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
小舢板的速度一加快,柔和的海風變得剛勁,瘋狂抽打在身上。我站在船頭,迎著風瞇著眼打量著眼前這片開闊的鮑魚養(yǎng)殖區(qū),頗有些關(guān)羽駕小舟單刀赴會的感覺,不同的是,與我同行的有兩人,要一起巡檢這片鮑魚長勢并且采樣記錄。
這一艘小艇乘坐三人綽綽有余,但因為堆放了眾多的工具與儀器顯得空間有些局促。在艉部悠閑坐著掌控發(fā)動機的名為小姜,是我所實習的水產(chǎn)公司的員工,抱著工具箱蜷在側(cè)舷的是我那可憐的同學老P,而我搶占了船頭的一塊較為寬敞的地方。
我和老P去年來到這個養(yǎng)殖場培育了一批鮑魚幼苗,今年剛剛?cè)牒!uU魚苗要在工廠的水泥池里精心照料半年到一年,之后進行放流養(yǎng)殖或筏式養(yǎng)殖,等合適時機倒騰籠子、檢查生長狀況等。
放流養(yǎng)殖是指將半成熟的稚體魚苗放入合適水體,如礁石底或有人工礁石的淺海,偏向自然生長,等成熟后統(tǒng)一捕撈,不使用網(wǎng)箱等容器。這種養(yǎng)殖方式進行調(diào)查需要潛水。而筏式養(yǎng)殖是將鮑魚放在網(wǎng)箱中,用繩子連接起多個網(wǎng)箱放在海里,同時讓繩子連接到浮球或是筏子上,方便檢查和調(diào)整網(wǎng)箱在水中的深度。
這次我們乘船而來正是要查看筏式養(yǎng)殖網(wǎng)箱中小鮑魚的生長狀況,檢查水溫、水質(zhì)以及看它們吃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人工加投飼料。
不多時,我們這支三人巡海小分隊便到達第一個檢視的筏子旁邊。小姜拿出了海上最常用的工具:鉤竿。這是一支兩三米長的竹竿,竿頭上有金屬鉤子方便鉤取繩子和網(wǎng)箱。我們先把鉤竿搭在網(wǎng)箱上,然后將小舢板緊緊靠在了筏子旁邊,我和老P兩手一攤面面相覷:接下來干什么?
我和老P第一次來,雖然在實驗室也沒少學習如何觀察解剖鮑魚,可從來不知道要如何從海里把鮑魚網(wǎng)箱撈上來。于是老P笑著說:“小姜哥,您能來演示演示怎么干活嗎?”
小姜和我們年紀差不多,但看起來更成熟,長年累月在海上漂著的生活,讓海風和烈日給他雕刻上了不算深的印記。他的皮膚黝黑,眼睛爍爍放光,一口牙更是白得反光,他咧嘴一笑:“好嘞,那你們看好。”
只見小姜把鉤竿伸進水里,試探著攉弄了兩下,而后似乎感覺勾到了什么東西,只見他雙手一用力,小臂上青筋暴起,我們突然跟著小舢板左右搖晃,再看時發(fā)現(xiàn)鉤竿盡頭已經(jīng)搭上了一條一握粗的麻繩。
“快來幫個忙,把麻繩拉住!”小姜招呼我們兩個。
我們趕忙邁過層層疊疊的工具箱到船尾,四只手攥住了這條麻繩,即便如此也頓覺吃力,拽也拽不動,放也放不開。繩子上掛著五六個網(wǎng)箱,全是樹脂做的,分量不輕,麻繩上密麻長滿了裙帶菜和海帶,這是鮑魚的餌料。
我和老P兩人合力拽上來一個網(wǎng)箱,小姜已把前一截麻繩帶著網(wǎng)箱掛在了船幫上,招呼我們繼續(xù)拽。就這樣,拽上來一個掛一個,越往下越輕松。不多時,這根繩子上的網(wǎng)箱盡數(shù)擺在了船上。我和老P急急忙忙打開網(wǎng)箱,隨機挑選幾只鮑魚檢查情況,“個頭兒大,胃腸鼓鼓囊囊,看樣子這個海區(qū)的飼料還算豐富?!蔽以谛睦锬睢?/p>
忙活了一陣,我們把網(wǎng)箱放回海中,在本子上詳細記錄了生長情況,松了一口氣,這活兒還真需要身強力壯的人來。我看了一眼小姜,想著是不是該回去了,誰知小姜又發(fā)動了舢板發(fā)動機,朝遠處另一個筏子駛?cè)?。他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說道:“這一個筏子就完啦?遠著呢,今天要帶你們檢查至少十個筏子的鮑魚?!?/p>
我聽到此消息如墜冰窟,這么再干九次誰受得了?但任務(wù)就是任務(wù),只能一個個去完成。好在有了第一個筏子的經(jīng)驗,我們互相配合,后面相對輕松,轉(zhuǎn)眼就到了最后一個要檢視的地方。
這時候已到晌午,我們早上8點上的船,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體力勞動腸胃已空,此時太陽正毒,海上沒遮沒攔,反射在海面上的白光晃得人眼睛發(fā)暈,我汗流浹背,餓得心慌,被海風一吹還有些頭疼,心里不免起了急,忙忙催促小姜和老P快干活。
大家伙相互配合,把網(wǎng)箱從海里拽上來。和前面一樣,第一個網(wǎng)箱拽上來以后小姜要把繩子掛在船幫上,這條繩子上有不少海藻,比之前的都沉。正當我攥著繩子發(fā)力準備拽第二個網(wǎng)箱時,忽然覺得手里的繩子不聽使喚地直往下墜,好像有股勁兒要從海里把我拉下去。小姜大吼一聲:“快撒手!”,我下意識地撒開手,只聽得撲通通幾聲響,網(wǎng)箱帶著繩子盡數(shù)又沉到海里,只留下海面上一圈圈的波紋和驚魂未定的我。
小姜趕緊問我:“沒事兒吧?剛才繩子太滑,我沒掛上?!蔽倚睦镉谢?,本來打算好好說的話到嘴邊就沾上了火藥味兒:“沒事兒?給你閃一下腰試試?我差點兒人沒了!出來干個活兒都不行,你在這里做什么的!”
小姜一聽這話頓時也抬了幾個聲調(diào):“你這么說話有意思嗎?我做什么的?放著休息我不在宿舍陪你們出來干活兒的!”
“活你不會好好干?差點兒出事兒知道不知道!”我立刻接上。
小姜似乎要再反唇相譏,不過愣了愣神,嘴角一冷笑,把腦袋上的棒球帽脫下來:“這我倒要問問誰不會干活了,以往這活兒都是漁民一個人干了,你們兩個加上一個我都干不了,我倒想問問你是干什么的?!?/p>
本來我就又曬又餓,這時心里的火氣直接沖向腦門,一肚子的怨氣要宣泄,還沒張嘴說話老P把我攔住了:“得了得了少說兩句,你差點兒掉海里,心里有氣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這么說小姜哥啊。天熱,繩子又滑,都不容易的是不是?”說罷朝著小姜訕訕笑了兩聲:“小姜哥,我們接著把這點兒工作收尾?”
小姜沒說話,拿起鉤竿和老P配合把網(wǎng)箱拽上來,我抱著肩膀不想搭理兩人。他們迅速完成了任務(wù),開著小舢板回到了岸上。一路上我沒和小姜說話,到了食堂,端著餐盤坐在了離他最遠的一桌。
我看著餐盤里的飯菜跟見了親人一樣,剛狼吞虎咽兩口,老P叫住了我:“今天你可真危險?!?/p>
“那可不,嚇得我大臉煞白。”我邊咀嚼邊說。
“危險歸危險,辛苦歸辛苦,不過你是不是得跟小姜說句好話?”
一聽這話我把筷子撂下:“有那個必要嗎?”
老P嘆一口氣:“火氣我理解,但是你想小姜也不容易,今天他本來休息還陪著咱們巡海。人有失足馬有亂蹄,工作失誤一小下你得理解,人家多配合咱們工作,不感謝不合適?!?/p>
我搖了搖頭:“算了吧,你能理解我,他應(yīng)該也能理解?!?/p>
“不能就這么算了?!崩螾接著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話是開心鎖,又是殺人刀。你要是這個脾氣一遇到事就態(tài)度消極,以后咱們工作了可怎么辦?”
老P一向沉穩(wěn)冷靜,我聽著也默默反思。是啊,我們都是被愛護著的大學生,以往的人際交往都是簡簡單單,也沒遇到過什么危險的情況,更沒處理過這種事情。
老P看出我的猶豫,又添了一句:“去吧,去吧,都是差不多的同齡人不會把這事兒放心上的?!?/p>
我略微沉思了片刻,端起餐盤朝小姜的方向走去,老P樂呵呵跟著我一起。小姜看我們過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實在是”
“今天實在是得感謝你,要不是你陪著,我們倆指不定出什么事兒了。”老P倒是很自然。
我也擠出一個笑容,心里有說不完的尷尬:“小姜哥,今天還真的謝謝你,我也是火氣上頭了”
小姜撲哧一樂:“沒事兒就好,趕緊吃飯吧?!?/p>
我也低頭一笑,突然松了一口氣,跳出以自己為中心,和別人說一句軟話,似乎也沒那么難。世界永遠不是圍著一個人轉(zhuǎn),特別是在面對需要積極配合的工作時,如果出現(xiàn)失誤別那么著急苛責,多想想別人的境地,也許這就是成為一個友善的人的必經(jīng)之路,這也是我在海上學到的珍貴一課。
責任編輯:宋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