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常新港兒童小說中的動物書寫

［摘 要］當代著名作家常新港在其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中進行了大量的動物書寫，表達出與孩童們進行心靈溝通的渴求。常新港通過塑造寄托型和象征型兩類動物形象，進一步指向充滿迷惘、困惑的兒童成長歷程；發(fā)揮動物形象的聯(lián)結(jié)、倒置和喻示功能，讓讀者可以透過動物關(guān)照現(xiàn)實，從而更加清晰地看到孩童們所面對的沖突、晦暗，以及他們的力量，進而走進孩童們的內(nèi)心世界。這既是常新港對關(guān)注兒童成長的真誠吁請，也是他為兒童小說開拓出的新的可能。

［關(guān)鍵詞］常新港；兒童小說；動物書寫

［作者簡介］趙琪（1995-），女，北京語言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083）。

常新港的兒童小說早在1984年《獨船》發(fā)表后便受到關(guān)注，此后他延續(xù)性地以兒童為主體進行了大量創(chuàng)作，《青春的荒草地》《女孩不哭》《男孩無羈》《一只狗和他的城市》《少年黑卡》《天王貓》《空氣是免費的》等作品，都是他傾聽并傳達兒童心聲的努力。

值得關(guān)注的是，常新港在其兒童小說中著力進行的動物書寫，顯現(xiàn)出他對多種傾聽、傳達方式的探尋與其創(chuàng)作上時代經(jīng)驗的革新。也正是因為其對動物書寫的著力呈現(xiàn)，近些年常新港兒童小說中的動物書寫逐漸受到了文學界的關(guān)注。2013年春風文藝出版社將常新港創(chuàng)作的《一只狗和他的城市》《土雞的冒險》《豬，你快樂》《老鼠米來》《懂藝術(shù)的?！返?部以動物為主人公的兒童小說集結(jié)為《動物勵志小說》出版，后又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了增減，并出版了《常新港動物勵志小說系列》，也有人稱其為“奇幻動物小說”?！竞罘f：《奇幻動物小說的中國“確認”》，《社會科學研究》2015年第1期?！俊竞罘f：《在動物的靈魂中飛翔：常新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突破》，《文藝評論》2015年第11期。】【伍美珍、張怡：《論常新港奇幻動物小說對“成長”的詮釋》，《文藝評論》2019年第4期?！?/p>

誠然，目前針對常新港動物小說的評介與研究仍然相當有限，不過出版界和評論界給出的標簽，卻已經(jīng)揭示出常新港兒童小說中動物書寫的可探尋之處——無論是“勵志”一詞透露出的擬人化，還是“奇幻”一詞內(nèi)蘊的充沛想象力，均充斥著作家主動調(diào)整成人話語體系和發(fā)言模式來與兒童們進行心靈溝通的渴求。常新港通過動物形象的大量塑造，指向充滿迷惘、困惑的兒童成長歷程，讓讀者可以透過動物關(guān)照現(xiàn)實，從而更加清晰地看到孩童們所面對的沖突、晦暗，以及他們的力量。具體來說，常新港塑造了寄托型和象征型兩類突出的動物形象，發(fā)揮其聯(lián)結(jié)、倒置和喻示的功能，并逐步走進孩童們的內(nèi)心世界。基于此，本文將立足于對常新港兒童小說中動物書寫的細致解讀上，探尋其動物書寫的獨特性，分析其創(chuàng)作實踐能夠給予我們的啟迪。

一

常新港的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的時光被北大荒所覆蓋；后一階段即進入二十一世紀后，都市的光線與暗影中到處充斥著孩童們的身影，而成人在著手教育其成長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侵略了孩童世界的天真與純粹。在這樣的情境下，進行兒童書寫除了盡力去把握只屬于那個年紀的敏感，還能提供些什么呢？常新港的做法是塑造相應的動物形象，這些動物形象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寄托型，一類是象征型。它們要么被寄托了主人公人生最初的溫暖與啟迪，要么在奇幻顛倒的世界中象征著孩童們的成長歷程。

1.寄托型。在常新港兒童小說中的動物書寫里，他設(shè)置了許多陪伴主人公成長的動物角色，在這些角色身上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常新港筆下流淌的脈脈溫情，或者說常新港是在主動調(diào)整成人的話語體系——以感性心態(tài)書寫動物角色，從而為孩童們提供情感寄托。例如，常新港在其兒童小說中，時常塑造各種各樣的陪伴犬角色，例如：在文革中保護著“我們”一家，教給“我”什么是公平、正義和勇敢的灰利（《灰利在前我在后》），以及不希望被小女孩萌芽看見自己死狀而獨自離開的小狗小可憐（《毛帽子毛背心毛襪子》），擁有充沛生命力、始終陪伴在問題少年風身邊的耐特（《少年黑卡》），等等。不過，在寄托型動物書寫中，常新港并未局限在普泛的動物種類上，他還勾畫了更豐富的動物形象：《經(jīng)過苦難的雞》中敢于反抗權(quán)威的公雞“禿頭”，【常新港：《與荒原共舞的男孩兒》，武漢：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1999年，第107頁?！俊犊达L景的貓》中喚醒苗欣情緒感覺的白貓，《天王貓》中跨越物種與仇恨共同為可來營造動物樂園的天王貓、老鼠驚嘆號、螞蟻小可來們。事實上，這些動物身上的純凈與善良和現(xiàn)實的冷漠與隔膜形成了高度反差，也正是源于此，筆者認為這些動物的塑造是常新港為孩童們提供的情感寄托。

2.象征型。此類動物形象的塑造主要存在于常新港對人類世界與動物世界進行轉(zhuǎn)換的兒童小說中。常新港以身份倒置或是直接營造類人化動物的方式，將孩童們的成長和矛盾全部集中在一個陌生化視角中，這樣的視角營造對于成年讀者來說的確令人感到新奇，但細讀則發(fā)現(xiàn)，這不僅是一種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也是常新港有意調(diào)整自己的發(fā)言模式，盡量去貼近孩童們在觀看世界時感受的一種嘗試，抑或說是一種象征型的真實。長篇兒童小說《空氣是免費的》在此類作品中的象征意味或許是最容易被讀者理解的，它描述了一群孩子逃離學校監(jiān)管，變成可以自由吟唱的蛤蟆的故事，這與當今有著繁重課業(yè)壓力的兒童成長經(jīng)歷相應和?！兑恢还泛退某鞘小贰兑恢唤杏衩S的老鼠》兩篇的主人公都是變成人的動物，它們從前的動物生活經(jīng)歷使其難以理解這個規(guī)范化的人類世界；它們身上沒有對權(quán)威與生俱來的恐懼，更沒有偉大的生活理想，它們只是保存著作為動物最樸素的生存哲理和一些生活習性。雖然在它們的生活中沖突、荒誕的場面不時上演，但在它們適應社會生活與改變身邊人的過程中，我們也能對其象征的孩童們的生活圖景有所想象。此外，《土雞的冒險》《豬，你快樂》《懂藝術(shù)的牛》《老鼠米來》等幾部兒童小說中動物形象的象征意味更加徹底，常新港直接以動物的身份來喻示孩童、建構(gòu)故事，同時這些動物又各具性格：小土雞看重尊嚴、自由與家庭責任，豬小六熱愛學習、熱愛家人，懂藝術(shù)的牛敢于反抗、追求自由和音樂，老鼠米來聰明伶俐且要求平等。從這些類人化動物角色的塑造上看，常新港其實已然打通了動物與孩童們之間的界限。

如果說寄托型的動物形象更多是對孩童們情感世界的撫慰，那么象征型的動物形象則巧妙地融合了兒童生活的特異格調(diào)。這樣承載著童年經(jīng)驗與期冀的主要動物形象，無論是作為寄托還是象征，它們大多都有著明朗的內(nèi)心世界；其真誠善良的本性浸潤著自然的純凈，而鮮明的個性又帶有生命原初的參差、激情與困惑。簡言之，常新港在其兒童小說的動物形象塑造中有意識地設(shè)置了作為寄托與象征的兩種動物形態(tài)，并試圖呈現(xiàn)出一個孩童與動物、明晰與懵懂相互交錯纏繞的兒童生活圖景。

誠然，正是源于常新港在進行動物書寫時兒童與動物角色上的不時交叉，我們才不難發(fā)現(xiàn)，常新港雖然在動物書寫上十分著力，并采用了多種多樣的書寫形式，其中也不乏對狗、老鼠、豬、牛等動物生活習性的部分刻寫；但是，相比于同時代的一些動物小說和大自然文學作品，如《狼妻》《第七條獵犬》（沈石溪）、《狼谷的孩子》（黑鶴）、《黑葉猴王國探險記》（劉先平）等，常新港的動物書寫對動物的生理性特征并沒有給予貼近現(xiàn)實的關(guān)切。他筆下的動物不僅會說話、能思考，有著各種類人化的行為舉止，甚至還可以像人類一樣建構(gòu)起屬于自己族群的社會系統(tǒng)。抑或說，常新港兒童小說中的動物書寫，“動物味”并不突出。他既不像沈石溪、黑鶴等動物小說家一樣，主要以動物性特征來規(guī)范角色的行為，僅在其中加入有限的人類思維；也不像大自然文學家劉先平一樣看重紀實性文本的真實性和科學性，他所著力突出的是這些動物形象作為寄托與象征時散發(fā)出的人性溫度。

追問原因，常新港在動物書寫中對“動物味”的弱化和對動物身上“人性”的強化，與其敘事立場不無關(guān)系。常新港在其一篇自述性文章里曾表述過這樣的思考：“孩子要面對病態(tài)的社會嗎？孩子的靈魂脆弱的程度該怎樣估算？悲劇和隱痛跟幸福和愉快如何分配？文學的甜和生命的苦該怎樣呈現(xiàn)？孩子的文學該貼近人性還是疏離和有意地回避？我們該在無病呻吟的文字餐盤里，加入什么樣的營養(yǎng)？在眺望兒童文學未來的路上，我們必須去想?！薄境Ｐ赂郏骸段野盐膶W比喻成樹和石頭》，《中華讀書報》2011年1月12日，第12版?！匡@而易見，對兒童成長的關(guān)懷是常新港在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中一以貫之的堅持。在這樣的敘事立場限定下，常新港即使進行了多種類的動物書寫，其創(chuàng)作本位必然還是兒童。換句話說，常新港筆下的動物無論擁有著怎樣的特質(zhì)，都可以看做是他為“文字餐盤”里加入的“營養(yǎng)”，是他與孩童們進行心靈溝通的方式新創(chuàng)。那么，在此我們可以進一步思考，常新港所書寫的這些內(nèi)心明朗、真誠善良、個性鮮明的動物形象，是如何一步步帶著我們走向孩童內(nèi)心世界的呢？

二

我們先從那些寄托著孩童們情感的動物書寫講起。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里關(guān)于寄托一詞有兩種意涵：一是“托付”；二是“把理想、希望、感情等放在某人身上或某種事物上”?！局袊鐣茖W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620頁?！砍Ｐ赂鄣募耐行蛣游镄蜗笄∪缙湔f。他將孩童們的情感抑或說是靈魂寄托在動物身上，那么此時的動物形象不免會具有一種紐帶的性質(zhì)，將外在世界與孩童們的內(nèi)心情感聯(lián)結(jié)起來。

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寫道：“我們記憶中意識能力的空隙，使大部分兒時材料變得相當模糊?！薄荆蹔W］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夢的解析》，孫名之、顧凱華、馮華英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1年，第25頁?！慷姆磳φ甙⒌吕照J為：“在所有的心理表達中，最能暴露秘密的就是個體的記憶?！薄荆蹔W］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自卑與超越》，吳杰、郭本禹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46頁?！繉τ谶@個問題，阿斯曼的看法是：“記憶顯示的是一種技巧，并具有器官上的基礎(chǔ)，而回憶是特定內(nèi)容在記住和喚回時的實時的過程?！薄荆鄣拢莅⑷R達·阿斯曼：《回憶空間：文化記憶的形式和變遷》，潘璐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65頁。】或許，這幾種看法并不沖突，如果我們采用口述的形式，把記憶通過大腦的回憶陳述出來，無論口述者講述的多么細致清晰，都很難讓聽眾清楚地分辨這是事件本來的真相還是口述者想要呈現(xiàn)的“真相”，但盡管回憶的講稿是被精心修剪過的，其話語邏輯和話語形態(tài)呈現(xiàn)的背后，卻是個體真實情感受到影響的結(jié)果?！痘依谇拔以诤蟆愤@篇小說恰巧就是“我”對小狗灰利進行回憶的講稿，而“我”對灰利的記憶則支撐著講稿的組成。在“我”的記憶中，灰利是一條有著無窮活力的狗，“我們”一起在北大荒的山林中生活了兩年，但“我”卻只回憶了三件有關(guān)灰利的事：一是“我”和灰利上山拉柴火時共享午餐；二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夜晚，灰利在屋門口等了我一夜；三是面對紅衛(wèi)兵的抄家，灰利奮起反抗，卻被宣判了死刑。這種安排顯然是作者有意為之，更為奇怪的是，三件往事全部穿插著灰利與成人間的沖突——媽媽從沒為灰利準備過午餐、忠心等候主人的行為被媽媽定義為傻、反抗入侵者卻被勒死。對照“我”這個十歲男孩關(guān)于小狗灰利的記憶與回憶，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在那個非常年代，面對來自成人的不理解和充滿敵意的社會，“我”已然陷入了被孤立的羅網(wǎng)之中，但灰利“發(fā)光的背”，卻在以后的歲月里，始終給予“我”的靈魂一塊可供休憩的地方，并在“我心里涌出無法描述的溫柔來”；或者說正是灰利給予“我”的溫柔和勇敢，使我能夠繼續(xù)以后的歲月。【常新港：《與荒原共舞的男孩兒》，第104頁。】與此相類似的還有《經(jīng)過苦難的雞》，這只經(jīng)過苦難的灰白色公雞并不雄壯，但卻憑借著頑強性格戰(zhàn)勝了強于自己的對手，捍衛(wèi)了家里母雞的安全?？蓮狞S鼠狼的魔爪下逃脫后，頑強的灰白公雞卻意外地變成了無賴，對此“我心里一直為禿頭難過，直到它死?！薄境Ｐ赂郏骸杜c荒原共舞的男孩兒》，第109頁?！侩m說在本篇小說中，常新港并沒有像在《灰利在前我在后》那樣直接點明政治因素對孩子心理的戕害，但卻通過對灰白公雞的回憶——與鄰家公雞廝殺造成的禿頭、“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和恐懼”、“它經(jīng)過了最可怕最黑暗的歷險”——透露出作者本人在北大荒的生活經(jīng)歷?！境Ｐ赂郏骸杜c荒原共舞的男孩兒》，第109頁?！繉Υ?，讀者不難察覺到小說仍然聚焦于那個特殊時代。以至于時過境遷以后再回憶，灰白公雞的頑強與沉淪，對年幼的“我”來說仍舊像是一場具有足夠沖擊性的人生體驗?！澳鞘莻€體主體性被人生逼迫下沉至靈魂底層后獲得的體驗，是澎湃的青春與北大荒原野交鋒后襯出的孤獨與蒼涼。”【李利芳：《常新港：歷史與現(xiàn)實童年之重》，《文藝評論》2011年第9期?！?/p>

早年生活在北大荒的經(jīng)歷，使常新港一直致力于書寫以北大荒為背景的兒童生活。但時代發(fā)展的浪潮畢竟影響到了常新港，這讓他的創(chuàng)作在二十一世紀開始發(fā)生了明顯的時代革新，融入了新的時代經(jīng)驗。同時，在這一階段常新港兒童小說中的動物形象，開始有了愈益多樣的呈現(xiàn)形式，但以動物為紐帶，聯(lián)結(jié)兒童情感世界的書寫形式仍舊存在，像是短篇兒童小說《看風景的貓》《毛帽子毛背心毛襪子》，長篇兒童小說《少年黑卡》《天王貓》《笨狗如樹》等，不同點則在于北大荒兒童變成了都市兒童。

在談論這一階段作為紐帶的動物形象時，因為時代與物質(zhì)的發(fā)展，包括政治對個體施加影響的減小，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之間的聯(lián)結(jié)開始滲透到更細微的情感領(lǐng)域。比如《看風景的貓》涉及到都市兒童在無憂無慮、無所不有的生活中，受到父母的過度嬌慣以至于喪失感知能力和溝通能力的現(xiàn)象。而白貓冷峻的目光就像是苗欣生活中唯一的異質(zhì)，先是喚醒了她的疼痛感，而后喚醒了她的思考力?！睹弊用承拿m子》中女孩萌芽與小狗小可憐之間流淌的脈脈溫情，與酒鬼的冷漠暴戾形成了鮮明對照?！渡倌旰诳ā分虚L發(fā)耐特在生命的終點選擇從三樓一躍而下，而這耗盡生命的一次飛躍，不僅是為了讓風的眼淚不再流下，也是它充沛生命力的定格。耐特用它的整個生命去陪伴風，而它的逝去則是對風珍惜時光與身旁溫情的警醒?！短焱踟垺分械膭游镄蜗箫@然更加豐富，或者說《天王貓》中存在兩個分界明晰的世界：一個是人類世界，這里的文化樣式冷酷而令人窒息，爸爸致力于全方位監(jiān)控兒子可來，同學們因為可來的厚嘴唇、耿直而排擠他。在這個世界里，無論可來如何真誠付出都換不來一絲尊重。而在可來與天王貓、老鼠驚嘆號、螞蟻小可來們的動物樂園里一切都很不一樣，人類社會里公認的鼠貓?zhí)鞌吃谔炫_這個小天地里友好相處、盡情玩耍，無論是天王貓還是驚嘆號，抑或是小可來們，身上都有種心靈明凈、無社會性的特質(zhì)，與它們的相處讓可來體味到了“泥土中的快樂生活”?！境Ｐ赂郏骸短焱踟垺罚蠈帲航恿Τ霭嫔?，2003年，第239頁。】而笨狗（《笨狗如樹》）對人類謊言的仇視，則讓“我”這個日益被人類謊言所麻痹的孩子，感知到了成人世界的丑惡現(xiàn)實，并逐漸找回了自己的道德感。

顯而易見，作為情感寄托而存在的動物角色，成為了常新港聯(lián)結(jié)外在世界與兒童情感的紐帶，而與這些動物單純、善良、堅強相應的記憶，則在孩童們成長的過程中留下了恒久的印記，就像常新港對灰利的敘述一樣：“它總是與我同行，也總是跑在我的前面?！薄境Ｐ赂郏骸杜c荒原共舞的男孩兒》，第101頁?！繜o論是北大荒時期還是都市生活中，在這些動物身上我們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兒童與成人世界之間的沖突，還有成人世界一些已然頹壞的具體德行。換句話說，無論是像灰利、看風景的貓、笨狗為孩童們成長提供的助推力，或是長發(fā)耐特、天王貓、小可憐給予孩童們的陪伴，其實都是常新港為孩童們提供的一份指引自我成長、保存自我存在的可能。

三

當然，在走進孩童們的內(nèi)心世界時，作者能夠多大程度地進行“對象化”，也即盡量遠離成人的價值模式，站在孩童們的立場環(huán)視人生，也是一個需要作者去努力探索的方向。在這一點上，常新港選擇的方式是主動調(diào)整自己的發(fā)言模式和話語體系，讓小說中的動物和人類相互倒置，從而以一個個身份、認知均駁雜不一的動物形象來象征孩童們參差多樣的生活感受?？梢哉f，常新港在動物書寫中對兒童與動物身份進行的倒置，以奇幻手法促成了多種心理、思維的交匯碰撞，甚至于可以將其投射到兒童世界的各個角落去。

我們首先來看從人到動物的置換。在長篇兒童小說《空氣是免費的》開頭部分，常新港就向我們交代了主人公方弟的困境——長期接收別人發(fā)布的命令，這種生活讓方弟倍感壓抑。他和有著相似遭遇的女孩苗子一起靠尖叫來發(fā)泄抑郁情緒，但這卻引起了老師和父母的恐慌，他們認為這是反常的、不合理的。福柯在《規(guī)訓與懲罰：監(jiān)獄的誕生》中關(guān)于“理想士兵”形象曾提到“變成了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的事物”，【［法］?？拢骸兑?guī)訓與懲罰：監(jiān)獄的誕生》，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第145頁?！糠降苷且浴袄硐胧勘睘槟繕硕氨粍?chuàng)造”的孩子，為了創(chuàng)造出理想的個體，紀律、控制、服從在他的生活里具備了相當?shù)暮侠硇?。父母甚至將方弟送進了太陽學校進行精神修正，這里的“學生們都像是假人，身體的某個部位被安裝了操縱桿，操縱者就是背手踱步的老師”。【常新港：《空氣是免費的》，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50頁。】對此，方弟爸爸不僅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甚至發(fā)出了感嘆：“我就欣賞這里的管理，讓所有人都有規(guī)矩！”【常新港：《空氣是免費的》，第47頁。】于是我們看到，太陽學校中高聳的圍墻、體制化的精神洗腦和暴力的管制相交織，讓苗子、水牛、關(guān)志、棍子這些孩子身上出現(xiàn)了被規(guī)訓的痕跡，苗子不再尖叫、水牛不斷從食欲中獲得滿足、棍子成為了一臺聽話的機器、關(guān)志則成為了規(guī)訓者的幫兇。此刻，對他們來說太陽學校的紀律似乎已經(jīng)成了固定不變的生活，改變在其中毫無可能。相反地，空氣街里沒有那些所謂的命令，甚至連人都沒有，在這里蛤蟆們可以縱情歌唱。要知道，在現(xiàn)實生活的紀律管制下，方弟和苗子的尖叫都是不被允許的，何況是縱情歌唱呢！在此，常新港采用倒置的方式，安排了空氣街引領(lǐng)員的出現(xiàn)，青草的香氣，也即自然的味道成為了喚醒孩子們的唯一可能，而從人到蛤蟆這一轉(zhuǎn)變，似乎是常新港能為身處規(guī)訓中的孩子們找到的唯一出路；同時也是孩子們在精神承受極限上的裂變。在空氣街里，曾經(jīng)的社會規(guī)范、學校秩序完全失效，但從這種情節(jié)的設(shè)置，也能看出來常新港對目前孩子們要面臨的壓制性的社會架構(gòu)并沒有行之有效的修改手段，他唯一能進行的努力，也只是采用一種幻想的、無法實現(xiàn)的形態(tài)倒置來幫助這些傷心的孩子脫離成人世界的規(guī)訓。

與之相反的還有從動物到人的置換，在此常新港同樣是主動調(diào)整成人的話語體系，以動物倒置為人的陌生化視角，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將自己代入動物角色，以此來營造一種陌生化氛圍，促使讀者在動物的冒險經(jīng)歷上產(chǎn)生有形的心理觀感。長篇兒童小說《一只狗和他的城市》正文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你，我是一條極普通的笨狗”。【常新港：《一只狗和他的城市》，南寧：接力出版社，2002年，第2頁?！俊拔覀儭奔易迳钤诘叵碌呐潘艿乐校淮闻既?，“我”遇到了一條粉色的蚯蚓，聽到了排水窗口擠進來的音樂，于是“我”對外面的世界產(chǎn)生了強烈的向往，撞掉了自己的狗牙。霎時間，狗的視角轉(zhuǎn)變?yōu)榱艘粋€初中生男孩的視角?？墒侨祟愂澜绮]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我”因為仍舊保留著狗的習性，而被認為是個怪人，難以被伙伴、老師所接受。顯然，這條小狗對人類世界的懵懂狀態(tài)和青春期的兒童有著值得注意的相似點：“對外界反映的敏感性增強”，擁有了一定獨立性，但“知識尚未成熟，情緒亦不穩(wěn)定”?！就跞骸冬F(xiàn)代中國兒童文學主潮》，北京：少年兒童出版中心，2018年，第529頁。】“我”喝湯會把嘴巴扎進盆里、吃飯會舔盤子、不停用舌頭舔嘴巴四周等等刻在基因里的習性，讓“我”變得與眾不同；而“群體中，仍然維持著他的強大個性、不為群體所感染、足以抵制群體行為暗示的人，寥寥無幾、屈指可數(shù)，因此他們的力量在群體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薄荆鄯ǎ莨潘顾颉だ正嫞骸稙鹾现姡捍蟊娦睦硌芯俊?，戴光年譯，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0年，第13頁?！克裕覀兛偰芸吹健拔摇北弧皨寢尅睉土P、不得不修正自己行為的情節(jié)。事實上“我”——紅眉阿堅面臨的生存難題，也是很多敏感懵懂的兒童所面對的，但是如果作者用孩童們的視角來進行書寫，我們作為讀者很容易因為個體經(jīng)驗的相似性，難以發(fā)現(xiàn)他們面臨的那些不合理的存在——不能吃卻被搞得很香的橡皮、課上要做到無聲無息、成績好就能被原諒一切過錯——但是以一只狗的體驗來控訴這些不合理的事，作為讀者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容易接受多了。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意愿行為”一節(jié)的解析里指出，存在一種混合型的實踐，這種實踐雖然是出于意愿的，但是“如果拋開那個環(huán)境它們便是違反意愿的。”【［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62頁?！恳簿褪钦f，作為成人我們的意愿行為可能是被規(guī)訓過的，但社會環(huán)境使然，我們很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不適，但常新港調(diào)整了自己作為成人的視角，帶領(lǐng)讀者從動物的思維邏輯出發(fā)，拋掉原有的規(guī)范，我們便能輕易發(fā)現(xiàn)孩童們那些被強制改變了的意愿。相較于《一只狗和他的城市》，《一只叫玉米黃的老鼠》這部兒童小說對社會環(huán)境的拋開更加徹底。主人公從人類熟悉的小狗變成了一只有著黃色眼睛的老鼠——玉米黃，流浪的老鼠玉米黃遇到了乞丐空手兒，空手兒在生命的彌留之際把玉米黃變成了一個少年男孩。不同的是，在這部小說中常新港通過玉米黃視角書寫并不只是為了凸顯現(xiàn)有社會秩序的不合理處，同時也在借動物世界樸素的生存哲理為異化的人類生活提供借鑒，甚至于說是改造。隨著物質(zhì)生活的豐富，人類的食欲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畢生爺爺一家每天要吃八餐飯，即使肥胖的身體已經(jīng)威脅到了他的生命安全，人體的線條也已經(jīng)變得丑陋不堪。如果讓我們對畢生爺爺?shù)倪@種生活方式下定義，那么他完全是一種喪失了其他感官的純“肉體化”形態(tài)——“味覺的這種排他性，與其無法回避的產(chǎn)生方式即‘肉體化有關(guān)，即需要把對象吞入口中”【劉軍茹：《新時期小說的味覺書寫：單向度主體建構(gòu)》，《社會科學論壇》2018年第5期。】——他甚至不在意吃的東西是新鮮的還是霉變的，只是將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了吞咽這個動作上。而玉米黃的出現(xiàn)，可以說是作者給予畢生爺爺?shù)囊淮巍吧鼏净亍?，玉米黃讓他發(fā)現(xiàn)了老鼠流線型身材的美感，老鼠舞的出現(xiàn)更是讓他的身體有了重獲健康的可能。至于大鳥、小鳥姐妹，則影射了現(xiàn)實中親緣間日益冷漠的現(xiàn)狀。在這一點上，玉米黃以老鼠的生活體驗切身講述到，“老鼠把吃的東西都放在一個洞里，它們從來都沒想過要有自己的收藏。它們沒有這種私心?！薄境Ｐ赂郏骸兑恢唤杏衩S的老鼠》，南昌：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05年，第152頁?！坑谑牵衩S又以自己種屬樸素的生存哲理教會了大鳥和小鳥姐妹，親人之間應彼此珍愛。

其實，常新港有關(guān)人與動物身份倒置的書寫可以被看作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投射過程。無疑，在這個過程中他盡量遠離了自己作為成人已有的生活經(jīng)驗，并以人和動物雙重身份倒置產(chǎn)生的含混感去環(huán)視孩童們的周遭環(huán)境。于是在《空氣是免費的》和《一只狗和他的城市》中，他以孩童和動物的雙重視角，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中不合理秩序?qū)和M行的規(guī)訓與壓抑；在《一只叫玉米黃的老鼠》中又對規(guī)訓和壓抑做出了回應——我們可以去動物那里汲取一些心靈成長的經(jīng)驗，哪怕是從一些活在角落、被視作骯臟代名詞的老鼠那里，也有著最天然、最質(zhì)樸的生活哲理。

四

毋庸置疑，象征型的動物形象以倒置的姿態(tài)出現(xiàn)，讓懵懂的心靈與現(xiàn)實的生活、真實的情感與虛假的規(guī)范在故事中自然碰撞，所產(chǎn)生出的割裂效果，確實在陌生化的氛圍中進一步拉近了讀者與孩童們內(nèi)心世界的距離。但是常新港為“文字餐盤”加入“營養(yǎng)”的嘗試，并未止步于此。事實上，在前面兩種動物書寫的實踐方式中，動物的出現(xiàn)并沒有和現(xiàn)實生活距離太遠。于是，常新港干脆脫離開人類社會對孩童們的規(guī)范，直接營造出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喻體——類人化動物，當然也讓這些動物身上喻示了更加多樣的成長因素，以及更加奇幻的色彩。

《土雞的冒險》中主人公“我”是一只因被錯認性別而存活下來的小公雞。父親經(jīng)歷過的戰(zhàn)斗以及小洋雞遭受的虐待，讓“我”產(chǎn)生了強烈的勇氣和責任感，“我”不僅要保護家中的土雞們不受欺負，更要為它們尋求有尊嚴的生活。于是“我”帶領(lǐng)土雞們踏上了冒險的旅程，逃離了人類的控制?！敦i，你快樂》建立在一個架空的地區(qū)大塘，這里是豬家族的世外桃源，在這里每頭豬的夢想都不過是吃上加了鹽的大豆粥。生活雖然貧苦，但有親人的陪伴，“我們”豬家族也過得十分幸福安寧，可人類社會的貪欲終究蔓延到了大塘，瘦弱的五哥被賣到了寵物街，貪婪的四哥被賣到了屠宰場。面對家庭的離散，“我”和大哥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拔覀儭痹谌祟愂澜鐨v經(jīng)各種艱險，找回了五哥和瘋癲的四哥，讓殘破的家庭得以重聚并延續(xù)。其實，無論是土雞的冒險之旅，或是豬家族的重聚，作者似乎都在以一個孩童的成長來為族群尋找安居之所。換句話說，如果我們想要獲得畫家弗拉曼克所形容的那種動物性的幸福，【［法］加斯東·巴什拉：《空間的詩學》，張逸婧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第98頁?！繜o論是土雞、豬，還是其所象征的孩童們，都需要產(chǎn)生自我意識并逐漸擔當起自身乃至族群的命運。盡管在這一過程中，恐懼或許仍舊存在，但個體卻能夠為著純粹的動物性幸福而勇敢前行。

《懂藝術(shù)的?！分懈赣H老黃牛的生存哲學是“勤勞和苦干”，【常新港：《懂藝術(shù)的牛》，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頁?！康拔摇眳s一天到晚不想牛該想的事情，和蟋蟀學習唱歌、吹簫，拒絕接受父親與主人的馴服；甚至在受到牛販子綁架時，不惜撞斷自己稚嫩的牛角也要摧毀圍墻，進行反抗。《老鼠米來》中的米來是一只熱愛學習的老鼠，盡管米來一直仰慕人類子銳的知識，羨慕他的書房，但當子銳流露出將米來當成寵物的姿態(tài)時，米來堅定地拒絕，并清楚地告訴子銳：“我不是你的！”【常新港：《老鼠米來》，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8年，第122頁?！繌娏业淖晕乙庾R，讓米來獲得了與人類平等交流的身份。相比于小土雞和豬小六，小黃牛和老鼠米來的成長歷程似乎更加獨立。它們有著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和反抗意識，幾乎不會給予父輩或他人掌控、教化自己的機會。

《玫瑰鵝》所講述的是一個關(guān)于個體與群體之間的故事，玫瑰鵝因為一雙玫瑰色的翅膀而被視為異類、被排斥于鵝群體之外，這使它失去與同類接觸的機會。在小狗白腦門兒的強烈要求下，以滾雷鵝為首的鵝群體不得不接受了玫瑰鵝的存在。在這一過程中，隨著群體對玫瑰鵝的接受，以及玫瑰鵝對敵人貓鬼的感化，為滾雷鵝解決一次又一次危機，大家才發(fā)現(xiàn)偏見使自己做出的種種野蠻行為。顯然這一主題在校園霸凌問題頗受關(guān)注的今天，對青少年來說具有很好的教育價值。至于小說《瘋狂》，讀者則可以在一個相當慘烈的故事背后，讀到常新港在孩童們身上寄予的對未來的希望。“我”——小弟，是毛毛蟲家族的一員，人類亂扔煙頭，導致“我們”毛毛蟲家族幾乎遭受了滅頂之災，不得已進行大遷徙，可是人類濫用土地導致的土壤流失，讓“我們”毛毛蟲家族幾乎無法找到棲身之地。最終在經(jīng)歷了生死斗爭后，“我們”找到了這片土地上最后一顆沙果樹。在這時，常新港設(shè)置了一個奇妙的劇情，讓毛毛蟲小弟和男孩小弟的目光相遇了，于是毛毛蟲小弟守住了沙果樹頂端的綠葉，男孩小弟扔掉了抽打毛毛蟲的掃把。在自然資源面臨可怕的枯竭時，常新港用這兩個孩童清澈如湖水般的眼睛為世界留下了希望。讓我們看到這些動物“雖然‘身為下賤，但他們是生活和命運勇敢的挑戰(zhàn)者，并有作為生命高貴的靈魂守望。”【侯穎：《在動物的靈魂中飛翔：常新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突破》，《文藝評論》2015年第11期?！?/p>

在此基礎(chǔ)上，我們回過頭來看常新港進行動物書寫的第三個實踐方式，可以發(fā)現(xiàn)他是將這些具有象征意義的動物形象，直接以喻體的形式擺在我們面前，且不施加任何形態(tài)上的變化，這使得孩童與動物模糊難分，甚至有些古怪的動物世界，反而變得相當細膩。讓我們以《玫瑰鵝》為例來進行討論，其中的鵝群體既具有近些年校園霸凌的影子（被排斥的玫瑰鵝），同時還關(guān)注到了我們這個社會中并不少見的邊緣人現(xiàn)象（因被忽視走上霸凌路的貓鬼）。顯而易見，此類以動物為喻示進行的書寫，可以使我們在閱讀時直接引申至現(xiàn)實生活。同時，常新港對動物這個“發(fā)言人”的選取，也可以很好地改善我們作為成人的思維定勢，從而在每一個獨具個性的動物身上，發(fā)現(xiàn)那些有關(guān)兒童成長的積極因素——小土雞和豬小六身上的勇氣和責任、懂藝術(shù)的牛和老鼠米來對自由與知識的渴望、玫瑰鵝的包容、毛毛蟲小弟對希望的堅守……這是一種建構(gòu)于承認個體差異基礎(chǔ)之上的發(fā)現(xiàn)。

五

事實上，在常新港兒童小說中的動物書寫里，“發(fā)現(xiàn)”似乎總是如影隨形。從動物書寫的類型上來講，常新港所著力掌控的書寫權(quán)力不是動物本身的形象“再現(xiàn)”，而是動物功用的“發(fā)現(xiàn)”。這也是常新港動物書寫最突出的一個特點，他是以對兒童生存境況、心理境遇的真誠關(guān)注參與到創(chuàng)作中去的。而敘事立場的不同，則使他不同于一些動物小說家或是大自然文學家要盡力表現(xiàn)出動物形象的真實可感，他更加傾向于表現(xiàn)情感上的可溝通性，也即以動物為媒介，去寄托孩童們的情感、象征孩童們的成長。也正是源于對冷峻現(xiàn)實的直面和對孩童們的真切關(guān)懷，他才能塑造出那么多真誠善良、個性鮮明，又有著明朗內(nèi)心的動物角色，并讓它們以各種形式參與到兒童成長中去。

從這一點看，常新港在兒童小說中進行動物書寫的文學價值就更加明晰了，他以動物形象為媒介，進行的三種書寫實踐——以動物為紐帶，聯(lián)結(jié)孩童們的情感世界；以人與動物身份的倒置，投射孩童們的現(xiàn)實生活；以動物為喻示，挖掘不同個體身上蘊含的積極力量——是一個從“情感撫慰”到“俯身理解”再到“情感認同”的路徑，也是一個帶領(lǐng)讀者與孩童們共情及至共同成長的過程。雖說常新港在部分動物書寫上，存在形象設(shè)定重復、甚至固化的情況，如小土雞（《土雞的冒險》）、豬小六（《豬，你快樂》）、米來（《老鼠米來》）同樣都有一個德行敗壞的兄弟和一個肩負起整個家族重擔的嚴父，但他確實是在動物書寫的探索中發(fā)現(xiàn)了可以恰當表現(xiàn)和觸及兒童內(nèi)心世界的方式，或者說順著常新港所發(fā)現(xiàn)的這條路徑走下去，我們也許可以找到兒童小說，乃至兒童成長的更多可能性。

“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命題，都該指向一個孩子的未來的生存能力，這不是空話，有誰能回避自己的人生是如何活著的命題，每個作家都有自己關(guān)注的文學內(nèi)核。”【常新港：《文學這面人生承重墻》，《文學報》2020年10月29日，第6版。】換言之，在表現(xiàn)和觸及兒童內(nèi)心之后，一種直面未來的表達方式亟待登場。而常新港在其兒童小說中的動物書寫及其開拓出的可能性，無疑便是他對自己文學內(nèi)核的一次全面摹寫和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