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鋒
論唐詩者多以高適、岑參、王維、孟浩然為盛唐四家來相提并論。從詩歌的藝術(shù)成就而言,四者各有千秋,如以思想性而言,高適詩歌的思想性于今當更有借鑒意義。
高適“少家貧,客于梁宋”,“我本漁樵孟諸野”講的就是他為封丘蔚之前經(jīng)歷的“年過四十尚躬耕”與“以求丐取給”的交織生活。在躬耕田野、漁樵山河的農(nóng)村生活中,他的眼光自然轉(zhuǎn)向農(nóng)民的生活,他的生活脈搏與農(nóng)民相共振。同情底層的百姓生活,自然成了他思想中最為樸素的一種情感。高適在21歲西游長安失意之后被迫回梁、宋生活,其《別韋參軍》一詩真實記載了他這段灰頭土臉的生活。詩曰:
歸來洛陽無負郭,
東過梁宋非吾土。
兔苑為農(nóng)歲不登,
雁池垂釣心長苦。
他經(jīng)歷了雪、雨、洪水等自然災(zāi)害對農(nóng)村生活造成的各種苦難,所以我們讀他的《苦雪》《苦雨》等詩篇,均有如臨其境的感同身受。如《自淇涉黃河途中作十三首》之七“試共野人語,深覺農(nóng)夫苦”,又如《東平路中遇大水》:
稼穡隨波瀾,西成不可求。
室居相枕藉,蛙黽聲啾啾。
乃憐穴蟻漂,益羨云禽游。
農(nóng)夫無倚著,野老生殷憂。
這種為農(nóng)則歲不登,垂釣則心長苦,遇水則稼穡隨波瀾的苦難,導致農(nóng)民生活無依靠而淪落為以野菜為生的野人一流。
高適的作品并不是簡單停留在對黎庶苦難歷程的書寫,可貴之處在于他對百姓“曾是力井稅,何為無斗儲”的現(xiàn)實困境發(fā)出的終極追問。黎庶之所以勤勞而無斗儲,高適一針見血地指出是如山的賦稅壓迫造成的結(jié)果。如:
惆悵憫田農(nóng),徘徊傷里閭。
曾是力井稅,何為無斗儲?
(《苦雨寄房四昆季》)
罷人紛爭訟,賦稅如山崖。
(《酬裴員外以詩代書》)
耕耘日勤勞,租稅兼舄鹵。
園蔬空寥落,產(chǎn)業(yè)不足數(shù)。
(《自淇涉黃河途中作十三首》)
高適惆悵,傷悲于里閭田農(nóng)勞動致貧的原因在于“井稅”“租稅”“賦稅”的層層盤剝。所謂“賦稅如山崖”形象生動地刻畫了開元盛唐時代民間百姓生活的真相和社會底層百姓痛苦的根源。可以說高適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詩人,是指出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白居易“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李紳“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等諷喻一路的先行者。高適的這類詩歌明顯地體現(xiàn)出高適關(guān)心民生的立場,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如班超一般“投筆從戎,立功異域”的抱負,而是“永愿拯芻蕘,孰云干鼎鑊”的情懷。正是“永愿拯芻蕘”的情懷感召著他為官從政,生成了一種濃濃的宓子賤情結(jié)。宓子賤是孔子的弟子,春秋時曾為單父宰而為當時及后世所推崇。宓子賤治理單父講究“琴和人亦閑”的郡縣狀態(tài),孔子稱宓子賤“君子哉若人”。高適“常愛宓子賤”為的是以良政治理基層為從政向往。如《觀李九少府翥樹宓子賤神祠碑》《登子賤琴堂賦詩三首》《同群公秋登琴臺》《宋中十首》等作均為此種情懷之抒發(fā)。這些作品或?qū)賯€人遙思“常愛宓子賤,鳴琴能自親”,或?qū)贁y朋游覽故地“宓子昔為政,鳴琴登此臺”,或以宓公來喻友“吾友吏茲邑,亦嘗懷宓公”??梢姼哌m情之所鐘正在宓公一輩,諸作表達的是高適對宓子賤為政以德的肯定。明白此,我們就能明白高適在《苦雨寄房四昆季》中何以在發(fā)出“曾是力井稅,曷為無斗儲”的質(zhì)問之后,轉(zhuǎn)而表達自己“萬事切中懷,十年思上書”,其原因就是在當時的環(huán)境來看,“上書”是改變此種狀況的唯一現(xiàn)實可行的辦法,而自己孜孜以求的功名也只是解決此問題的重要途徑。
天寶中高適因“宋州刺史張九皋奇之,舉有道科中第,調(diào)封丘尉”(《新唐書·高適傳》)。在封丘尉上,高適有《封丘作》詩曰: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
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
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
歸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
生事應(yīng)須南畝田,世情付與東流水。
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
乃知梅福徒為爾,轉(zhuǎn)憶陶潛歸去來。
“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是高適直抒胸臆的表白,是高適為官封丘尉的工作職責與自己內(nèi)心的良心道德相悖離之痛的極度表達。不久高適即因不堪忍受此折磨而辭掉封丘尉,去長安另謀發(fā)展。對此舉,有人以為是高適有更高的政治理想,我則以為是封丘尉這一崗位的職能帶給高適的內(nèi)心痛苦已經(jīng)讓詩人不能承受生命之重。這是與他為官崇尚宓子賤的治郡理念相違背的。此詩以“轉(zhuǎn)憶陶潛歸去來”作結(jié),有以陶潛為異代知己以求安慰之意。陶潛在唐代的接受史上是作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的。陶淵明為世所傳頌的為其“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xiāng)里小人邪”的豪言。陶淵明的歸隱是其不“違己”求“順心”的結(jié)果,與高適相對恰是“拜迎官長心欲碎”的一面,而高適“鞭撻黎庶令人悲”的一面卻為陶淵明所無。陶為彭澤令,高為封丘尉,同等級別工作類似,然其視野所在:陶關(guān)注的是自身,高則是自己與黎庶的雙向兼顧?!靶挠椤笔前萦匍L時的屈辱,“令人悲”是鞭撻黎庶時的煎熬。陶淵明辭官的直接原因是基于前者“不能事鄉(xiāng)里小兒”,而在其全部的詩歌中鮮有對后者的書寫。高適則把縣尉一職中所處的上下關(guān)系的尷尬地位全部寫出。高適將此崗位上的各種心酸“歸來向家問妻子”時,卻贏得“舉家盡笑今如此”的嘲諷?!敖袢绱恕笔嵌嗝戳钊诵暮默F(xiàn)實呀,而詩人的古道熱腸,圣賢向往卻遭到“舉家盡笑”的結(jié)果?!鞍萦匍L”與“鞭撻黎庶”是整個社會彌漫的價值認同,而這恰恰是對盛唐基層社會管理的最真實的記載,也是最為直接、有力的聲聲批判。如果說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追求的是一種獨善其身的高潔,那么高適“鞭撻黎庶為人悲”表達的則是一種胸懷黎庶者的悲哀。在此意義上而言,高適較陶淵明在思想上更為深刻,更為進步,或說人民性上更為強烈。因此,左云霖在《高適傳論》中說“高適是和人民呼吸相同的詩人”。高適詩歌中的人民性,在關(guān)心農(nóng)民疾苦上表現(xiàn)得最為充分,同時人民的痛苦也牽連著高適的悲喜,這才是高適詩歌中最為動人之處。
高適身負“縱橫才”有“顧盼安社稷”的抱負,在求仕無果的情況下,他選擇了出塞以求功名。高適一生共有三次出塞經(jīng)歷:一是在開元二十年左右北游幽薊,欲入信安王李祎幕;二是在天寶八年使清夷軍送兵;三是天寶十二載受田良秋推薦入河西哥舒翰幕。三次的出塞經(jīng)歷使高適留下40余首邊塞詩,這些詩篇在開元天寶年間已經(jīng)傳頌。這些邊塞詩內(nèi)容豐富:有表現(xiàn)民俗風情的“虜酒千鐘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營州歌》),有書寫個人懷抱的“常懷感激心,愿效縱橫謨”(《塞上》),有表現(xiàn)個人抱負的“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塞下曲》),有關(guān)心底層士兵的“邊兵若芻狗,戰(zhàn)骨成埃塵”(《答侯少府》)。這些作品內(nèi)容大多能表現(xiàn)出高適關(guān)心底層士兵生存狀態(tài),飽含著他同情戰(zhàn)士不幸遭遇的淳樸感情。
高適《薊門五首》為高適第一次北游幽薊時所作。其一為:
薊門逢古老,獨立思氛氳。
一身既零丁,頭鬢白紛紛。
這寫的是久經(jīng)沙場的薊門老兵在頭鬢白紛紛的年紀依舊一身伶仃地服役在邊疆塞外的萬千凄涼。
其二為:
漢家能用武,開拓窮異域。
戍卒厭糟糠,降胡飽衣食。
關(guān)亭試一望,吾欲淚沾臆。
這里用食糟糠的戍卒與飽衣食的降胡做了鮮明的對比,對朝廷的邊地政策進行了激烈而形象的批判。其四“胡騎雖憑陵,漢兵不顧身”和其五“羌胡無盡日,征戰(zhàn)幾時歸”則是對無休止戰(zhàn)爭的控訴,對征戰(zhàn)在外奮不顧身的士兵予以無限的同情。士兵是什么,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高適在邊塞看到的是什么?《答侯少府》中給出了令人沉痛的答案:“邊兵若芻狗,戰(zhàn)骨成埃塵?!备哌m出塞時關(guān)心的和觸目所及的均是士兵的悲慘生活,高適本來是“常懷感激心,愿效縱橫謨”的邊塞奔赴,換來的卻是“倚劍欲誰語?關(guān)河空郁紆”的失望寂寞,是“行矣勿復言,歸歟傷我神”的黯然無語,是“長歌增郁怏”“如何尚憔悴”的郁怏憔悴。
高適的《燕歌行》是其邊塞詩的代表作,歷來為世人傳唱。開元二十六年,高適友人暢大璀自元戎出塞而還,“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燕歌行序》)。殷璠以為該篇“甚有奇句”,趙煦以為該篇是“(高)常侍第一大篇”,宋邦綏以為“此言主將不恤士卒”,岑仲勉以為“此刺張守珪也”。以上諸說或從藝術(shù),或從主題而論皆有道理在。然此詩最值得關(guān)注點不在其奇句的藝術(shù)雕琢,而在其思想性的深刻表達。高適創(chuàng)作此詩時人在宋州,書寫的是其六年前第一次出塞的觀感印象。該詩的書寫有實有虛,均為“感征戍之事”而思往事的見聞追憶。在追憶中“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場景重現(xiàn)形成鮮明的對比,當為最讓人憤慨的軍中實況記錄。一個“猶”字生動再現(xiàn)了邊疆戰(zhàn)士的生死在將軍眼中根本是不屑一顧的。至于“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則是虛寫,是詩人對戰(zhàn)士內(nèi)心情感世界的有情把握?!吧酱ㄊ挆l極邊土”的惡劣地理環(huán)境,“相看白刃血紛紛”的生死場面,“邊庭飄飖那可度”的情人分離,“征人薊北空回首”的無奈斷腸。這一切都是在寫“戰(zhàn)士”的日常生活。唐汝詢以為“此述征戍之苦也”(《唐詩解》)。征戍之苦牽扯著邊疆蕩子與閨中娥眉,高適在邊塞詩中能穿越空間之廣而以雙向奔赴的思念使得戰(zhàn)爭帶給人的痛苦加倍。
如以高適的《燕歌行》與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作對比則更見高適詩歌思想性的特點。岑參聚焦在邊疆的奇異風光,高適聚焦在邊將表現(xiàn)、對外政策與士兵生活上。岑參在題材上開拓了邊塞詩,高適的思想性使邊塞詩更加深刻?!栋籽└杷臀渑泄贇w京》是只見將軍不見兵,《燕歌行》是官、兵生活的雙重對比。岑參聚焦的是邊塞的奇景、奇寒,而不是軍中最底層士兵的生活。當士兵在關(guān)注冷不冷的時候,岑參關(guān)注的卻是美不美的問題。在這個層面上來說,高適較岑參更加關(guān)注社會底層。高適在“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對比中有了鮮明的立場、同情和批判。高適立言發(fā)意的立場是鐵衣遠戍死半生的戰(zhàn)士,是夜啼玉箸欲斷腸的城南少婦。他給普通的士兵以深切地同情,給美人帳下猶歌舞的將軍以嚴肅的批判,詩歌以“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結(jié)尾更強化了作者通過憶古以實現(xiàn)諷今的效果。將軍帳下美人“猶歌舞”,沙場戰(zhàn)士“猶憶李將軍”,前后二“猶”的對比,好惡立見。該詩沒有對功名的渴望書寫,有的是同情與批判,此最見高適深情??梢哉f高適的思想中有著強烈的人民性,他是與士卒同呼吸共命運的。至此,我們看到了此詩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和詩”的書寫模式,儼然是高適一腔激情的噴薄而出。在所謂的開元盛世中,高適一針見血地指出其東北邊境軍隊管理中的諸多問題??梢哉f,《燕歌行》是“安史之亂”在盛唐爆發(fā)的預言詩。
高適其人依《舊唐書》說法是“以氣質(zhì)自高”。縱觀高適一生,可見其所自高的氣質(zhì)是窮且益堅而不墜青云之志的精神展現(xiàn)。這是高適能夠在年過半百之時才從縣尉做起而終于封侯的核心動力。這種昂揚的精神氣質(zhì)以其送別酬贈的詩篇最為代表。高適秉持“脫落身外事,交游天下才”的交友觀。他交友甚廣,如儲光羲、綦毋潛、賀蘭進明、王維、薛據(jù)、李頎、張旭、顏真卿、李白、杜甫、李邕、沈千運、王之渙、賈至、獨孤及等開元天寶年一流人物多有詩文往來。高適交友重情,很多朋友之間的交往都在十年以上,如《薊門不遇王之渙郭密之因以留贈》“迢遞千里游,羈離十年別”;《酬秘書弟兼寄幕下諸公》“相思三十年,憶昨猶兒童”;《淇上別劉少府子英》“千里忽攜手,十年同苦心”;《宋中遇陳二》“離別十年外,飄飖千里來”。如高適與杜甫的交往即遵循“肝膽相照,始終不渝”的原則。自開元二十七年二人“汶上相逢年頗豐”(杜甫《奉寄高常侍》)開始,至永泰元年高適去世,二人的友誼長達二十五年,時間的久遠是友情的凝聚,詩作的往來是情感的釋放。
高適在與朋友的送別酬贈之中,無論自己身處落魄與發(fā)達,無論對方是落第、失勢、落魄,其言語之中都能給人以信心、給人以希望、給人以歡喜。如《人日寄杜二拾遺》一詩以“龍鐘還忝兩千石,愧爾西東南北人”結(jié)尾。劉開揚譯為“我以龍鐘之人忝居刺史之職,有愧于爾(杜甫)棲棲遑遑志在君國也?!保ā陡哌m詩集編年箋注》)高適言辭間推心置腹,有自己的傷感,也有對杜甫的肯定與敬佩。其他諸如“窮達自有時,夫子莫下淚”(《效古贈崔二》),“男兒爭富貴,勸爾莫遲回”(《宋中遇劉書記有別》),“知君不得意,他日會鵬摶”(《東平留贈狄司馬》)等慰勉性話語更是隨處可見。高適慰勉性話語多是置于詩歌末尾,以達到彰顯其志的效果。我們在讀高適詩歌時不時感受到在他自敘生平時所表達出的濃濃的失意和不堪的落魄,然總能結(jié)尾處話鋒突轉(zhuǎn)而指出向上一路。如果我們把高適的《別董大》與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做比最能見出高適贈別詩的此一特點。王維“勸君更盡一杯酒”把自己的全部深情融入這一杯離別酒中,“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則是一種臨別依依和遠行牽掛。高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則給失意中的董大以希望,給北風吹、雪花飄的惡劣環(huán)境以壯士長嘯。兩詩送別情境類似,而意境迥別,就在于王維道出了離別時纏綿流連之情,高適給出了豪放悲壯一路。同樣的盛唐,不同的書寫。高適此詩給董庭蘭以前行的信心和力量,用慰勉性話語來消減彼此傷別之痛。此詩奇絕,可謂是高適“多胸臆語,兼有風骨”的代表之作。高適的詩歌給人一種感覺,高適心底總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使得高適總能在最為痛苦與失落的時候不至于沉淪和放棄,這份信念總有一根線在提著搖而不墜。高適在寂寞無助的歲月中能勃勃生氣靠的是常懷振卓心。而這正恰恰是高適輾轉(zhuǎn)社會底層五十年而終能奮起的核心力量,也是其思想內(nèi)核。
高適“喜言王霸大略,務(wù)功名,尚節(jié)義”,其志在功名,然“年過四十尚躬耕”的殘酷現(xiàn)實造成了他長期處于有志難伸的困苦境況。這種不得意一方面是作為書生生活的艱難憔悴,一方面是有志難伸的壓抑?!秳e韋參軍》中他與韋參軍講述了自己“二十解書劍,西游長安城”的整個經(jīng)歷。他在京城看到的是“國風沖融邁三五,朝廷歡樂彌寰宇”的歌舞升平,是“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的人才選拔,這種殘酷的現(xiàn)實“使我惆悵驚心神”。盛唐詩選家殷璠在《河岳英靈集》中說“余所最深愛者‘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吟諷不厭矣”。“未知肝膽向誰是”之所以得殷璠深愛并吟諷不厭就在于高適所表達的這種失意、有志難伸是一切有志于功名的讀書人的共同心聲。即便如此,他依舊在詩歌的最后寫下“丈夫不作兒女別,臨歧涕淚沾衣巾”的慰勉性的話語。
高適的不得意常借用“愁”“苦”“酒”“淚”“知己”“不得意”等高頻詞匯來抒發(fā)。通過這些詞匯我們看到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有一個隱性的主題就是對“不得意”的書寫。
曾是不得意,適來兼別離。
(《宋中別周梁李三子》)
誰憐不得意,長劍獨歸來。
(《自薊北歸》)
飄飖未得意,感激與誰論。
(《酬司空璲》)
知君不得意,他日會鵬摶。
(《東平留贈狄司馬》)
男兒貴得意,何必相知早。
(《酬裴秀才》)
“不得意”是愁、苦、酒、知己等概念的核心主旨。高適的不得意,或用不得意聯(lián)系自己與同樣落魄友朋以產(chǎn)生心靈共鳴,或用不得意表達自身有志難伸的孤獨寂寞宜,或以不得意的現(xiàn)狀來激勵友朋砥礪前進。所以高適的詩歌中有失意卻沒有失志。每每在失意之時,借助歷史上的成功人士作為自己榜樣以砥礪自己。如他以“長卿無產(chǎn)業(yè),季子慚妻嫂”的歷史典故來激勵自己。高適同蘇秦、司馬相如一樣“不事生業(yè),家貧”,同樣也和他們一樣持有壯志,更希望能和他們一樣能夠成就功名事業(yè)。
高適的詩歌以思想取勝,是個思想型的詩人。他的詩,也成為我們研究高適其人其思想的重要文獻。
(作者系長治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