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裝超越現(xiàn)實

JESS CARTNER-MORLEY ROSE MARIA BOELSMAND

想象一下？難以想象！

時尚是逃避現(xiàn)實的一種手段，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幾個世紀以來，設計師們通過服裝作為媒介，帶領我們前往想象中的宇宙。但這一季，他們似乎正在認真探索未來主義和超現(xiàn)實主義的平行宇宙，那里的一切看起來都如此與眾不同?！敖苹钡膱D案設計，讓人產(chǎn)生錯覺，誤以為布料是透明的，甚至懷疑圖案是否真實存在。全新的材料、大膽的輪廓造型、超現(xiàn)實的配飾和反烏托邦的底色，描繪出了2023春夏的摩登畫面，幾乎可以作為科幻小說的背景設定。《瘋狂的麥克斯》《黑客帝國》《部落》和《饑餓游戲》中的角色元素也很自然地融入其中。

Schiaparelli在巴黎旺多姆廣場帶來春夏大秀，黑色雙排扣上衣剪裁精致，定睛細看，第一對扣子被精心雕飾成了乳頭的模樣，轉眼又瞧，便會注意到模特手里箱形包袋鑲著鼻子模樣的裝飾。當然，本季最火的鞋履當屬Loewe的氣球高跟鞋，鞋面上鋪滿了泄了氣的氣球，穿著它像是踩在了墜落的擠擠挨挨的花瓣上。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Moschino的新一季作品，Jeremy Scott又一次詮釋出時尚設計的至理真言——服飾是時代的印跡，并巧妙地在視覺上帶來一語雙關的解讀?！八腥硕荚谡務摗?，”在當晚米蘭的秀場上他談道，“一切事物的成本都在飛升，住房、餐飲、日常開銷。所以我將通貨膨脹的理念融入到設計中?！盨cott口中的設計是一系列充氣的裙裝，充氣部分被做成烏龜、老虎、火烈鳥的造型，通過堆疊、纏繞的方式與禮服裙裝巧妙結合。

這一切并非嘩眾取寵，也不是單純的搞怪，事實上，稱其為第二次超現(xiàn)實主義的浪潮也不為過?！敖衲晗奶?，玫瑰呈現(xiàn)著藍藍的顏色，樹林子像玻璃那樣透明?！?924年，André Breton在其代表作《超現(xiàn)實主義宣言》中寫道。若是穿越時空，他一定能在Loewe秀場上一展所長—— 玻璃纖維制成的巨型紅掌花綻放在秀場舞臺上，對極盡推崇弗洛伊德主義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來說，紅掌花無疑是最能體現(xiàn)生殖崇拜的植物。這一邊，Schiaparelli品牌于2014年重返高定舞臺，其創(chuàng)始人ElsaSchiaparelli與藝術家Salvador Dalí合作推出的帽子鞋（shoehat）和龍蝦裙（lobster dress）曾是超現(xiàn)實主義風潮的標志性作品；然而，直到2019年，當美國設計師Daniel Roseberry接棒成為設計總監(jiān)，以金色的人體元素賦予品牌超現(xiàn)實主義的鮮明特色，Schiaparelli才得以跳脫出老生常談的時尚故事，重新閃耀在紅毯的聚光燈下。Beyonce、Michelle Obama、Julia Fox和Emma Corrin都曾身著Schiaparelli亮相紅毯。

瘋狂扭曲的現(xiàn)實

用耳朵作配飾（Schiaparelli），用鍵盤按鍵作亮片（JWAnderson），把拉鏈頭放大再放大（Louis Vuitton），這些超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顯然不會是業(yè)界追捧的首選，畢竟，對常人來說，光彩照人、優(yōu)雅而富有吸引力的造型才更受青睞。然而，這一季，超現(xiàn)實主義顯然以超大的聲勢席卷而來，給人們帶來無盡的想象力的沖擊，將你我所處時代的生活狀態(tài)映照出來——這是一個真假消息莫辨是非的時代，真相可能會遲到，而社交網(wǎng)絡的能量一觸即發(fā)——超現(xiàn)實主義將日常生活的感知與人們的夢想交織起來，表達出人們尚未意識到的欲望，與當下的背景十分契合。André Breton寫道：“相信在未來，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雖看似截然相反，卻會融合成絕對的現(xiàn)實，這即是超現(xiàn)實?！边@些詞句穿越時間，竟反映出了現(xiàn)今網(wǎng)絡生活的現(xiàn)狀，諸如Instagram等的社交媒體早已悄無聲息地改變著我們的思維方式；更何況，哪怕是訴說政事的新聞標題也越來越“看熱鬧不嫌事大”，讓權力紛爭也趨于“兒戲”。超現(xiàn)實主義便是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的瘋狂。

追根溯源，超現(xiàn)實主義發(fā)端于對理性主義的抗爭。當年，一些藝術家和思想家認為，理性主義將歐洲拖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泥潭，于是，超現(xiàn)實主義站在理性主義的對立面，應運而生。超現(xiàn)實主義講求對潛意識和非理性的尊重，認為它們應當與理性和傳統(tǒng)一樣，在文化中占據(jù)同等重要的位置。這股思潮在視覺藝術領域逐漸鋪開，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們開始繪制碎片化的夢境，或采用超常規(guī)的手法描繪人體形象，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主張，并與時尚結下了深厚的淵源。1930年代，Elsa Schiaparelli已然是彼時頗為成功的時尚設計師，當她與年輕的藝術家Salvador Dalí結識，Schiaparelli為后者引薦了不少財力卓越的投資人，而Dali為Schiaparelli的作品所增添的鮮明藝術性也成為她與CocoChanel巔峰對決的一大利器。兩人的聯(lián)袂合作為那一時期的先鋒文化注入了強大的能量。

在1960和1970年代，越南戰(zhàn)爭和東西方之間的冷戰(zhàn)背景下，人們迫切需要逃避現(xiàn)實，當時的一位時裝設計師GeoffreyBeene就繼承了錯視畫概念。Jean Paul Gaultier在1990年代也用了“視覺欺騙”的設計，以“衣服上印裸體”而聞名。但他最具“逃避現(xiàn)實”意義的杰作當屬1995年的Cyber Collection，其中具有不同形狀和表現(xiàn)形式的波爾卡圓點緊身衣詮釋了如同《黑客帝國》和《瘋狂的麥克斯》中那般對未來的反烏托邦思想。

隨后的一個世紀，超現(xiàn)實主義并未在時尚界銷聲匿跡。Alexander McQueen在1997年春夏季推出的La Poupee系列，致敬了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漢斯· 貝爾默（Hans Bellmer）攝影作品中的“扭曲的玩偶”。2010年前后，諸多品牌鐘情于推出皮毛款鞋履，從2013年Phoebe Philo為Céline設計的蓬蓬拖鞋，到兩年后Gucci推出的毛絨樂福鞋，想必這些設計的靈感都或多或少地來自于梅拉· 奧本海姆（Meret Oppenheim）于1936年創(chuàng)作的著名畫作《皮毛餐具（Luncheon in Fur）》——一只用瞪羚毛皮包裹的咖啡杯。然而，主流時尚對超現(xiàn)實主義并不總是笑臉相迎。2014年，當Opening Ceremony ×Birkenstock × Rene Magritte三方聯(lián)名鞋款問世時，赫芬頓郵報（Huffington Post）便用醒目的標題評論道：“這難道不是有史以來最丑的鞋？”

直到2016年，潮流的風向才又重新轉回到超現(xiàn)實主義。那一年，《韋氏詞典（Merriam-Webster）》將“超現(xiàn)實（Surreal）”一詞評選為年度詞匯。2018年，Virgil Abloh開始擔任路易威登男裝系列的藝術總監(jiān)，隨后，他以一款“倒轉的時鐘”作為邀請函，為其2020年秋冬季男裝大秀先聲奪人，秀展布景與服飾均呈現(xiàn)了如天堂般的藍天白云，致敬了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勒內(nèi)· 馬格里特（Rene Magritte）。

而2020年的后半程已無須贅述，年初時裝周結束后的幾個月，席卷全球的疫情將現(xiàn)實世界帶入了前所未有的新時期，給每個人的生活按下了緊急暫停鍵。時過境遷，當世界開始恢復運轉，許多時尚界的人士紛紛預判，“咆哮的1920年代”即將再現(xiàn)：亮片閃動、舞鞋回旋、裙衫撩人、夜晚將開始熱鬧起來。誠然，現(xiàn)實的回應的確頗有些當年的調(diào)性——而其表現(xiàn)形式卻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時尚設計師們無意復刻上世紀20年代的新潮女郎，而是訴諸于超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形式，宣泄出恍如隔世的情緒——“過去這些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選擇擁抱虛幻的時裝

在超現(xiàn)實主義誕生近100年后，世界再次陷入戰(zhàn)爭和瘟疫困境，同時能源危機、通貨膨脹和潛在的經(jīng)濟崩潰，都預示著未來一切皆有可能，好與壞我們難以預料。換句話說，現(xiàn)在的我們有更多的理由去期待一個新世界，而這，也是我們在時尚界看到的現(xiàn)實——時裝設計選擇擁抱虛幻來對抗現(xiàn)實。在被遺忘了近50年后，Shiaparelli如鳳凰涅槃，回到了人們的視線中，讓我們再次看到了設計概念里那些原始的古怪細節(jié)：比如金樹冠制成的連衣裙、耳朵形狀的耳環(huán)。2022年底，品牌在巴黎舉辦了回顧展覽，名為《震撼人心！ Elsa Schiaparelli的超現(xiàn)實世界》——這意味著超現(xiàn)實主義真的回歸了。不過，如果你想了解時尚之風究竟吹往何方，還是需要關注2023春夏的時裝T臺。設計師們正在對周遭發(fā)生的一切給出反饋，Loewe、Moschino、Dolce & Gabbana、Han Kj?benhavn、Puma、Balmain、Burberry和Thom Brown都在繪制抽象圖案，在風格上介于夢幻主義和后浩劫時代之間。

超現(xiàn)實主義時裝發(fā)展史

超現(xiàn)實主義起源于19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西班牙流感之后）巴黎的法國實驗文學和藝術界。André Breton、Salvador Dalí、René Magritte和Joan Miro等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以及時裝設計師Elsa Schiaparelli是雙重圖像和視覺欺騙領域的開創(chuàng)者。

比例游戲

Loewe創(chuàng)意總監(jiān)Jonathan Anderson在最近的系列中，模糊了真實與人造之間的界限。一件簡單的印花T恤，搭配黑色冰凍“像素”圖案，卡其色的褲子上是模糊像素化的印花。這是屬于22世紀的錯視畫！通過手機觀看節(jié)目的人一定會以為模特經(jīng)過時扭曲了時空，導致他們的設備屏幕分辨率出了問題。換句話說，設計師們真正定義了現(xiàn)實與幻想的界限，將時尚變成了不局限于服裝設計的藝術。

Loewe的設計中采用了巨大的紅掌元素，將其從一個巨大的白色病房的洞中穿出，各種尺寸的人造花朵融入模特的服飾中，比如：禮服上衣、文胸、禮服帶和鞋子。在此之前，Loewe還曾借用重力元素，結合喜劇效果，把指甲油、雞蛋和玫瑰等元素雜糅到鞋跟，做成別致的高跟鞋。而本季中模特們穿的鞋子看起來好似被笨重的流蘇包裹，其實是由不對稱的氣球組成，其他人穿的紫色高跟鞋則像個類似于安德森般的巨人。另外，高領毛衣的領子幾乎占據(jù)了整件衣服，袖子則拖到地板上，連衣裙的領口仿佛一片朝上的窗簾。

Louis Vuittion女裝藝術總監(jiān)Nicolas Ghesquière采用“顛倒視覺、大小錯亂”的設計理念，通過細微處給作品帶來最大的顯示錯覺。與Loewe不同的是，其所展現(xiàn)的服飾中雖然糅合了拉鏈、衣領、腰帶和紐扣等細節(jié)，但這些元素本身又帶著鮮明的怪異色彩，仿佛通過暴力美學展現(xiàn)了一個精美的古怪夢境，搭配著蕾絲、荷葉邊、蝴蝶結和小連衣裙等元素。

錯視畫

錯視畫（trompe l'oeil，法語中意指“欺騙、幻覺”）是本季春夏最顯著的時尚潮流之一，可一路追溯至古典繪畫，而在今天也注入了屬于未來的設備和技術。一切都源于3D打印，即使你穿著衣服，也能看起來像赤身裸體；還有追求更精細的Bottega Veneta，采用超精確的3D打印技術，將最柔軟的小羊皮做成看起來像法蘭絨、牛仔布和棉花，以及一切你能想到的材料。更有Coperni，在巴黎時裝秀的T臺上現(xiàn)場制作一件衣服。模特Bella Hadid入場時只穿著內(nèi)褲，設計師通過在她身上噴涂液體紡織品材料，最后制作成了一件漂亮的白色連衣裙。

Moschino的設計中重演了奇怪的夢幻場景。其獨創(chuàng)點在于，通過天真泰迪熊形象和沐浴中的動物，打破了人們對成熟和幼稚的預設邊界。

未來戰(zhàn)士

在Balenciaga的設計作品中，不乏末日場景和反烏托邦預言。模特們換上末日風格的黑色服裝，仿佛在泥淖中掙扎，那些幾乎無法分辨明暗的系列作品，被賦予了特殊含義。

Balmain、Dolce & Gabbana、Puma、Paco Rabanne和Han Kj?benhavn的風格則更偏向于星球大戰(zhàn)，畢竟它們的元素中總是包含金屬盾牌、項圈、手套、工作服和怪異的鞋子。尤其是Han Kj?benhavn在2023春夏推出的作品，仿佛一個宏大的科幻故事，其中的皮衣造型看起來如同來自未來的邪惡軍隊，配備了裝甲、金屬弓箭、肩膀軟墊和高領。不過，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雙長皮褲靴，模特的腿在它的加持下，扭曲而纖細。這雙靴子是很典型的錯視畫元素，因為它從腳趾到膝蓋都裝有長長的鏡面，視覺上可以讓一截腿部消失。

這正是2023年未來主義的時尚本質(zhì)：任何事物都與所見不同，一切都像1930年代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那般，對周圍世界正在發(fā)生之事給出反饋。此時此刻，它就像一幅黯淡的畫作，一個我們需要反復思考的問題：

究竟什么是真實、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虛假，以及什么是純粹的幻想？

怪異即是完美

不僅如此，發(fā)生著奇特轉變的遠不限于衣著服飾，還涉及到了美食、家居、拍賣場等。Daniel Roseberry回憶起他來到Schiaparelli的頭一年，時值疫情爆發(fā)初期，一切都充滿著不確定性，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正在為末日世界而創(chuàng)作。幸運的是，世界終于重新回到正軌，時尚也恢復了生機。而眼下的“新常態(tài)”絕非尋常——怪異即是新的完美。

概念裝置復興

家居裝飾領域也同樣見證著超現(xiàn)實主義的復興，如今阿妮薩·克米赫（AnissaKermiche）的人體雕塑花瓶已成為現(xiàn)代家居配飾的必備之選，想來Magritte與Dalí一定也會為此欣喜。

超現(xiàn)實概念美食

人氣超高的美食藝術家Laila Gohar創(chuàng)制的超現(xiàn)實主義夾魚子面包卷將食物制作也玩出了新境界：手指模樣的黃油塊，椅子模樣的海綿蛋糕，再用馬拉斯奇諾櫻桃制作成可食用的螞蟻雕塑，這些創(chuàng)意使她成為了紐約最炙手可熱的美食概念藝術家，廣受時尚與藝術界的青睞。

怪異穿衣再次流行

如果說Lady Gaga是怪異穿衣的鼻祖，近兩年走紅的說唱歌手Doja Cat最近的造型可以說更上一層樓。她總是以大膽驚人的造型出現(xiàn)，比如用30000顆水晶鋪滿全身，用假睫毛做眉毛和胡子，在臉部彩繪黑色不規(guī)則線條，以及挑戰(zhàn)各種非常規(guī)比例時裝造型。她把挑戰(zhàn)各種不可能的怪異造型作為一種樂趣，網(wǎng)友戲稱她為“反容貌焦慮第一人”。

超現(xiàn)實藝術風靡

相應的，拍賣場上的售價也同樣印證了超現(xiàn)實主義的風靡。去年三月，René Magritte的畫作《帝國之光LEmpire deslumieres》開拍，這幅畫呈現(xiàn)了燈與光的明暗對比，晴朗的藍天與昏暗的房屋形成了視覺沖擊，畫作的最終成交價高達5940萬英鎊，是Magritte以往作品最高拍賣價的三倍。兩個月后，曼· 雷（Man Ray）的超現(xiàn)實主義肖像照《安格爾小提琴Le Violon DIngres 》以1000萬英鎊成交，創(chuàng)下了單幅攝影作品的最高拍價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