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衛(wèi)紅 楊新福
摘 要:
人工智能發(fā)展給人的主體性帶來諸多挑戰(zhàn),主要體現在思維領域,ChatGPT表現出超強的“類人智能”;在技術領域,智能機器開始替代人類從事技術性工作,造成主客體顛倒;在平臺消費領域,智能機器助力人類借助資本對人進行宰制。
即便如此,人工智能并不會造成人的主體性的喪失,因為人工智能不具有建構社會關系的能力、不具有感性思維,人工智能系統正常運轉無法離開人的參與。從本質上來說,人工智能是人的機體的延伸,是人類實踐手段的外化,其被人類運用并對物質世界進行探索和改造,是對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起到解放作用的一種工具。而意識是人腦的機能,人可以自主構建自己的社會關系,人才是主體。
關鍵詞:
人工智能;人的本質;感性思維;ChatGPT;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B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3)02-0085-08
“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為人類的自由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必不可少的條件”[1],但人工智能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帶來了諸多問題。無人駕駛汽車的出現、阿爾法狗(AlphaGo)在圍棋對弈中戰(zhàn)勝人類、機器人小冰詩集的出版、新一代“聊天機器人”——ChatGPT的問世等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fā)展,使人的主體地位受到巨大挑戰(zhàn)。人類逐漸用“自主性”“類意識”“類人性”等詞匯標識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和人類之間的界限開始模糊起來,“機器是人”“AI主體”“智能主宰”等聲音游蕩在人類世界,讓人類開始審思普羅泰戈拉“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千古哲學命題。關于智能時代人的主體性是否受到“侵犯”,不同學者從多角度進行了解構,觀點主要集中在“人是機器的尺度”[2]“智能工具論”“人腦的延伸”[3]“人造關系物”“賦予其法律意義上的主體”[4]等。人工智能在21世紀的發(fā)展和“驚人”表現,讓人類開始對不確定的未來產生了某種臆想的恐慌。人類將如何解決有機體和無機體之間的關系?智能時代人的主體性真地會受到挑戰(zhàn)嗎?筆者主要基于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思想,對智能時代的人的主體性進行審視,并試圖回答智能時代人的主體性是否受到挑戰(zhàn)這一問題。
一、人工智能對人的主體地位的挑戰(zhàn)
古往今來,不管是在哲學家還是歷史學家的筆下,人都是社會歷史前進的主體,但人工智能的出現對這一傳統思維提出了挑戰(zhàn)。目前,人工智能發(fā)展尚處于弱人工智能階段,但人工智能所表現出的超強擬人性(深度學習和模仿能力)足以讓人類感到恐慌,人類開始憂思自身的主體地位。人在工作中也逐漸淪為人工智能的“配角”,聽從人工智能的指揮,人的認知、工作、思維、消費以及生活深受人工智能的影響,“人是機器”還是“機器是人”這樣看似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問題開始引發(fā)人們的關注和討論。
(一)人工智能可能造成“主客體”顛倒
自人猿相揖別以來,人就在勞動中不斷發(fā)展自己,并且在勞動過程中以主體自居??茖W技術的飛速發(fā)展使人類進入智能時代,智能人工物使人機之間相互融合、相互協作,人機之間的“主客體”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從人工智能的發(fā)展歷程可知,目前有些學者提出的人工智能擁有“主體意識”這一觀點并非空穴來風,如圖靈、萊布尼茲、帕斯卡等學者在達特茅斯會議上提出讓人工智能模擬人的思維活動,瑪格麗特·博登(Margaret Boden) 將AI定義為“讓計算機完成人類心智(mind) 能做的各種事情”[5]。國內學者對人工智能擁有自主性的探討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在法理上指出,“人工智能具有獨立自主的行為能力,有資格享有法律權利并承擔責任義務”[6],“賦予機器人權利是立法者應對社會發(fā)展所作出的一種策略性妥協”[7],所以,“人工智能具有成為法律主體的能力”[8]。二是從科學技術發(fā)展的角度指出,“突破技術基點的強人工智能具有意向性和自主性”[9],“人工智能將具有‘發(fā)明的意識能力,未來成為法律意義上的‘人也不存在理論障礙”[10]。三是在理性回應論上指出,“人工智能可能是完全自主的,并且能夠承擔義務責任”[11]。從上述學者提出的觀點來看,在不久的將來,人工智能確實可以像人一樣思考和工作,人工智能將成為“類主體”。
人工智能從誕生到現在歷經了四個階段:即“專家系統階段——搜索工作,特征工程階段——對數據進行分類和回歸,第三階段——對語音、文字和圖像的處理,第四階段——對數據進行自動挖掘和重構”[12]。通過對人工智能發(fā)展歷程進行溯源可知,人工智能的發(fā)展源于人類的客觀需要。人類在發(fā)展過程中為了解放和延展自身的某些器官,發(fā)明出各種機器來替代人類進行物質生產,從而使人擁有更多閑暇時間。同時,當下的人工智能也恰恰在某些方面迎合了人類的需求,如以往繁瑣、重復、單調的生產線工作和危險指數高的工作,現大多已被智能機器所取代,人只需要在機器工作過程中充當“稻草人”的角色即可。人工智能的本質在于其本身就擁有某種單一的自主性(自動化),這種自主性可以使人工智能進行某種類人性的工作,如可以自行編程、自行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介入人類的信息決策之中。于是,人開始越來越依賴人工智能。人工智能還被賦予像人類一樣的知識、情感、認知和思維,在“行為、認知、交互”等方面表現出超強的類人性。例如,陪伴機器人可以和老人或孤獨者進行情感互動聊天,使孤獨者的內心在某種程度上得到慰藉;馬路機器人通過紅外掃描及時阻止闖紅燈的行人,避免潛在的車禍,等等。這些智能人工物所表現出的恰是一種屬人性的能力。人工智能所表現出的這種類人性會潤物無聲地溶解人類的主體性,使人的情感認知力被削弱,使作為人的主體和作為物的客體的人工智能之間的角色發(fā)生顛倒。今天,人工智能的發(fā)展雖然還處在弱人工智能階段,其表現出的大抵都是模仿人的意識和行為,不會對人類造成很大的威脅。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進入強人工智能時代的人工智能體可能會像人類一樣擁有知識、情感、意志和行為能力,而不再限于簡單的模仿,如果人工智能真的擁有這些行為,那么人類的主體地位和人工智能的客體地位很有可能發(fā)生轉換,人的主體地位將受到極大威脅。
(二)人工智能可能造成人自主性的弱化
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的出現,人在現實生活中已離不開功能各異的智能化機器。計算機、智能手機、智能機器人等電子產品把人們的生產活動和生活方式串聯了起來。人在工作的地方就可以遠程遙控家中的智能設備。智能設備給人以便利的同時也讓人對其有了極大的依賴,在智能體幫助下,人更少地啟用自身的理性思考能力和發(fā)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人的自主性受到智能體的弱化。所以,智能化設備的出現使人成了只會執(zhí)行命令的“機器”,主動去思考、主動去實踐的勞動形式作為人的傳統生存形式,正在被現代智能化設備所解構。
智能化設備的出現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重要表現,其給人帶來了更多的便捷,使人慢慢地從“臺前退往幕后”。人的出場機會受到智能設備的制約,開始變得“安逸”起來。人越安逸表明其越依賴智能化設備,柯爾比在《人機共生》中根據2014年的一項調查數據指出:“有40%的人承認,他們在每天的通信活動中完全依賴于自動更正功能來確保拼寫的正確。其中超過半數的人說,如果他們無法使用拼寫檢查功能的話,就會‘驚慌失措?!保?3]個人對高科技智能化設備的依賴越來越高,人的自主性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削弱。人的自主性喪失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自我意識(self-awareness)的弱化。智能體通過算法的重塑建構出一個虛擬的世界,人在現實世界中可能會被各種紛繁冗雜的事情所困擾,但在虛擬世界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按照程序和算法所設定的“軌道”運行,井然有序的虛擬世界成了現實人心向往之的場所。久而久之兩個世界之間的界限開始被模糊和淡化,人也就無法通過現實的“鏡子測試”分清現實的我和虛擬的我。
第二,自由意志(free will)的消散。智能體通過算法竊取個人的喜好,再通過碎片化的方式,不斷地給個體推送相關信息,個體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慢慢習慣這樣的方式,久而久之個體從被動變成主動地接受智能體所推送的信息,自身的判斷能力被智能體干擾。人的自主創(chuàng)新和創(chuàng)造能力逐漸被消弭,個體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鹿P下的“馴順的肉體”。
總之,智能化設備的出現使人成了只會執(zhí)行命令的“機器”,人的自由意志的消散和自我意識的弱化致使人的自主性弱化,人主動思考、主動實踐的傳統生存形式正在被現代智能化設備所解構。
(三)人工智能可能加速資本對人的“宰制”
“技術不管再怎么飛躍,本質上依然屬于資本。”[14]科學技術是社會歷史車輪向前滾動的助推劑,人工智能的發(fā)展改變了人們的生產方式和活動方式,使人類進入了一個多元、自由、虛擬和超時空的“新世界”,改變了人類傳統的出場方式,“重構了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和活動條件”[15]。但人工智能世界是一個計算的邏輯化世界,這個世界賦予其“深度學習”的能力,如果人類的某些工作可以被人工智能拆解成程序或算法,那么此工作一定會被機器所替代?!笆澜缃洕搲囊环輬蟾嬷赋?015-2050年,主要工業(yè)化國家由于機器和人工智能的沖擊,將導致工作崗位凈減少510萬個”[16],大量勞動力會被人工智能所替代,人與機器之間的問題更加凸顯和緊張。目前眾多學者對人工智能潛在威脅的分析主要集中在平臺壟斷上。智能時代的平臺工作給人提供了一種看似比傳統工作模式更方便、簡潔、靈活、不受時空限制的工作環(huán)境,勞動者看似更加自由,但事實果真如此嗎?過去,資本家對人的剝削是在生產性勞動中進行,無償占有工人的剩余勞動以榨取其剩余價值,對工人的壓榨和剝削中間不需要 “中介”參與。智能時代勞動力看似被解放,但只要有技術參與,資本就會被植入其中,勞動者被資本家剝削就會被智能技術掩蓋起來,勞動者的剩余價值就被智能機器的算法和程序所榨取,平臺成了資本家對勞動者實施剝削的中介平臺。
“資本剝削的全部秘密隱藏在資本對勞動的控制過程之中?!保?7]智能時代勞動者是如何被資本宰制的?這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首先,勞動者服務的平臺會制定規(guī)則對勞動者進行規(guī)訓,并集中在對勞動者“定時速度”和“定時數量”的要求上,速度的快慢直接影響成果數量的多與少,從而間接影響資本家的收入。其次,平臺會利用大數據“竊取”勞動者的隱私數據,勞動者平時的健康狀況、生活狀況、個人喜好、瀏覽記錄等都被平臺所竊取,平臺再對這些數據進行分析整合,偷偷地把這些數據運用到勞動者勞動過程中,更好地監(jiān)視勞動者并對其進行要求(限制),使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不斷屈服于平臺。最后,區(qū)別于傳統勞資關系、對工人的壓榨關系發(fā)生在資本家和工人之間,平臺通過第三方來要求勞動者,資本家對工人的壓榨來源還包括第三方(消費者),消費者對平臺勞動者的態(tài)度評價會影響勞動者收入,消費者對勞動者的評價越高其獲得的福利就越優(yōu)厚,反之則越低廉??傊谀撤N程度上,人工智能確實給人類帶來諸多益處,但仔細剖析卻發(fā)現,技術的發(fā)展并沒有把我們從繁瑣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來,反而讓人感覺更忙、更累和更不安全。
過去資本對勞動過程的控制依靠行業(yè)分工,現在的智能時代則借助數字平臺對行業(yè)進行整合。比如,某平臺“菜單”欄目里就包括了美食、住宿、出行、醫(yī)療、電影、購物等功能,資本利用技術把各行各業(yè)整合在一起,讓勞動者和消費者在其預定的軌道上“運行”選擇。同時,智能時代勞動者生產和消費之間的界限被消弭了。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看,生產是流通環(huán)節(jié)和消費環(huán)節(jié)的基礎,但在智能時代,每個人既充當生產者又充當消費者,生產與消費在時間和空間上被融合在一起。此處提及的生產不是物質生產,而是一種抽象上的生產,是數據算法的生產。消費者在平臺上多次進行商品篩選,平臺就會利用大數據分析整合出消費者的喜好并存之于網絡空間之中,之后消費者如果打開界面購買商品,平臺就會根據其喜好推薦商品,以更好地操控其購買欲,即所謂的“互聯網比你更懂你”。
平臺由算法(技術)建構出來,有技術的植入就會有資本的滲透;生活在智能時代的人只要使用了平臺進行勞動和消費,必定會受到平臺的束縛和監(jiān)控。資本對人的剝削形式已經改變,不再把人規(guī)制在固定的場所;人可以擁有更多的“自由”時間,但在效率上需滿足更高的要求,要想獲得更多收入就要屈服于平臺制定的規(guī)則。在平臺上,“人被簡化成一組易于管理的數據流、類別和數字”[18],人被數據和算法徹底透明化;同時,平臺借助數據和算法奴役著人、消費著人,人在平臺之下成為了一個可被計算、可被預測、可被控制的客體。
二、人工智能會使人失去主體性嗎
人工智能的出現是人類智力的物化表現。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指出:“勞動者利用物的機械的、物理的和化學的屬性,以便把這些物當做發(fā)揮力量的手段,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其他的物,這樣自然物本身就成為他的活動的器官,……延長了他的自然的身體?!保?9]209人工智能是人的機體延伸,是人類實踐手段的外化,其被人類用來探索和改造物質世界,本質上是解放人類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一種勞動工具,不會造成人類的主體性喪失。
(一)人工智能不是社會關系的建構者
智能技術的出現是人類主動選擇的結果。人類在生產過程中,主動尋找改變生產關系的外在力量來促成生產方式的變革,所以機器(智能工具)是“人的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器官,是對象化的知識力量”[20],是為了提高人自身生產效率、使自身機能得到解放,從而有更多充裕時間去發(fā)展自己、提升自我。人與人之間是一種抽象上的平等關系,相互之間為了共同利益需求而建立生產關系,間接促成交往關系和消費關系的形成,最后形成人的社會關系。機器只是一種工具,本身不可能自主產生意識,所以機器不能創(chuàng)造社會關系;同時,人和機器也不能創(chuàng)造社會關系,因為社會關系的產生前提是有意識的兩個主體之間相互作用,只有互不隸屬的兩個個體都有各自的意識,社會關系才會發(fā)生。
人建構社會關系的前提是人有認知能力,人具有“神經認知、心理認知、語言認知、思維認知和文化認知”[21]等五個認知層級。人工智能不具備以上任何認知能力,其運行機制只是單一執(zhí)行人類下發(fā)的指令,隨即被動地調動自身的算法程序進行生產,雖然擁有自動化能力,但這個能力是被人類通過算法程序賦予的。所以,人工智能只具有自然屬性,不具有社會屬性。這種自然屬性是人工制造的,該過程中有人類智力的參與,但其本質還是屬于人化的自然,這個自然屬性決定人工智能只是一種工具。芒福德在《技術與文明》中指出:“機器本身不提出任何要求,也不保證做到什么。提出保證和做到什么,這是人類的精神任務?!保?2]也就是說,機器只是人類的一個附屬工具,聽從人類的指揮,沒有主體性,更不會創(chuàng)造社會關系,因為創(chuàng)造社會關系的前提是擁有自主意識,迄今為止的機器(人工智能)還只是一種執(zhí)行命令的機器。
(二)人工智能不是“感性思維”的擁有者
感性是人類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源于人類的現實生活,并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發(fā)展和積淀,最終影響人類對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建構。人的感性活動不僅僅是認識論上對事物的五官感覺,更是主體的標識。人作為一種有意識的類存在物,會通過觀察萬物表象來輔助自己認知,使認知轉化為抽象的理性思維來促使自己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換句話說,人的感性思維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根源,沒有感性思維對現實世界想象的建構,人就無法制作出形態(tài)各異的產品,所以人的感性和實踐是分不開的;單純有實踐而沒有感性思維的參與,只是一種動物本能的自覺活動,不能稱之為人的實踐活動,而現實世界中人的生產活動、消費活動、休閑活動、交換活動都是人的感性和實踐的統一。費爾巴哈認為,“人的存在只歸功于感性。理性、精神只能創(chuàng)造著作,但不能創(chuàng)造人”[23],所以人在感性中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存方式,沒有感性活動人就失去了生活方向和存在意義。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這里“類存在”在某種程度是向人真實感性活動的回歸;同時,意識是在感性活動的基礎上進行建構的,如馬克思指出的“最蹩腳的建筑師從一開始就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蠟建筑蜂房以前,已經在自己的頭腦中把它建成了”[19]208。也就是說,人在實踐活動過程中首先利用了自己的感性思維對客體進行想象的建構,同時會使自己的思維方式隨著時間、地點、條件的轉移而發(fā)生改變,但動物自始至終都是靠本能習性被動地適應環(huán)境和重復本能活動。所以,人和動物的最大本質區(qū)別在于:一種是基于實踐的感性,一種是基于本能的自覺,兩者相差甚遠,不可同日而語。
人工智能是沒有感性思維的,它一經誕生就被人類賦予“機器思維”,是人類把要識別的事物通過代碼輸入到智能體并進行存儲轉化,以至于人工智能體天然就有“理性邏輯”。但人類是通過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等非邏輯思維觀察事物以達到自己感性認識的狀態(tài),所以說任何個體都要通過實踐獲得本能的感覺。如果人類和人工智能在同一時間內進行某項工作,顯然智能體更具優(yōu)勢,原因在于智能體更容易調動程序里面的邏輯思維并使其自動化運行,從而更加快速地找出解決問題的路徑和方法;而人卻不一樣,人有感覺和心理,可以在解決問題中建構起形象思維、靈感等非形式化思維。人在解決問題時,不僅僅是對某一問題的解決,更重要的是經驗的習得;但從目前來看,人工智能僅僅只是解決問題的機器,它不可能像人一樣擁有感性思維。人類感性思維的發(fā)展順序和人工智能感性思維的發(fā)展順序是顛倒的,人是先有感性,然后在感性世界中建立對世界的理性認知;而人工智能是先有人類賦予的理性邏輯(計算邏輯),然后在人類幫助之下慢慢建立起對事物的感性認識。值得注意的是,人工智能對事物的感性認識也是來源于對人類感性思維的高級模仿,因為感性產生的前提是要有“知識、情感、意志、行動”,而人工智能只有單純的“符號和數字”,不具有感性思維,更不可能具有主體性,對人的主體地位不會構成挑戰(zhàn)。
(三)人的參與是人工智能系統正常運轉的前提
人們的勞動形式會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而發(fā)生改變,技術發(fā)展為人的發(fā)展提供必要的物質前提,從而為人的發(fā)展提供更強大的空間,促進人類自由全面的發(fā)展。但與此同時,人們更應該明白,技術產生于人的需要,人是技術的發(fā)明者和創(chuàng)新者。只要人工智能還屬于人類的技術范疇,它就不會顛覆人的主體性而給人類帶來威脅。人類是人工智能系統正常運轉的前提,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人的需求是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的前提。需要是人的本性,是人的一切生命活動的內在動力與存在方式;人的需要是有目的性和計劃性的,“任何人如果不同時為了自己的某種需要和為這種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24]。人類自身的需要是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的源泉,人類所有的創(chuàng)新都是從人類本身的需要出發(fā),在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過程中,人類根據現有的發(fā)展需要,不斷重新編制人工智能的核心程序(算法),創(chuàng)造出更加完美的智能工具來助力實現自身的發(fā)展。同時,也正是因為人類的需要多樣且不斷豐富,才使人工智能產品表現出多樣性特點,如乒乓球機器人、指路機器人、陪伴機器人等。這些人工智能機器人的核心系統會隨著人類需求層次的提高而不斷升級,所以,技術進步很大程度上是在人類不斷超越眼前需求與追求更高需求中實現的。
第二,人類自身的科學文化素質決定了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程度。人是推動人工智能技術不斷向前發(fā)展的主體,人的發(fā)展能力是一個變量,它與人自身的文化素質有必然的聯系:人自身的文化素質越高,其發(fā)展空間就越大。同時,人類的創(chuàng)新思維、批判思維都源于人類后天針對性、系統性和專業(yè)性的學習。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取決于人類科學文化素質的發(fā)展程度,人類的科學文化程度決定了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高度和應用廣度。
第三,人工智能的構成要素離不開人的參與把控。算法、算力和算據是構成人工智能系統核心的三要素,算法是讓人工智能機器展現出智能性的核心程序,是人工智能進行深度學習的基礎;算力是一種強大的生產力,是人工智能進行龐大數據運算的基礎;算據“是指原始數據通過清洗、加工、增強、泛化、預訓練、知識抽取、脫敏、加密等操作后可直接用于計算輸入的元素數依據”[25]。如果除去以上三個要素,那么人工智能也就不存在了,其“類人性”的發(fā)揮也無從談起,而這三個要素是人類賦予的,所以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無法離開人類。
人創(chuàng)造了機器,而不是機器創(chuàng)造了人。人工智能系統的發(fā)明是人類對生產過程中“量”和“質”的追求,其根本目的在于提高社會必要勞動生產率和縮短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在生產中,人類會按照市場的需求不斷對人工智能系統進行修正、更新,使它更適合于當下的社會生產過程,所以人是人工智能系統在生產過程中的運轉保障。
三、人為什么是主體
人工智能是人類在時間更迭中拓展自身發(fā)展空間的工具,它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人類身體解放服務,助力人類實現自身價值。所以,智能時代人的主體性不會被智能機器侵占,而只會更加得以鞏固;人類社會里,人才是唯一的主體。
(一)意識是人腦的機能
“人類的意識是一個形式極其多樣、結構極其復雜、變化極其微妙的精神世界?!乱庾R、無意識、感覺、知覺、表象、欲望、動機、想象、情緒、靈感、判斷、推理、理論、假說、目的、計劃、信念、信仰、理想、意志等等,都是人類精神活動最經常、最普遍地采用的形式?!保?6]同時,“從內容上看,人的一切意識形式都聯系著一定的意識內容”[26],也就是說,人的意識是對客觀世界的主觀反映,沒有客觀世界,人的意識就像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因此,人的意識是客觀世界的產物。人意識的產生是基于有目的之實踐,無目的之實踐所產生的意識是一種本能的自覺,如動物的意識、嬰兒的意識和狼孩的意識。人腦為什么是意識孕育的場所?從生物結構上看,人腦大約由850億~860億個具有高度復雜且嚴密的神經網絡系統組成,每個神經元細胞之間的聯系非常緊密;倘若某個神經元細胞發(fā)生突變,人的意識活動可能就會受到阻礙或喪失。馬克思指出,“我們的思維和意識,不論他看起來是超感覺的,總是物質的、肉體的器官即人腦的產物”[27],所以,人的意識活動是以人腦的生理活動為物質基礎而發(fā)生的。從人腦對外部世界的反映來看,人善假于物,使自己的主觀意識對象化(客體化),人的意識借助思維把不同時空的物體連接起來形成一幅圖景,人可以根據自己的想象繪制出很多的畫面,然后再結合現實生活對其修正與重塑,進而形成客觀實體。
反觀人工智能,它雖然擁有有限的“理性”,但其沒有意識,“它是通過算法模擬人的思維,使其能夠做心靈所能做的事”[28]。它只是執(zhí)行人類的命令,把人腦中的主觀映像具體化,單一地執(zhí)行人類為其設定的程序和算法(二進制的“1”和“0”組成的代碼)。顯然,人腦和人工智能在構造上有著天壤之別,二者之間沒有共同的特征。人腦是一個有機體,其構成非常復雜,“整個腦的神經元網絡所能完成的功能是任何別的東西都無法比擬的”[29],這決定了人腦可以進行天馬行空的想象,然后形成意識,再使其具體化,如人類根據鳥類飛行原理設計出了飛機,根據蝙蝠的回聲定位研制出雷達。而人工智能的構成是機械的和數字的,當然其構成核心是算法,這決定了人工智能擁有一種萬物可計算的能力,這種計算能力主要表現在計算速度和計算容量上;同時,算法的邏輯性規(guī)定了人工智能只有邏輯思維能力。人腦與人工智能最本質的區(qū)別在于,人腦是邏輯思維和非邏輯思維的聯合體,人工智能僅擁有邏輯思維能力,其存在是人類為解決某一方面的困境而構建出來的;它自始至終都以人類目的為存在目的,所能執(zhí)行的任務非常單一,而且無法感知自己所從事行為的目的和意義。因此,作為人工物的人工智能,只是對人類智能的模擬,其所擁有的理性也由人類賦予;它不可能擁有意識,更不會對人的主體性構成挑戰(zhàn)。
(二)人處在社會關系的襁褓之中
人是構成社會的核心要素。每個社會人都是一個獨立個體,都各自生活在社會關系體之中,同時每個個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又或多或少相互聯系著。社會因人而多彩,人因社會而豐富。實踐方式是人與人之間相互區(qū)分的根本,人通過實踐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社會關系,所以人不是孤立的個體,更不是抽象的人,而是歷史的、具體的和現實的。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定義中,不管是“類本質”“現實的人”“具體的人”“社會關系的總和”,還是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提出的關于人的社會“三形態(tài)說”,即“人的依賴關系”“物的依賴關系”和“個人的全面發(fā)展”,背后的意蘊都是人的發(fā)展依賴于物質生產實踐。人自“天國來到人間”就已經處在實踐之中,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三條中指出:“環(huán)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保?0]500進而,物質生產的實踐使人從自然界中剝離出來,人對自然界的勞動實踐使人身體的某些器官開始進行“演變”,如解放了人的雙手使人類開始“站起來”,同時在物質生產實踐的推動下,人創(chuàng)造出了語言。所以,語言和勞動的聯合,使猿腦逐步過渡到人腦。
人在不斷地進行物質生產,同時也在不斷地生產自己,人是自己實踐活動的產物。人的實踐是有目的的,人在進行物質生產之前,實踐對象已存在于人腦之中,實踐活動只是對主觀意識的客觀再現,是一種“連續(xù)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chuàng)造”[30]529?!皩嵺`是人的本質通往現實性的唯一道路”[31],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活動過程。人的生產活動促使人相互間發(fā)生關系,“以一定的方式進行生產活動的一定的個人,發(fā)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30]523-524,所以人的社會關系的總和的本質是發(fā)生在實踐基礎之上。作為“現實的人”的社會關系是動態(tài)的,人自古以來就處在時間的河床之中,人發(fā)展的空間在時間面前就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統一體,人的社會關系和人是相伴而生的。人的社會關系根據發(fā)展的空間可分為過去式、現在式和將來式,但人只能從過去式的關系中把握現在式的關系,將來式的關系是一種遐想。因此,人的本質屬于歷史范疇;人的社會關系是發(fā)展著的,不能用孤立的、僵化的、靜止的、片面的眼光來看待人的社會關系。
綜上,人工智能不具有社會關系,社會關系是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實踐是有目的性和計劃性的;但人工智能是替人類進行生產的實踐工具,它生產的“量”和“質”都是人類提前設定好、計劃好的。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人工智能不會對人的主體性構成挑戰(zhàn),人才是主體。
四、結 語
無論是過去人工智能引發(fā)的“技術革命”“時空革命”,還是目前正熱議的新一代人工智能——ChatGPT引發(fā)的“思維革命”,它們都是人類在自我進化、自我發(fā)展過程中創(chuàng)造出的產物,其本質無非是把人腦中的各種信息用代碼的形式進行排列組合,再通過算法、算力和算據進行驅動,從而表現出一種外化的“實踐形式”。從誕生至今,人類能夠發(fā)明出很多比自身器官強的實踐工具,原因在于人類能夠“善假于物”,借助外物實現自身目的。所以,人工智能是人類擺脫“對物的依賴性”到“自由個性發(fā)展”的一種手段,它天生就依附于人類,被動地處在人的經濟關系、政治關系、文化關系和社會關系之中,是人類社會關系的存在物。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自然科學卻通過工業(yè)日益在實踐上進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為人的解放做準備”[30]193;作為一種技術產品,人工智能存在的目的是助力人類向“自由人的聯合體”邁進,其發(fā)展并不會造成人的主體性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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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Human Subjectivity Reflection
LU Weihong, YANG Xinfu
(School of Marxism,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Abstract:
The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as brought many challenges to human subjectivity, which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field of thinking, such as ChatGPT exhibits super human like intelligence. In the technical area, intelligent robots have begun to replace humans in skilled work, resulting in the reversal of the subject and object. In the field of platform consumption, intelligent machines help humans dominate people with the help of capital.
Despite these challenge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ill not cause the loss of human subjectivity, becaus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does not have the ability to build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does not have perceptual thinking, and its work must be carried out with the participation of humans. In essenc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s an extension of the human body and the externalization of human practical means. It is used by human beings to explore and transform the material world, and it is a liberating effect on human mode of production and life, as well as a tool. Consciousness is the function of the human brain, people can independently build their own social relations, and talents are the main body.
Key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uman nature; perceptual thinking; chatGPT; subjectivity
(編輯:刁勝先)
收稿日期:2022-08-22? 修訂日期:2023-02-28
基金項目:上海市科技重大專項:人工智能基礎理論與關鍵核心技術(2021SHZDZX0100);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
作者簡介:
盧衛(wèi)紅,副教授,哲學博士,主要從事科學技術與社會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楊新福,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E-mail:227085241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