遠進黨黨魁皮塔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宣布該黨勝選，已經做好組建新一屆政府的準備，自己也已準備好擔任總理。排名第二的為泰黨（佩通坦所在政黨）召開發(fā)布會，向遠進黨表示祝賀，同意由其牽頭組建新一屆政府，表示愿意與其聯(lián)合組閣。

皮塔是誰？他為何能勝出？宣布勝選后他能否順利組閣？泰國政局將走向何方？

“改變的風已經吹起”

今年43歲的皮塔是此次選舉中的一匹“黑馬”。

“從競選之初提出有些激進的綱領，到最后出乎意料的高票，皮塔的勝選著實讓泰國社會各界震驚。但在選舉過程中，根據每次民調機構的統(tǒng)計，皮塔的支持率排名在穩(wěn)步上升。他和遠進黨穩(wěn)定地推動著選舉節(jié)奏，其收獲與自身預期吻合?！?云南省社會科學院中國（昆明）南亞東南亞研究院泰國研究所所長余海秋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

遠進黨打出改革旗號，提出“有大叔，就不會有前進；有前進，就不會有大叔”的競選口號。這里的“大叔”，指的是總理巴育等資深政要。遠進黨提出的執(zhí)政綱領也頗為激進，主張進行王室改革、經濟平權、修改憲法等。一次競選活動上，皮塔對選民說：“改變的風已經吹起。我們需要小心地、成熟地問自己，泰國社會是要筑墻，還是筑起風車？”這些競選口號和綱領，吸引了大批對現(xiàn)狀不滿、渴望改變的泰國年輕人，不少年輕選民還說服父母為皮塔投票。

在遠進黨的競選海報上，帥氣干練、西裝革履的皮塔正舉著話筒演講。具有一定個人魅力的皮塔，是支持者心中的政治偶像。在多場競選活動中，皮塔一出現(xiàn)，支持者就開始尖叫。一位支持者在接受采訪時說：“我聽說皮塔要來了，就趕緊叫兒子載我過來看。”

皮塔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他出生在一個富裕家庭，是家中長子，從小被寄予厚望。在曼谷讀完小學后，皮塔被送往新西蘭讀中學，畢業(yè)后回到泰國，在國立法政大學商學院拿到了金融學士學位。這之后，他又前往美國留學，獲哈佛大學公共政策碩士學位與麻省理工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2023年5月17日，皮塔（前右）和為泰黨黨魁喬拉南（前左）站在曼谷一家餐館門口。

2023年5月15日，皮塔的支持者們在曼谷街頭慶祝。

皮塔25歲時，父親離世。家族企業(yè)陷入危機、面臨破產，皮塔不得不早早回國，接任企業(yè)掌門人?！皩W霸”皮塔在商業(yè)上的表現(xiàn)也很出色，只用了兩年時間就讓自家公司再次站穩(wěn)腳跟。不過，他在2012年接受采訪時回憶起這段經歷，仍然感到后怕。他說：“火災時，一個人的力氣可以大到扛起一臺冰箱。你看，我就是這樣在著火的房子里跳舞。我想的全是怎么把我們家?guī)С隼Ь??！?/p>

成功拯救家族危機的皮塔，很快受到泰國商界的青睞。在面向東南亞多國發(fā)行的知名時尚雜志Tatler Asia上，皮塔被評選為“T時代人物”。一名泰國商學院學生還將皮塔作為案例寫進了自己的碩士論文，稱他為“泰國最成功的年輕人”。

2017年，皮塔被任命為泰國打車軟件Grab的公共關系負責人，后晉升為執(zhí)行董事。其間，他參加聯(lián)合國舉辦的各種論壇，在男女同工同酬等社會議題上積極發(fā)言。

2018年，皮塔正式從商界跨到政界，加入泰國未來前進黨。在2019年的泰國大選中，皮塔作為該黨的第四名區(qū)域代表當選下議院議員。未來前進黨共贏得81個席位，成為國會第三大黨。

2023年5月15日，皮塔（中間著白襯衣者）在曼谷的慶祝游行中向支持者致意。

當年7月，擅長演講的皮塔在眾議院放出豪言，提出“五鈕扣理論”，呼吁政府重視土地所有權、農民債務、大麻管理、農業(yè)旅游和水資源等政策。

不過，未來前進黨很快被泰國憲法法庭以“違反政治獻金法”為由裁定解散。皮塔與黨內多名議員成立了遠進黨，并當選黨魁。在今年的大選中，皮塔以這一新身份走進大眾視野。

皮塔家族雖主要從事商業(yè)，但也有“政治基因”。他的父親曾任農業(yè)與合作社部長顧問，叔叔曾是泰國前總理他信的親密助手。皮塔從小就對農業(yè)經濟、國內政局有著自己的見解。

玩起社交媒體，皮塔也很溜。他發(fā)動年輕人在線上轉發(fā)各種遠進黨的活動，自己也頻頻出鏡。競選期間，皮塔還曾發(fā)布一段視頻，用流利的英語向中國網友問好：“非常感謝中國朋友們一直關注著我們，希望能夠早日見到你們……泰國將竭誠歡迎您的到來，并保障您的旅行體驗?！?/p>

皮塔還打出了溫情牌。2012年，他與泰國家喻戶曉的女演員楚緹瑪·提潘娜特結婚。5年后兩人離婚。但這段不美滿的婚姻并沒有影響皮塔的支持率。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皮塔借談論家庭暴力話題，表示自己尊重女性、尊重家庭、尊重孩子。

提潘娜特在相關報道下留言為皮塔拉票：“事情過去了，無論如何他都是孩子的父親?！笨吹竭@一幕互動，支持者紛紛為皮塔打氣：“我們相信你！”還有網友給提潘娜特留言：“皮塔現(xiàn)在還單身呢，快去追他！”

民眾期待新生力量

皮塔在大選中脫穎而出，背景是本次泰國大選“年輕政治參與者”的涌現(xiàn)。泰國國立法政大學政治分析師普拉嘉說，年輕人加入政壇，為泰國主流政治帶來了數十年來的最大變化，“泰國30年來的政治光譜從沒這么多樣過”。余海秋則認為，泰國民眾迫切希望有新生力量可以改變現(xiàn)狀，這是他們轉向支持皮塔、佩通坦等新生力量的原因。“競選綱領更激進的皮塔，成為這種訴求的現(xiàn)實化身?！?/p>

新面孔中，為泰黨的佩通坦也是“最熱門總理候選人”之一，但她更引人注目的身份是他信的小女兒。

佩通坦今年37歲。2021年之前，她的存在感還很低。2021年3月，在為泰黨大會上，黨內元老一個個登臺發(fā)言，宣布佩通坦成為“為泰大家族”的當家人。在那之后，佩通坦的支持率就節(jié)節(jié)攀升。她深知，這全靠“父親的支持力量”。

1998年，他信創(chuàng)立泰愛泰黨（為泰黨前身），宣傳自己的政治理念，為政治聲量最小的農民和底層民眾發(fā)聲。短短3年后，他信就贏得大選，成為泰國總理。2001年至2006年，泰國農民年平均收入上升了60%。他信因此被泰國民眾稱為“唯一走進貧民窟的總理”。

佩通坦宣稱將繼承父親的政治衣缽。她脫下高跟鞋，束起馬尾辮，打扮樸實干練，和他信一樣走起了“親民風”。在競選后期，懷孕8個月的佩通坦挺著大肚子還在拉票。5月3日，她產子兩天后，就重返了競選活動。

佩通坦雖然政治經驗不豐富，但其背后的為泰黨根基深、實力強。民眾支持她的理由包括：對為泰黨的政策的認同、他信家族以往的政績以及民眾對國家由新一代年輕領袖掌舵的希望。

余海秋說，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他信執(zhí)政后力挽狂瀾，帶領泰國度過危機。佩通坦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源于人們對他信時期經濟繁榮的懷念。

2006年，他信遭軍方政變推翻，流亡海外?，F(xiàn)任總理巴育原為陸軍總司令，2014年軍方發(fā)動政變后上臺執(zhí)政。皮塔稱巴育執(zhí)政的10年為“失落的10年”。

余海秋則認為，巴育作為泰國拉瑪九世國王的最后一任總理和拉瑪十世國王的首任總理，在王權更替的關鍵時刻，保持了泰國政局的相對穩(wěn)定，整個國家沒有發(fā)生政變，沒有頻繁的政權更替；在經濟上，巴育政府表現(xiàn)較為平淡，這既有國際經濟發(fā)展緩慢的大背景，也有泰國自身在產業(yè)結構調整中存在的問題；社會治理上，巴育較為傳統(tǒng)，創(chuàng)新性不足，這也是導致他所領導的政黨在本屆大選中票數不高的直接原因之一。

2023年5月15日，為泰黨總理候選人、泰國前總理他信的小女兒佩通坦·西那瓦在曼谷為泰黨總部出席新聞發(fā)布會。

泰國民眾對選舉寄予厚望。投票當日，從曼谷前往周邊的巴士、小巴等都已滿座，火車票也全部售罄。盡管曼谷當天的最高氣溫達到39攝氏度，投票站外仍排著長長的隊伍。據統(tǒng)計，全國約5200萬選民在5萬個投票站投票，85%的投票率創(chuàng)下1946年以來的最高紀錄。一名首次參加投票的年輕選民說：“我感到非常興奮，希望這次選舉帶給我們國家更好的未來?！?/p>

“面包和黃油”等民生問題是泰國選民最關心的。新冠疫情后，泰國經濟復蘇不力。朱拉隆功大學政治學教授蓬蘇迪拉克表示，20多年前，泰國剛擺脫亞洲金融危機，被公認是該地區(qū)的中等強國，“很多人還記得那段時間，但從那以后，我們一直起伏不定”。

余海秋介紹，皮塔在經濟政策上的綱領是“權力分散，財富分散，人人平等”，反對壟斷資本對經濟命脈的把持，將社會頂層所壟斷的財富存量，作為民眾財富增量的主要來源。

佩通坦則提出要延續(xù)他信的執(zhí)政綱領?！氨热纾盘岢龅摹?0銖治百病這項醫(yī)療衛(wèi)生政策，直到今天泰國底層民眾依然能享受。還有‘一村一品等發(fā)展地方特色產業(yè)的舉措，對推廣地方特產、弘揚傳統(tǒng)文化、促進經濟復蘇等都有積極作用?！?h3>組閣之路充滿挑戰(zhàn)

“如果組閣順利，皮塔將成為泰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理。但從泰國的制度與歷史來看，皮塔的組閣之路充滿挑戰(zhàn)。”余海秋說。

根據泰國憲法，泰國下議院500席包括400個選區(qū)議席和100個政黨議席；上議院有250席，其中244席由軍人執(zhí)政團領導，另外6席保留給軍方領袖。由于泰國上議院250名議員是由軍方指派，其他政黨即使贏得下議院的多數席位，也未必能順利奪下總理大位?？偫砗蜻x人必須在上下兩院獲得超過一半的支持票，即至少376票才能當選。

截至5月19日，遠進黨、為泰黨、自由合泰黨、泰國新黨等10個政黨組成聯(lián)盟，決定共同組建新政府。10黨聯(lián)盟在下議院共擁有316個席位，他們一致同意支持遠進黨黨魁皮塔擔任總理。

但5月20日，只有1個席位的泰國新黨突然宣布退出政黨聯(lián)盟。5月22日下午，以遠進黨為首的8個黨派領袖正式簽署諒解備忘錄，其中包含了23項主要政府議程內容及5項各參與組建政府黨派共識。

政黨聯(lián)盟內部已出現(xiàn)分歧。在大選中領跑的遠進黨與為泰黨均表示對結盟持開放態(tài)度，但在執(zhí)政綱領上有矛盾。皮塔宣布勝選后，他信表示，他所在的西那瓦家族“尊重并熱愛”君主制，不會支持任何有損泰國君主制的行動?！霸诰髦茊栴}上，為泰黨與明確提出王室改革的遠進黨刻意劃清了界限?！庇嗪Ｇ镎f。

皮塔本人也面臨法律風險。泰國選舉委員會收到投訴，稱皮塔2019年參加下議院選舉時依然持有傳媒公司股份，違反了憲法。皮塔回應，這些股份都是父親的遺產，而且傳媒公司早在2007年就關停了電視臺。泰國選舉委員會表示，將在60天內公布正式調查結果。

組閣的硝煙正逐漸在泰國參選政黨中彌散。依照泰國憲法，組閣理論上應在60天內完成。如果組閣不成功，可能要重新大選。即便組閣完成，皮塔如愿當上總理，仍將面臨巨大挑戰(zhàn)。比如，啟動惠民政策是否會給財政增加負擔，導致政府運行困難；如何抓住科技革命和產業(yè)變革機遇，塑造泰國未來產業(yè)結構；如何實現(xiàn)8黨聯(lián)盟提出的“恢復、提高泰國在東盟的領導作用”等外交主張，都會影響泰國的政局走向。

在5月15日迎來勝選的“高光時刻”后，皮塔是否能像25歲時領導家族企業(yè)走出困境一樣，帶領泰國走向他心目中的理想未來？他的支持者對此充滿期待。

皮塔·林家倫拉

1980年生于泰國，獲哈佛大學公共政策碩士與麻省理工學院工商管理碩士，現(xiàn)為泰國遠進黨黨魁。5月15日宣布遠進黨在國會下議院選舉中勝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