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潭

段蓉萍

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廣明摔倒了，膝蓋隱隱作痛。

廣明趴在草地上，背包甩了出去，突然聽到了什么聲音。廣明把耳朵貼在草地上，是噠噠噠噠的聲音。廣明有點好奇，像是在哪里聽到過，可一時又說不清楚。廣明忍著痛，翻身坐起來，拉起褲筒，膝蓋蹭破了點皮，并無大礙。聲音越來越近了。廣明慢慢站起來，朝著草地那邊走去。

遠遠看到一個紅點從路南奔跑而來，紅點越來越近。一匹棗紅馬上端坐著一個少年。顯然，少年也看到了廣明。少年手提韁繩，站在廣明不遠處，打量著廣明。

廣明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活生生的馬，盯著馬的眼睛看著出神。

“我叫夏力提，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問，把馬鞭橫在胸前。

“想到水邊去看看，我叫廣明。爸爸跟同事去維修線路了?！?/p>

“你瘋了嗎？再往前走是沼澤?！毕牧μ嵴f，“牛馬陷進去，都上不來，人陷進去，沒有出來的?！?/p>

廣明一臉無辜，看著夏力提，身子不由哆嗦了兩下。這樣的事電視里看過，聽起來嚇人。

夏力提說：“走，上馬，帶你去。”

廣明沒有騎過馬，心里有些害怕。夏力提瞥一眼看出來了廣明緊張的心情。夏力提告訴廣明腳踩在馬鐙上。廣明反應(yīng)快，左手伸出去給夏力提時，左腳前掌已踩到馬鐙上了。馬身子晃了一晃，夏力提往前伏了一下，廣明坐在了夏力提的身后。

“坐穩(wěn)，抱住我的腰?！毕牧μ崾肿ы\繩調(diào)頭時，側(cè)臉向廣明說了一句。

馬身子熱乎乎的，夏力提的后背像小烤爐散發(fā)著熱氣。廣明覺得渾身暖烘烘的。

廣明告訴夏力提，他放暑假跟維修線路的爸爸到這里來的覺得一個人沒意思，從營地出來隨便走一下。

繞過這片沼澤，可以到水邊。夏力提說：“聽奶奶講這里叫月亮潭。說運氣好的人，晚上在水里，可以看到十個月亮?！?/p>

廣明有點納悶了，不是說，天上一個月亮，水里一個月亮嗎？月亮潭怎么會有十個月亮？太神奇了。

馬跑起來自帶風，騰空躍起，落地很有節(jié)奏。廣明彷佛像長出了翅膀，有飛翔的感覺。他興奮地問夏力提：“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騎馬的？”

夏力提側(cè)過臉來沖廣明笑一下，露出一顆虎牙。廣明看到了，心里頓時喜歡上了這個會騎馬的男孩子?！澳悴?？”夏力提并沒有說出具體的時間。廣明想，他看起來與我年齡相仿，要說騎馬至少也該上學后吧。這么算起來，差不多六七歲的樣子。廣明正準備要說，馬加速了，只聽夏力提喊了一聲：“抱緊我?！?/p>

廣明從夏力提肩膀上方望過去，看到前面是一條渠溝，擔心馬能否過去。他牢牢抱住夏力提的腰。馬立刻騰起前蹄飛起來，廣明清晰感到馬心跳的節(jié)奏。不容多想，馬輕松躍過渠溝沿。落地一瞬間，身子如一片樹葉。廣明從未體驗過這種滋味。血流跟馬跑得一樣快，廣明心里想著。馬速漸漸慢了下來，馬蹄的噠噠聲，也不那么急促了。夏力提說：“快到了，準備下馬。”

廣明滿臉興奮，整個人還沉浸在飛翔中。

水面泛起清波，像是無數(shù)的孩子，開心地向廣明奔跑過來，閃亮的波紋是孩子純真無邪的目光。廣明歡喜地跑到水邊，又往前走了幾步，直到水沒過鞋子，涼意一路上躥。

夏力提提醒廣明，月亮潭的水是高山冰雪融化后又匯集山泉水而成，冰涼刺骨，猛地踏入，腿腳會抽筋。廣明只顧看腳下各色石子，沒在意夏力提的話。

廣明撿起一塊紅褐色的石子，側(cè)身向水面投擲出去，石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后，落在水面，出現(xiàn)了一層層銀水圈。廣明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說會在這里看到許多個月亮，每道水波里都有月亮的影子，水波越多，自然有多個月亮了。

“月亮潭，這名字好聽，回去要告訴爸爸?！睆V明說著，臉上蕩起波光粼粼的水波。

“去那邊歇息一下?！毕牧μ嵴f。下馬后，夏力提韁繩向身邊一棵榆樹枝甩過去，拴好馬，敏捷地爬上了樹，騎在樹椏上，晃著雙腿，笑瞇瞇看著廣明。

廣明看傻了。沒想到，夏力提不僅會騎馬，爬樹也這么利索。想想自己，放學回家，踢皮球，不小心跑到草坪上去了。小區(qū)的物業(yè)大媽看見了，狠狠教訓了一頓，大媽生氣的說：“你這個孩子，太不懂事了，草坪是你胡亂踩的嗎？去，滾一邊去?！?/p>

小區(qū)里草坪不能踩，樹不能爬，花不能摘。有個籃球場，四周用鐵柵欄圍起來了，門也是鎖著的。廣明想找個玩的地方，都找不到。

夏力提馳騁草原，輕松上樹，無拘無束。城里哪有這樣的地方？這樣想著，廣明愣在原地。

“你還沒有回答問題呢？”夏力提回頭看一眼廣明說。廣明有點不好意思，撥拉一下右耳說，是六七歲的事。

夏力提不急著接話，從樹上滑下來，躺在草地上，雙手交叉枕著腦袋，伸出左手小指、無名指和中指說：“三歲騎馬?！闭f完，拇指卷在手心，晃動一下，“四歲參加賽馬比賽?，F(xiàn)在，已經(jīng)拿了十二次賽馬冠軍了。”夏力提語氣里自帶一種自豪和光榮感。

廣明崇敬的目光落在夏力提身上時，覺得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是草原上的奧特曼。

夏力提敏銳地捕捉到廣明目光的含義，坐起身來，拉住廣明的右手說：“沒什么好驚喜的，我不是薩爾曼草原同齡孩子中拿賽馬冠軍最多的人。我的目標是參加專業(yè)的賽馬比賽，成為一名職業(yè)賽馬騎手?！?/p>

廣明望著眼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心里有點慚愧，自己三四歲時在幼兒園，別說騎馬了，自己獨立去過離家五百米的地方都不曾有。如果說沒有騎一次馬，也不對。記得媽媽帶自己去游樂園，騎過幾次旋轉(zhuǎn)木馬。真正的馬，是小學三年級去動物園里看到的斑馬。

廣明好奇地拽著媽媽的衣角，不停地問，馬身上為什么有黑色條紋。廣明清晰地記得，媽媽目光溫和地看著廣明，摸著廣明的頭說：“就是匹普通的馬，穿了一件海軍衫。”一旁的爸爸笑得前仰后合，說頭一次聽這么解釋斑馬的。廣明從動物園回來，有了想去看大海的念頭。

想到這里，廣明看著夏力提說：“你見過穿海軍衫的馬嗎？就是白皮膚上有黑色條紋的馬?！?/p>

“草原上的馬，有棗紅色、黑色、灰色、褐色、白色、青灰色、黃褐色等，可從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有黑條紋的馬，聽起來像個怪物。”夏力提扭頭看一眼，正在地上吃草的棗紅馬。

說起馬，夏力提比廣明知道得多。廣明不再提斑馬的事了。

廣明想起背包里的餅干，拉開拉鏈，拿出一袋餅干遞給夏力提說：“奧利奧餅干?！?/p>

夏力提搖頭說：“吃過飯了，你吃吧?！?/p>

“你嘗一下，夾心巧克力，草莓味，很好吃的?！睆V明說巧克力夾心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夏力提接過餅干，沒有馬上打開，看廣明撕開包裝，把一塊黑乎乎的餅干塞進嘴巴里，自己的嗓子動了一下，但沒打算吃餅干。夏力提把餅干裝進褲子口袋里。廣明快速又掏出一袋餅干，撕開口，塞進夏力提的手里，說：“嘗一個，我們一起吃?！?/p>

夏力提說：“不餓，留給妹妹吃。”

“你有妹妹，真好。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平時都是自己玩?！闭f著，廣明又塞一塊餅干進了嘴巴里，慢慢吃起來。他嘴巴在動，可腦袋沒閑著。廣明曾問過媽媽：“我怎么一個兄弟都沒有？”媽媽說：“養(yǎng)你一個都費勁，要是有幾個兄弟姊妹，哪能養(yǎng)得起！非得餓肚子了，更別說買玩具，下館子，上興趣班、補習班了?！?/p>

廣明在媽媽的安排下，報了圍棋班、跆拳道班、鋼琴班、主持人班、書法班，還不算學校班級的奧數(shù)學習班。這么多的班，廣明一樣也不喜歡，心里想著去踢球、玩游戲。

夏力提也將餅干送進了嘴里，腮幫子鼓起來了。餅干在嘴里咀嚼，巧克力遇熱融化，沾滿牙齒，溢出的部分粘在嘴角。

“吃了餅干心情會好很多?！睆V明看著夏力提說，“巧克力是讓人愉快的食品?！?/p>

“草原上愉快的食物是包爾薩克配酥油奶茶?！毕牧μ嵫氏伦詈蟀雺K餅干說，“每天吃都吃不夠。尤其是剛出油鍋的包爾薩克，酥軟得很。酥油是自家制作的，吃起來很放心?！?/p>

廣明又摸出一袋餅干要給夏力提，夏力提擺手說：“夠了，留著你吃。”

突然，不遠處的野果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廣明扭頭尋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只壯碩的棕熊，帶著一只棕熊仔覓食。它們嚇到了廣明。有那么幾秒，廣明腦際一片空白，像是一枚木楔子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夏力提瞟了一眼說：“別怕，這里的動物，不管是棕熊、野豬、狼，還是狐貍，你不攻擊它們，它們通常不會主動發(fā)起襲擊。但獵殺動物們的往往是人?！?/p>

棕熊媽媽的小眼睛盯著灌木叢，根本不在乎夏力提這個穿紅T恤的人。棕熊媽媽穿過灌木，棕熊仔緊隨其后，向另一處灌木叢慢悠悠而去。這一幕，看得廣明傻了眼。記得過去幼兒園大班，老師說棕熊是兇猛的動物，會襲擊人?？捎H眼所見的棕熊憨敦敦的樣子，一點沒有兇樣。

“沒什么稀罕的，山里動物多得很！地上跑的馬、牛、羊、馬鹿、狍子、野兔、狐貍、狼、山雞等，天上飛的老鷹、花喜鵲和斑鳩、歐鴿、百靈鳥、伯勞、穗即鳥、田鶇、戴菊、山雀、麻雀等，它們跟我們一樣，小的時候都是父母養(yǎng)大的。”夏力提說這些的時候，像個大人一樣。

廣明覺得夏力提見識太廣了，知道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心里很佩服。

背包里只有一瓶礦泉水，廣明拿出來先讓給夏力提喝，夏力提說：“不用，口渴了，喝口月亮潭的水就可以?！睆V明也不好意思喝了，塞進背包，手碰到了奧特曼，心里有點興奮，拿出奧特曼六兄弟說：“奧特曼是我最好的伙伴，它們陪我玩的時間最多了?！睆V明把奧特曼六兄弟擺在草地上，一一給夏力提講每個奧特曼的名字。

六名成員分別為佐菲·奧特曼、初代·奧特曼、賽文·奧特曼、杰克·奧特曼、艾斯·奧特曼和泰羅·奧特曼。

廣明告訴夏力提，奧特曼六兄弟在平時沒有作戰(zhàn)任務(wù)的時候，會穿上六兄弟專屬的紅色披風，這是六兄弟不同于其他成員的地方。此時，他成了首領(lǐng)，變化隊形，排兵布陣。

夏力提隨手拿起其中的一個奧特曼，眼里充滿好奇地看。廣明夸夏力提有眼力，一眼看中的是奧特曼兄弟中的大哥佐菲·奧特曼，有25000千歲了，是宇宙警備隊隊長。

夏力提聽到這，撇一下嘴巴，不以為然，把奧特曼放在草地上，指著月亮潭南邊的山峰說：“看到?jīng)]，那座山是化石山，山上有海螺、烏賊、牡蠣、蚌的化石，還有漂亮的珊瑚化石，都有上億年了?！?/p>

廣明以前跟老師去過地質(zhì)博物館，看過古化石，都在玻璃展柜里，野外露天的化石沒見過。能親自撿幾個化石回去，在同學們面前亮一下，那該多牛！想到這，廣明說：“帶我走，撿化石吧？”

夏力提盤坐在草地上，望著寬闊的月亮潭說：“爸爸從小告訴我，草原上一切都屬于自然，不能隨便拿回家?？吹接野哆吥强每菟赖脑粕剂藛幔繘]有經(jīng)過林業(yè)部門批準，不能動。常有人巡山。”

廣明左右看看，除了他、夏力提，再沒有其他人?！斑@里就我們倆，你不說，沒人知道的。”廣明忽閃的眼睛說，挪動了一下身子，往夏力提身邊靠了一下。

“山里有護林員，我爸爸也是。他們天天騎著馬在山里轉(zhuǎn)，盜伐樹木，私自狩獵，攫取野生珍稀植物、化石都會被舉報的。”夏力提說，目光掃了一下廣明的臉。廣明眼皮低垂，沒了剛才的興奮勁。

“好了，別不開心了，不能帶走化石，看看沒問題?！毕牧μ嵯驐椉t馬吹了一聲口哨，棗紅馬朝著夏力提張望著，“過來，我們走。”

“它能聽懂你的話？”廣明遲疑地問，眼睛卻盯著棗紅馬。棗紅馬搖著頭，輕快地走過來。廣明覺得太不可思議，馬跟人屬于不同的物種，怎么能聽懂人的話呢？

夏力提牽著馬，撫摸了兩下馬背說：“別說是馬了，草原上的牛、羊、駱駝等都能聽懂牧民的話。從小到大，天天跟它們在一起，熟悉它們的生活習性。它們也熟悉了主人的聲音，就跟父母養(yǎng)大我們一個道理。”

廣明點點頭。

自家樓上的張阿姨養(yǎng)了條泰迪，天天牽著繩子去遛彎。張阿姨出門說：“寶貝跟媽媽散步去?！睆V明覺得挺好玩，也想養(yǎng)條小狗。媽媽嫌麻煩，養(yǎng)狗跟養(yǎng)孩子一樣費工夫，管吃，管喝，管洗澡，管理發(fā)，還要管打疫苗。

再次騎上馬背，廣明覺得輕松多了。夏力提揚起馬鞭，不等落在馬屁股上，棗紅馬急速飛奔起來。又細又碎的馬蹄聲回響在山谷。廣明覺得這聲音有種魔力，像是奧特曼出征的前奏音樂。想到這里，廣明心情激動，松開了抱住夏力提的雙手，雙手組成十字。

夏力提側(cè)過臉喊一聲：“干什么呢？抓住我，危險?！?/p>

“我是奧特曼?！睆V明大聲說。

“注意安全?！毕牧μ岷鹆艘宦?。

草原上的天氣多變，剛才還晴好的天氣，山那頭的烏云翻著跟頭跑過來，接著是電閃雷鳴。巨大的雷聲，震顫著地皮。廣明覺得自己在跳跳床上，身子左搖右晃。

“下雨了，回吧？”廣明有點擔心起來，語氣怯生生地說。

“幾滴雨，沒事的?！毕牧μ嵴f，騎馬行至濃密的松樹林中。果然，樹下雨小多了。要等一會，雨停了才能走。廣明說：“出來忘記給爸爸留紙條了，萬一爸爸提前回到基地，沒看到我，會著急的?！?/p>

夏力提拍拍廣明的肩膀：“放心，安全把你送回去?！?/p>

廣明瞅著夏力提的臉龐，覺得他比自己有主意，也更堅強。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烏云又跑到另外的山嶺中去了。天空敞亮了，更清澈了。地上的草兒們，頭頂雨珠，變成了呆萌可愛的大頭娃娃，細細看來晶瑩透亮，泛著銀光。廣明舍不得踩上去，生怕碰落了那滴雨露。

“抓緊時間，快去快回。”夏力提說著，讓廣明坐在他前面，這樣視線效果好。叮囑廣明握緊馬鞍扶手。

沿著月亮潭有條小路，沒有車轍，定是人畜走踏出來的路。雨后，空氣涼爽，人在馬上，疾駛飛過，涼意倍增，體感舒服。廣明眼里有山又有水，原本安靜的月亮潭，水面不斷變化著顏色，綠色、青色、銀白、寶藍等交替出現(xiàn)。身在夢幻般的景色中，廣明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喘息聲驚擾到月亮潭。

“看，彩虹！”夏力提的聲音從耳邊掠過。廣明不由驚呼起來：“天哪！第一次見又大又漂亮又完整的彩虹。”

“這沒什么奇怪的，夏天草原上只要下雨，十有八九都能看到彩虹。運氣好了，還能看到雙彩虹，一大一小，叫母子彩虹?！毕牧μ嵴f得很隨意，廣明聽得卻很認真。心想，草原真是神奇的地方，比城里的小區(qū)好多了。這里可以隨意在草地上跑，怎么玩也沒有人管。無拘無束，多開心！

廣明正想著。夏力提說：“到了?！?/p>

廣明這次下馬順溜得很。夏力提將馬拴在一棵碗口粗的松樹上，拉著廣明的手，朝青色的山埡走去。

“到大自然中去，到更廣闊的世界去?！睆V明記得這是班主任老師在主題班會上說過的一句話。從小生活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如果不是寒暑假跟著爸爸媽媽去四川或遼寧，那么到大自然中去是做不到的。去四川和遼寧也是有數(shù)的幾次。廣明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人民公園。公園里到處都是人，唱戲的，跳舞的，打太極的，甩空竹的，打鞭子的，玩撲克的，跑步的……想休息一會，都找不到空閑的地方。廣明不愿意去公園，寧可待在家里跟奧特曼玩。

想著走著就到了化石山前。夏力提指著山體上的巖石說：“考你眼力的時間到了，找一下，認識幾種動物。”

廣明踮起腳跟，撫摸著褶皺的山體，很快找到了海螺、蚌的化石。很難想象，過了上億年，海螺和蚌完好地保留下來。準確說，外殼是完整的。這些是生活在大海里的生物，它們的同類還生活在大海里。不用說，過去這里是汪洋大海。廣明覺得化石太神奇了，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繼續(xù)順著陡峭的山體往上爬。夏力提制止了。

“我還沒找到珊瑚，沒找到牡蠣呢?！睆V明有點不甘心地說。朝著夏力提站的方向瞥一眼。

“化石山大得很，綿延幾十公里，看一點就可以了，等下次來再找?！毕牧μ嵴f著看了一眼天空，“不早了，要回家?guī)椭磁Ｑ?。?/p>

廣明不好意思了，牧區(qū)的孩子都要放牧，不比自己，除了學習就是玩。家務(wù)是爸爸媽媽在干，他頂多把自己的物品整理好。

返回時，廣明腦袋里波濤翻滾，七七八八想了許多過去沒想過的事，不等想清楚就到了營地。

營地門前停了著兩輛黃色皮卡車，廣明知道爸爸回來了。黃色的皮卡，廣明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小黃蜂。

爸爸也看到了廣明和夏力提。不等爸爸開口，廣明主動交代了自己跑出去玩遇到夏力提的過程。

廣明的爸爸謝了夏力提。

晚飯是方便面、火腿腸加榨菜。廣明平日喜歡吃方便面，可今晚一點也不想吃了。廣明的爸爸跟三個同事打牌，讓廣明寫暑假作業(yè)。

廣明打開作業(yè)簿，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越看越困，不知不覺睡著了。

廣明去了月亮潭，這次是他叫夏力提一起去的。廣明問夏力提：“會不會游泳?！毕牧μ嵴f：“爸爸媽媽不讓下水?！睆V明有點開心了，三年級暑假媽媽給他報了游泳班，為期一周。當時媽媽也報名了。結(jié)果，廣明學會了，媽媽連換氣都沒有學會。廣明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飛起來了，高興勁藏都藏不住。

廣明和夏力提坐在月亮潭邊一塊布滿綠點的石頭上。廣明給夏力提講奧特曼六兄弟的故事，夏力提聽完說：“和看電視相比，我更喜歡騎馬去草原深處，去山楂嶺，去呼爾河，去克瀾灣，來月亮潭、去蘋果谷、去克拉鎮(zhèn)……”薩爾曼草原有一百多條溝，至今也沒有走完。

“看，月亮出來了?！睆V明第一次在野外的水域看月亮。夏力提隨手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上前半步，側(cè)身揮起右手臂，猛地向水中投擲過去。一朵水花綻放開來，一圈一圈水波，慢慢蕩漾著。

“一個月亮，兩個月亮，三個月亮，四個月亮……”廣明認真地數(shù)著。

“不用數(shù)，有幾道圈，就有幾個月亮?！毕牧μ嵴f著，向月亮潭走去。

“你干什么？”廣明問。水已經(jīng)沒過夏力提的腳踝。廣明記得夏力提不會游泳，怎么敢往水里去。廣明緊跟在后面，想拉住夏力提的胳膊，可夏力提沒聽廣明的話，繼續(xù)往前走。

“站?。∥ｋU?！睆V明大喊一聲。

“廣明、廣明，怎么了？”廣明的爸爸摸著廣明的額頭，呼喊廣明。廣明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爸爸蹲在床邊。

“夢到夏力提，他不會游泳，不聽勸，走進月亮潭里了?！睆V明說著坐起身來。

“爸爸，我們可以在這兒多待幾天嗎？”廣明問。

“早餐后，我們就返回了?！卑职终f，“再睡一會兒，一會叫你?！?/p>

廣明躺下后，再也沒有睡著。想夏力提在干什么，要回去了，有點舍不得這里，也有點舍不得夏力提。腦子里回放白天經(jīng)歷的事。

“爸爸，我想給夏力提送個禮物?！睆V明說，看著收拾東西的父親。

“當然可以，路過時，讓司機停下一車，你去送。”廣明的爸爸很爽快。

廣明想好了，夏力提獲得過十二次賽馬冠軍，是勇敢有膽量的男子漢。他把奧特曼六兄弟送給他，讓他像奧特曼一樣勇往直前。

夏力提是努胡塔爾的孩子。廣明的爸爸知道，他家就在路邊。車子停穩(wěn)后，廣明迫不及待跳下車來。

木柵欄門敞著，一位臉頰黑紅的男人提著水桶走出來。廣明的爸爸上前跟男人握手，廣明的爸爸把廣明的心意說給了男人。

“他早上七點多，趕著羊群上山了?！毕牧μ岬陌职终f，回來也到中午了。

廣明聽了，有點失望，慢吞吞從背包里掏出奧特曼六兄弟，放在夏力提爸爸手里。

夏力提爸爸說：“以后來玩。你，跟我們的娃娃一樣嘛?！?/p>

車子啟動了，廣明一直扒在車窗看倒車鏡！心想，夏力提萬一出現(xiàn)在路上，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那樣可以當面邀請夏力提來家里玩。

直到車子駛?cè)肓藝?，也沒有看到夏力提的影子。廣明低著頭，眼睛酸澀，一閃念，眼淚掉在手背上。廣明沒擦，任由淚珠自由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