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金城在延安七次上書毛澤東

金戈

1942年3月23日，毛澤東在延安高級技術干部季會上講話

從1942年上半年開始，延安和各抗日根據(jù)地開展了一次全黨整風運動。中央下發(fā)了22份文件，全黨通過理論聯(lián)系實際、批評和自我批評方式，糾正學風、黨風和文風中存在的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及黨八股歪風，這是一場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思想教育運動。在整風運動中，從1943年4月開始，我黨開展了審干運動，這是一次清理組織的運動。

這兩大運動對黨的思想建設和組織建設具有重要意義。但是，時任中共中央社會部部長的康生又發(fā)動了“搶救失足者”運動、“坦白”運動，一下子把水攪渾了。1943年7月15日，康生作了《搶救失足者》的報告，把審干運動引入歧途，用逼供信、車輪戰(zhàn)術逼迫當事人“坦白”，把許多干部和青年知識分子打成“漢奸”“日特兼國特”，使他們遭受冤獄迫害，直到1944年春，歷時半年多。毛澤東得到多方反映的情況后，立即著手糾正了“搶救失足者”運動的錯誤。

當時，我父親金城擔任陜甘寧邊區(qū)政府交際處處長。交際處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是經(jīng)過中央組織部嚴格審查、選拔的。住在交際處的內(nèi)外賓客多是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統(tǒng)戰(zhàn)對象，友黨、友軍及各民主黨派來延安的上層人士以及社會賢達等。短期賓客很多，交際處需要安排他們參觀、訪問、會談或受中央領導接見，迎來送往，絡繹不絕。另外，交際處還有一批常住客人需要照顧，工作任務十分繁忙。所以，中央決定交際處干部只參加整風學習，不搞審干運動。但是，一旦有單位揭發(fā)、檢舉出交際處的個別人員，交際處也要配合工作，一般是按上級指示送往有關單位審查、學習，直到作出結論，再分配工作。比如，金耐就是送審查、學習后作出結論，被金城要回交際處繼續(xù)工作的。又如張卓如、韓潔然夫婦都是大學生，是在其他單位作出審查結論后，重新分配到交際處工作的。

錢來蘇一家遭到康生誣陷蒙受不白之冤

小時候，我常看到一位白發(fā)蒼髯、唇紅齒白的老人，以及他的女兒、女婿。他們一家是到延安參加革命的。父親金城尊稱老人為錢老，對他禮遇有加。他們住在交際處山坡上的平房里。

我長大以后才知道錢老姓錢名拯，字來蘇。當年他60多歲，擅長詩文，不茍言笑，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錢老是一位資格很老的民主革命者、反帝愛國者，曾經(jīng)參加過同盟會，辛亥革命時參加領導過遼陽的立山屯起義。九一八事變后，他在哈爾濱任東三省特別行政長官公署參議，反對蔣介石不抵抗主義，秘密籌款援助東北的抗日軍隊。東北淪陷后，錢老一家避居北平。七七事變后，他擺脫敵偽監(jiān)視，沖破重重艱難險阻，到達抗日前線太原，在閻錫山領導的第二戰(zhàn)區(qū)長官司令部任少將參事。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fā)現(xiàn)閻錫山表面上喊著抗日，暗地里卻勾結敵偽勢力積極反共、消極抗日。他看到真正抗日的是在山西前線的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后來，他認識了八路軍駐山西辦事處處長王世英，并向王世英提出想去延安。在王世英幫助下，1943年3月，錢老以去西安看病為名，攜女兒錢家楣、女婿孫靜遠一同秘密輾轉(zhuǎn)到達延安，入住交際處，受到金城的熱情接待。

錢老的女兒和女婿都是文質(zhì)彬彬的愛國知識青年。不久，錢家楣和孫靜遠被送到延安大學學習。

1943年，毛澤東在延安接見大生產(chǎn)運動英雄吳滿友（左一）

1946年冬，錢老與常住交際處的革命烈士家屬以及交際處的干部、家屬一起分批撤離延安。我們曾經(jīng)一起住過綏德小崖嘴村、山西臨縣崔家坪村。此時，父親金城離開我們，奉命到興縣賀龍部隊擔任敵工部部長。1948年春，錢老隨交際處機關跟中央后委一起轉(zhuǎn)移到河北平山縣西柏坡附近，1949年春遷入北平。父親金城奉調(diào)到京后，還去看望過他。錢老曾經(jīng)把自己的詩文集《孤憤草初喜集合稿》—— 一本大部頭線裝書，贈送給金城，我曾經(jīng)翻閱過此書。

錢老與金城為什么會成為一生的朋友呢？故事還要從延安時期說起。

錢老的兒子彭爾寧（錢家驥），1939年畢業(yè)于中國大學國學系，在校學習時參加過“一二·九”學生運動。他曾隨父親到第二戰(zhàn)區(qū)長官司令部，想?yún)⒓涌谷?，后來對閻錫山感到失望，遂與幾個熱血青年經(jīng)八路軍駐山西辦事處處長王世英介紹，結伴來到陜甘寧邊區(qū)，到延安自然科學院改學農(nóng)業(yè)。從1941年5月到1942年春，毛澤東發(fā)表了《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黨的作風》《反對黨八股》等重要文章。1942年4月和6月，中宣部發(fā)出兩份文件，號召在延安和全黨開展整頓“三風”的學習運動，主要任務是總結歷史和現(xiàn)實，反對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及黨八股，以樹立馬克思主義的作風。彭爾寧積極響應號召。一天，他滿腔熱情地在學院墻報上畫了一朵色彩明麗的向日葵，用葵花向太陽來表達青年心向黨的感情。不料，他的畫被康生知道了，康生一口咬定向日葵是日本帝國主義的象征，誣陷彭爾寧“心向日本帝國主義”。

康生于1937年從蘇聯(lián)回國后擔任了中共中央社會部部長。社會部的主要任務是清除打入共產(chǎn)黨內(nèi)部的特務，是一個重要的機關。國共合作抗日以來，日軍和國民黨不斷派遣特務到延安破壞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特務們混入機關、學校黨團組織內(nèi)部，進行暗殺、竊取情報、破壞生產(chǎn)等活動，十分猖狂。因此，從組織上清理混入革命隊伍內(nèi)的敵人是必要的。所以在整風開始后，在1943年春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講話宣布整風進入審干階段，從組織上清理干部隊伍。但是，康生是個一貫極左的人，自從擔任社會部部長以后，已經(jīng)制造了多起冤案，如“李凝案”“王遵彶案”等。

此時，康生更借審干之機大搞擴大化，不僅繼續(xù)殘酷斗爭王遵彶等人，還于1943年7月15日作了《搶救失足者》的報告，變本加厲地整黨內(nèi)外的干部，包括來延的廣大青年知識分子。他抓住彭爾寧案大肆渲染：彭爾寧來自日軍占領的北平和閻錫山的長官司令部，是“日特兼國特”?？瞪M織不明真相的年輕人，對彭爾寧實施監(jiān)禁，采取三班倒的車輪戰(zhàn)，用逼供信手段，連續(xù)幾天不準彭爾寧睡覺、吃飯。在百般折磨之下，彭爾寧頭疼腦暈，被迫胡編亂造供詞，承認了康生給他設定的“日特兼國特”的莫須有罪名?？瞪笙玻汛税咐〕尚宰?，當成“搶救運動”的得意案例四處傳播。此事傳到錢來蘇耳朵里，他深感冤枉，內(nèi)心無比震顫和痛苦。

金城為錢家七次上書毛澤東

在康生把審干運動引入“搶救失足者”歧途的背景下，錢來蘇一家人蒙冤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時期，金城認真做了以下工作：一方面，他不斷與錢老談心，耐心向錢老及其家人說明整風運動和審干運動的必要性、重要性；反復懇切地表達共產(chǎn)黨人堅持團結大多數(shù)人，包括知識分子，共同抗日及未來建設新中國的真誠愿望。另一方面，仔細了解錢老及其家人在運動中蒙冤、受屈、被逼供信挨整的詳情及他們的心情，將運動中出現(xiàn)的逆流及時寫報告給黨中央和毛澤東。他還帶領交際處干部，不斷從心理上安慰、鼓勵錢老，生活上關懷錢老，如春雨潤物無聲，化解心結，不斷給逆境中的一家人送去愛與溫暖。

1944年元旦和春節(jié)，延安籠罩在“搶救運動”的氣氛中，人人自危。錢老的兒子被打成特務關押，女兒錢家楣和女婿孫靜遠也在延安大學被審查，不能到交際處與老人團聚。老人孤獨悲傷，得病臥床不起。不料厄運進一步降臨。一天，王世英來到交際處，讓錢老“老實交代問題”。他也是被人逼迫來到交際處的。錢老怒不可遏，拍著桌子大發(fā)雷霆：“當初，介紹我們到延安來的是你。今天，把我說成特務的還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走，你快走！”錢老趕走了王世英，絕食抗議，以此捍衛(wèi)自己的名節(jié)和尊嚴。

交際處是一個負有特殊使命的機構，當時的40多名干部包括勤務員都是大學生或中學生，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和政策水平。父親金城已經(jīng)在毛澤東、朱德、周恩來、林伯渠等老一輩革命家的直接領導下，從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七八年了，耳濡目染，政治修養(yǎng)、政策水平和工作能力都有很大提高。面對錢老，他相信自己對審干方針的理解。出于對我黨朋友的真誠信任和團結愿望，他誠懇地勸錢老說：審干是對全黨干部的審查，是必要的，不是針對您一個人的。審干的目的是為了弄清每個干部的歷史，達到團結抗日的目的；黨的政策是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王世英要您交代問題，您不是已經(jīng)向他說明您沒有問題了嗎？那就很好！我們黨要團結所有的朋友，朋友多一個總比少一個好。您要相信黨的政策，請您老人家還是好好吃飯，保重身體為要。……錢老聞勸，怒氣慢慢平息了，開始吃飯了。

為錢老絕食一事，金城立即給毛澤東寫了詳細報告，匯報了王世英與錢老談話前后的情況，以及自己與錢老的談話要點。毛澤東認真看了報告，立即批給康生和邊區(qū)政府主席林伯渠。交際處和邊區(qū)政府都在南門外，相距不遠。林伯渠看到毛澤東的批示很高興，立即打電話叫金城過去。金城去后看到，毛澤東不僅認真看了他寫的報告，還在勸解的話語下畫了圈圈點點，表示同意。在報告最后，毛澤東批道：“請林老、康生一閱。這個報告寫得很好，提出的疑問值得注意?！笨瞪m看了批件，但并沒有收斂。

1月下旬的一個夜晚，錢來蘇女婿孫靜遠摸黑跑了十幾里路，慌慌張張來到交際處。他一見錢老就難過地說：“我和家楣被逼不過，已經(jīng)‘坦白了。他們還審問我們您是不是特務，我們也承認了您也是特務?！卞X老一聽，勃然大怒，拉著孫靜遠就去找金城。金城正與秘書王力群談話。錢老怒氣沖沖地責問金城：“金處長，我有兩點要問你：第一，是不是這里要把每個人搞成特務才算完事？外邊來的人皆不能相信？共產(chǎn)黨的領導正確，善于運用馬列主義，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不是所有共產(chǎn)黨員都是如此呢？是不是也有毛主席所說的搞自由主義的人呢？是不是下面的人把所有的人都搞成特務，到上面去報告功勞就越大？第二，我是王世英叫我來的，王世英究竟是什么意思？既要我來，又如此對付我，到底為什么？我出來是為了抗日救國的，難道是來干這個（特務）的？如這樣，我不如在家當漢奸，我還冒這么大風險來延安這個苦地方干什么？”金城立即勸慰錢老說：“錢老您請坐，息怒，請您不要誤會嘛。我們誰把您當特務對待了？”王力群也耐心勸解了一番。

金城讓孫靜遠坐下，詢問了他和錢家楣在延大挨整的情況。孫靜遠說：“學校的人逼問我參加了什么組織，我只好胡說我參加了學生革新會，是家楣的叔叔錢因超介紹的。他們說我們之所以能夠順利從淪陷區(qū)出來，又經(jīng)過了國統(tǒng)區(qū)，必定是國民黨特務。我就說我是復興社特務。他們問我黨徽是什么樣子的，我胡說是黨國旗，問我黨徽號碼，我只胡編說是118號，實際上這是我在北平家里的電話號碼。又問我是哪一組織的，我胡說是北平第四支部……其實，上面這些都是我被逼不過，沒有辦法，胡編亂說的?！袝r，我真想自殺。家楣更是難受，常常抽風，好像得了精神病一樣，發(fā)瘋了……”孫靜遠邊說邊擦眼淚，又對錢老說：“我被逼不過，又承認了您也是特務……我怕您沒有思想準備，受不了，就趁著黑夜翻墻偷偷跑出來告訴您?！?/p>

金城問孫靜遠是否看過黨中央關于對待特務的方針政策，孫回答：沒有看過。金城說：“你沒有學習過文件，跑出來是情有可原的。”孫得到一絲安慰，情緒平靜了些。他懊悔地說：“我胡亂承認是不應該的，是我的錯誤?！苯鸪怯轴槍π缘嘏u了他三點認識不足的問題：“一是對黨的寬大政策認識不夠。二是愛面子，顧慮自己的前途和與錢老的關系。三是你錯誤地認為，你把坦白的情況告訴了錢老，希望通過錢老證明，為你自己坦白的情況翻案。這樣想是錯誤的，因為錢老有三四年沒有跟你們兩人在一起生活，他證明不了你們兩人的全部歷史?！苯又?，金城又說：“共產(chǎn)黨是一個有光明遠大前途的黨，它的政策是從實際出發(fā)制定的。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彭爾寧已經(jīng)坦白了，但我們對錢老還是一樣尊敬?！瓕徃赡康囊彩菫榱巳h更團結，大家一條心，把中國的事情搞好。……”金城與他們翁婿談了大半夜，然后讓王力群安排孫靜遠住下。第二天，金城又電話聯(lián)系請延大學委會主任魏堅把孫靜遠接回學校。金城又一次連夜給黨中央、毛澤東寫了情況報告。毛澤東對金城的報告，每次都作了批示。

1944年，毛澤東在延安向南下部隊講話

又過了幾天，錢老再次找金城訴說委屈和想法：“我既不能證明家楣他們，他們又怎么能證明我，說我是特務呢？……過去是王世英派曹秘書用牲口送我來的，我頭可斷，志不可辱！我是怎樣來的，還要求怎樣去。……我想了好幾天，我要是有錯誤的話，有三個：一、我不應該參加辛亥革命；二、我不應該抗日；三、我不應該來延安求進步?！偈刮覅⒓痈锩绣e誤的話，那毛主席、朱總司令也是有錯誤的了。”他十分委屈地講述了自己參加革命的歷史，又講了到延安后所受的冤屈，最后十分激動地提出要求：“今天我死了，我并不覺得可惜。我所遺憾者，沒見到毛、朱兩位，只要我能見上他們一面，朝聞道，夕死可矣?！?/p>

金城聞言，被錢來蘇的坦誠感染，也誠懇對他進言，進一步向他講明我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要爭取和團結同情我們的人，也要向不問政治的人和反對我們的人講明中國的前途和我黨的使命，使大家看到、了解我們的實踐，爭取他們的理解和同情，也要改變我們的反對者的態(tài)度。金城又說：“錢老您是為進步而來，林伯渠主席也希望您先休養(yǎng)好身體，再多看看我們的實際行動，多方了解各方面情況，能夠多讀一些我黨的書籍和文件，特別是研究一下整風的文件。這樣，您對我們可以多一些指教，您自己也會消消氣的。錢老，您在東北、平津有許多社會關系，可以做許多工作，幫助我黨爭取團結更多的人。您最近受很多氣，我對您是理解的。因為當一些事情涉及每個人的利害關系時，都會產(chǎn)生一些矛盾想法，我們共產(chǎn)黨人也是一樣的，我是理解您的。但是，請您相信，審查干部，共產(chǎn)黨對每一個干部都是要審查的，目的是為了大家都好一心一德去打敗日本帝國主義和漢奸，不是為了樹立敵人越多越好。但是，在審查的過程當中，可能發(fā)生誤會，而使人產(chǎn)生反感和敵意。這是您一時想不開的緣故。其實，只要相信黨的政策，相信真理，最終總會水落石出，搞清楚的?！卞X老聽罷，長長嘆了一口氣，說：“現(xiàn)在我明白了，應該為了大我，忘了小我。從今天起，彭爾寧、錢家楣、孫靜遠都和我沒有關系了，這3個人以后都貢獻給黨了?！彼玖似饋?，拄著拐杖走了。這次談話后，錢老的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

金城當天把與錢來蘇談話的情況寫成詳細報告，讓文書復寫成多份，報告給黨中央、毛澤東和邊區(qū)政府等有關機關。及時匯報下情，這是毛澤東多年前對他的要求，已經(jīng)形成了金城的工作習慣。這份報告是1944年2月6日送上去的。

2月8日，毛澤東作了批示：“金城同志：錢拯應優(yōu)待他，他可能不是漢奸，他的子、婿是否特務，也還是疑問。如不是，應平反的。”對金城這份報告，毛澤東更為重視，在許多反映重要情況的句子下邊都畫了粗粗的杠杠，說明他對“逼供信”“可能發(fā)生誤會而使人產(chǎn)生反感和敵意”等問題十分注意。

“文革”中，金城被中央專案組關押審查多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央給他平了反、恢復了工作。胡耀邦建議他寫關于延安交際處回憶錄，說：你在延安那10年，做了許多工作，很重要！希望你寫回憶錄，為研究黨史留下史料。為此，金城曾經(jīng)多次抱病到中央檔案館查閱原始檔案資料。但經(jīng)歷戰(zhàn)爭歲月，不少重要檔案資料都遺失了。所幸，金城關于錢來蘇一家遭受冤屈的七次報告保存了下來。金城據(jù)此寫下了回憶文章，這是后話。

毛澤東賠禮道歉，出臺甄別政策，領導整風和審干回歸正道

毛澤東在作出最后這次批示后不久，就來到陜甘寧邊區(qū)參議會大禮堂，出席西北局系統(tǒng)（包括陜甘寧邊區(qū)系統(tǒng)和聯(lián)防司令部系統(tǒng)）的干部大會，金城也參加了這次大會。

毛澤東在會上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搶救運動”的錯誤，并作為黨中央的主要負責人主動承擔了責任。他說：審干運動取得了很大成績，查出了一些問題，但也搞得過火了，誤傷了很多同志。我現(xiàn)在代表黨向受委屈的同志賠禮道歉。毛澤東邊說邊摘下帽子向臺下鞠躬敬禮。接著他又說：弄錯了怎么辦呢？被審查的同志要有個正確認識，審查了你一下，讓你受了委屈，這是壞事，但另一方面也是好事：一、經(jīng)過審查，你沒有問題，黨更加信任你了，你可以放下包袱，放手工作了。二、你們是干部，將來免不了去審查別人，你們吃過“車輪戰(zhàn)術”“逼供信”的苦頭，將來就不會用此法去對付別人，而會懂得實事求是、調(diào)查研究的重要性。無論是審查別人的人，還是被人審查的人，都應從這次運動中吸取有益的教訓。毛澤東的講話，說到了金城等廣大干部的心坎里。

在此之前，毛澤東一直關注“搶救運動”各方面的情況。一次，康生要槍斃一個被打成“特務”的人，要召開公審大會，毛澤東知道后予以制止。毛澤東曾經(jīng)在一份報告中批道：“一個不殺，大部不抓”是這次反特斗爭必須堅持的政策。

1944年春，黨中央出臺了關于甄別工作的指示，接著出臺了9條具體政策，成為糾正“搶救運動”錯誤的有力武器。

各機關、學校、團體開始了甄別工作，結果發(fā)現(xiàn)99%的案件搞錯了。受冤枉、受誣陷的同志，被一批批平反、釋放，安排工作。錢老的女兒、女婿恢復了名譽和學習。彭爾寧也被釋放出來工作，但是因為他是康生抓的典型案例，康生始終沒有作過一次檢討，也不準給他平反，所以他一直遭受歧視。

錢來蘇通過整風、審干的曲折經(jīng)歷，進一步感受到共產(chǎn)黨的光明正大和自我糾錯能力，對中國前途充滿了信心。同時，他也受到了黨和人民的信任，擔任了陜甘寧邊區(qū)參議會議員，積極參政議政。1948年，他終于實現(xiàn)了夢寐以求的夙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9年春，他回到解放了的北平。新中國成立后，他任中央文史館館員。

錢來蘇的兒子彭爾寧雖然獲得了人身自由和工作，但由于康生的關系，始終沒有摘掉“特務”帽子?！拔母铩敝杏质艿綒埧嵴勰ィ钡?980年康生被揭露之后，他38年的冤案才得以平反。可惜，他的青春、才華已被耽擱了，人已進入古稀之年。他的妹妹錢家楣，很快被甄別平反，調(diào)入延安新華廣播電臺當了播音員。錢家楣與孫靜遠分手后，和新華社同生死的戰(zhàn)友溫濟澤結婚。北平剛解放，她就回到了少年時離開的古城，擔任北京人民廣播電臺播音員，為新中國的廣播事業(yè)一直工作到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