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和風
大將黃克誠一生命運多舛,“九上九下”,在黃克誠將軍宦海沉浮人生中,有一個人對他至關重要,那就是他的結(jié)發(fā)夫人唐棣華。
唐棣華,1918年生于湖北武漢的一個地主家庭,衣食無憂,但家庭重男輕女,養(yǎng)成她沉默寡言的性格。后來她隨父母去了青島,考入山東大學讀書。讀書期間,她結(jié)識進步學生吳倩,并把她當做知心大姐看待。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日本吞并東北,策劃“華北五省自治運動”,進一步醞釀全面侵華戰(zhàn)爭,激起中華民族抗日救亡運動新高潮。青年學生走在前列,成為運動的先鋒和橋梁。1935年,北平的“一二·九”運動,波及全國,迅速沸騰起來的山東大學,在吳倩的帶領下,同學們投入到救亡運動的浪潮。但是,山東大學校長趙太侔鉗制學生的愛國熱情。 警察拘捕吳倩。唐棣華挺身而出,對警察喊道“愛國有罪嗎?你們要是認為抓了學生,日本就不欺負咱們,那我也跟你們?nèi)ゾ炀郑 闭f著,便自動跳上警車。 警察們愣住了:“我們是奉令行事?!苯又钟?名女生相繼爬上警車。當局迫害進步學生進一步激化了這一事件,教育部無奈撤銷趙太侔山大校長職務,釋放全部被捕學生。 有人提議:獄友簽名,留念,慶祝勝利。唐棣華和被捕女同學在紙上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字。同學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從坐過牢以后,唐棣華和以前判若兩人,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乖乖女,變成救亡運動的活躍分子。
1936年冬,唐棣華加人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
1937年夏日的一天,吳倩見唐棣華在讀斯諾的《西行漫記》,便熱情地啟發(fā)她:“怎么樣?感興趣嗎?”
“你是說,去延安?”唐棣華望著吳倩,興奮地反問。
“我們有3個人結(jié)伴去延安,我就是來問問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們一起去?!薄霸敢猓斎辉敢?,告訴我,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吳倩笑著搖搖頭。
唐棣華母親住在重慶,給她發(fā)來電報,要她暑假到四川去?!皨寢?,對不起,不去了,我要和同學們一起去延安?!碧崎θA和吳倩等3名女同學登上列車,到達北平,正遇上盧溝橋事變發(fā)生。遵照黨組織的批示,吳倩和唐棣華等人“打道回府”,組織抗日活動。
她們回到山大,學校已經(jīng)南遷,空蕩蕩的校園里只剩下幾十名學生。怎么辦?聽說高密一帶活動著一支抗日武裝,吳倩和一群“民先”隊決定去高密。但高密游擊隊不是共產(chǎn)黨領導的隊伍,他們號稱“一百單八將”,并不執(zhí)行共產(chǎn)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懊裣取标爢T和“一百單八將”分道揚鑣,一部分人投入堅持抗日的東北軍,唐棣華和另一部分人投入國民黨山東省主席沈鴻烈的麾下,從事抗日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
1937年,19歲的唐棣華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沈鴻烈任命唐棣華為教導團營政治指導員,隨省政府一起行動。但唐棣華和戰(zhàn)友的活動引起沈鴻烈的懷疑,她們的行動受到限制,經(jīng)過黨組織的許可,她們悄悄地離開沈鴻烈。
為避免留山東帶來麻煩,中共山東分局分派她們到蘇北工作。唐棣華被任命為中共鄰縣縣委委員、婦女工作部長。她在這工作3天,日本人就打來了,她轉(zhuǎn)到八路軍南進支隊先遣隊工作。1939年秋,中共蘇皖區(qū)委員會在皖東北成立,金明任書記,唐棣華任金明秘書兼管總務工作。不久,唐棣華又調(diào)到蘇北阜寧縣擔任縣委書記。在這里,唐棣華認識了黃克誠。
黃克誠,1903年生于湖南永興。綽號“書蟲”。他酷愛讀書,家窮買不起,他便借來《三字經(jīng)》《百家姓》《詩經(jīng)》《論語》,讀到讀得滾瓜爛熟,一字不錯地背下來。父母寄予厚望,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他在村里讀完私塾,又進城上高級學堂。臨行前,父母請人給他取名黃時喧。1922年,他考取衡陽省立第三師范學校。在這里他接受馬克思主義,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5年,國共合作的第二年,黨組織派他赴廣州中央政治講習班學習,改名黃克誠。
黃克誠又叫“黃瞎子”。他長期在微弱的燈光下看書,把眼睛弄成高度近視。眼鏡大圈套小圈,離開眼鏡就是個睜眼瞎,鬧過不少笑話。一次被敵人包圍,和警衛(wèi)員沖散,眼鏡也跑丟,搞得他不知所措,幸虧老馬識途,讓他化險為夷。
他博覽群書,閱歷豐富,肚子里故事一籮筐,鼻梁上又架一副近視鏡,讀書看文件時,鼻子和紙幾乎零距離,儼然私塾先生,因此又有“黃老先生”的雅號。
在政治講習班學習半年,結(jié)業(yè)后黃克誠到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辦的工作訓練班培訓兩周,然后分配到北伐軍前敵政治部宣傳隊,隨軍北伐。北伐期間,宣傳隊編人唐生智的國民革命軍第八軍,黃克誠隨軍北上河南。1927年6月,唐生智部回師武漢,黃克誠擔任唐部第二師第四政治指導員。
“七·一五”反革命政變后,黃克誠虎口脫險,經(jīng)組織介紹到衡陽,尋找中共湘南特委接頭。但湘南特委負責人見他身著國民黨軍裝,遂起疑心,拒絕和他接頭。無奈,黃克誠只好回到老家永興。在永興,他聚集一批已參加共產(chǎn)黨的老同學,并和湘南特委派來的中共永興特部接上關系。在永興,黃克誠在黨的領導下,聯(lián)絡同志,發(fā)動群眾,準備武裝暴動。
1928年1月,朱德、陳毅率南昌起義余部發(fā)動湘南暴動,郴縣、永興的兩支農(nóng)民武裝合編為永興紅色警衛(wèi)團,尹子韶任團長,黃克誠擔任黨代表兼參謀長。
同年4月,朱德、陳毅率南昌起義余部向井岡山進發(fā)。永興紅色警衛(wèi)團改編為獨立團,黃克誠為團長,朱德、毛澤東會師后,紅四軍成立,黃克誠仍任團長,這是黃克誠首次在毛澤東的領導下工作。
湘南八月起義失敗后,國民黨反動派和地主武裝把黃克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到處看到“緝拿暴徒黃克誠”的告示。黃克誠無奈,只能和永興縣委干部李卜成一起到上海尋找黨中央。1930年進入鄂南,找到紅三軍團,才重返紅軍部隊。后來,黃克誠在彭德懷領導下,同國民黨反動派開始長達5次的反“圍剿”斗爭,戰(zhàn)場上,黃克誠表現(xiàn)勇敢、頑強,視死如歸,積極組織部隊進行反擊。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后,部隊隨后開始萬里征程,歷盡千辛萬苦,行程2.5萬里,縱橫11個省,勝利到達陜北根據(jù)地。
抗日戰(zhàn)爭進入相持階段后,國民黨頑固派不斷制造反共“摩擦”,為加強蘇皖地區(qū)的抗日力量,黨中央決定將淮河以北津浦路東共產(chǎn)黨領導的武裝力量統(tǒng)編為八路軍第五縱隊,黃克誠任司令員兼政委。
1940年10月,黃克誠率八路軍第五縱隊到達江蘇阜寧,司令部設在阜寧東溝鎮(zhèn)。
在黃克誠沒到達阜寧以前,唐棣華還沒有目睹過共產(chǎn)黨領導的英姿颯爽,朝氣勃勃正規(guī)部隊的風采,所以她一聽說大部隊來了,就感到非常的好奇,特別想看看八路軍正規(guī)部隊“長啥樣”。
這時,上級指示地方組織為八路軍南下部隊籌集錢糧,籌備好后,唐棣華親去聯(lián)系?!拔覀兪堑胤焦ぷ鞯耐?,來給部隊送財物?!碧崎θA對戰(zhàn)士們說。
“黃司令員在那邊,你們直接去找他吧?!表樦鴳?zhàn)士指的方向,唐棣華看到一匹棗紅馬旁邊站著一位戴眼鏡的軍人,身后跟著幾位干部和警衛(wèi)人員。
唐棣華對黃克誠的第一印象是,這個軍官也太貌不驚人了!
唐棣華想象中的八路軍的軍官,應該是軍裝革履,威風凜凜,相貌堂堂。而眼前這位黃司令,和穿上軍裝的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但舉手投足散發(fā)著親和力,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近他。
和唐棣華同來的還有蘇北二區(qū)、三區(qū)地委書記楊純,和黃克誠打交道、講話的始終是楊純。唐棣華默默地觀察著這位八路軍長官。 從此,楊純和黃克誠打交道的機會越來越多,楊純每到阜寧來,必定會拉上唐棣華一塊。
“今天又可以蹭吃的了?!弊呦螯S克誠司令部的路上,楊純對唐棣華說。“怎么知道他有好吃的呢?”唐棣華問。
“你沒見他有一個鐵皮箱子?走哪帶哪,那里面一定有好吃的。”
到黃克誠住處,楊純拐彎抹角地叫黃克誠打開箱子。箱子打開,令她大失所望,里面裝的全是書!
唐棣華倒高興,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一下子忘記自己是客人,隨手翻起那些書來,愛不釋手。唐棣華素來愛書,比起好吃的東西來,書更營養(yǎng)、更親切。
“原來這姑娘也是個‘書蟲’?!秉S克誠心里想。笑談中,黃克誠知道了她們的來意,吩咐警衛(wèi)員去給她們弄點好吃的東西。
警衛(wèi)員上街轉(zhuǎn)了半天,買回豬頭肉,在那艱苦年代里,這也是難得的“豪華大餐”。一會兒,她們踐行了“光盤行動”,把豬頭肉收拾得干干凈凈!
當她們在饕餮大餐時,黃克誠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唐棣華。他沒有想到,面前這位縣委書記竟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大學生。雖然唐棣華言語不多,卻給黃克誠留下深刻的印象。
自參軍以來,黃克誠一直馳騁戰(zhàn)場,南征北戰(zhàn),十幾年來,無暇顧及自己的終身大事。遇見唐棣華之后,這個37歲的光棍漢,心中卻泛起陣陣漣漪,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唐棣華年輕、單純,感情史“一片空白”,但是她還是從黃克誠炙熱的目光中感受到某些異樣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她也說不清。 一次,阜寧縣縣長宋乃德和唐棣華一起來找黃克誠談工作。談一會兒,宋乃德故意給黃克誠和唐棣華制造機會,撇下唐棣華,自己走了,黃克誠向唐棣華一股腦兒介紹自己的身世和經(jīng)歷。
黃克誠的傳奇經(jīng)歷,讓唐棣華聽得入了神,眼前的這個土不拉幾的軍官,在她心里,頓時變得高大起來。
聊到自己經(jīng)常復發(fā)的支氣管炎,黃克誠說:“陳賡,你知道吧?”
唐棣華說知道,但支氣管炎和陳賡會有什么聯(lián)系呢?
“陳賡經(jīng)常擔心我:‘黃瞎子’,你這身體,最多活3年,大家都覺得我活不長?!秉S克誠把自己的身體狀況向唐棣華和盤托出。
唐棣華安慰黃克誠說:“你現(xiàn)在不過30多歲,這種病,也不是什么重病,只要注意身體,至少再活20年?!碧崎θA的鼓勵和安慰,使黃克誠深受感動。
他鼓足勇氣說:“小唐,我很喜歡你,希望我們能永遠生活在一起?!秉S克誠按捺不住說出藏在心中的話語,低聲對唐棣華說。
此時,唐棣華的臉頰紅暈飛渡,這事情來得太快,弄得她不知所措,低頭不語。
“怎么,小唐,你不同意嗎?”黃克誠見唐棣華不語,有點急不可耐。
“不,不,同意!同意!”唐棣華急忙點頭,卻不敢抬頭看黃克誠,像個害羞的鄰家妹子,黃克誠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
黃克誠,吃過草根,啃過樹皮,九死一生,歷盡滄桑,37年來,第一次笑得心花怒放。
他從沒想過自己這個農(nóng)村窮小子,居然還能成個家,有個“避風的港灣”,而且還能娶個喝過黑墨水的大學生縣委書記做老婆。在以前,或許有人會認為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嘛!但現(xiàn)在實現(xiàn)了。1941年,黃克誠與唐棣華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
他們結(jié)婚屬于幸福的裸婚,沒有儀式和自己的房子,各自抱著被褥合在一張床上,就算一家人了。
同年冬天,唐棣華懷孕,因工作繁忙加上條件艱苦,她避著丈夫找個民間醫(yī)生將孩子打掉,因沒有調(diào)理身體,風里雨里繼續(xù)工作,導致雙腿發(fā)腫,膝蓋化膿,長時間高燒不退,最終落下病根。黃克誠知道此事后,非但沒責備,還幫她治病。
唐棣華和黃克誠,一文一武,相得益彰,甜蜜美滿。她曾經(jīng)對好友楊純自豪地說:“我是個地道笨蟲,完全不會照顧人,但他從不苛求我。”
時間不長,唐棣華又一次懷孕,行動遲緩。迫在眉睫的是,日軍又開始瘋狂地大“掃蕩”。黃克誠心急如焚,便將妻子送到上海一家醫(yī)院待產(chǎn)。
1943年9月,唐棣華帶著出生幾個月的黃楠回到蘇北根據(jù)地,與黃克誠團聚。
她擔任黃克誠的機要秘書,兩人一同迎來日本無條件投降。1945年9月,黃克誠接到延安總部的命令:率新四軍第三師開赴東北,和國民黨來一場“闖關東”競賽。
此時,唐棣華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檢查又有身孕,從蘇北徒步行軍,日夜兼程,風餐露宿,非常不便。
在黃克誠的一再勸說下,唐棣華便帶著孩子回到漢口母親那里。
到漢口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那個封建家庭大廈已傾,除了鄉(xiāng)下還有點田地,幾乎一無所有,令唐棣華母親欣慰的是,女兒走上了光明大道,而且嫁了個赫赫有名的將軍。
唐棣華和母親團聚一周,趁著孩子還在熟睡中,孤身踏上開赴東北尋夫的征程……
她途經(jīng)上海、北平、張家口,終于來到中共西滿分局所在地齊齊哈爾。在這里,黃克誠擔任西滿軍區(qū)司令員、中共西滿分局副書記,唐棣華則擔任齊齊哈爾一區(qū)區(qū)委書記。唐棣華全身心投入工作。因天氣寒冷,黃克誠的氣管炎時常發(fā)作。為了方便照顧丈夫,黃克誠擔任哈爾濱東北民主聯(lián)軍總部副司令員兼后勤部司令員時,唐棣華調(diào)到身邊擔任后勤司令部常委機要秘書。 解放戰(zhàn)爭時期,黃克誠唐棣華夫唱婦隨,沈陽、哈爾濱、北平、齊齊哈爾,還是長沙、武漢,都留下他倆的足跡。1949年10月,黃克誠擔任湖南省委書記、湖南省軍區(qū)司令員兼政委,唐棣華在湖南省工業(yè)廳工作。
1952年2月,黃克誠調(diào)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副參謀長兼總后勤部部長,唐棣華人京,擔任化學工業(yè)設計院院長一職。1955年,黃克誠被授予大將軍銜。之后,他先后擔任解放軍總參謀長、中央軍委秘書長、國防部副部長。1956年,中共八屆一中全會召開,他又被選為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
在化工部工作期間,唐棣華居住在單位單身宿舍,每到周六,回家團聚。
1959年7月14日,彭德懷被打倒。一向為人耿直、不善察言觀色的黃克誠,因贊同彭德懷的觀點,跟著被打倒,職務被抹得精光,從此蒙冤20載。
唐棣華跟著“沾光”,受到黨內(nèi)嚴重警告處分,并被批倒批臭。
開始,唐棣華還抱有幻想,振振有詞、據(jù)理力爭,當她意識那一伙害人蟲獨斷專行、不可理喻時,她就以沉默來應對一切。到家,唐棣華和黃克誠都保持沉默。黃克誠壓力山大,默默承受,不愿告訴妻子。唐棣華怕無意觸碰丈夫“痛點”,不問,他心里苦;問了,怕他更苦。
“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老戰(zhàn)友都躲得遠遠的?!碧崎θA打破沉默,喟然嘆道?!安宦?lián)系好,少牽連別人?!薄傲P大于罪!”唐棣華安慰丈夫。好心人勸唐棣華為保全自己和孩子與丈夫離婚。黃克誠也有離婚的打算。她堅決不同意,她相信有撥亂反正的一天。
“你感到委屈嗎?”唐棣華問黃克誠?!啊笱呵嗨?,青松挺且直。’不過,讓你和孩子們受牽連,我很難過?!?/p>
1965年秋,彭德懷去西南建設總指揮部,任三線建設的副總指揮。黃克誠也被派到山西,擔任主管農(nóng)業(yè)的副省長。
黃克誠對彭德懷的為人,十分首肯,他以《憶彭德懷》為題,填一首“江城子”:“久共患難自難忘,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阻隔,無從話短長。兩地關懷當一樣,太行頂,峨眉崗。猶得相逢在夢鄉(xiāng),宛當年,上戰(zhàn)場,軍號頻吹,聲震山河壯。富國強兵愿必償,且共勉,莫憂傷?!?/p>
唐棣華的心情也開始走出陰霾。就在他家生活剛有轉(zhuǎn)變,僅半年多,更大的災難來襲。1967年1月,彭德懷被帶回北京,同時也把黃克誠從太原帶回。黃克誠再次被打倒,唐棣華也難逃厄運。
身體瘦小的唐棣華站在批斗臺上是那樣的渺小,誰也不會相信她就是氣壯山河、呼風喚雨的大將夫人,然而她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態(tài),那桀驁不馴的性格,卻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居心叵測的人很惱火,問:“你和黃克誠見面,倆人為什么要笑?”“見面不笑,難道還哭嗎?”唐棣華大聲責問。 本來身體欠佳的黃克誠,沒多久就病了,被送進醫(yī)院。他向有關方面提出想同家人見上一面,唐棣華接到通知,第二天可以探望黃克誠。
這個消息使唐棣華驚喜交集,她輾轉(zhuǎn)反側(cè),望著身邊熟睡的孩子們,心里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頭。次日,專案組的車子來接唐棣華。在一個普通的部隊醫(yī)院里,唐棣華見到日夜思念的夫君,望著黃克誠那虛弱的身體,她心如刀絞。
不過,她沒有哭,她強忍著把眼淚往肚子里吞?!皝韥韥恚粝鲁燥溩?。”黃克誠笑呵呵地挽留著同樣意志堅強的愛妻。 唐棣華和丈夫一起吃了頓餃子,盡管餃子做得很香,可她沒有吃出任何滋味。
1968年底,唐棣華被下放到河南信陽。在信陽,唐棣華的心幾乎被撕成兩半,一半給了孩子們,一半給了黃克誠。
正當唐棣華焦慮不安時,噩耗誤傳黃克誠已經(jīng)去世。聽到這個消息,唐棣華將信將疑,她給中央寫信,要求取回黃克誠的部分書籍。到了山西,唐棣華真是喜出望外,黃克誠仍然健在。唐棣華高興地準備去山西取東西。臨行前不小心,她摔了一跤,造成左腿粉碎性骨折,住進醫(yī)院。 唐棣華病倒,不僅僅是腿傷重,心病更重,使她真正絕望的是這種天各一方、四分互裂的家庭何時才能團聚。1971年,唐棣華接到通知,可以看望被囚禁5年之久的黃克誠。唐棣華和孩子們?nèi)r,黃克誠早已等候在門口。唐棣華與孩子們圍桌而坐,一直緊張、焦慮的心情放松好多。長女黃楠把生下不久的小女兒也抱來,讓父親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小寶貝無憂無慮地睡著了,睡夢中,不時咧開小嘴笑,非常討人喜歡。黃克誠非常高興,抱著這個家庭的希望,祖國的未來,看了又看,親了又親,真是肉生肉疼不夠。看到黃克誠心情還好,沒有牢騷滿腹,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大家感到莫大的慰藉。
黃克誠對家事、國事、天下事,還是事事關心,唯獨沒有談到自己,對自己一直以來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緘口不言。大家對這次相見十分感慨。
1975年,黃克誠再次犯病,痛苦異常。唐棣華給中央寫信,經(jīng)批準后,黃克誠住進了解放軍總醫(yī)院。作為夫妻,她們很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一起。
自從認識黃克誠,為了工作,他們一直忙忙碌碌,來回奔波。戰(zhàn)爭年代的特殊環(huán)境,忙得不可開交,稍微出點差錯就要掉腦袋。新中國成立后是和平環(huán)境,仍然是忙于工作,政治風云激蕩變幻,慘遭牢獄之災。
唐棣華認為她與丈夫在一起的機會多半是兩人中有人生病,或是她生孩子?,F(xiàn)在,兩人都年老體衰,特別是丈夫已到暮年,他們的團聚機會才姍姍來遲,這使得他們百感交集。他們堅持腳踏實地向前走,相信陽光總在風雨后,風雨過后必有彩虹。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黃克誠恢復中央委員職務,并擔任重新設立的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常務書記。此時黃克誠已75歲高齡,且雙目幾乎失明,但他仍夜以繼日地操勞著國家大事。20年來,他們夫婦第一次無憂無慮地工作和生活,心情暢快無比。
黃克誠為人正直、與世無爭、寬宏大度、不計前嫌。
黃克誠長期在林彪領導下工作,對于其經(jīng)歷了如指掌。他在審閱《大百科全書》中關于林彪詞條時,對編者們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說,大百科全書要具有權(quán)威性,要實事求是,經(jīng)得起后人的檢驗。寫人物詞條,就等于為人立傳,評價要公正,要學古人司馬遷,敢于秉筆直書。對于他的老上級林彪,他客觀地評價他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功績,他說如果把林彪寫成一無是處,不符合事實,也令人難以置信。對于林彪,要分兩部分寫,既要肯定他的功績,也要說明他的問題,兩方面都要寫明確,不能含糊其詞,這樣才符合歷史事實。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都是心服口服。
被人叫了一輩子“黃瞎子”的黃克誠,其實,他才是心明眼亮,秉公辦事的人。晚年,黃克誠更是嚴于律己,對子女和身邊工作人員也是如此。他常常告誡子女說:“無論啥時候,你們都要靠自己,不要想走我的‘后門’?!?/p>
1985年,黃克誠辭職。退休后不久,黃克誠已是重病纏身,再次住醫(yī)院,但他卻開始拒絕治療和用藥。他反復強調(diào):“我這樣一個油盡燈枯的人,為人民做不了什么,為什么還要花費人民的錢財來治???”迫不得已,醫(yī)護人員只好強行為他注射、輸氧。他一旦清醒,就拔掉輸液針頭。在生命最后的兩個多月里,黃克誠清醒的狀態(tài)逐漸減少,被幻覺控制的時段日增。這些日子,唐棣華都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邊,看著病床上的丈夫,唐棣華只能以淚相伴。
1986年12月28日,戎馬一生的黃克誠大將駕鶴西去,共和國又隕落一顆閃耀的將星。
唐棣華淡定、豁達,沒有流淚,默默地為愛人擬一副挽聯(lián):“為人復何求,少逢國危,堅信馬列,青年從戎,畢生盡瘁,幸得見中華民族光榮屹立;即死無憾矣,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國運日興,人才輩出,惜不隨全黨同志再盡綿薄?!钡辣M夫君一生的功績。
沐雨櫛風一生的唐棣華,于2000年3月22日,在北京駕鶴西去,追隨夫君,享年82歲。
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黃克誠唐棣華這對革命伉儷,既平凡,又偉大。幾度風雨,幾度春秋,夫妻二人恰如風霜雪雨中挺立的蒼松勁柏,雖飽受風寒,卻能初心不改。
責任編輯:吉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