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赴一場春天的約會

和弦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fēng)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p>

女兒在臥室朗朗地背誦著朱自清的《春》這篇課文，我聽得一愣，“盼望著，盼望著”，這是我們小時候背過的文章啊。放下手中的書，轉(zhuǎn)頭看看陽臺上盛開的各色鮮花，我不由感嘆，春天真的來了呵。

手機“?！钡仨懥艘宦暎S意看了一眼，是周哥哥在微信群里發(fā)了一個定位，下面附上簡單的一句話：“兄弟們，我到雄安新區(qū)了，來看看華北平原。”最近周哥哥四海為家，一直奔走于全國各地，在不同的項目上出差，我們也都習(xí)慣了他隔三岔五地在群里打卡發(fā)定位，相當(dāng)于給大家報個平安，讓我們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兒。

返回手機主屏幕，剛好系統(tǒng)推薦“昔年今日”的照片是2022年3月10日我和周哥哥在眉山丹棱某個小水庫釣魚的照片，真是巧了。

那段時間周哥哥賦閑在家，此前備考一年多的“一級建造師”證書也終于考下來了，便約我去一個“神秘小水庫”釣釣鯽魚，放松兩天。我想著莫負(fù)春光，在這陽光明媚的日子里應(yīng)該出去看看花花草草，踏踏青，于是欣然允諾。

我們一人一車，滿載垂釣、露營裝備，施施然開往春天的湖邊，趕赴一場春天的約會。

這是丹棱縣城旁邊的一座淺丘型小水庫，當(dāng)?shù)孛弧盃€田灣水庫”。水庫面積不大，由一條50米左右長的水泥大壩攔截兩座小山頭蓄水而成。水庫承包人張師是周哥哥的朋友，他帶我們來到一個灣子盡頭，說這個地方最近魚情還不錯。

周哥哥聞言就趕緊搬裝備、選釣點，準(zhǔn)備開釣。

我卻不著急，揣著手和張師沿著湖邊散步，邊走邊閑聊。

湖畔有幾株桃樹李樹，此時正是桃紅李白，花團(tuán)錦簇。我愛上了此處的雅致，就問張師，這桃花樹下，釣魚效果可好？張師搖頭說這一片都是陡坎，夏天釣一釣鯉魚還可以，最近想釣鯽魚的話，這里水太深，估計難搞。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這個地方，于是靈機一動，把車直接開了過來，開到土路的盡頭，停在了這幾株開滿鮮花的果樹旁，準(zhǔn)備今夜“眠花宿柳”。

忽聽到周哥哥在那邊喊：“和大人，快過來，我已經(jīng)起魚了！”我和張師趕緊走過去看，周哥哥笑逐顏開，提著一條小白鰷在那兒大呼小叫。

“過來挨著我釣嘛，我們好吹吹牛?！敝芨绺缯\摯邀請我挨著他一起釣魚。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我在周哥哥右手邊不到十米的地方，靠近灣子的盡頭，擺下了家什，挨著周哥哥一起釣魚。

我倆的釣位中間只隔著一片漂浮在水面的水花生。

老規(guī)矩，先安裝好釣椅、架桿，抽出魚竿，綁好魚線，簡單調(diào)一下浮標(biāo)，然后測水深、定釣點、打窩子。餌料就先用周哥哥已經(jīng)開好的。

去年春天來得早，我們釣魚那天最高氣溫已達(dá)20℃左右，水溫也升起來了，湖中的白鰷非?；钴S，餌料一入水就被拖得起飛，我和周哥哥左一條右一條地連竿上魚。

釣了一個小時左右，我看這樣下去離我們的目標(biāo)魚恐怕有點兒遠(yuǎn)，便在鉤上掛了兩粒麥子。這下鉤墜總算能到底了，跳舞的浮標(biāo)也得以休息片刻，總算能安安靜靜地立于碧水之上。

周哥哥同樣不堪其擾，學(xué)我換了麥子，釣底，想會一會早春小水庫的大鯽魚。

水面清靜下來，兩人都瞪著雙眼盯著浮標(biāo)發(fā)呆。

慢慢地，湖畔各種鳥鳴仿佛淡入的背景音樂一般悠然響起。野畫眉、白鷺、斑鳩、野雞，還有各種不知名的鳥兒，大多只聞其聲，不見其形，鳴聲上下，此起彼伏。奇怪的是我們之前忙著拉白鰷的時候居然沒注意到這婉轉(zhuǎn)動聽的天籟。

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釣到白鰷就不算空。

我和周哥哥都沒說話，靜靜地享受著這份春釣的愜意。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今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fēng)?！币魂囂鹈赖母杪曂蝗粡闹芨绺缟弦露道飩鱽?，打破了這湖光山色中的寧靜。

周哥哥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從衣兜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用普通話“喂”了一聲，然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點頭繼續(xù)說：“對的，我是。對對對，我知道。哦，明天下午兩點半?。繘]問題，沒問題！好的，好的，明天見！”

周哥哥接完電話，轉(zhuǎn)頭朝向我，略顯激動地說：“剛一個頭部的地產(chǎn)公司給我打電話，他們通過獵頭拿到了我的簡歷，現(xiàn)在總部有個總監(jiān)的職位，約我明天下午視頻面試一下?！?/p>

“恭喜恭喜，那要不我們今晚早兒點回去，明天上午你還要準(zhǔn)備一下面試的東西吧？”我說。

周哥哥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沒事兒沒事兒，沒什么需要準(zhǔn)備的。今天繼續(xù)釣魚，明天上午我去鎮(zhèn)上買件襯衫，下午就在張師的房間里找個背景墻，開個視頻會議就行了?！?/p>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哥哥的抓絨戶外服，哈哈一笑，說道：“也行。”

周哥哥這兩年有些時運不濟，疫情之前他在某大型物流企業(yè)地產(chǎn)部任職，2021年跳槽到某商業(yè)地產(chǎn)，沒想到受政策和疫情雙重影響，這兩家企業(yè)眼下都風(fēng)雨飄搖。但是最讓我們佩服的是周哥哥并未因此而躺平度日，他利用工作之余，抓緊學(xué)習(xí)，不斷完善自我，這幾年先后考取了注冊一級消防工程師證書、國家一級建造師證書，所以即使離職，他也十分從容淡定，就當(dāng)給自己放個假。

除了學(xué)習(xí)，周哥哥還堅持跑馬拉松，積極參加公益活動，他的積極和自律真的讓我佩服。

換了麥子之后一直沒口，其間張師還走過來問我們釣得怎么樣，看到我們沒釣到鯽魚，他略帶愧疚地說他們前幾天在這里釣得還不錯啊，怎么今天沒有鯽魚來咬鉤呢？

我和周哥哥趕緊寬慰他說，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這樣釣釣小魚、看看風(fēng)景，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張師又張羅著去給我們摘橘子，要請我們吃水果。

分明是我們沒釣到魚，反而搞得他好像挺不好意思的樣子。

周哥哥說這個張師也是蠻有意思的人，之前在眉山某事業(yè)單位上班，是正經(jīng)八百的國家干部，只是因為性格原因，受不了單位的人事糾紛，干脆放棄仕途，早早辦理了退休手續(xù)，自己承包了這片小湖，隱居于此。

我說難怪我總感覺張師的氣質(zhì)和談吐確實明顯異于普通農(nóng)人，原來他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傍晚時分，我們把釣竿收了起來，回到停車的地方，準(zhǔn)備晚餐。

周哥哥準(zhǔn)備了一些鹵肉、酒水、方便面，我車上帶了豆豉魚、鹽花生、自熱米飯，拼在一起，在這露天席地的環(huán)境中倒也算是一頓豐盛的晚餐。

酒過三巡，我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聊這些年的工作，聊情路的坎坷，關(guān)于歲月的蹉跎，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當(dāng)晚周哥哥有些興奮，他說得多，我說得少。

夜深，我仍不死心，還拉著周哥哥去釣位拋了幾竿，沒想到晚上白鰷也不休息，傳說中的大鯽魚依然不知所終。

第二天一早，我睡醒從車?yán)锍鰜?，看到周哥哥已?jīng)在燒水泡茶，準(zhǔn)備煮方便面做早餐了。簡單洗漱完畢，我對周哥哥說：“要不我去摘點兒新鮮蔬菜來煮面？”

周哥哥說：“隨便去摘，這片地都是張師種的，沒問題。”

我優(yōu)哉游哉四處溜達(dá)。豌豆尖已經(jīng)開花了，不好吃；青萵筍也抽薹了，不能吃；油菜花一人多高了，沒法吃。突然，我看見橘樹下一大片嫩油油的苜蓿，這可是城里買不到的好東西，趕緊掐了一大堆帶回去。

周哥哥看到我?guī)Щ貋淼能俎?，很是好奇我這個從小在城里長大的孩子怎么也認(rèn)識這個鄉(xiāng)村野菜呢？

我略帶得意地說，那是因為我小時候喜歡去郊外撒野，稍大點兒喜歡讀閑書??！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yuǎn)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好讀書而不求甚解，我雖未領(lǐng)悟興觀群怨，但是我懂得多識鳥獸草木之名。

我又跟周哥哥說，剛才回來的路上我還看到了薺菜和馬蘭頭，但是這兩樣做法有點兒復(fù)雜，而且都已經(jīng)開花了，還是苜蓿比較好，焯個水就可以放到方便面中。

在各種野菜中，蘇軾對芥菜的贊許最高：“君若知此味，則陸海八珍，皆可鄙厭也。”明人曾有詩贊馬蘭頭：“洵美草木滋，可以廢粱肉。”古人說這兩樣野菜的滋味可以讓人忘卻酒肉，但是說實話，這兩樣野菜我都沒做過，只是曾經(jīng)在江南吃過芥菜拌香干兒，如今好像也沒什么印象了，估計當(dāng)時我的注意力在那盤紅燒獅子頭上。

周哥哥笑著調(diào)侃道，芥菜馬蘭頭讓人三月不知肉味，這大概是富貴人家的看法，在我們平民老百姓的眼里到底是酒肉要金貴些。

我白他一眼，回了他一個字：“俗！”

說話間，我把摘回來的苜蓿放在一個干凈的塑料袋里，倒了點兒礦泉水進(jìn)去，簡單沖洗了一下，然后瀝出來。此時周哥哥已經(jīng)泡好了兩桶方便面，鍋里另燒了一些開水，我將瀝干的苜蓿放進(jìn)鍋里，略微焯了一下，看著嫩葉變軟，水再次沸騰便趕緊夾出，分到兩人的泡面桶里。

剛把泡面捧到面前，便覺一陣清香撲鼻而來，看著黃燦燦的面條上鋪著的綠油油的野菜，未曾下箸就已經(jīng)讓人食指大動。我趕緊用我們自帶的筷子夾了兩根苜蓿放進(jìn)嘴里，略咀嚼，頓覺滿口清爽。苜?？诟屑?xì)嫩綿軟，還帶點兒特殊的香味，與方便面同吃，可以解油膩，感覺非常美味。

呵，這就是春天的氣息啊！

回到昨天的釣位，釣況還是跟昨天一樣，只要用餌料就有白鰷來搶食，改換麥子浮標(biāo)就一動不動，搞得我倆無可奈何。

看著日上三竿，周哥哥驅(qū)車去丹棱鎮(zhèn)上買衣服，我則燒水喝茶去也。

釣魚之樂不限于漁，觀花、品茗、踏青，亦樂事也。

沒走幾步，我在湖邊又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有一片坡地上長了大片野生的折耳根（魚腥草），在我車旁靠近湖岸的地方還有幾窩青翠欲滴的“羊蹄”，在我們老家叫“牛耳朵黃”。

這就是春天的美妙之處，隨便找個草地山坡，都能碰到最新鮮的時令野菜。我邊走邊看，還發(fā)現(xiàn)了野豌豆、蒲公英、灰灰菜等各色野菜。

待到周哥哥購得新衣回來，我已經(jīng)搞了一堆折耳根和羊蹄草了，回家后分別用折耳根炒了臘肉，羊蹄草剁碎煎了雞蛋，給家人分享早春的饋贈。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周哥哥昨天嘴上說著沒事，不用刻意準(zhǔn)備面試，但我還是建議他稍微梳理一下自己的工作履歷，整理一下之前做過的項目，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到了下午約定好的時間，周哥哥把胡子刮得干干凈凈，換上了潔白的新襯衫，打開手機視頻，準(zhǔn)時參加視頻面試了。我和張師則牽著他的護(hù)院犬出去巡湖溜達(dá)，以免影響周哥哥開會。

這一片的田間地頭種滿了當(dāng)?shù)靥禺a(chǎn)耙耙柑，因為果農(nóng)都是張師很熟悉的鄰居，他隨手摘了兩個給我品嘗，我吃著感覺味道還不錯，肉質(zhì)細(xì)嫩，果味十足，于是請張師打電話問問他們賣多少錢一斤，讓他們給我摘幾袋，帶回家給家人分享。

每次出去釣魚，我總愛買點兒當(dāng)?shù)氐耐撂禺a(chǎn)回家，比如跑山雞啊，土雞蛋啊，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的蔬菜水果之類的，這樣哪怕釣不到魚，回去的時候也給家人一些期盼。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習(xí)慣，往大了說算是為拉動當(dāng)?shù)貎?nèi)需出點兒綿薄之力，往小處說每次出釣回家也能給家人帶點兒心意。

我和張師轉(zhuǎn)了一個小時左右，回去時周哥哥已經(jīng)氣定神閑地坐在院子里喝茶了，看他的表情，面試應(yīng)該很順利。

果然還沒等我問，周哥哥就興奮地跟我們說面試很成功，而且他們的效率也非常高，人力資源經(jīng)理和部門老總一起面試的，順利的話，下周應(yīng)該能拿到錄用通知。

我和張師都恭喜他，周哥哥笑著說是我陪他出來釣魚給他帶來的好運。我連忙謙讓說，機會總是給有準(zhǔn)備的人，是你多年來在行業(yè)中的積淀和你這幾年考證的加持，讓你輕松獲得這個職位。

舉起杯中茶，我們以茶代酒，預(yù)祝周哥哥履新順利。

我略改蘇翁《贈劉景文》詩三個字，以贈周哥哥：“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桃紅柳綠時?！贝藭r此地非常應(yīng)景。

說話間老鄉(xiāng)摘的水果也送來了，整整四大袋，沒想到在這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還體會到了碩果累累的豐收喜悅。

就像我和周哥哥，本來想簡單出來釣個魚，沒想到還順便做了一場視頻面試，而且就順利地獲得了一個新的職位。

這也是春天的美妙之處，春天播種下希望，一切美好都會自然發(fā)生。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lǐng)著我們上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