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再也無法入眠,
我總是看見父親在挖土。
寧靜的小山?jīng)_,
剩下他一個人在勞動。
他舉起鋤頭,
把板結(jié)的泥土翻過來,
反轉(zhuǎn)鋤頭,
用力將泥塊敲碎。
父親今年已經(jīng)八十歲,
他的三個哥哥,
兩個姐姐,
一個弟弟,
都離開了這個世界。
汗水濕透的,
是藍天,
不是他的背脊。
碎在他身后的,
不是泥土,
是晚霞和孤獨。
在樟橋水庫邊上
我看見父親,
彎腰撿起一塊石頭,
扔到一邊。
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
雙手來回搓了幾下,
又揚起了鋤頭。
下?午
我喜歡一個人沿著大街閑逛
特別是有點冷的下午
我喜歡用雙手抱緊了自己
迎著寒風(fēng),一邊行走
一邊重復(fù)地哼著一句歌詞
我喜歡沿街這些小販
他們炸的臭豆腐
烤的地瓜、玉米、韭菜
散發(fā)著迷人的香氣
我喜歡這些中小學(xué)生
我喜歡他們矯情、耍賴
在某個地方彎腰
扯住父母衣角
不買小吃不再前行
我喜歡一個人
被寒風(fēng)打掃的感覺
一個人漫無目的
游蕩在大街上
你會發(fā)現(xiàn)
這個世界真有
它干凈溫暖的時候
桂花樹
我老是看見
他在歲月深處砍樹
他在砍一個大人
雙手抱不住的桂花樹
他時而站著砍
時而坐在一把矮凳子上砍
一把短嘴斧子
織布一樣來回?fù)]舞
那時我十二三歲
我在遠處
對著桂花樹喊
父親吃飯了
他不答應(yīng)
我知道他害怕答應(yīng)
但會應(yīng)聲停下來
經(jīng)過一個多星期的努力
桂花樹終于被砍倒
被肢解被鋸成木板和木屑
被喂了白蟻和時間
幾十年過去后
回到那個依山傍水的山?jīng)_
我依然會聞到桂花香氣
會看見翅膀
在樹蔸上滑落
如果我是一滴水分
如果我是一滴水分
我會選擇他們
這些和泥土不分彼此的人
這些一心改變泥土
不在乎藍天白云
沒有想過要改變世界的人
如果我是一滴水分
不能選擇勞動
不能選擇粗糙的身體
我愿意選擇詩人的眼睛
南寧的樹
我對植物知之甚少,
不像我對人的分辨。
除了桃樹和李樹,
可以通過果實來區(qū)分。
我把所有高過我的植物,
統(tǒng)統(tǒng)叫做樹。
我討厭分門別類。
這棵樹,它不認(rèn)識我,
我也不認(rèn)識它,就很好。
陌生讓我們親近、自然。
它把枝條毫無保留地
向四方,向我伸開。
一些葉子在享受陽光,
一些葉子棲息著美夢,
蜻蜓在我和樹枝之間來回穿飛。
一些樹葉被草遮住了,
看不見又有什么。
玩?具
父親喜歡打獵
自從有一次
在山上尋找獵物
腳底打滑
手指扣響了
扛在肩上的鳥銃
一管鐵沙,落葉紛紛
跟在身后的小姑父
驚叫躲過一劫
從此鳥銃生銹怕人
成了我兒時
最喜歡的玩具
只是山里的野物
遇到父親還是害怕
聽見父親嘀咕
站在這地方就好打
嚇得亡命逃跑
山包那邊
窗外的樹木
像鋼筆素描
萬物因為愛
深陷等待
又分出彼此
早上六七點鐘
一萬噸陽光
砸在迎面的大樓上
山包的那邊
汽車載著重物
在爬坡加油
雪?野
大雪覆蓋住村莊和田野
一雙靴子踩過厚厚的積雪
發(fā)出急促清脆的響聲
雪被下的動植物
聽見咔嚓咔嚓
從自己身邊走過
不知道是野物逃脫了
獵人沿雪地的印痕
在尋找、追趕
大年初九
一個人來不及捕捉
也來不及放縱的瞬間
一個人像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人
眼里有了獻給親人的淚花
朋友圈多半是我們這一代人
時光一年比一年兇險
死亡像鱷魚不時露出牙齒
像拖走過河的羚羊一樣
不時從我的朋友圈中
拖走一兩個圈友
大多數(shù)時候我會難過
有時候反過來想
讓這些父母殘缺的人
早點回歸也未必是壞事
一個人可以從開花到開花
確實有人在朋友圈外
反復(fù)吹奏我要和你去遠方
聲音壓抑憂傷
只有我一個人聽見
今天已經(jīng)是大年初九了
作者簡介:老刀,中國作協(xié)會員。2000年參加詩刊社16屆青春詩會。曾獲首屆徐志摩詩歌獎、新世紀(jì)首屆《北京文學(xué)》獎詩歌二等獎、《詩潮》2014最受讀者歡迎新詩獎、廣東第十四屆新人新作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