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明
近代以來,中國人民探尋救國救民道路,選擇出國留學成為一種潮流,在五四運動前后達到高峰。1921年2月10日,俄共(布)中央委員會決定成立一所“專為東方殖民地國家、地區(qū)和勞動者共產黨以及蘇俄境內東部地區(qū)少數民族培訓政工干部”的高等院校,學校最初命名為東方勞動者大學,后改為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簡稱東方大學。
1921年5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派遣羅亦農等人前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在東方大學中國班,羅亦農等創(chuàng)建和領導了中共旅莫支部。
參與創(chuàng)建中共旅莫支部
俄國十月革命后,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1919年至1920年,蘇俄政府兩次發(fā)表對華宣言,宣布廢除沙皇俄國同中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和在中國的一切特權,受到中國人民的普遍贊揚。國內留學蘇俄的呼聲高漲,毛澤東等人由原來主張留法改為留俄,“彭璜君和我,都不想往法,安頓往俄。何叔衡想留法,我勸他不必留法,不如留俄”。羅亦農也由留法改為留蘇。
1920年8月,陳獨秀等發(fā)起成立中國第一個共產黨組織——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為培養(yǎng)干部,經陳獨秀與維經斯基商量,上海黨組織決定選送一批先進青年赴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陳獨秀致信各地共產主義小組,要求他們以最快速度讓盡可能多的社會主義青年團員停止一切工作到上海,為留學莫斯科做準備。經陳獨秀介紹,羅亦農進入上海早期共產黨組織創(chuàng)辦的外國語學社學習,并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
1921年5月,羅亦農和劉少奇、彭述之、任弼時等乘日本郵輪從上海取道日本長崎到海參崴赴蘇俄留學。8月3日,羅亦農等進入莫斯科東方大學中國班學習。第一批學員分三路到達莫斯科,他們均是上海外國語學社的學生,身份是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當月,旅莫中國班決定成立旅俄中國青年共產團,羅亦農被推為書記。
中共一大召開不久,東方大學中國班開始討論建立中共組織,羅亦農、劉少奇、卜士奇、彭述之、吳芳等人率先由社會主義青年團員轉為中共黨員。初期,因黨員人數不多,黨、團員一起活動,稱中共旅莫組,后改為中共旅莫支部。
中共旅莫支部仿照俄國布爾什維克組織,實行委員會制度。支部執(zhí)行集體主義制度,權力集中于支委。支委會對支部訓練、黨團員工作分配及何時歸國等問題擁有決定權。中共旅莫支部由中共中央直接領導,定期向中共中央匯報和請示工作。但按共產國際內部規(guī)定,東方大學的中共小組必須要合并到東方大學的俄共組織中去,于是中共旅莫支部加入東方大學總支部,受到共產國際管理。蕭勁光回憶,“我們是中共黨員,同時也是聯(lián)共(布)黨員,發(fā)的是聯(lián)共(布)黨證”。
1923年,東方大學迎來第二批學員,這批學員主要是旅歐學生。4月28日,中共旅莫支部召開大會,討論吸收王若飛、陳延年、陳喬年、熊雄、王圭五人轉入中國共產黨,吸收王凌漢、袁慶云為中共預備黨員。中共旅莫支部黨員數從原有的15人增加到23人。
中共一大綱領指出:“凡是黨員不超過十人的地方委員會,應設書記一人。”中共旅莫組最初設書記一人,由羅亦農擔任。因中共旅歐支部派到東方大學學員增多,黨員隨之增加,同時國內將有100人到東大學習,加之中共旅莫組不僅承擔了對東大黨員的訓練等黨務工作以及與國內黨組織的聯(lián)絡工作,還要向國內《新青年》等雜志投稿,羅亦農已不堪重負。在羅亦農的建議下,中國共產黨旅莫支部委員會成立。經選舉,羅亦農、彭述之、趙世炎組成支部委員會,羅亦農任支部書記,負責全面工作,彭述之負責訓練工作,趙世炎負責青年團工作,任期半年。中共旅莫支部建設逐步進入規(guī)范期和穩(wěn)定期。
重視黨的思想建設
擔任中共旅莫支部書記期間,羅亦農為黨的思想建設做出了重大貢獻。
中共旅莫支部成員雖然出身的社會階級大體一致,但“他們并沒有限于共產主義的信徒”。中共旅莫黨、團員主要是學生和工人,許多人思想意志不堅定,攜帶宗法社會和封建社會的殘余思想,沒有真正從思想上入黨、入團,團員受訓練近于敷衍和機械,有意見不發(fā)表,團員之間重個人友誼不重同志關系。羅亦農深刻認識到:“學生因受小生產方法的關系所產生出來的學說和思想的影響,發(fā)生下列的幾種傾向:天然的無政府主義,個人主義,浪漫……”這與強調紀律和堅定理想的馬克思主義政黨大相徑庭。因此,解決黨、團員思想問題成為旅莫支部面臨的首要任務。
1923年4月28日,羅亦農出席中共旅莫支部大會并就黨、團員訓練指出,來俄的目的“是研究馬克思主義、學習馬克思的革命經驗,訓練自己成為很好的共產主義者”,回國后“代表無產階級活動”。他強調,真正解決中國問題,非無產階級革命不可,要學會用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指導實踐,嚴肅批評了小資產階級的動搖性,表達留蘇是為了追求革命真理,尋求救國救民之路,而不是出國享福。羅亦農還提出,今后學習訓練的要求是:在理論上要學習研究馬克思主義和革命經驗,在行動上要訓練成為很好的共產主義者,糾正無政府主義、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小資產階級心理。
1923年5月7日,由羅亦農主持擬定的《旅莫中國共產黨支部和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關于訓練工作具體方針》在支部臨時大會上獲得通過。該方案對黨、團員的思想訓練作出嚴格規(guī)定:“思想和研究方面的系統(tǒng)化,包括人生觀、階級觀、宗法觀、鄉(xiāng)土觀等,反對浪漫色彩;行動的紀律化,包括宣傳組織才能、耐勞苦、講團結、守紀律、反對無政府主義等;生活的集體化,包括群眾化、團體化和批評自我批評等;以革命為職業(yè)的服務精神,包括服從大局、不表功、不畏難、不茍安等。”隨后,羅亦農在中共旅莫支部第二次大會上指出:“我們用集體化的口號反對個人主義,用紀律化的口號反對天然的無政(府)主義,用系統(tǒng)化的口號反對浪漫。集體化、紀律化和系統(tǒng)化的人,才是真正的共產主義者?!彼膭铧h、團員努力訓練自己,誠誠實實地研究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和實踐。
為了清除黨、團員身上的小資產階級思想,中共旅莫支部還開展了批評運動。根據羅亦農的提議,旅莫支部被劃分為三個黨小組,規(guī)定每月開一次批評會,以“互相監(jiān)督”。但由于環(huán)境特殊和受蘇共清黨等影響,黨、團員之間的批評導致內部矛盾升級、激化。經嚴格批評,往往“面紅耳赤,至不能受”。
羅亦農較為系統(tǒng)地學習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研究了俄國革命成功的經驗。不僅自己注重理論學習,還引導旅莫黨、團員學習運用馬列主義理論分析中國革命具體問題。在討論《訓練部對于訓練的草案》時,羅亦農提出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習“以后須專門注重一門,因為對于將來的革命運動專門人才是必要的”。對于具體研究方法,他提出“研究從淺近入手,不要務高,繼續(xù)研究共產主義的ABC。團員個個均須注意時事問題,尤其是中國的,并宜注意讀俄文”。關于黨、團員的研究范圍,他建議應包括唯物史觀、經濟學、工農運動史、各種社會主義派別、殖民地問題、無產階級之藝術等專題和蘇俄、德意志等有關時勢方面的專題,并要求每個黨員選擇兩個專題,將研究成果寄交國內發(fā)表。此后,《新青年》《向導》等陸續(xù)收到來自莫斯科的稿件。
這一時期,羅亦農還兼任中國共產黨策略問題研究會主任,并與中國班的同學一起翻譯了布哈林的《共產主義ABC》和其他馬克思主義理論著作。
后來,旅莫支部歸國干部把羅亦農強調的思想建黨、理論強黨的工作方法運用于中共黨內,對中共思想建黨具有重要意義。
加強組織建設
羅亦農在擔任中共旅莫支部領導人期間,積極開展黨的組織建設工作:維護委員會制度、嚴格入黨程序、明確黨團關系、開展組織訓練工作。加入共產黨組織前,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成員思想復雜,信仰共產主義的團員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無政府主義者。他們習慣了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的生活,因而對于無產階級政黨嚴格的組織生活頗感不滿。為此,羅亦農與無政府主義者進行了激烈斗爭,以維護中共旅莫支部權威。
無政府主義者不滿嚴厲的委員會管理制度,主張推翻委員制度。在一次旅莫支部會議上,主張廢除委員制度的反對派與委員派發(fā)生了激烈爭論?!笆Y光赤忽然跑到臺前,把他們痛罵一頓,他說:‘我們反對執(zhí)行委員會,并不是人的問題,實在是制度的問題。”羅亦農與袁篤實作為委員派代表,與這種非無產階級思想進行了斗爭。羅亦農說:“委員制度是共產主義的組織法,如反對委員會,便不是共產主義者?!痹V實說:“共產主義就是無產階級專政,執(zhí)行委員的制度就是共產主義的組織法?!庇捎趫F員中信仰無政府主義的占有很大比例,委員派僅六七人,經表決,反對委員會制度的占多數。
會后,羅亦農尋求莫斯科東方大學黨總支幫助,經校方干預,中共旅莫支部繼續(xù)實行委員制。
1922年12月18日,羅亦農主持召開中共旅莫支部會議,學習討論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黨章。中共旅莫支部在實際工作中發(fā)現(xiàn)應嚴格入黨程序,而黨章沒有規(guī)定黨員候補期的情況,于是向中共中央建議,黨員入黨時,“須有三月以上之入黨黨員二人介紹”,經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承認即為正式黨員,但“知識階級等,須經相當候補期”;黨章第三條所述兩類黨員轉正時,也要“經某機關審定才得為本黨正式黨員”。中共中央高度重視中共旅莫支部提出的建議,并在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修正章程》中,對原條文作了修改。
對于發(fā)展新黨員,羅亦農作報告指出,“只有特別明了主義,確實接受訓練,于行動上和日常生活中處處都合主義者”,才可以吸收入黨。
1922年底,在中共旅莫組會議上,瞿秋白提出旅莫組的全部工作通過青年團的工作來體現(xiàn),不直接出面。羅亦農表示完全同意,并補充指出:“行為上自當以本組而影響于青年團,不應以青年團影響于本組。”“黨支部負責制定制度和宏觀管理,團支部負責訓練黨團員?!泵鞔_了黨、團之間的關系,是黨領導團,而不是團領導黨。
隨著國內留學蘇俄人數增多,中共旅歐支部同志轉入東方大學,中共旅莫支部規(guī)模逐漸擴大。支部對于黨團員的訓練工作非常重視,羅亦農在旅莫支部第二次大會上就組織訓練提出幾點要求,“訓練并不是幾個執(zhí)行委員的責任,而是全體團員共同的責任”。支部分為幾個小組,“小組組長與執(zhí)行委員會應發(fā)生密切的關系。小組組長對于該組組員,須絕對執(zhí)行紀律之責。執(zhí)行委員不一定參加小組會議,但是執(zhí)行委員會每禮拜須召集小組組長會議一次,小組組長報告各組一禮拜經過的情形。執(zhí)行委員會應為(于)必要時,得召集比較明瞭比較積極作工的同志開會。每個團員至少須與兩個團員以上的團員發(fā)生極密切的關系”。他設法通過執(zhí)行委員、組長、組員之間層層監(jiān)督、訓練,使黨團員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合于集體化、紀律化、系統(tǒng)化。
強調無產階級領導權
羅亦農在領導革命的實踐中越發(fā)意識到無產階級革命領導權的重要性。建黨初期,黨內存在一種爭論,民主革命應由資產階級領導,社會主義革命才由無產階級領導。羅亦農不贊同此種觀點,在旅莫支部第二次大會上直接指出:“中國現(xiàn)在雖然是宗法社會、封建社會的殘余和方興的資產階級及一部分外國帝國主義者的資本之結合體。但是要真正解決中國的問題,并不是民族革命(資產階級的革命)可以解決的,非無產階級革命不可?!?/p>
1925年1月4日,羅亦農主持中共旅莫支部第九次大會,討論政治報告時指出:“殖民地的國民革命非無產階級去指導不可?!敝袊m是半殖民地國家,但中國國民革命也必須由無產階級領導完成。羅亦農分析了中國資產階級的反革命性,對國民黨也不看好:“我們應了解國民黨是不能有十分完整的組織,他是要逐步分化的。”因此得出結論:“中國資產階級都是反革命的,擔負國民革命的只有無產階級,故中國共產黨要積極指導國民黨?!绷_亦農的判斷在不久以后的革命過程中得到了應驗。
1924年,因反對孫中山的北伐戰(zhàn)略,陳獨秀發(fā)表《國民黨的一個根本問題》,主張國民黨放棄軍事行動,致力于宣傳組織訓練群眾及肅清內部工作。接著,中共中央一些領導人發(fā)表了類似文章。這些文章引起共產國際的高度重視,陳獨秀等對孫中山的批評直接牽涉到共產國際對華的戰(zhàn)略方針和具體策略,共產國際下令在莫斯科東方大學的中共旅莫支部進行討論。
羅亦農將討論結果寫信報告給中共中央。信中表明了旅莫支部對此事的意見,“對于國民黨右派、中派所取得攻擊態(tài)度,我們認為是很對的”。但是《向導》(中共中央機關報)自85期起,黨內同志的論調卻有一種離開國民革命戰(zhàn)線的不良傾向,黨內出現(xiàn)對國民黨右派妥協(xié)、退讓的傾向。針對這種錯誤傾向,中共旅莫支部提出:“要善于利用此大首領的聲望和行動,趕快形成我們左派代表工農群眾之強大勢力?!薄皩τ遗僧攬詻Q的果斷的與之奮斗,揭破其反革命的行動?!蓖瑫r,要借助國民革命宣傳我們黨的政策,發(fā)展我們黨的勢力,“孫中山的軍事行動,組織政府,是擴大我們宣傳、增長我們實力的一個工具”。中共旅莫支部根據當時國際局勢、國共兩黨實際情況提出了合理意見,原則就是要堅持無產階級革命領導權,想方設法壯大共產黨領導的工農群眾力量,打擊國民黨右派,聯(lián)合國民黨左派。
在羅亦農來信及共產國際等多種因素作用下,中共中央改變了起初“反對參加軍事行動,放棄廣州政府,遠離現(xiàn)實政治致力于宣傳組織訓練群眾”的政治立場,避免了國共合作的提前破裂。
由于旅莫支部的同志在理論方面、對各國革命形勢的了解和嚴格的組織訓練方面都具備一定優(yōu)勢,中共中央非常重視這批力量。關于中央的許多重要決策,中共中央都及時組織他們討論。1923年,中共三大正式確立國共合作方針,黨內部分同志卻出現(xiàn)了放棄無產階級革命領導權的傾向,主張對國民黨右派妥協(xié),甚至有人說,中國必須先經過一次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才能進行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因此必須先復活國民黨,共產黨員加入其中。中共旅莫支部通過《向導》《新青年》《前鋒》等刊物了解到國內共產黨內部出現(xiàn)的種種怪狀,深感不滿,他們開會討論,一致主張向中共中央提出意見。當時,恰逢中國共產黨決定召開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邀請各地選派代表參加,中共旅莫支部就此事召開會議。
會議由羅亦農主持。會上,大家要求結束黨內出現(xiàn)的改良主義和機會主義傾向,“力圖把我們的黨在政治上隸屬于國民黨的這一內容清除掉,但我們是不能公開提出的”。中共旅莫支部向即將召開的黨的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了建設性提案,并獲得通過。關于重視無產階級革命領導權的內容有:擔任國民黨中重要工作的共產黨員“必得由黨制定”;一切言行應受黨組織監(jiān)督;禁止共產黨員在出版物上發(fā)表“改良派的怪議論”;“青年團實為黨的一部,不能與黨對立,尤其在政治工作上絕對受黨的指揮”;“我們雖說不上無產階級軍事運動,但是國民革命的軍事運動,也是我們所必須注意的”。這份提案本著實事求是的思想,對國民革命及國共合作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是以羅亦農為代表的中共旅莫支部全體黨員智慧的結晶。
羅亦農領導的中共旅莫支部為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初期的思想建設、組織建設和政治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旅莫支部培養(yǎng)和鍛煉了一批優(yōu)秀的黨員干部,他們回國后很快投入到革命洪流中,在宣傳、組織、統(tǒng)戰(zhàn)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共黨史史學史(1921-2021)”〈項目編號:19AZD001〉階段性成果之一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