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厚樺
崖邊佇立的巖石和路過停留的金色云彩之間進行了怎樣的絮語?為何再看去時只有巖石孤獨沉重的靜默?鐘聲如何與人的一生交織譜寫生命?拉赫瑪尼諾夫在他的兩首作品中描繪了別樣的故事,用他詩意的心靈,向我們展現(xiàn)了浪漫的另一面……
拉赫瑪尼諾夫,一位充滿詩意的音樂家。如果說演奏和作曲是拉赫瑪尼諾夫的生活,那么對詩歌和文學的愛好可能就是他對抗瑣碎生活的心靈“綠洲”。
拉赫瑪尼諾夫少時就喜愛文學,浪漫主義思潮下的文學作品顯然深深影響了他的審美傾向,他身邊的朋友就有俄羅斯的象征主義詩人,這些都向我們展現(xiàn)了拉赫瑪尼諾夫的詩意心靈。想來也正是這樣的心境,才能使拉赫瑪尼諾夫創(chuàng)作出《巖石》(The Rock)和《鐘聲》(The Bells)這兩部極富詩意的作品。
很多了解《巖石》背景的人都會覺得這首交響詩所講述的正是萊蒙托夫《懸崖》中的意境。拉赫瑪尼諾夫在其樂譜上也引用了這首詩中的前兩句“一朵小小的金色云彩,投宿在懸崖巨人的胸懷”。
出乎意料的是,拉赫瑪尼諾夫并沒有在萊蒙托夫的詩集中讀過這首詩。他是在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在路上》中讀到的,因為在小說的開頭,契訶夫引用了這兩句詩。如果從契訶夫小說故事的角度去理解這部作品,又會有一些不同的意蘊。
小說《在路上》主要描述了男女之間短暫邂逅時,彼此碰撞出了火花;但在第二天來臨之際,兩人又繼續(xù)踏上了原本的路,各自去往自己理想的遠方。在小說的結(jié)尾,契訶夫這樣寫道:“他佇立了很久,就像在地里生了根一樣,凝視著雪橇的滑木留下的痕跡。雪花紛紛落到他的頭發(fā)、胡子、肩膀上……不久,滑木的痕跡消失了,他渾身是雪,看上去像是白皚皚的懸崖,可是他的眼睛仍然在雪片的云霧里尋找什么東西?!?/p>
“小小的金色云彩”暗喻那位翩然而至的女性,“懸崖巨人”則象征這位男性。云彩路過巖石,留下自己的絮語,然后飄離,回到自己原本的道路,只有巖石所在之處永恒,凝望著云朵離開的路。
作品開篇的旋律營造了深沉、凝重的氛圍,令人仿佛看到暗啞的天空下懸崖邊佇立的巖石。他恒久地凝望天空,陪伴他的唯有自己的思緒。之后,長笛奏出了一段極其明亮、活潑的旋律,讓人想到金色云彩的到來,可愛又輕盈。兩段截然不同的主題使作品在開篇就充滿張力和沖突,極具藝術(shù)色彩。金色云彩的到來讓巖石的世界有了光亮——作品之后的旋律色彩告訴了我們這一點。兩條旋律開始對話,逐漸熱烈起來的旋律讓我們感受到了巖石的歡欣與著迷。巖石在與金色云彩的交談中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快樂,兩個靈魂在這樣的交談中碰撞出火花,兩條旋律逐漸交織,展現(xiàn)出愛情的纏綿感。
隨著作品逐漸接近尾聲,高音區(qū)的旋律逐漸消退,音樂逐漸深沉起來,仿佛金色云彩逐漸飄離巖石的懷抱,回到天空,飄向更遠的遠方,徒留巖石在原地孤獨地眺望,陷入憂傷的思緒之中。
一朵小小的金色云彩,
投宿在懸崖巨人的胸懷;
清晨,她早早地急速上路,
在藍天中飄浮,輕松愉快。
可是在古老懸崖的石縫里,
到底留下了她濕潤的足跡。
孤獨的懸崖兀立著,沉思著,
不禁在荒原上輕聲地啜泣。
合唱交響詩《鐘聲》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于美國象征派詩人埃德加·艾倫·坡(Edgar Allen Poe)的詩歌《鐘》,以及俄羅斯作家康斯坦丁·包爾蒙特(Constantin Balmont)對該詩歌的改編。作品唱詞使用的是包爾蒙特翻譯的俄語版本。
艾倫·坡在《鐘》中用四種鐘聲隱喻了人生的四個階段:銀色小鐘悅耳的鐘聲敲響童年的快樂,婚禮金鐘柔和的鐘聲展示婚姻的幸福,銅質(zhì)警鐘喧嚷地敲響人們對老病的恐懼,鐵鐘作為喪鐘發(fā)出的哀婉鐘聲和著呻吟與哀號帶來死亡。這樣對人生四個階段的詩意描述極大地激起了拉赫瑪尼諾夫的興趣,且四段詩歌正好可以用來構(gòu)建創(chuàng)作一首四樂章的作品。這首合唱曲的靈感來源于米哈伊爾·布基尼克(Mikhail Bukinik)的一位年輕學生——大提琴手瑪利亞·丹尼洛娃(Maria Danilova)。《鐘聲》的總譜最終于1931年8月9日完成,并題獻給“我的朋友魏爾倫·門蓋爾貝格以及他在阿姆斯特丹的會堂管弦樂團”。
《鐘聲》是拉赫瑪尼諾夫十分鐘愛的作品之一。他曾說:“在音樂里,鐘聲與人的情感一起振動。樂曲表現(xiàn)了鐘聲伴隨俄羅斯人從童年直到生命逝去?!?/p>
第一樂章在搖晃的銀鐘聲中展開,音樂向我們描繪了馬兒拉著雪橇奔跑的畫面。旋律十分歡暢,像極了歡樂的童年。第一樂章后半部分的旋律開始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些許憂傷,似乎在提醒我們童年的歡樂總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我們遺忘在記憶的深處,就像樂章尾聲處銀鐘聲逐漸消逝一樣。
第二樂章的開篇莊重有余,幸福感卻不足。明明應該是描繪婚禮的鐘聲,卻因為這樣奇特的音樂旋律,與情景之間產(chǎn)生了奇妙的張力,似乎暗示了拉赫瑪尼諾夫?qū)τ诨橐龊蛺矍榈囊恍┱芩肌?/p>
第三樂章在混亂急促的鐘聲中來臨,器樂旋律營造的荒誕和驚恐感在合唱進入的一瞬間到達頂峰——能夠輕易讓每個聆聽者都立起全身的汗毛。該樂章中不論是合唱還是樂隊的旋律都展現(xiàn)了強烈的情緒沖擊,給聆聽者帶來與前兩個樂章截然不同的聽覺感受。因此,在該樂章中,如何分清樂隊和合唱團的主奏、伴奏、協(xié)奏、合奏等職能,并據(jù)此調(diào)節(jié)音響的平衡,成了對指揮和團員們的一大考驗。
喪鐘似乎是在一個灰蒙蒙的清晨敲響的,沉寂的葬禮現(xiàn)場給人帶來平靜卻壓抑的感受。第四樂章在這樣的場景中向我們揭開面紗。在旋律的起伏中,我們可以看到拉赫瑪尼諾夫?qū)λ劳龅乃伎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