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一盞燈，寄一份思念

閔莉 劉柳

一年一清明，一歲一相思。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我們緬懷先人，思念逝去的親人故友。人人如此，年年如是。2022 年，婦女雜志社成功舉辦“寫給天堂的一封信”暨第一屆清明節(jié)征文活動，引起強烈反響，參與征文活動的讀者覆蓋幾乎全國所有省份。為此，2023 年，本刊再次發(fā)起“點一盞燈，寄一份思念”清明節(jié)征文活動，仍然采用給逝去的親友寫信的形式，向遠行的生命致意，思考相聚和別離的命題。

本次征文活動再次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響應(yīng)和熱烈支持，全國各地讀者踴躍投稿，寫信人中有首次投稿的新朋友，也有去年征文活動就投過稿的老朋友。因版面有限，編輯部從眾多來稿中精選出內(nèi)容豐富、感情真摯的信件，這些信中有思念、有告慰、有不舍，也有愧疚。讓我們替廣大讀者共同寄出一份思念，捎去大家想對逝去的親人說的心里話，希望親人們知道：家門口那棵不起眼的小樹苗已能遮風擋雨，曾經(jīng)任性調(diào)皮的孩子也已漸漸長大，我們都有好好生活，即使曾經(jīng)的不理解也都慢慢釋懷，那些來自你們的耐心的教導(dǎo)、關(guān)心的叮囑、暖心的問候，我們都銘記在心。

當親人尚在人世時，我們總以為來日方長，相聚還有下次；等到有朝一日生死相隔，才發(fā)現(xiàn)這一日竟來得這樣匆忙，有些遺憾再也無法彌補。他們住過的老屋，他們拿手的飯菜，他們常說的口頭禪，甚至大街上匆匆而過的一個像他們的背影，都會觸動我們心底名為思念的那根弦，一時間千回百轉(zhuǎn)，潸然淚下。

我們無法左右生死，但是我們可以選擇坦然告別。與其沉溺悲傷，不如把親人留給我們的愛與勇氣化為前行的力量，把握當下，好好生活，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告慰。再次感謝所有參加此次征文活動的讀者，你們分享的那些真摯的情感與思念不會因暫時沒有發(fā)表而被遺忘，至少“夜闌靜”時，有我們與君共鳴。在我們的世界里，親人們從來沒有真正離開；只要我們還記得，他們就永遠活在我們的生命里。

“身處熟悉的屋子，想到再也不會出現(xiàn)那個拄著拐杖忙來忙去的身影，再也聽不到您那溫和的聲音，就再也沒有理由控制自己的眼淚。”

“您的家是一把鎖，我是一把鑰匙。鎖容納了我，讓我擁有了深刻而濃情的記憶?！?/p>

媽：

您是我這一生中第二個稱之為媽的人。只是您過早地離我們而去。您在那邊還好嗎？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有些時候，鑰匙卻不愿打開那把鎖。因為，我不愿意掏出那把帶著傷感的鑰匙。

您健在時，特意給了我一把鑰匙，可以打開家門。我曾無數(shù)次打開那把熟悉的鎖，推開那扇熟悉的門。送餃子，買藥，送新買的衣服，去干活兒，這些都是在鑰匙的指引下完成的。每次送餃子，您總是說，我和你爸想吃就包了，以后可別送了，你倆上班好不容易休個禮拜天；送藥時，您說，你爸還掙錢呢，有退休金，不用你們花錢，以后不許再買了；買衣服，您會說，我這一天天不下樓，穿不了多少，花那錢干啥，孩子念書，哪里不得用錢；腌酸菜時，您會說，少接點兒水，太多了拎著沉，不行就多拎幾趟。這些語言曾經(jīng)真實地存在過，卻又無聲地消失在世界上，被鎖在了記憶里。我現(xiàn)在仍不敢確定，在遙遠的地方，您是否還記得曾經(jīng)說過的話？

在老家，兒子要給去世的父母“燒炕”三天，我和姐夫想陪著孩子的舅舅一起去給您“燒炕”。您下葬的第二天，我和小娟特意趕回市里，把孩子接到了您的老家。同時，還選了一些您生前穿過的衣物拿回老家燒掉。現(xiàn)在想來，真不知道我和小娟是如何拐進你們所居住的小區(qū)。我還記得，那天我倆手牽著手，準確些是十指相扣，用力地攥著彼此。當初處對象時十指相扣，如今卻以另一種讓人難以接受的情緒再次十指相扣，可這僅僅過去了九年而已。到了樓下，最終還是我狠心地掏出了那把可以打開家門的鑰匙。對于我倆來說，誰掏出鑰匙都是一種疼痛。但一味地傷心沒有用，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當我用顫抖的手握緊鑰匙插進門鎖里，我多想立刻把鑰匙收回來，轉(zhuǎn)身就走。我是多么不愿意推開那扇門。

有些事情終究需要面對，推開門，看著白晃晃的地板，面對空空如也的房子，我們一起痛哭起來?；蛟S，哭泣是唯一能夠懷念您的方式，也是唯一能夠讓我們好受一些的方式。我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捂著眼睛，淚水從指縫里流出來。從您在醫(yī)院咽下最后一口氣到下葬出殯，我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然而，身處熟悉的屋子，想到再也不會出現(xiàn)那個拄著拐杖忙來忙去的身影，再也聽不到您那溫和的聲音，就再也沒有理由控制自己的眼淚。

痛哭過，還要面對生活。您一直希望我們都好好的?，F(xiàn)在，岳父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之后，我?guī)状位氐侥莻€屋子，每次走上樓梯，免不了有一種哀傷的情緒窩在心里，真的不愿掏出那把鑰匙。即便偶爾去河邊，也會多走些路，繞開那個單元門。這已經(jīng)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成為一種無以言說的想法和行動，時間長了，反而成了習慣。

有時我在想，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包括一句話、一個蘋果的擺放、一瓶黃桃罐頭的開啟，可不可以像電影里的穿越一樣，通過一把鑰匙輸送到一把鎖，帶給另一個世界里的您，讓您別忘記我們，我們也不會忘記您？那樣，您就可以聽見我們說話，可以吃我給您削的蘋果，可以給您打開一瓶黃桃罐頭。

人與人的相遇是一場緣分，成為一家人更是莫大的緣分。您的家是一把鎖，我是一把鑰匙。鎖容納了我，讓我擁有了深刻而濃情的記憶。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這記憶可能會印上些許斑駁，被裝進歲月。但即便我偶爾想起，也一定立刻清晰如昨。

您走了，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夢。自從您走后，我只夢見過您兩次。大概是我極不情愿回想您在病床上的樣子，夢里的您都是在家里坐在床上，寧靜安詳。只是，不管夢有多長，都會醒來。就像您說過，啥事兒都不用放在心上，天亮了，啥事兒都過去了。

媽，您在另一個世界一定過得很好，所以在夢里沒有什么囑咐我，只給我一個安詳?shù)拿嫒?，微笑不語。只是，我沒能在您走后多夢見您幾次。即使夢見，終覺夢里光陰短。

想您的小婿

2023 年清明

“母愛有萬千模樣，我的‘軟猬甲全賴您所賜?！?/p>

“原來有些思念是無法停止的，總會在某些時候觸動心弦，戳中淚點，讓人心碎神傷。”

親愛的媽媽：

您離開我已經(jīng)7 年了。

今年清明趕上閏二月，姑姑說古訓閏月不能掃墓，我們沒有回去看您。我知道您不會因此怪我們，您生前就對此不甚在乎。但是媽媽，我最近還是會經(jīng)常想起您。您怎么不來我夢里呢？

妹妹出生后，年幼的我基本就由奶奶帶，吃飯奶奶喂，睡覺奶奶摟。而妹妹新生，您難免對她關(guān)注多些。加上妹妹長得像洋娃娃一樣好看，又愿意黏著您，所以我一直覺得您肯定更喜歡妹妹。為這個，我心里還偷偷嫉妒過她。可能也因為這種別扭的心理，我自己也從不像妹妹那樣直截了當?shù)乇磉_對您的依戀。記得七八歲時，我和妹妹一起去姥姥家，妹妹到了就大哭：“我想我媽！”我其實也很想，但卻只是躲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偷偷哭。心里想著：“想我也不說，我可不能像她那樣哭鼻子讓人笑話！”慢慢的，想也不說可能就成了習慣。

我比別的孩子早一年上學，因為表姐當時已經(jīng)讀六年級，您為了讓她帶我走一年。那時候上學那二里翻溝爬坎、穿莊稼地的土路可真長啊。六七歲的時候，差一歲年紀，不但個頭比別人小很多，而且心智也差著一大截。您當時也不怕我學習跟不上，還說大不了就留級一年。沒想到?jīng)]讓家長接送一天，沒有留級，6 年小學我就那么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地讀完了。現(xiàn)在想來，那時您對我的放手就已經(jīng)打下了我這一生自立、獨立的底色。

初中要去鎮(zhèn)上，得騎自行車，依舊沒人送。我騎著家里的那輛舊28 自行車，人小車大，左腳落下時全身擰向左，右腳落下時全身擰向右，一路左擰右擰，擰了五里，人到了學校，車卻趴窩在終點，上學第一天就有去難回。陌生的校園里，沒有一個認識的人，無計可施之際，班主任賈老師恰巧路過，如神兵天降，幫我修好了車?；丶液笪耶敼适轮v給您聽，您也只當個故事，云淡風輕，并不大驚小怪。

1995 年，我15 歲，考上了縣城的高中。對一個最遠只去到姥姥家的鄉(xiāng)下丫頭來說，著實不近了，而且還要住校。您終于第一次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一次送我上學。但因為我們?nèi)サ猛砹耍咭荒昙墝嬍乙呀?jīng)住滿，我們最后去報到的幾個學生，被散落安插在高二高三有空位置的寢室暫時過渡，慢慢調(diào)整回本班寢室。為了趕回家的公交車，您把我一個人放在一個高二寢室，連行李都沒有打開就走了。我自己領(lǐng)了備品，收拾行李。陌生的環(huán)境，不熟悉的人，晚上躺在床上聽著周圍七個高二的姐姐臥談，我的心情落寞又悲涼，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那時我想，如果能跟您說句話，我肯定會像妹妹一樣直接說出“我想你”的。

我大學開學是爸爸送的。那時我已經(jīng)習慣了獨自在外求學，對新生活的期待勝過了對家的思念。媽媽，您知道嗎，后來我一直很遺憾，那么盼望我讀大學、受高等教育的您，卻沒能親眼看一看我的大學校園，沒有走一走我走過的路、摸一摸我睡過的床。我想您肯定也很遺憾吧？但卻永遠無法彌補。

我前后讀書16 年，離家在外7 年，您送我上學唯有高中那一次。您生前，時常拿這段經(jīng)歷自檢，說跟別的媽媽比，您做得著實不好，說您老了我若對您不好也理所當然。我當時也覺得，獨自在外多年，早就練就一身盔甲，無需母愛加持也自然刀槍不入。

然而您病倒時，我極為慌張無措。但那時父老妹弱，全家都以我為主心骨，所以我必須要堅強，帶您外出求醫(yī)，給您弄稀奇古怪的方子來用，日常還要言笑晏晏。您走后，半年內(nèi)我迅速變“傻”。這種感覺只有自己知道，卻不足為外人道。那時才知道母愛有萬千模樣，我的“軟猬甲”全賴您所賜：是您從小說到大的“靠誰不如靠自己”的叮嚀；是您在親戚們“沒錢還讓孩子上啥高中”的質(zhì)問中從容對我說“哪怕考不上大學，多學三年知識也有用”的安慰；是您每天騎自行車往返百十里路，一聲聲吆喝，一斤一兩稱量，用販賣瓜子賺的一分一角為我鋪就的求學路；是您對我看似無情的早早放手和充分信任；是您受盡病痛折磨依然樂觀積極豁達寬厚的態(tài)度；是您先天贈與我的DNA和后天耳濡目染的言傳身教的累積……

媽媽，我常常想起那年，淘淘剛半歲，我?guī)∧锛?，當時姥姥還在，您特意接她來小住。您抱著淘淘一邊親吻一邊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生你的人和你生的人都在身邊。四世同堂，喜樂無限?！蹦屠牙训男θ菸椰F(xiàn)在閉上眼還清晰可見。那真是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如今恍如隔世，當時卻道尋常。

媽媽，近兩年為您掃墓我已不再流淚。每每看到妹妹哭得傷心難抑，我都心生慚愧：果然我還是不如妹妹跟您親。我怕可能已經(jīng)不再想您了。前幾天讀書，偶然讀到一句“春寬夢窄”，一下子擊中心底，淚落如雨。想起毛不易歌里唱的“你可曾來過我的夢里？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知道我睡得輕”，更加情難自已。媽媽，7 年來你很少入我夢中，是因為知道我睡眠越發(fā)不好嗎？

原來有些思念是無法停止的，總會在某些時候觸動心弦，戳中淚點，讓人心碎神傷。媽媽，我很想您啊！可是您還聽得到嗎？

清明四月，又是一夜無眠，春寬夢窄。

媽媽，人間有情，天國無痛，您可安息！

不孝女阿茹

淚書于2023 年清明前

“我們每年從春天盼望到秋天，從秋天又盼望到春節(jié)，每一次盼望都是您給的，盼望在果實里能看到您，看到您的音容笑貌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p>

親愛的婆婆：

您離開我們已經(jīng)15 個年頭了。每年我們的大家庭都在清明節(jié)去掃墓拜祭您，不知道您在天上是否看到孩子們的成長和成熟？

婆婆，您在去世的前十多年里一直患高血壓，由于長年吃降壓藥導(dǎo)致記憶力下降，各種綜合征也隨之而來。盡管您身體不好，但在平時的生活中，您總是記著這個、掛著那個，操心著每一個孩子的健康和學習。您在世時說過，不想要多長壽，只想看到孫女上大學。您有四個兒子，生了三個孫子、一個孫女，您最心疼小孫女。我要告訴您的是：如今您的孫女已經(jīng)是上海一所大學的研究生了。孫女為您爭光爭氣，您在天上看著高興吧？您的三個孫子都已結(jié)婚生子，都有滿意的工作，孫媳婦各個賢慧，您聽到這個消息也高興滿意吧？孩子們的爺爺已經(jīng)92 歲高齡，有兒孫承歡繞膝，身體非常健朗，生活能自理，還能在院子里弄弄小菜園，平時也經(jīng)常念叨您。

婆婆，您曾幫助過的鄰居啞巴大叔經(jīng)常來家里，每次看著墻上您的照片都要抹眼淚。您在世時，啞巴大叔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是您給送去。啞巴大叔不知道是哪一年流落到我們小鎮(zhèn)上的，當時就坐在咱家老屋的門口，嘰里咕嚕，估計是餓了。是您安排啞巴大叔在家里老屋住下并解決生活問題，他這一住就是30 多年。誰也不知道啞巴大叔是哪里人，多大年齡，雖然也幫他尋找過家人，但一直無果。后來，其他鄰居也跟著您一起幫助啞巴大叔，啞巴大叔成了整個鎮(zhèn)上人的親戚。

婆婆，真的好想您，好想您，今天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一直在流淚。您那么善良，總是為別人著想。記得我剛結(jié)婚時，您經(jīng)常給我做山芋粉疙瘩吃。家里其他人都不喜歡吃這口，但您知道我喜歡，就專門給我做，這樣就增加了您做飯的時間，也影響您休息。

記得我生女兒的時候，月子里孩子吐奶厲害，您就每天晚上抱著她坐在床上不敢躺下，生怕孩子吐奶嗆著，白天還要照顧我。您太累了，太辛苦了，您對我和孩子的付出，我是看在眼里、暖在心上，永遠記在心里。您的離去，我真的很難受，您也想念我們嗎？如果想念我們，就到夢里來看我吧。

您突發(fā)腦出血，是鄰居看到您倒在家門口把您送到醫(yī)院搶救，等我趕到醫(yī)院時，您沒有說出一句話，眼睛閉著，可是我喊您的時候，雖然您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睜開眼睛，但我看到您的眼淚流出來，您是聽到說不出對嗎？在醫(yī)院搶救三天，您還是離開了，您怎么能忍心丟下我們不管呢？

婆婆，我要告訴您的還有：您種下的枇杷樹和桔子樹每年都掛果，讓我們春天盼著枇杷長大成熟，能吃到枇杷，吃完枇杷又盼望桔子長大成熟，并且能在春節(jié)的時候摘下新鮮的桔子。我們每年從春天盼望到秋天，從秋天又盼望到春節(jié)，每一次盼望都是您給的，盼望在果實里能看到您，看到您的音容笑貌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又是一年清明節(jié)，清明時節(jié)倍思親，婆婆，您在天堂過得好嗎？今天寫下一封信，把大家的生活向您匯報，寫下對您的想念，希望您能聽到、看到，愿遠在天堂的您沒有病痛，一切安好！ 兒媳：曉紅

2023 年清明

“這些年，我努力變得成熟，也時常想起被你牽掛的溫暖時光?！?/p>

“無私的母愛始終讓我溫暖，是我內(nèi)心深處柔軟的依靠。你的牽掛我會一直記得，而好好生活是我能給你的最好回應(yīng)?！?/p>

親愛的媽媽：

你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十年了，在清明節(jié)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我想給你“匯報”一下我的現(xiàn)狀，免得你在天堂掛心。如你所期，我的生活平靜安逸，你眼里那個長不大的小丫頭已經(jīng)可以擔起責任，也學會了愛惜自己。

從前，我經(jīng)常會為不按時吃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有時候，早上時間來不及，我就想把早餐省略了，可你堅決不同意我這么做。結(jié)果，每天早上一醒來，你就已經(jīng)做好了熱乎的早餐，要是看到我快要遲到，你又會用保溫袋幫我裝好，囑咐我一定要趁熱吃。一杯豆?jié){、一張薄餅還有一個雞蛋，溫暖的味道，我永遠吃不膩?，F(xiàn)在你離開了，你的話我卻沒忘，我開始學著照顧自己，無論多著急，我都會吃一頓像樣的早餐。

從前，我工作忙，很晚才回家，然而，我卻沒有吃過一頓冷飯，因為你早已把熱乎的飯菜放進鍋里保溫。有時我回來太晚，你們都已經(jīng)睡下了，可聽到我的開門聲，你又會披著衣服起來，把飯菜重新加熱，然后坐在旁邊陪我吃完。現(xiàn)在，我的工作依然很忙，卻堅決不會讓自己有一頓沒一頓的，我會在冰箱里備上一些保質(zhì)期長的食物，無論多晚回家，都會給自己做一頓熱乎的晚飯，即使只是把冷凍食品用微波爐加熱一下，我也再沒偷懶。

差點忘了告訴你，我現(xiàn)在也做了媽媽，也在像你呵護我一樣呵護著她。曾經(jīng)很笨的我，現(xiàn)在也會熬粥、蒸饅頭、炒菜，也在努力學著你的樣子，盡一個母親的責任。很慶幸，我已經(jīng)有能力把這樣的母愛延續(xù)下去。

我開始變得自律，學會對自己負責，真正把健康放在心上。我聽你的話，堅持每天都去跑步，即使跑得很慢，我也一直堅持。今年生日，我用稿費給自己買了一雙運動鞋，獎勵自己始終沒放棄。

我知道，你不僅牽掛我，也放心不下爸爸，擔心他會一直難過，也擔心他以后的生活沒人照顧。放心吧，我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代你照顧爸爸，所幸我也做到了。

開始的時候，我?guī)状翁岢鲎屗崛ノ壹易?，爸爸都不肯，堅持要住在你們的房子里，他說家里有回憶，他離不開。我又和爸爸商量了很久，他答應(yīng)周末的時候住到我家。我又提出要求，他自己住的時候每天都要與我視頻通話，只有親眼看到他很好，我才放心。周末，我把他接來我家，陪他吃飯、聊天，給他講我這一周的工作和生活。我手舞足蹈地講著自己的糗事，爸爸也樂得聽我瞎叨叨，要是你看見這樣的場景，一定會笑我們爺倆兒的傻樣子吧。

這些年，我努力變得成熟，也時常想起被你牽掛的溫暖時光。記得小時候，你總是“嫌棄”我天天圍在你身邊喊“媽”，還說巴不得我快點長大，好讓你耳根子清靜一些?？僧斈阒牢乙x開家去外面上學的時候，你的笑容不見了。那時的我還想不通：你不是應(yīng)該高興嗎？

從此，你的牽掛變成了那條跨越千里的電話線。我念大學的時候，通訊不發(fā)達，手機也很貴，你卻毫不猶豫地花了三個月的工資給我買了一部手機，因為有了手機我就可以不用冒著寒冷站在漏風的電話亭里給你報平安。我念大學那幾年，你飯盒里的菜變得越來越素，省下來的錢都變成了茶幾抽屜里那一摞摞話費充值卡。就這樣，我在電話這頭，你在那頭。

慢慢回憶你在身邊的日子，那些我不曾關(guān)注過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地從我眼前劃過，慢慢模糊又慢慢清晰，我知道，模糊的是眼淚，而清晰的是你的牽掛。

無私的母愛始終讓我溫暖，是我內(nèi)心深處柔軟的依靠。你的牽掛我會一直記得，而好好生活是我能給你的最好回應(yīng)。

媽媽，珍重！以后我一定常來向你匯報…… 想你的女兒：杜娟

2023 年清明

“而我也在眼睜睜地失去您的那一刻才明白，此后的每一天里，思念無聲，無法救贖。我只能學著做一個孤勇者?！?/p>

“父女相依的那些年里，一雙大手牽小手走過的每一道溝坎，那都是成年后我的寶藏?！?/p>

親愛的老王頭：

您還好嗎？一直想給您寫一篇祭文，可我卻遲遲下不了筆。我就是單純覺得只要不給您寫一篇完整的祭文，您就不曾離開過我一樣。但我常常會寫下一些我的心情片段，因為我總是會突然很想念您。

親愛的老爸，在我十歲那年，您的發(fā)妻———閆小姐，她走了，當時您對我說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每每午夜，星光閃爍，小小的我都會仰著頭，找媽媽。我會悄悄地告訴她，她給我織的毛衣有點小了，她一針一線給我做的繡花鞋子也露腳趾了……再后來我會跟她說，我學會做飯了，我也會用她留下的縫紉機給自己補褲子了，我的成績名列前茅了……再再后來，我沉默了，我終于知道我永遠失去母愛了。

可我還有您啊，我親愛的爸爸。您這個生長在農(nóng)村、大字不識一個的粗糙漢子，領(lǐng)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在命運的長河里緩緩前行。您會給鄰里們幫忙做木工活，那些叔叔嬸嬸給我回贈新書包新鞋子，小孩子的快樂真的很純粹。可您看上去似乎比我更開心，黝黑的臉龐，憨憨的笑……一雙寬大的手掌會笨笨地幫我梳小辮。我記得，那一年響應(yīng)鎮(zhèn)里號召，咱家養(yǎng)了三頭大牛，地里種的棉花也收成頗豐，您自信滿滿地對我說，用不了多久，咱家也會成萬元戶，并調(diào)侃著，要給她的小丫頭親手做一個兩層的席夢思公主床。而我也在奮發(fā)努力，想爭取考一個好一點的高中。在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我學會了很多很多。午夜夢回，那時雖苦，然而，有您在，我就是幸福的。

幾年前的一個深夜，凌晨三點多您打來電話。我心里一驚，趕緊接聽。您蒼老慈嚴的聲音傳來：芬，我想跟你說說話，我想跟你說一說你從前的事兒。我小心翼翼地聽著。從我出生您把我抱回家，直到我遠嫁，樁樁件件，我記得的或不記得的，或歡喜的或心酸的，您復(fù)述了我的整個前半生。您常說一家人五七八姓，最后都姓王，不容易。我想說，爸爸您一生坎坷不平，我感同身受。感恩您撫育了我，感恩讓我遇到了您。

親愛的老父親，不知何時，皺紋爬滿您的眼角眉梢，您結(jié)實的肩膀慢慢地松垮，您的愛更深沉了，每每打電話給您也總是寥寥幾句。慢慢的，我們在互換著角色，我拼命努力著，朝著您期許的方向前進，卻忽略了您遲緩的步伐和孤獨的內(nèi)心。我想您應(yīng)該是怨我的，否則為何這么久都不肯來我的夢里。而我也在眼睜睜地失去您的那一刻才明白，此后的每一天里，思念無聲，無法救贖。我只能學著做一個孤勇者。

親愛的老父親，時值清明，三千里路，我回來了。麥苗青青，綠遍故里，踏著房前屋后的每一寸土地，這里曾經(jīng)有您辛勞奔走的腳印，一片連一片的泥土芳香里也和著我的童真童趣，恍惚間我還能聽到您跟叔叔們劃拳行酒令的吆喝聲。曾幾何時，每到吃飯的時候，咱家門口儼然成了村里最熱鬧的地方，一圈圍一圈的叔叔大爺邊吃邊聊，聊著誰家又娶了媳婦，聊著您又幫哪家打了多少家具，聊著幾年前你們一起去茨淮新河趕工的波瀾壯闊……這熟悉的鄉(xiāng)音、這炙熱的鄉(xiāng)情，將珍藏在我的記憶深處，撫摸再撫摸……

親愛的老王頭，您可知，我無數(shù)個信念崩塌的時刻，您就是那背后的一道光、一股力量。父女相依的那些年里，一雙大手牽小手走過的每一道溝坎，那都是成年后我的寶藏。您教會了我善良、堅韌、不回頭。些許的小成績，我多么想第一個向您分享，可那個熟悉的號碼已無法撥打。您已在天堂。三十九歲，永失父愛。

親愛的爸爸，這次回鄉(xiāng)，我去看了叔叔，陪他聊了一會兒，在相似的神情里捕捉到了相似的慈愛， 差點淚奔?；剡^神來，是了，他是在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至親父輩了。他很好，身體倍兒棒。

漫長的歸鄉(xiāng)之路，有的人相見可以坐車， 而有的人相見卻需要做夢。可是親愛的父親， 您從不肯來我夢里，哪怕吝嗇到一個背影。我一直在等待著，一如當年瘦小的我依在門旁等您回家……

想念您的女兒：芬

2023 年清明

“后來，我用過許多枕頭，唯有這個菊花枕最難忘，因為那里頭，蘊藏著春菊二姨您一針一線、一花一瓣的愛，那是任何枕頭都無法比擬的?！?/p>

親愛的春菊二姨：

好想您呀！

“野菊花啊，野菊花，哪兒才是你的家……”每當聽到這首老歌，總會想起您———我的春菊二姨，一個平凡如山菊的農(nóng)村女子。

春菊二姨，您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布頭只要到了您手里，就能做出栩栩如生的布老虎、布猴子，讓我們這群小孩如獲至寶?，F(xiàn)在，我還珍藏著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布偶兔，那是我滿周歲時，您特意為我做的，因為我屬兔。

記得我剛上高中那會兒，功課緊，常常失眠。您從母親嘴里得知這件事，便記掛在心上。不久，您送來一個枕頭，說是“菊花枕”。枕頭套是用柔軟的細棉布縫的，針腳細細密密，枕面上還用五彩線繡著精致的圖案。原來您聽說野菊花做枕頭能安眠，特地為我做了菊花枕頭。

您為了收集野菊花，臉、手臂、腿被山上的荊棘劃出道道血痕。當時，我感激得不知說啥好，居然連句“謝謝”都忘了講。睡在菊花枕上，只感到柔柔軟軟的，像幼時枕在母親溫柔的臂彎里，菊香和著陽光的特有味道，聞起來特別愜意，讓人心靜體怡。從那以后，我總是枕著菊花枕，漸漸進入香甜夢鄉(xiāng)，失眠的毛病真的消失了。

這個菊花枕，一直伴隨著我在外讀書，直至后來參加工作。后來，我用過許多枕頭，唯有這個菊花枕最難忘，因為那里頭，蘊藏著春菊二姨您一針一線、一花一瓣的愛，那是任何枕頭都無法比擬的。

記得那年，我即將到外地工作。臨走前那個晚上，您到我們家吃飯。本來說好的大家明天一起送我，吃著吃著，您卻突然對我說：“明天我就不送你了，要是我去了哭哭啼啼的給你丟臉?！蔽抑皇切π?，心想二姨最心疼我了，這次要離家這么遠，您肯定會來為我送行的。

那日，您竟真的沒有來送我，當時我心中的確有深深的失落之感，過后，我才明白這其中的真正原因：您心中對我有萬千不舍，只是一時不能接受我就要長時間遠離家鄉(xiāng)的事實，以至于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分別的那一刻。

在外地，忽聞您去世的噩耗。那一刻，我是肝腸盡斷！

歲月疾走，一年又一年。如今，菊花枕內(nèi)朵朵菊花已零碎，菊香也已消失殆盡，可它的清香早已滲透到我的靈魂深處，不再淡失。

天堂菊花香，香徹我夢里！春菊二姨，永遠想您！ 您疼愛的外甥女：小麗

2023 年清明

“沒有送您最后一程，您肯定失落寒心吧？但我知道您從沒怪過我，因為夢里都是來自您溫暖貼心的叮囑?！?/p>

我的二寶奶奶：

可好呀？我肯定您在天堂那邊還是熱愛生活、干凈利索，每天都樂呵呵的俊俏老太太。問我怎么知道的，夢里回回見到的都是這個樣子，我想八九不離十吧，替您高興呦。

一晃又是清明節(jié)氣的到來，每到這個時候我都不由自主分外想念您，源于血緣更是日積月累的感情使然。對了，還記得“二寶奶奶”的由來嗎？我給起的，您叫我大寶囡囡，我干脆稱您二寶奶奶，朗朗上口，合轍押韻，甜在我心，暖在您心。

奶奶您知道吧，遺憾的種子已然在我內(nèi)心生了根發(fā)了芽：聞到熟悉的味道、聽到似曾相識的話語，哪怕看到一個背影胖胖的老太太，都會勾起我對您的滿滿回憶和愧疚……

記得那時父母常年忙于生計，是您呵護我成長，給予我足夠的疼愛。陪我蕩秋千、陪我劃船的是您，可那時您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還有腰間盤突出的頑疾，怎么還能呈現(xiàn)出那么慈祥開心的笑容呢？真是個“好演員”，奧斯卡都得給您一座小金人??！

6 歲的我淘氣，被暖水瓶里的開水燙傷了胳膊，發(fā)脾氣胡亂喊叫，是您告訴我：“只要溫暖善良，內(nèi)心有光，你就是最漂亮的囡囡?！?/p>

我相信了，您用愛心在懵懂小女孩的心里種下了粉色的希望，有愛可循……

17歲的我，成績下降嚴重，是您一次次央求老師別放棄我，苦口婆心勸解我：“只要努力上進，拼搏付出，你依舊是最颯的囡囡。”我被觸動了，您用智慧在青春期女孩心里播下了綠色的希望，有夢可追……

不知這些瑣碎您還記得不？我篤定關(guān)于我的一切您都記憶猶新。細細回憶這一幕幕，不禁慨嘆：您疼我護我周全長大，到頭來我還是選擇為了嗷嗷待哺的娃，為了養(yǎng)好還在月子中的身體，看似理智、實則自私地沒有回去送您最后一程，您肯定失落寒心吧？但我知道您從沒怪過我，因為夢里都是來自您溫暖貼心的叮囑。

隔輩的祖孫情，本以為來日方長，可分別又那么猝不及防。一萬個對不起，也彌補不了我對您的愧疚。我深知二寶奶奶肯定會祝福她的乖囡囡一生幸?？鞓?，是不是？一定不會辜負了！您瞧好吧！我懂得了唯有好好地生活，珍惜愛護好眼前人才是修復(fù)這遺憾的關(guān)鍵。咱們倆一起加油呀！ 愛你的大寶囡囡

2023 年清明

“在外的日子雖然也有坎坷不順，但想到姥姥您，我就渾身充滿了力量和斗志。這種力量能夠幫我克服一切困難，勇往直前?！?/p>

敬愛的姥姥：

您好！

姥姥，我特別慶幸能做您的外孫女。還記得小時候，一放暑假，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您家去了。您總是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每次過完暑假，我都會長胖。那時最開心的事是陪您去采雞吃的一種草，雖然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這種草的名字，只記得把這種草剁碎了，再和玉米面混在一起，就成為家里的雞最愛的美食。每到過年，您養(yǎng)的公雞都能長到七八斤，成為年夜飯上我最喜歡的一道菜。那味道，至今回想起來，還是那么香。

還有個趣事，您肯定記得，就是童年時的“小馬拉松”。那時我還很小，只有六七歲的樣子，我和表哥強強還有鄰居家的小冰一起玩耍。誰知玩了一會兒，他們竟然合伙搶了我的玩具，我人小脾氣大，一氣之下就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當時您家在城北，而我家在城東，我竟然一個人從城市的大北邊跑回到大東邊，用了足足一個小時。您聽說我往家跑了，就讓表哥去追我，小冰又去追表哥。因為您實在不放心我們?nèi)齻€孩子的安全，便成了“四人接力”的最后一棒。那天媽媽做了豐盛的午餐，三個孩子吃光了一桌菜，喝光了一箱汽水。小孩子的情緒就是來得快，去得更快，最后我還開心地背起了“小板凳，四條腿，我給姥姥磕瓜子……”的民謠。您用慈愛的雙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芳芳高興就好。”后來，我們?nèi)齻€孩子一路邊說邊笑，和您一同回去。我記得那一路上，野花很香，蝴蝶很美，您還發(fā)現(xiàn)了不少雞愛吃的那種草，您當時非常高興，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采了好多回去……

兒時的時光總是那樣短暫，轉(zhuǎn)眼我離家讀書，后來又離開老家去外地發(fā)展。我雖已在大連定居多年，但心里還是常常惦記您，只要回老家就第一時間去探望您老人家。姥姥，現(xiàn)在您人雖在天堂，但卻永遠活在我的心中，任何事情阻礙不了親情的延續(xù)，生死也不例外。

姥姥啊，敬愛的姥姥，您知道嗎？您一輩子心寬體胖，凡事不計較，積極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是外孫女學習的榜樣。在外的日子雖然也有坎坷不順，但想到姥姥您，我就渾身充滿了力量和斗志。這種力量能夠幫我克服一切困難，勇往直前。

時間過得真快，今年的清明又快到了，就讓那些深藏心底的美好往事和溫暖記憶，再一次如潮水般涌來……您的外孫女芳芳

2023 年清明

“愛是什么？愛就是感恩，是懷念，是原諒，是暖暖的親情，是生生不息的血緣……是此時此刻，我在燈下給你寫一封長長的信…… ”

“詩里說：愛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在我心中，你從未離開。那么，我依然被愛包圍?！?/p>

親愛的姥爺：

這是你走后的第三個清明節(jié)，好幾年了，我依然走不出悲傷的陰影，思念成疾。我喝了很多的中藥，還是徹夜失眠，郁郁寡歡……去年重陽節(jié)我寫了首紀念你的詩發(fā)了朋友圈，很多人給我點贊，他們贊美我的文筆和才氣，卻沒有人看穿我內(nèi)心的凄楚和蒼涼。

我想你。在每一個迷茫而焦慮的清晨……

這些年，我寫了那么多文字，關(guān)于童年，關(guān)于你和外婆，關(guān)于我的落寞和孤獨，我賺了那么多人的眼淚，卻沒有賺取紅塵中最簡單的快樂和淡然……都過去那么久了，為什么那些對父母的埋怨，我還固執(zhí)地不能釋懷、不能放下？

而今，我記憶里，只有你和外婆含辛茹苦撫養(yǎng)我的畫面，我們居住的老屋，我們清貧的生活，還有你臨終時平靜而冰涼的臉……我唯一沒有遺憾的是，你死在了我的懷里。我抱著你，世界上最疼我的男人，看著你微笑著閉了雙眼。多年的阿爾茨海默病，你早已認不出我是誰，早已不用擔心我是否還像小時候那樣膽小孤僻，內(nèi)向懦弱……如果你什么都記得，一定會惦念我過得不好，擔憂我受委屈。

我想你。在每一個庸碌而疲憊的午后……

姥爺，是命中注定嗎？你走的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結(jié)婚紀念日。上天多么捉弄人，從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一個隆重的日子，紀念我的婚姻。因為，那么美好的日子，卻是你的祭日。還記得嗎？我被老公接上花車的時候，你千叮嚀萬囑咐，告訴他，要對我好……你抹著眼淚，一遍遍地交代，而我也淚流滿面。只是從此，那一天，我不敢擁抱疼我的老公，那個替你來愛我的男人，只為你垂淚；從此，那一天，我寫下的文字，都是懷念，都給你……你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日子離開？讓我往后余生都會糾結(jié)，這個重要的日子，我究竟是該慶祝，還是要慟哭？

還有，今年是你、外婆還有我，咱們?nèi)齻€人的本命年。他們說，本命年要穿紅衣服，才會有好運?？墒?，因為想你，我瘋狂地迷戀上了黑色，盡管一襲黑衣更加深了我的陰郁和哀愁……我拒絕了所有的紅，我不要好運，我只要紅塵中還有你，哪怕你不認得我是誰，只要你還能坐在老屋的門口，慈祥地看著我……讓我在心情寞落時，能夠抱抱你，我就知道自己并沒有被世界拋棄?？墒?，親愛的姥爺，世界那么大，天堂那么遠，如果我哭了，又將去哪里擁抱你？

我想你。在每一個失眠的深夜……

姥爺，在給你寫這封信時，我剛吃了阿膠。氣血不足，導(dǎo)致我心悸失眠，我好久都沒有沉沉地睡個好覺了，好久都沒有在夢里遇見你了。你離開我們之前的一段時間，因為貧血在醫(yī)院輸血，我買了那么多阿膠給你，希望它能幫你補血，讓你有足夠的血液支撐生命……眼看著你消瘦的臉日益紅潤，身體也漸漸康復(fù)，我以為我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報答你的養(yǎng)育之恩，但最終我們還是沒能一起過完那個冬天……

我想告訴你，我已原諒媽媽當年無奈地把我扔給你和外婆。每個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在生活的種種磨難面前，身不由己的他們，也有許多無奈和不舍??！我現(xiàn)在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也在兒女雙全的小幸福里母愛泛濫。所以，我也買了好多阿膠給母親。你的女兒，曾讓我用整個青春去怨恨的媽媽，她，也已經(jīng)老了。這么多年，我們母女相愛相殺，終于在安靜的流年里和解。母愛無邊，我曾是她的一根斷指，歷經(jīng)歲月的溫柔縫合，縱然看不出傷口和疤痕，但留在心里的暗疾，想必一點輕微的風吹草動，都會痛徹心扉吧？我能做的，就是放下凌厲的任性和尖銳的倔強，在未來的風雨里，守候一場母女情深。因為，她是媽媽。

愛是什么？愛就是感恩，是懷念，是原諒，是暖暖的親情，是生生不息的血緣……是此時此刻，我在燈下給你寫一封長長的信……天堂到底有多遠？那里不會再有疾病和痛苦了吧？思念已刻骨，清明又雨上，我該如何寄你思念與祝福？

詩里說：愛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在我心中，你從未離開。那么，我依然被愛包圍。所以，天堂離我并不遠。親愛的姥爺，信的開頭，我想寫：見字如面……信的最后，我還要寫：見字如面。

真的，見字如面。淚眼蒙眬里，我又看見你慈祥、溫暖的笑臉。姥爺， 這是人世間的2023 年，清明將至，我們見字如面。

外孫女：吳萍

2023 年清明

“那時的日子雖然清苦，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腳步聲會突然間從我的生活中抽離出去，使我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空蕩起來?！?/p>

媽媽：

我至今還時常想起那時的黃昏，你拖著一身疲憊從豆腐坊歸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西邊胡同響過來，往南一拐，就進了咱家的院子。那時，我們兄弟三人都還小，我放學之后就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在院子里寫作業(yè)，或者在房前屋后捉迷藏玩。當天色漸暗，你大約快到家的時候，我們就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等你從外面回來。

當你的腳步聲隱約在胡同里響起，我們就像有了第六感似地相互看看，然后欣喜地說：“咱媽回來了?！苯又?，我們就像三只撒歡兒的小狗一般沖出去，將你迎進家門。而你，不曾坐下來喘息一下，就扎上圍裙去為一家人忙碌晚飯。

每天黃昏時盼著你的腳步聲，聽著你的腳步聲，對我們兄弟三人來說是這世間最溫馨、明亮的旋律，它帶給我們的是期盼、快樂與幸福?？墒悄菚r，我又是多么自私?。‰m然自己已經(jīng)快十歲，卻從來沒有想過為你分擔一些生活的負累。

媽，我記得有一次你在忙著做飯時，突然用一只手撐住鍋臺，抬起另一只手臂痛苦地按著后背?！皨?，你怎么了？”你回頭看了看我們，透出一絲笑意，說：“沒什么，你們學習去吧?！蔽覀儫o憂無慮地歡笑著、成長著，逶迤而過的春秋仿佛流水般地平靜。那時的日子雖然清苦，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腳步聲會突然間從我的生活中抽離出去，使我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空蕩起來。

就在一家人的日子有所好轉(zhuǎn)，我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那個春日，你早晨起來為我們煮好一鍋面條后，又準備離開家去豆腐坊干活時，突然捂住胸口癱軟在了門邊。我們嚇壞了，找來鄰居幫忙，用板車鋪上被子，急三火四地把你送到最近的醫(yī)院，然而已經(jīng)晚了……突發(fā)心梗離世那年，你四十九歲。四十九歲正是一個人年富力強的時候，你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從此，黃昏里再也等不回那串熟悉的腳步聲。

媽，今天我做好晚飯之后，透過窗戶看著黃昏時分那輪鮮艷、碩大的落日，等待著家人們歸來。驀地，我的耳畔仿佛又一次響起你踩著黃昏歸來的腳步聲。生活中有了這串腳步聲，我們每天便有可以無憂無慮展翅飛翔的快樂；有了這串腳步聲，我們每天便可以輕松地拿起竹筷，去品味酸甜苦辣的日子；有了這串腳步聲，再清貧、苦澀的生活也是完整的、甜潤的……然而這一切，隨著你四十九歲那年的離去而成為永恒的記憶。

媽媽，你用生命養(yǎng)育了我，而我一直歉疚于這輩子居然沒能為你做過一頓飯吃。我真希望這世上能有輪回，能夠滿足我給你做一頓飯的奢望??！當然，我也知道這個想法已無法成為現(xiàn)實，我所能夠做的，就是以你生前期望的樣子，坦蕩磊落地行走在塵世。媽媽，在我的心中，那從西邊胡同響過來的腳步聲，已成為鋪展在我生命里綿延不盡的愛。

兒子：安江

2023 年清明

“往事并不如煙，回憶苦澀而溫馨。多少年了，我以為早就已經(jīng)遺忘了您，那個太早離我們而去，許多事跡已然模糊的父親，卻在這一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敬愛的父親：

這個清明節(jié)前夕，我和母親與往年一樣定好了去掃墓的日子。因為她老人家暈車，我們決定坐地鐵前往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墓園。那天依然是清明時節(jié)常見的陰雨綿綿的天氣，就像掃墓人的心境，有一種潮濕冰冷沁透心里，揮之不去。我攙著母親上了地鐵，這一趟旅程并不輕松，要先坐十幾站地鐵到達市郊，再換乘一趟中巴車才到墓園。

今年是您離開我們二十五周年，這當然不是我們第一次去給您掃墓，流程都爛熟于心，所以在地鐵開動后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我們相對無言，黯然無語。這是一種相當奇特的氛圍，其實各自心里就像過電影一樣，回憶起逝者的音容笑貌，只是大家都刻意地保持沉默和嚴肅。旅途漫漫，終于還是母親打破了沉默。她輕言細語地給我講起關(guān)于您的往事，有些事，我甚至是第一次聽說；又或許，母親曾提起過，只是我沒有在意，或者遺忘在歲月的長河中了。

母親說：“你們父親很愛你們，你們小時候，他在廠里上班，暑天廠里偶爾發(fā)一瓶汽水，其他同事馬上就喝掉了消暑。只有他不舍得，一定要帶回家，給你和你哥一人半瓶。還有，你小時候?qū)W習成績好，你父親最疼愛你了，每次考試前都會帶你去餐館吃早飯，以鼓勵你好好學習，你哥可沒有這個待遇?！薄笆前。f汽水的事，我都記不得了。但是，我至今還記得考試前他帶我去打‘牙祭的事！”我對母親說。

地鐵在高速奔馳，咣當咣當?shù)穆曧懜裢庵?，仿佛敲打在人心頭。在恍惚中，我那困在時光里的父親喲，您好像從隧道的另一頭緩緩走來，那些我以為已經(jīng)遺忘的事情又都浮現(xiàn)在眼前……

我們生活的城市是個著名的“火爐城”。五十多年前，年輕的您汗流浹背回到家，手里緊緊攥著一瓶汽水，看到欣喜若狂的我們，您比我們更開心……冬天，窗外滴水成冰，您拖著勞累了一天的身體，在燈下輔導(dǎo)我的數(shù)學，看到我一點就通，您欣慰地笑了……

我中考那天早晨，您帶我下館子。那個年代，您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四十元錢，要養(yǎng)活一家四口人，生活之拮據(jù)可想而知。但只要是考試，您總忘不了犒勞我一頓豐盛的早餐，好讓我信心滿滿地上陣。當我大快朵頤、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肉絲面、一小籠蒸肉包時，您卻只是啃了一個干饅頭。據(jù)母親說，為了省錢，您在廠里吃午飯純屬瞎對付，往往一碗米飯配一角錢的腌菜了事……

往事并不如煙，回憶苦澀而溫馨。多少年了，我以為早就已經(jīng)遺忘了您，那個太早離我們而去，許多事跡已然模糊的父親，卻在這一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您一生為了我們而辛勞，而把自己降到卑微的塵埃里。

中年的您重病在床，您的關(guān)愛還來不及完全向我們展開，就定格在那個時刻。我的父親喲，您困在時光里，您的社會生活已然停擺。我考大學、畢業(yè)，您再也無法參與。等到我剛剛上班，您就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

突然想起一首歌，名叫《父親寫的散文詩》，那委婉哀傷的曲調(diào)此刻竟如此觸痛我的心靈。年輕時不懂父親的愛，讀懂父親已是中年人?；蛟S只有自己有了一些人生閱歷，或許只有自己有了孩子，才會真正明白一位父親的深刻的愛、隱忍與偉大，才會真正懂得感恩父親！給我們生命，陪我們成長，傾注給我們所有愛的父親！

母親和我終于抵達了您所在的墓園。清明時節(jié)，人頭攢動，我木然地混跡在人群中，心里全是您的影子。在您的墓前，我眼眶噙滿淚水。母親問我原因，我推說是風大迷了眼。而我深深知道，我的父親喲，您只是困在時光里，其實從未離我而去。父親的散文詩，在眼中，在心田，那飽含的熱淚就是我的感恩，我的思念……

您的兒子

寫于2023 年清明節(jié)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