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游
有人等煙雨,有人嫌雨急,有人等傘來,有人等雨停。
——題記
初來北師大嘉興附中,我就被校園內(nèi)的姹紫嫣紅迷得暈頭轉向了。佇立在校門口,放眼望去,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一個字——大。大到我有些彷徨,仿佛看不到未來三年的路途,然而這種陌生與不安感都在通往校園腹地的伴月橋上煙消云散。
伴月橋是通往宿舍樓的一座橋。伴月,想是伴月而眠之意吧。初來校園參觀時,北師大講堂以南的大片教學區(qū)域里,教學樓整齊莊嚴地林立,書院縱橫,木鐸金聲,這些都令我望而生畏。而以北的生活區(qū)域,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空曠而寂靜,伴月橋獨守著一片世外桃源,顯得格外安寧,特別是站在橋上,連橋下之水靜靜流淌的聲音都聽得清晰。
每天早晨太陽剛升起時,就有數(shù)個匆匆的身影從她身上閃過;夜晚月色還未充盈時,成群結隊的住宿生又急急地從她身上跑過。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沐浴著皎皎月光,聆聽著淙淙流水,眺望著遠處奔向她的我們,又在大片人群迅速通過后顯得格外寂寞。時光就這么過去,不知她站在那里,目送了多少歡聲笑語和美好年華的離開,我常覺得這其中有宿命的味道,仿佛這橋就是為了等我而存在。
她等待我來到北師大附中,然后又見證了我在最拼命的青春里的失態(tài)與落寞。數(shù)個春去秋來,楊柳已然枯了又新,知了唱了幾夏,白鷺遷了幾回。幾天前的一個昏暗的早晨,我獨自走進她的世界,她為一個郁郁寡歡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時,橋畔的河水里還倒映著天邊那一輪孤月,月光被水波拉得綿長,月光的指尖如同要觸及橋上的我。那是一個極早的早晨,幾乎沒有人路過。在彌漫著淡淡月光的整座橋上,一個人更容易看清時間,并透過那明鏡般的水面看清自己的身影。
那是我第一次輕撫她的橋沿,任憑月光如霜般灑落在身上。早晨的風本是寒磣的,然而此刻伴月橋上風也溫柔,像她無形的手一樣,輕撫我的發(fā)梢。前一個夜晚,我睜著雙眼遲遲無法入眠,鐘表的“嘀嗒嘀嗒”聲激起我的焦慮:還有好多作業(yè)沒有寫完,為什么考得那么差,為什么一切都變得和從前不同……這種內(nèi)心深處控制不住的循環(huán),慢慢使我的枕頭上浸濕了一片溫熱。我又一次在疲倦和無力中坐起,掐表一看,5點15分,我深吸了一口氣,起床下樓,宿舍的大門剛開,我平生第一次覺得世界是那么漆黑,直到踏上那座橋,內(nèi)心的情感才開始在喉間涌動。
遠處的大白鳥突然向我飛來,它的腳點過水面,翅膀下壓,像是在向伴月橋問候,倏地又直沖上天,羽毛的顫動聲仿佛劃破了天邊一道口子,漏下一絲光來。風吹過,挨在一起的楊柳便拍醒彼此,發(fā)出像是掃落葉時的聲音;倚靠在橋沿的柳條輕輕拍打我的肩頭。水面漸漸從深不可測的黑一點點變淺,天間層層的光隱約照出楊柳青綠的本色,然而熱鬧全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忽然間,一條漁船慢悠悠從遠處駛來?!斑肃肃?,清脆而又沉悶的聲響徹底打破了昏暗。這時我才注意到船頭坐著一個老叟,道道皺紋如同縱橫的溝壑嵌在他的臉上,鬢間的花白見證了他經(jīng)歷的漫長歲月,而這般年紀的人,竟打著同孩童一般靈動的節(jié)拍,一聲比一聲有力量,仿佛是那種不服輸?shù)膭艃旱捏w現(xiàn)。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赤壁賦》中那句“扣舷而歌之”。漁船緩緩過了橋洞,隨著那節(jié)拍游蕩在天地之間。那一刻,我腳下踩著的橋面,好像微微震動,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力的搏擊。
不知何時,月已悄悄同伴月橋告別。天邊金光閃閃,云層被輕輕推開,不禁令人癡想在這片云層之上是否有夢幻的仙境,遠遠望去,無盡的跑道上鋪滿了金黃……我的內(nèi)心此刻已充實美滿了,我想,在那無數(shù)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總有萬般美好的事情,值得我們?nèi)ネO履_步,細細聆聽。世界的同一時刻,有人淋雨,有人撐傘。你看那伴月橋,她告訴我,萬般皆自洽。
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責任要承擔,我們無處可逃,唯有不斷前行。你聽那老叟的擊船聲,是暮去朝來堅守的榮光,是平凡生命的律動,亦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曠達。
天越來越亮,日子也越來越好。我把那個清晨的月光藏在心底,化作前行的底氣。