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

孫松銘

黃河撫摸每一棵遠行的草

黃河日夜涌動，它要去撫摸每一棵

遠行的草

白塔山是披著草原戰(zhàn)袍的馬

馬蹄，欲踏破河流

流水轉了個身，而山脈勒馬

停止了起伏

山脈勒馬，只為黃河流

風聲隨河水蜿蜒

而時間不語

流水流動著取舍，斷崖袒露著舍得

秋黃的形狀

秋風就那么一蕩，草黃就又提高了

幾個純度。秋天我再來時

喀拉峻的秋已四處掛上了

金字招牌。秋黃把黃金展向天邊

草編織的帽子，一會兒掛在天上

唱片般唱著高遠，一會兒

又戴在烏力汗的頭頂。一匹馬

在與無邊的黃

無聲對弈，烏力汗在用復疊的

拖腔，和一垛草角力

汗水融化霜白后，便有了

生動的秋黃形狀，他把草打得

滾圓，打成

他自己，準備抵住將至的風雪和饑寒

草原夠大，裝不下金屬的長調(diào)

當長調(diào)折彎了黃金的草原

折痕處，一條河流正吞咽著一枚落日

蔚 藍

一滴水就是大海

海浪打上來

打濕時光，留下沙

我們時常不能把一滴水或一粒沙

從大海里分離出來

就像現(xiàn)在

我已不能把蔚藍

從海天一色分離開來一樣

雪從梨樹上長出來

去年的最后一場雪

像謎語，從梨樹上長出來

趁今年的第一縷春風

往上飄。漫天飛雪

鳥是天空臉上的一顆痣

恰證實了

雪白天空的包容

允許桃紅，搽在雙頰上

允許綠蜻蜓扣住斜襟

允許遠山低頭飲雪

允許天上最大的一片雪

牽引孩子們飛翔

雪像雪一樣下在春風里

往上飄。一只蝴蝶

也想往上飄

它在二葉草摶起的一滴露珠里

展翅

順便打開了三月的謎底

黃瓜花

菜園里，黃瓜花

已化身蜜蜂

它一生飛翔的距離

不過黃瓜那么長

卻仍在飛

我沒有摘下黃瓜

它還不是凡身

消失的皂角塘

像感性的影像館

皂角塘

把我的童年時光全收錄在了它理性的

光學記憶里

再沒有比那棵皂角樹更誠實的

肥皂廠了

皂角不起沫

卻幫母親洗白酷似泡沫的補丁

也洗去鉛華

皂角樹結滿了我們的笑聲

當我們躍入水塘

水花飛濺

影像里便有了我們赤條條的童年

漣漪，更深情的

薄情時光刻錄機

蕩漾開來

像年輪，一圈，兩圈

所有快樂成長的背后都有一間

煩惱的暗室

它看到了我書包里的志向

它把我拽入知識的海洋

時間的影像館何時消失在舊時光里的

夢里我常常爬上皂角樹

醒來卻只有淚花

我仍喚她舊縣

村莊已更名，但我仍喚她舊縣

這個生銹的名字

就是老屋，就是

把我從童年推向暮晚的鐵環(huán)

就是被家鄉(xiāng)話包漿的五里長街

快點兒捉住路燈下的螢火蟲

石橋是只更大的螢火蟲

黑夜里總有一些故事明明滅滅

快掏出煙，發(fā)給九伯、喜叔他們

他們坐在石頭里

橋下流水依舊淙淙，流水

把我拽下去，而我

始終沒能打撈出母親的搗衣聲

老屋把自己釘在了

老劇院身旁。后電影的情節(jié)

我們都成了演員

我們各自飾演著自己

或根本不是自己

動情處，我們常常把村莊的原名

喊回來

責任編輯 離 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